原创首发《音乐如酒》

本帖最后由 老西安 于 2010-12-14 21:37 编辑

《音乐如酒》
      
      朋友举家出游,将他的狼青昆明犬托给我照看。这狗是退役警犬,样子凶悍,虽训练有素,但还是不能在楼下的院子里放开,万一吓着谁,可不是玩儿的。一大早,我带狗去终南山脚下,找了一块长满野草的空地,让狗自己撒欢,自己放翻身体,看云发呆。一辆车开过来,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停下,下来了一男一女,车里的音响放着进行曲《星条旗永不落》,此曲终了,接着是一首德国军歌,而后是进行曲《林荫道上》。这些曲子我都熟悉,叫了一声好,于是俩人就攀谈起来。这哥们从网上把音乐下载到MP3上,挑喜欢的编辑到一块,说这样比听碟过瘾,不用挑来选去。我也经常这么干,过去是用磁带编辑,近几年也用起了MP3。进行曲的节奏让人想起军队行进的步伐,整齐划一,铿锵有力。
      音乐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之一,是唯一不需要翻译就能让说着不同语言的人都能听懂的另一种语言。如果都喜欢同一个旋律的话,还能迅速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一首曲子,一首歌,也许是在某个特定时间,为了特定的某件事、某个集团、某些人、某个场景、某种情绪而作的,那些事件、那些集团、那些人、那些场景总有消失的一天。去掉音乐的创作背景,能够动人心弦的音乐最后都会变成纯音乐;经过岁月的沉淀和过滤,经过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能够久远流传下来的旋律,没有了国界、没有了阶级、没有了意识形态,没有道德上的评判,只有技术的评判,也就是悦耳不悦耳,能不能夺人魂魄,能不能被人记住。人们会忘记歌词,忘记那首歌是为谁而作、为何而作,但忘不了旋律。于是这首曲子就生生不息、无界弗远了。
      越说越投缘,那会儿才早上10点多,他就邀我和他们提前共进野餐。我说我该走了,你还是陪夫人吧。这哥们兴起,说没事儿没事儿,再聊一小会儿再走。那就再聊一会吧。本来说都开着车,就不喝酒了。聊到兴奋处,觉得还是喝点儿好,他从尾箱里拿出一瓶700ml的伏特加,两只小酒盅。由一小盅喝起,继而另一小盅。音响放了《人在旅途》、《橄榄树》、《单程车票》、BONEY·M等等歌曲,都是八、九十年代我也喜欢的。虽然没有分门别类,但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就这样忽音乐忽歌曲、忽强忽弱、忽快忽慢的连续听,也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好。这伙计不耐烦小口嘬饮,顾不得那女的撅嘴瞪眼,干脆换了大塑料杯,将剩下的伏特加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谁不劝谁。酒助谈兴,酒添豪气,唯一的缺憾是塑料杯子碰着软不棱腾,少了些碰杯时叮当作响的快活。这汉子四十几岁,姓赵,洋酒经销商,可能和我同龄;脸型瘦削,身板匀称,表情丰富,面相厚道,让人一看就喜欢。女的姓王,老赵介绍说:“她在**建筑设计院工作,你就叫她小王吧。大家从她年轻的时候就一直这么叫的。”她四十岁出头,皮肤白皙,举止优雅,言谈得体,一看就是知识分子。一开始她除了在车上拿东西和播放音乐,就静静地听我们说话,偶尔招呼我吃菜,话不多,热情,矜持。以我的经验和直觉,他俩不是夫妻。狗折腾累了,返回我身边。她不怕这黑不黑麻不麻、一脸凶相的畜生,摇手招呼狗到她那里去。这狗极懂事,它看到我和这两个人平静地说话,就知道这俩人是友好的,所以也摇头摆尾地向那女的示好。她拿出一大块腊牛肉让狗吃,我说我带着狗食,你还是留着吧。狗嘴里流着哈喇子,眼睛一会看肉,一会看我,就是不吃。我说这是退役警犬,纪律严明,我不让吃,它饿死也不会吃。她说:“你就让人家吃嘛,口水都流得吧唧吧唧直响,多可怜啊。”我让狗接受了她的好意。她在确认了狗对自己是友好的以后,一会儿就和狗玩得前仰后翻,露出了活泼好动的一面。又播放一首进行曲的时候,老赵给我讲了一个他和音乐的故事。
      他说,十几年以前,电视里播放一个反映二战的电影《坦克大决战》他说:“电视在隔壁房间里放着,我正在这边房子里干活,可以听见,看不见电视。忽然,一段男声合唱让我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我不能离开我呆的房间去看电视,只能听。听不懂歌词,那歌声激昂、雄壮、充满豪迈之气,震撼人心,催人奋进,像进行曲。曲终以后我问隔壁的同事,那首歌是什么人唱的,隔壁的说,是德国军官带领士兵唱军歌。第二天,电视台重播这个片子,我又看了一遍,同时把这个电影录了下来。我们从小只能在银幕和荧屏上看到的敌人,我们的影视作品在敌人出现时的配乐都是阴阳怪气的,是猥猥琐琐、仪容不整的。没想到电影里的德国鬼子也能唱出这么雄壮豪迈的军歌,美国人居然让德国人,鬼子,纳粹,敌人,在自己拍的电影里穿着威风耀眼、做工精良的军服,胸前挂满精美的像工艺品一样的勋章,仪容整洁、器宇轩昂地高唱军歌,还把气氛营造得那么豪气冲天。我当时想,按照我们的标准,这帮美国人脑子没进酱油才怪。我觉得这首歌好听,就把它转到了录音带上,后来又转到碟片上,现在转到了MP3上,因为不知道歌名,所以在网上也搜不到。”我说:“你可别忘了德国是音乐大国。”又告诉他们,苏联也有一部反映红军和德军展开决战的电影,片名我忘记了,只记得插曲叫《神圣的战争》,气势如虹,悲壮激越,让人激动,让人热血沸腾,这首歌所表现的英雄气概决不亚于德国军歌。你在网上可以搜索到。我哼了一段《神圣的战争》,他激动地说:“听过听过,是不是热播的电视剧《潜伏》的片尾曲?是不是那个电视剧借用了《神圣的战争》的音乐,改编了歌词?那效果可真是震撼人心啊。”我说:“冯小刚在喜剧片《甲方乙方》的开头,也使用了这首《神圣的战争》作为背景音乐,装甲部队隆隆地向前推进,坦克履带轧得大地颤抖,气势如虹的音乐让画面更有感染力。猛然间以为是一部场面宏大的战争片拉开了序幕,直到英达生装巴顿,坐着那款经典的二战四驱吉普出现,大家才哑然失笑。没有前边战争场面的铺垫,就没有出人意料的效果。”这首《神圣的战争》,被三个主题风马牛不相及的影视作品所用,效果竟然殊途同归。
      
