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爺叔 于 2012-3-25 19:12 编辑
前天深夜﹐我的老朋友 James走了。
我稱他老朋友有兩層含義﹐一﹐我們相識二十年了﹔二﹐他比我大整整四分之一世記。
現在上海人津津樂道的海上繁華黃金記憶﹐最為紙醉金迷的歲月﹐其實不過 1945 到 1948年底三年多。
抗戰勝利時 James廿五歲﹐風流倜當﹐風華正茂﹐在上海洋行任職﹐不算富有﹐但生活優雅﹐下午三四點﹐一群年輕朋友溜達在霞飛路﹐出入於百樂門。
他的朋友吉米金 (Jimmy King)﹐畢業於 St. John’s ﹐一口英文﹐公子哥兒。1946年組成了第一個華人爵士樂隊﹐在百樂門演出的有名歌星周旋﹑李香蘭﹐還有吴鶯音﹑姚莉﹐ James 一起跳舞喝咖啡的朋友。
一聲砲響迎來了“解放”﹐百樂門鳥獸散﹐吉米金被送到安徽勞改﹐1988年死於張家港一個農場茅舍。
Jimmy King (四十年代)
吳鶯音 (九十年代)
1951年 James 出走香港﹐當年上海的小資﹐來到地生人不熟的香港﹐從頭開始﹐中環的咖啡館夜總會是英國殖民者的天堂﹐這些上海逃難來的小子在那裡自覺寒酸﹐聚居在當年還十分偏僻的北角至西灣河一帶﹐那裡的麗池舞廳成了他們的新百樂門﹐一代人的集體記憶﹐那時張愛玲也在香港。
五六十年代﹐北角被稱為小上海﹐直到七八十年代上海人遷出﹐成了福建新移民的天下。
我和 James 這群老上海相識時﹐他們都已經七十開外。他女兒做電影製片﹐經常跟著名製片人往來於內地各影視片場﹐他常客串幾個角色﹐也是香港電視廣告界兩個知名的“爺爺”之一﹐他對自己的相貌和演技相當自信﹐一口蘇州口音﹕“頂要緊人生得登樣﹐做戲要自然相。”
九十年代末在上海街頭﹐巧遇陪女兒回來的他﹐自從 51年離去﹐他第一次回來。 “離開上海五十年﹐離開蘇州六十年了。”James 一派白頭宮女話當年的神態﹐我提議何不去一趟蘇州 ﹖火車來去那麼方便。
我們在蘇州車站叫了一輛三輪車﹐老人裝得很淡定﹐但我從他炯炯閃爍的眼神﹐看得出他興奮異常。我們在拙政園池邊小坐﹐在獅子林廳堂喝茶﹐他想說什麼﹐但只是搖搖頭說不出。
他想吃家鄉菜﹐我們挑了一家廣告寫得很吸引的飯店﹐臨橋沿河﹐窗明几淨﹐但一吃那所謂蘇州菜﹐大失所望﹐叫來廚師一問﹐原來老闆廚師都是江西人﹐故鄉不故﹐鄉親不親﹐這是中國的後現代。
James 像所有蘇州人一樣喜歡小吃﹐近兩年腿腳不便﹐常打個電話來﹐我去陪他到附近的皇后飯店午餐﹐那是碩果謹存的六十年代香港著名西餐店﹐保持當年的裝修﹐讓這些青春褪去的老人在這裡懷舊沉思﹐體驗人生的短促和苦澀。
鉛華洗盡﹐歲月老去﹐這些淪落天涯的老上海人﹐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春已尽﹐忘不了花已老﹐忘不了离别的滋味﹐也忘不了那相思的苦恼。寂寞的长巷而今斜月清照﹐冷落的秋千而今迎风轻摇。
八十年代末﹐吴鶯音從上海來香港﹐然後去了美國﹐2009年底病逝於洛杉磯。
香港每星期五的聚會﹐老人們一個一個地少下去﹐“只剩姚莉了。”James 說這話已是五年前﹐不知生於 1922年的姚莉是否還在。
James 去了﹐那個時代去了。
(2012年3月22日)
六十年代在香港﹐左﹕李香蘭﹐中﹕姚莉﹐右﹕張露 (杜德偉的母親)。
左起﹕姚莉﹑陳蝶衣(陳躞陽父親)﹑陳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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