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不幸的是赵新芒真的什么也不是。赵新芒理应什么也不是,可赵新芒偏偏做不到什么也不是。 生命在欲望的浓汤里挣扎成了琥珀,有人在你面前拉了泡屎告诉你那是成就,个体是一个日渐萎缩的气泡,一切的一切都在固化成一个耻辱。 生命是什么?生命是恩赐,是一个无穷旅程的结果。人是什么?人是一个苹果,最终将榨出一滴果汁。世界是什么?世界是秩序,最终将呈现出一条道路。可是现在不是了,生命成了食物,人变成了尸体,世界成了即将凝固的熔岩。生命碎了,自我丢了,世界死了... 赵新芒不喜欢这种无聊的思辩,赵新芒只想活着,哪怕只是让他做一只只许吃蚯蚓的蛤蟆或鸭子。 去仁爱村先要过一条江,那不是一条小江,那是大名鼎鼎的长江。赵新芒长大到看得见长江的年龄后就从来没注意过它,现在想来长江确实是一条老江,它的年龄要比上帝大多了,不会有人讲述它前身今世的故事。长江懒,赵新芒从来没见它动过,人人爱说长江睡着了,挺有诗意的,赵新芒觉得有可能,是啊,这一觉它会睡多久呢?它会做梦吗?它会不会是一条静卧修行的龙? 可是此刻在一只蛤蟆或鸭子的眼里长江只是一条死蚯蚓。 蚯蚓是个好东西,它们的思想因为与我们之间没有必要的桥梁这里就不说了,可它们的身体好,专家说充满了蛋白质。有人说他吃过蚯蚓,味道不错,挺爽口。赵新芒刨过蚯蚓。赵新芒先是在江边刨,可长江肯定是早产了,柳树根下刨出的蚯蚓是红的,很细。赵新芒再在瓦砾中刨,干燥的地方没有,潮湿的地方有是有的可不是很好,那里的蚯蚓脾气坏,两头尖尖的像吃了原子弹,身上又像得过麻疯病,一粒粒砂状的白点挺瘆人,最可气的是把它们惹火了它们还会跳起来尿你一脸尿,蚯蚓尿不好,赵新芒抹在嘴上尝过,它能把人变成鸭子,让你的嘴唇肿得很高。赵新芒放弃刨掘这种神经病蚯蚓不是因为其他是因为他邂逅了蛤蟆老娘。 时间在秩序上有点乱,赵新芒掀开那块湿漉漉的石板的时候湿漉漉的老娘正在吃饭,她嘴里还有半截蚯蚓没有吃完,见到赵新芒她又惊又喜热泪盈眶,她看见蚯蚓把赵新芒欺负成这样,一命乌乎当场撞死在石板上,赵新芒哭了,他取了老娘的皮,熬了一碗汤,喝了,肿消了,又恢复了人的模样。 恢复了人的模样就了不起了吗?人的模样真就那么重要吗?你没见过披着人皮的狼?人皮已经变成了最后一件商品,剩下的只是些糜烂了的欲望。 赵新芒是个人,你放心,他不喜欢吃蚯蚓,那东西太恶心,他只吃鸭蛋。赵新芒就奇怪了:同样是高蛋白,为什么鸭蛋吃得蚯蚓就吃不得? 问题还在这,是人你就吃不得蚯蚓只能吃鸭蛋,是鸭子你就可以吃蚯蚓不能吃人,世界是有秩序的,乱不得,道德在某一刻只有一个方向。 可是赵新芒现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他在那人的脸上里看不清自己的像。 那人是谁? 赵新芒为了弄清他的身份熬了三个晚上,他长得好,是一个船长。他很聪明,眼睛很亮。他有老娘,村上人说的。他有鸡巴,姑娘们喜欢。他站在船舷边抽一口小烟,那是一道风景。可赵新芒还是搞不清他究竟是什么东西。 人总是在丢失别人的时候丢失自己的,就如同鸭子如果它嫌弃蚯蚓它就生不出好蛋,如果你放弃了对别人的肯定你也就注定要走向消亡。赵新芒在黑夜里想,人真的需要这样糟蹋自己吗,他们为什么那么慌张?他们的下一站在哪里?莫非地球真是终点站?如果是这样,那真该大哭一场,生下来不容易,谁知道老天安排这场聚会克服了多少困难,难道我们注定要在这场欢宴的互相否定中自取灭亡?天是空的,长江还没起床,风究竟是从哪里刮来的我们还没弄清,谁知道睡醒后的长江会给我们说出个什么笑话,为什么我们要这样急急忙忙让肉体腐烂成欲望,其实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马洲子已经去远方,郝不了在等赵新芒,世界原本就是一个愿望,装载的也就是些从容和安祥,没有必要折腾自己的皮相,上帝不会因为你的裙子短就说你好看,你也弄不到把金银财宝运离地球的船。 船来了,就是那个船长,他像上帝老儿派在诺亚方舟上监工的判官,他叼着烟卷正在签证着谁可以去天堂,在他的眼里戴得上好帽子的狗才可以乘他的船,他不希望没有一顶好帽子的东西去糟蹋仁爱村的姑娘。他对瘪三很反感,这情景有点像春运时的火车站。 那一日赵新芒是瘪三。 赵新芒腿短,觉没睡好眼睛也不亮,再加上人人爱叽叽歪歪弄得他很烦,他就随便戴了个帽子来渡长江,心想又不是去会小姨子只是看看丈母娘,就是不戴帽子又怎样? 那一日船长很反感: “我说你呢,那个没有好帽子的东西,你先别上船!” 赵新芒心里不快活:他妈的老子没有好帽子也要上。他就一个劲地往上蹿。 那是一场灾难,一个烟盒砸在他头上,水手们兴奋地把他踹倒在甲板上,血流进了长江,滴在了死蚯蚓的软体上。 人人爱出场了,好戏开了张。美女救英雄本来就震撼。 船长傻了,他搞不懂了:一个连顶好帽子都没有的东西怎么会娶上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在心里忧伤地唱。 赵新芒没有正眼看那个缓不过神来的船长,他把他递来的烟卷揉碎了撒进了长江,他在想这浑蛋凭着一顶帽子制造多少了苦难,他朝他笑笑觉得上帝太荒唐。 倚在栏杆上,漂在长江上,德德玛在歌唱,平底船的马达在响,船为了避浪迎着朝阳,一片江水碎出了银光。 赵新芒终于注意到了长江,它是那么宽阔,它是那么温柔,它又是那么忧伤。赵新芒终于注意到了太阳,他是那么温暖,它是那么大方,它又是那么凄凉。 太阳抱起长江,翻过来倒过去地看,她像一个母亲接过了自己的孩子生怕谁把它弄脏。 德德玛在歌唱,她说她爱她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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