      阳光温暖柔和,碧空如洗,带着树木和青草香味的微风从秦岭的林间徐徐吹来。又播放了小提琴曲《引子和回旋随想曲》,这曲子大开大合,大起大落,放开了如雷霆万钧,细腻处丝丝入扣,感情浓烈,如泣如诉。小王说:“今天天气好得让人心醉。我们三个人,一条狗,都融到这景里了。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难得碰上这样的爱乐人;我似乎不喝一点就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这天气,对不起这风景,对不起这音乐,更对不起这话题。”她连用了好几个“难得”和“对不起”,语气虽然柔和,但很有节奏感。这句子让一般人说起来不一定就能说得十分顺溜,但她说得抑扬顿挫,顺畅有味,居然把一句普通平常的话说得有诗的感觉。我笑道:“我本来想带狗出来一两个小时,没想到沾二位的光,脸皮一厚,坐这儿吃喝起来了。”她开了一瓶陕北的黄米酒,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三人碰杯对饮。我知道这酒的厉害,没喝过的人刚开始觉得酸甜适口,不由得“吃的口滑,一发吃了下去”或者“横竖这酒和蜜水儿似的,多喝点子也无妨。”真要是高了,比白酒后劲还大。我劝她说:“我在陕北喝过黄米酒,以为也就是比醪糟浓一点,中午就着大块羊肉喝了一海碗,然后就一觉睡到天黑,你还是少喝、慢喝吧。”老赵说:“我库房的老鼠也有二两酒量,和我在一起的没有不能喝的。”他看看小王:“今天酒逢知音,你就喝吧,也高兴高兴。”我们聊天的话题由音乐而起,忽而转到附近的农家乐,忽而转到狗或者白居易,忽而又回到音乐,轻松随意,全凭兴之所至,没有刻意想说什么。没有话了,就喝酒吃菜,傻呆一会。我们的心理距离在快速缩短。小王两杯黄酒入口,脸上泛起红晕,更来了兴致,说:“就着陕北老酒,听听陕北民歌吧。”回身放起了《兰花花》。她那个版本是地道的陕北唱法,连着录了三遍,就是说得重复听三遍。
      听口音,我知道他俩都不是地道的西安人。我想起有个朋友也是做酒生意的,就问他认识不认识穆进,他一听,马上高兴得眉开眼笑:“那可是我的老合作伙伴啊。我们俩好得很呢。”我说我和穆进关系挺好,只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见他了。于是又谈起了共同的朋友穆进,我们的距离又近了一大截。老赵对我说:“咱们萍水相逢在这里,也是缘分,知音难找啊。没想到你还和穆进也是好朋友,他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不怕你笑话,我们看着不像夫妻吧?”我说像在热恋中。老赵和小王都是广东人,是从小学到中学的同学,小王已经扎根西安十几年了。老赵本来在广州做洋酒销售,后来知道小王与前夫分手了,自己现在也是单身。老赵说:“唉,可惜我们阴差阳错,相知不能相守啊。我为了能和小王在一起,最近把生意从广州移到了西安。”小王斜眼看着老赵说:“这人死心眼,广州的生意比西安好做,他非来不可。”老赵说:“三年前我跑到俄罗斯淘金,想挣点儿钱回来再和她结婚。因为咳嗽去医院检查,误诊为肺癌,医生说没有多长时间的活头了。我一想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就别连累人了。我让朋友给她带了个话,说是我在外边已经找了个俄罗斯美人儿,就别等了。她这么漂亮优秀的人,不乏优秀男人追,一气之下,就和人结婚了。回国一复查,不是癌症,他娘的俄国医生和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我们不能让朋友评价或者帮我们做出选择,朋友和熟人里有人说我想斜插一杠子。”他转头问小王:“是不是?”小王点头说是。小王把他俩的故事简要地给我说了一遍。她的叙事能力让我吃惊,没有废话,说话简直就像已经写好了稿子,几乎没有多余的语句和字词,几分钟就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的。我对她的语言组织能力感到吃惊。小王对我道:“借着酒劲儿,能不能请你为我做个选择?咱们以前不认识,这样由你的手作出的选择就带有宿命的意味。”说着拿出一个硬币,让我抛。我对她说:“咱们才认识,这样的大事要经我之手来做抉择,实在不能啊。这事的关键是你。”小王说:“那就算了,抛硬币等于认命了,万一和我希望的相反,还不痛苦一辈子?”我明白了,她已经选择了老赵,只是希望有人再最后推她一把。但我不能。
      《兰花花》苍凉、婉转、凄切、韵味悠长的旋律,反复在旷野,在树木草丛间弥漫开来。不知不觉,他俩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一开始还都想掩饰一下,但这个努力都失败了,索性放开情感的闸门,任热泪流淌满面。这时候,狗也把下巴贴着地,安静地趴着。老赵的酒已经喝完,他把我杯中的一两多酒抓过去一饮而尽。小王也喝完了最后一口黄米酒。他俩相拥而泣,小王抱紧老赵,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我站起来,叫狗上车,没和他们打招呼,把车开出了那片草地,放倒座椅,睡了一觉。天黑了,酒醒到了正常状态。我想,应该是那首《兰花花》推了她最后一把。他们的车还在那里。我发动了车,轻轻地起步,没有像往常那样大脚给油,悄悄地走了。
沙发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酣畅淋漓!-------
碧天清远楚江空,牵搅一潭星动。
url=http://www.zmwblog.cn/user1/131/index.html]金丝铁线的博客[/url]
本帖最后由 傻瓜也快乐 于 2010-12-14 20:09 编辑

