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随笔:国功与光明

本帖最后由 云从龙 于 2011-7-14 10:0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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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功和光明两位先生,都是令我尊敬的读书人,并且,他们之间也是好朋友。

第一次见到国功先生,是在由青苑书店组织的薛原先生的读友会上。那是淅淅沥沥一个下着冬雨的晚上,我与卜雨、萧轶、赵老板三人第一次见面,匆匆吃了一个便饭,他们说要去青苑参加一个书友会,我当时并没有这样的计划,但也被他们几位鼓动了去。那一次的读书会去了很多读者,还有本地出版、传媒方面的朋友,我初到南昌,一个都不认识,只是听大家热烈地讨论。这些朋友中,就有国功先生,我对他的初次印象极深,他讲话的时候语速很快,逻辑严谨,从不重复。后来一位朋友告诉我,国功先生在百花洲文艺社,从事编辑出版工作。


这次以后,我与卜雨、萧轶过从逐渐密切起来,二位都比我年龄小,而学识远在我之上,更惭愧的是,萧轶年龄还不到二十岁,就已经在两岸三地的报纸上发表了数十篇书评和时评,我的书店之所以能迅速被本地的读书人知道,他们二位助力不小,尤其是萧轶,有一回他写了一篇关于我的书店的文章发表在QQ空间里,一时间很多人都去看,然后慕名而来,只是我有些不地道,至今都没有当面感谢过他。从萧轶那里我略略知道,国功先生正是他的表兄,据说他的藏书过万,令我十分向往。


有一个晚上,我正在招呼几位读者,进来了一个人,他四十岁左右的样子,背着一个公文包,留着平头,看起来十分精神,我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那里见过,脑子里快速回忆了一下,猛地想起来:是国功先生。可我又不敢冒然上前去打招呼,只能让他他随意地看书。过了一会儿,他转过来问,这里谁是老板,哪一位是云从龙?我说是我,又说我认识您的,您是张老师。这样,我们算是真正地认识了。


然后他很关切地问我,怎么会有开书店的打算,原来在哪里工作,现在书店营业情况怎么样,我一一回答。又问我除了经营书店还有没有在外面做事情,我说暂时没有,但打算等书店一切事宜都安顿下来了,让我妹妹去经营,我自己再去外面找事情做。他说这样也好,可以兼顾。临走时给了我一张名片。


此后国功先生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书店看看,还给我介绍了几位读者,其中有一位余老师,是他的同事,后来和我也成了朋友。大约在十二月前后,萧轶给我带来了国功先生的新书《温情与敬意》,不久我又收到方心田先生的散文集《平静的忧思》,他们两位都是赣鄱大地孕育出来的知识分子,对于文化都有着深厚的积淀和继承。在我冬夜的枕边,这两本书就成了我神交的知己,有时睡前读《温情与敬意》,有时睡起读《平静的忧思》,或者两本一起读,体会江右的人文情怀。在《温情与敬意》中,对于描摹张继鸾执掌商务印书馆的一段令我印象极深,我体会得出来,在十多年的编辑生涯中,张继鸾便是国功先生的人生楷模。


过完年以后,书店一切基本正常起来了,我也打算去外面做点事情,有一次国功先生过来看书,问我工作有眉目吗?我说暂时没有,他又问有没有意向,我说我想去做编辑。他略有沉思,说帮我问问他的朋友。


这期间文教路上有一家藤花书店要关门了,我曾听很多读者说,在我没有来之前,藤花是这条街上最好的一家书店,但是价格也比较贵,到了后来,老板也无心打理,经常不开门,最终决定关张大吉。早前国功先生就跟我说过,如果藤花关门的话,我可以去盘一些书,他跟藤花的老板很熟。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便去看了藤花书店的书,发现的确还有些好书,于是就跟藤花的老板去谈,结果他给出的折扣很高,而且还附加了一个条件,就是码洋必须达到一定金额以后才能让我拿这个折扣。我左思右想觉得有些吃亏,这时候便想到了国功先生,于是在QQ上给他留了言,说明了情况,想让他帮我从中撮合一下。国功先生听后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未几便给了我回复,嘱意我尽管去盘书,折扣还是那个折扣,但没有码洋的限额了。第二天,我便在藤花盘了一批书,都是经过我精挑细选的,总共有两万多码洋。这批书中有相当一部分十分不错的社科类图书,上架后卖的很好,我也小赚了一点钱。藤花书店的老板叫万里鹏,文教路上大小三十多家书店的老板们对这个名字无不熟悉,通过盘书时我与他的交往判断,比之他对于书籍的了解,我就是个菜鸟。


