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乡村放映员家的女人

乡村放映员家的女人

杨振雩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那年正是柚子飘香的时节,我们自带棉被到乡下。起先,我们住在乡政府二楼一个小间里,木地板,房里还有部抵超生罚款的黑白电视。

山区的柚子个头不大,但香香甜甜酸酸的,经由村姑们的肩,一筐筐挑到集镇上,很是便宜。那天,我和同伴各抱了几个回来,就着屏幕上那模模糊糊的图像吃开了。房子里一时间弥漫了浓郁的香味。

正当我们嘴角两边酸得轮番吸气时,门“咚”的一声响了。

谁呀?今天是周末,乡里的干部都骑了摩托回县城住去了。同伴把门打开,屋里黄灿灿的灯光把走廊里的黑色齐茬茬切割开来,从切口上露出一张女人的脸来。我注意到,她的眼梢微微挑起,目光在与同伴对视的一刻,旋即像兔子般闪开了。随之,她的面部也低垂下来,长长的睫毛像纤细黑亮的斑马线,覆盖在眼睑上。或许她明知别人的目光在其间逡巡,但她并不想就此抬眼。

在乡间,一个三十出头的女性有着这样姣好的面容和肤色,并不多见,只是在她眼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飘忽不定的慵倦。

    同伴呆住了。我欠起身提醒他,是不是让客人先进来?“哦,不,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才把门碰响了。”那女人惊慌不迭地解释,脸上浮现歉意的笑。接着,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在收拾一下楼道。”说完,她从灯光里隐去,走廊上响起了“笃笃笃”的足音。

很快,我们就清楚,她在乡里办公室上班,丈夫是电影放映员,家就住在离乡政府不远的大礼堂里。丈夫在乡间巡回放映时,她就带着一双儿女和一只花狗,默不做声地守着那栋空荡荡的礼堂。

有时,她坐在午后的阳光里编织毛线,小狗坐在低出两级的台阶上,儿子则在一旁逗弄小女儿,又哭又闹的。她只是偶尔作嗔怒状,或轻微地呵斥儿子一声,并不太强调效果。余下的时光里,她多半沉入自己有些忧郁的眼底深处,出神。

几米开外,是一口水井。井边有搓衣洗菜的妇女,有汲水的木桶和拴在上面的井绳。

女人对周围的人和事只是熟视无睹、不动声色。每天傍晚,她照例要到楼道上来洒扫一番,只是悄没声息地干这干那,深怕惊动了谁。楼上楼下打理得不枝不蔓,让人觉得清爽。

我们是在见到这个女人十多天后,才见到她男人的。那天,她丈夫来乡里放电影。

晚上,附近的村落三三两两来了许多打手电的村民,他们凑和着坐在破败不堪的椅子上;而镇里也来了许多后生,却从没正经坐过一阵椅子,而是坐在椅背上。

她丈夫站在高低错落的观众席中的过道上,伺弄着一台颇有些年代的机器,富有耐心地倒片、换片、卸片……动作十分娴熟细腻,心无旁逸。他儿子这会儿当他的小帮手,在身边递这接那,而他的女人却还没在他身边露过面。

    在发出光柱的镜头前,这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子,温和的目光从乱草丛般的毛发深处闪射出疲惫的光亮。

散场后,礼堂的灯光还亮了很久。空空的场地上,夜风打着唿哨,彼此接应,像一群狼似的在预谋围攻什么。

我看见那张戴着头套似的黑脸膛时伏时起,还在独自忙活着,依旧是一副漫条斯理、不急不躁的样子,似乎他在外漂泊这么些天,没什么人等着他去见,也没什么事等着他去办,甚至也没有瞌睡等着他去躺下来好好料理料理。

    几天后,放映员和他的女人之间发生一件事先未经张扬、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这是在我们从镇上下到村里住进农户家中的头天下午。这个女人没像往常那样,坐在阳光底下织着那件似乎永远也织不完的毛衣。她从房间里直冲出来时,头发恰似一团蓬乱的毛线,在彤红的脸后狂乱地翻飞,好像风暴经过的小麦地。她“格登登”急促地跳下几级台阶,往前飞扑而行,简直要跟蝴蝶一样飘举起来。

    丈夫紧追其后。可是,当他追上女人时,他并没就地截住她,而是越过她,径直朝井边跑去,似乎抢占有利地形才是他的目的。他坐在井圈上喘着粗气,等着他的女人别无选择地扑过来。

    这时,女人并不打住,只是义无反顾地跑向井台,就像头几天放电影时,她压根儿没当他回来,这回她也没以为井圈上有什么人挡住那只又深又凉的口子似的。

    男人守株待兔似的,一把揪住女人的头发,将她提起,女人的脚跟便悬在半中央,她胸前的衣服把她的胸脯勒得一浪一浪的。于是,男人腾出一只手来,一掌一掌地抽着,不紧不慢、有条不紊,似乎抽得很有理智。半晌,就跟换片一样,他换了只手,照样还是一掌一掌地抽着。

    女人不哭不叫,也不抓挠还击,嘴角甚至浮现出一丝笑意。

    直抽到女人无力挪动半步、瘫倒在井台上时,男人才住手。

    他坐在井圈上掏出香烟点上,狠狠地抽上一口,吐出烟圈,他的目光跟着追出去几步,又收回来盯在脚面上。抽到三分之二时,他把烟杆衔在口里,半眯着眼,把女人拖过来,让她倚在井圈上,顺手操起一把菜刀,把女人的乌发割了,扔进了菜畦。恶狠狠地骂了一声,“骚婊子。”随即,他把余下的烟也啐出来,转身走了。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们下到村里住在房东家,听早上“喔喔”的鸡叫;听深夜孩子们睡下后墙那边快活的叫唤声。白天,我们挖山植树,修水库,栽种甘蓝。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们要回原单位,这一片区的工作组少不了要到乡政府来开个会、聚个餐。

那天上午,我却怅然地发现,先前的那口井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两棵水杨。我怀着一种不祥的预感,不解地问厨师,怎么啦?他沉吟了一下,说:唉,废了。他瞥了一眼大礼堂那个方位,神色忧郁极了。

我心里一沉,再想说点什么,但,终于没说出来。

含蓄,深沉,到底这家人有什么故事呢?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可是,当他追上女人时,他并没就地截住她,而是越过她,径直朝井边跑去,似乎抢占有利地形才是他的目的。他坐在井圈上喘着粗气,等着他的女人别无选择地扑过来。

——不错不错,写得很含忍,老道呀。

谢谢二位斑竹!

我想传达的是,一个乡村女人的压抑无法得到释放后产生的焦虑,故事似乎不太重要,所以含蓄掉了

深井边的那一幕就发生在作者眼前?看,我都误以为是真实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