双人座,我也板凳
老西安太了得。写什么什么好看。
即使在地狱,也要把它变成天堂
老西安兄厉害,知道女人希望有人再最后推她一把。
太好了,太好了!!一口气看完,先顶再慢慢说......
“......挑喜欢的编辑到一块,说这样比听碟过瘾,不用挑来选去。我也经常这么干,过去是用磁带编辑,近几年也用起了MP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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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知音啊!我也有这一爱好!
当年抱着一个双卡录音机,把一首首自己喜欢的邓丽君的歌曲编到一盒上去,这样听起来方便。这些被我编辑过的盒带我还留着,一直不舍得扔掉。
现在是刻光盘了,把一首首自己喜欢的刻到一张碟上。最近刚刚挑了十首喜欢的钢琴曲刻在一张碟上,又刻了一张世界名曲联奏,放在车上正在听呢!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做这件事真是乐此不疲啊!
老西安,出书吧。我已经得了七八本燕友签字的书,也希望能有一本你的。你在燕谈的几篇东西都可以收入书中。
咱两PK一把,你出书,我出碟。
“音乐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之一,是唯一不需要翻译就能让说着不同语言的人都能听懂的另一种语言........一首曲子,一首歌,也许是在某个特定时间,为了特定的某件事、某个集团、某些人、某个场景、某种情绪而作的.....去掉音乐的创作背景,能够动人心弦的音乐最后都会变成纯音乐;经过岁月的沉淀和过滤,经过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能够久远流传下来的旋律,没有了国界、没有了阶级、没有了意识形态,没有道德上的评判,只有技术的评判,也就是悦耳不悦耳,能不能夺人魂魄,能不能被人记住。人们会忘记歌词,忘记那首歌是为谁而作、为何而作,但忘不了旋律。于是这首曲子就生生不息、无界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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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出这几句来。
这段文字引起我的共鸣,我以前在一篇文章中写过类似的一番话话。
说:“就着陕北老酒,听听陕北民歌吧。”回身放起了《兰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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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的时候,老师教我在扬琴上演出《山丹丹花开红艳艳》,从此,就喜欢上了陕北民歌。长大后,懂得了什么是音乐的内涵,再听陕北民歌,我常常是听得如此如醉、听得泪流满面,尽管我从来没有去过秦岭大地。
用音乐叙述了一个凄美的故事.....
不知老赵和小王现在如何了.......
我默默为他们祈祷.......
本帖最后由 李酒苗 于 2010-12-14 22:50 编辑

