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应台
 讲完了《西游记》之后，妈妈开始讲《水浒》。鲁智深那胖和尚爱喝酒、爱吃狗肉，动不动就和人打群架，乐得安安哈哈大笑。 鲁智深睡的时候，鼾声像打雷，半夜起来，就在那佛殿上小便…… 安安捏着自己的鼻子，说：“好臭。”然后咯咯地笑个不停。 妈妈心中暗想，这书是不是要坏了我对儿子的生活教育？暂且说下去：那鲁智深，喝醉了酒，半夜里摇摇晃晃回到山庙，山门关了，他用拳头打门，砰砰砰像打鼓一样。敲了一会儿，扭过身来，看见门边一个金刚，大骂：“你这个鸟大汉！不替我开门……”跳上去就拆，把金刚的手折断了，然后拿那断手去打金刚的腿，打得泥土和颜色都掉下来了。 等到安安听见鲁智深将两个泼皮一脚踢到粪坑里头时，他笑得趴在床上，直不起身来。 少华山上有３个强人，带着７００个小喽罗，打家劫舍…… “什么是打家劫舍？” 打家劫舍呀，就是一家一家去抢东西，强盗嘛！ 安安点点头，妈妈继续：这些强盗，嗯，好汉呀，住在山寨中，需要钱用的时候，就下山去要买路钱。记得李忠和周通吗？他们持兵器拦在山路上，喝道：“会事的留下买路钱！”那客人中有人拿着刀来斗，一来一往斗了十几回合，小喽罗一齐拥上来，把那些过路的客人杀死大半，劫走了车子财物，好汉们唱着歌慢慢地上山…… 安安蹙着眉尖，一动也不动，不知在想什么，妈妈则声音越来越小。 睡觉了。 “妈妈，宋江也是个好汉吗？”灯关了之后，安安发问。 妈妈将他的被角掖好，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轻声说：“他不是好汉，好汉不杀人的，睡吧！” “可是梁山泊上１０８个都是好汉呀！”安安不甘心地踢着被子。 “拜托……”妈妈拉长了声音，“明天再说好不好？” 明天，明天真是一眨眼就到。妈妈坐在儿子的床头，眼睛盯着新的一段发呆。 武松被关着的时候，有个管营，就是管牢房的啦，天天给他送酒送肉来。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管营在快活林开个酒肉店，利用牢房里的囚犯当保镖、打手，过路的人都要先得到他的许可才能去做生意…… 妈妈顿了一下，心想，这不就是地痞、流氓、黑手党在索取保护费吗？ 管营的生意坏了，因为有个傻大个儿，外号叫蒋门神的，功夫比他还好，酒肉店的生意都被他抢去了，所以武松非帮忙不可。 “这就是为什么管营每天要给武松送酒送肉！”妈妈若有所思地看着安安。 安安带着期待的兴奋，问：“那武松去打了吗？打了吗？” 武松喝了很多酒，醉醺醺地闯到蒋家酒店，把蒋门神的酒店打个稀烂，把蒋门神打个半死…… “不行！”妈妈突然“叭”的一声合上书，神情坚决，站了起来，“安安，这武松简直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地痞流氓，他根本不是英雄，《水浒传》我们不读了，换书！” 有一天下午，妈妈坐在二楼的书房里写东西，耳里忽有忽无地听着窗下孩子们嬉闹的声音。她趴在窗上，伸出半个身子往下看。６岁的安安和对门５岁的弗瑞弟，手里都挥舞着用竹竿和破布扎的旗子，站在人行道的两边。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妇人蹒跚而来，两个小男孩拦在她面前，然后把旗子交叉，挡着路。安安清脆地说：“嘿！过路的客人，留下买路钱！我们兄弟需要点盘缠！” 老妇人呵呵地笑起来，说：“哎呀！光天化日之下碰到强盗！我没有钱，可是有巧克力，行不行？求求你们！” 两条好汉睁着晶亮的眼睛，看着老妇人枯槁的手臂伸进菜篮子里。 “好，放行！”安安威武地施发口令，两支旗子撤回，让出路来。 在两个强盗尚未来得及逮到下一个老人之前，妈妈已经离开了窗口，赤脚飞奔下楼，夺门而出气急败坏地正要破口大骂，安安兴高采烈地迎上来，边挥舞着旗子，边大声说：“妈妈，你看你看，我们打家劫舍了好多巧克力，弗瑞弟也有功劳……” | 
发表于 2006-12-21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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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21 2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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