藤花的书进来之后,我做了非常详细的书目,一切妥当后,全部交给妹妹打理,我找工作的事情又提上了日程,国功先生答应帮我问问他的圈中人,我想必有结果。但我一直都是那种心里火燎燎的人,事事不能心平气和,时间过的久了,还没有消息,我便以为国功先生忘记了,又发信去询问。结果他回讯说,之所以托这么长时间,是因为他想帮我找一个工作离我书店比较近、上班时间又比较自由的单位,这样我既能上班补贴生活,又能时时照顾书店,一举两得。我才体会到国功先生的良苦用心,对自己的浮躁感到惭愧。后来,国功先生介绍我去一家文化公司做图书编辑,那里离我的书店非常近,但我去见过那里的老板后,觉得工资低,待遇不好,又考虑了其他的私人因素,便回绝了。国功先生关切地问我其中的原因,我吱吱呜呜,竟不能以实情相告。他对我的关心让我真正地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情,敬意油然而生,但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我竟不能对他说出心里话,这多少让我觉得汗颜。


国功先生有两件事情给我印象极深。一是我发现国功先生在众人面前发言时,从来不会刻意地介绍自己,而是直奔话题。这些年间我在各种场合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他们要么求名,要么求利,要么就是看客,每个人向别人推销自己的时候,并不是推销自己的学识、才华、见解,而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做什么事情的,当多大的官,和哪一位知名人士有交往,唯独国功先生,他从来不会提及这些,我因此而写过一段小小的感慨:“我更欣赏那些从头到尾一声不作的聆听者,我期待的是真正的识见者,他娓娓道来,能让我感到温暖。”这样的人,恰是国功先生。另外一件是我有几回遇到国功先生,他都向我说起整日伏案的辛苦,以致颈椎疼痛,疲惫不堪,我隐隐为此担心,好在近日我听说他辞掉了出版社的工作,将要去大学教书育人了。这是一件好事情。


光明先生姓万,与我以兄弟称。我初见他,是在去年十二月。有一天赵老板带了两位朋友过来,一位是涂老师,一位就是光明兄。我依稀记得,那一天光明兄衣衫不整,胡子拉茬,头发披到脑后去,看上去更像一个乡下来的农民兄弟,唯一不同的是,他两耳有轮,额头宽阔,面容伟岸,一双眼睛大而有神,炯炯生辉,从中可以看到智慧。用面相学的理论判断,此乃贵人相。


这以后,我每见光明兄,他都是一副衣衫不整、胡子拉碴、头发披到脑后的样子,他不在乎这些,唯一在乎的,是书。他有一回跟我说起淘书的经历,大约是在上世纪90年代,他一个人还在深圳打工的时候就开始淘书了,在他租住的小房子里除了书什么都没有,他觉得那是他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但是后来因为工作变故,到处漂泊,很多书经常会被人偷走,所剩寥寥。在南昌安居之后,他基本上跑遍了全城所有大大小小的书店和书摊,有时还会经朋友介绍去九江、宜春等外地淘书,像滕王阁的书市,几年来他几乎从来不会错过。我见过很多淘书人,但能像光明兄这样的,实在不多见。


但是光明兄也有一个在我看来不好的毛病,那就是他只顾淘书,很少去读。我为这样的问题总是和别人争执。很多淘书的人,他们对于书的热情并不是出于阅读的快感,而是来自于收藏的窃喜,这在我看来是玩物丧志的事情,因为书不同于任何收藏品,书籍承载的是人类最直接的精神财富,我们要想提升自己的精神素养,就必须从书中来学习和继承。换句话说,书只有读过才有其存在的意义,所以,我常常坚持一个原则:藏书万卷,不如精读一册。但是光明兄似乎不很认同我的观点。他对于书的态度,藏大于读,有时候他在文教路或者滕王阁的旧市场里掏得好书,必定要爬在我书店的电脑上搜索一番,比如比照一下孔夫子旧书网上同样一本书的价格,如果购价远比网上报出的价格低,他必定会笑的合不拢嘴。