坐长沙发上一起看~~~
其实,哪怕连立锥之地也没有,就是扒着门缝俺也要看个全的~~
不要对着偶的头像看啦,看晕了本人概不负责滴~~
不同的音乐,不同的节奏,调和在回旋往复的故事里,这活计的难度系数很高,老西安游刃有余,佩服。
老西安,委实大手笔,这故事很美,凄美!
是真事吗?不是虚构创作吧?祝福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风声,水际听“欵乃”声,方不虚此生耳。
本帖最后由 老西安 于 2010-12-15 19:40 编辑

回杜版、傻瓜大姐、金丝兄、兼程mm、程兄、酒苗mm、周版、何大姐:
      谢谢诸位厚爱,老西安再谢啦。我给咱写下一篇《吃客老五》去了。

      他们现在已经成了世界公民了,过幸福生活去了。
本帖最后由 kemingqian 于 2010-12-15 22:45 编辑

老西安写得好。

啰嗦一句,喝酒开车不好。不喝酒,文章又不好。两难。
文章如酒。。。
博客:
http://blog.sina.com.cn/lidaxing
http://daxingli.blog.sohu.com/
谢钱兄夸奖。看来兄台也嗜好这一口。
谢谢李总版奖掖,玫瑰花我笑纳了。
我要是有空去西安看看你,老兄的文章我看了好多年了,文笔确实太厉害了。有个朋友认识你,回头和他一块去。
我知道你是谁了,我说个人,你应该认识:乐超。如果认识就向他要我的电话,西安见。
那俺向谁要你的电话呢?
西安见
即使在地狱,也要把它变成天堂
那俺向谁要你的电话呢?
西安见
傻瓜也快乐 发表于 2010-12-25 00:46
你还真去啊?
音乐如酒,美文胜酒。
先检讨自己,怎么才看到这篇文章。俺听人说一个人一生能喝多少酒是有数的,从今天开始少喝酒,省着点,留着酒量和老西安见面大喝一场,最好能有老赵陪着。
谢谢杨大哥夸奖。哪天有空来西安,我一定与兄台同醉,不喝糊涂不算。

谢谢傻瓜大姐、兼程mm,也欢迎你们来。但是来了就得喝酒,不能光吃。
呵呵,老西安写得太棒了,太有才了吧。佩服佩服。
呵呵,老西安写得太棒了,太有才了吧。佩服佩服。
西安兄:听说你去了牧场,我追了几百公里从牧场又到眉县、岐山,但今天了,你不是没有信号就是关机,有朋友想和您谈谈,他想与您约稿。希望您看到后联系。
完了没开车吧?现在酒驾查得严啊!
一种姿态,一种态度,一种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