有一回,我口出狂言道,光明兄,你心里有魔!当时我们一起在赵老板的书舍里喝茶,围坐的还有几位朋友,他听了也不生气,反而平静地问我,他有什么魔?我说你看你对书的态度,哪里像个读书人,什么书都买,可你真正读过的,又有多少。光明兄听了温婉地一笑,说读书本来就没什么用,但是人要有点爱好,才能活下去。那是一个下午,窗外淅淅沥沥下着晚春时节的阴雨,光明兄与我纵论天下大事,从当局的腐败说到89年,又说到江右的人文与哲学,末了,信口占来一句诗,令我铭记于心:但将无味论齐物,且以虚心对此君。那一刻,我觉得我确实狂妄,而且还无知。光明兄并不是不读书,而是我读的书太少了。


光明的古诗文与传统文化的功底不是一般人能望其项背的,这也是他能信口吟诗的原因所在,更是他每每能在市场上淘得好书的原因所在。不仅如此,光明对于西方哲学、文学皆有通晓,我暗自揣测,也许早年他就博览群书了。曾经有一次,他给我看的博客,里面有大段的思想随笔,深刻而凝练,可惜的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再次去看他的博客,发现所有的文章已经被他删掉了,连博客的名字也改掉了,我问他原因,他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虽则如此,光明兄一点也没有孤傲、清高的姿态,相反却让人觉得朴实和亲切。这一点在国功先生那里寻觅到证据。有一天国功先生正在单位上班,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打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光明兄。原来光明兄平素从来不用手机,他是用物业的电话与国功先生联系,那日他长发盖肩、脸色黧黑,手中还提着一只有些破损的农家常见的蛇皮袋,这副装扮,物业肯定要将他拒之门外。无奈之下,光明兄只好打电话求助,待了解了情况以后,物业方才放行准他去见国功先生。当时国功也不知道光明找他有什么事情,见了面之后才知些光明回了一趟新建老家,来时稍带了一把老母亲撷得的自种藕根。光明兄从新建到南昌,几经周折,又设法摆脱物业的刁难,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好友国功先生送去一把乡下土生土长的藕根。这是何等的深情厚谊,令我感动不已。光明兄虽然在城市里生活日久,身上却一点也没有沾染城里人的那种市侩与世俗,相反却有乡土社会的本真和淳厚,这样的人,多少难得。


我最近一次见到光明兄,是在大约半个月前,那一天他在我的书店里等候国功先生,他要将一本有关王尔德研究的书送给国功先生,而国功先生也要将他的一本《温情与敬意》送给光明兄,并且相互在书上题写了勉励的诗文。中午时分,国功先生到了书店,两人愉快地交换了互赠的书籍,之后因为国功先生有事在身,匆匆与我们作别。我与光明兄便勾肩搭背地钻进了文教路的旧书店,寻觅了半天,一本好书也没有淘到。正踌躇着下一步要去哪里时,光明兄说出了他的行程——拜访刘世南先生!我闻之浑身立刻兴奋起来。对于刘世南这个名字,我可谓闻名久矣,就是无缘得见,当下我便央求光明兄把我也带上,他爽快地答应了。并约定翌日上午10点在书店碰面,然后再买一些青菜,到刘先生家里做饭吃。可惜的是,第二天我因事迟到了,到书店时光明兄已离去了,留给妹妹的口讯是:请我打电话和他联系。


可是,我知道,他从来不用电话。




(本文系本人随笔《今天书社的故事》中的系列文章,故作连载。日后但凡“连载”,如不另外说明者,皆属于该专辑)

先顶后看。国功、光明——这两位先生的大名,很有时代特征~~
已是残花落池塘   教人魂梦逐荷香
凡是喜欢读书、买书的人俺都加分,当然写书、卖书的人俺也喜欢,前提必须是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