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王兵:我的作品在这个时代被忽视很正常

2010-09-11 15:56:18   来自: 4444 (时间五指山)

  新浪娱乐讯 当地时间9月6日,威尼斯电影节才揭开惊喜片的神秘面纱,就像2006年《三峡好人》时一样,带给了国人极大的欣喜,继徐克的《狄仁杰》之后,又一部华语片,由王兵执导的《夹边沟》杀入水城。
  
   王兵,是一个让西方振奋的名字,他在2001年拍出了《铁西区》,欧洲电影界奉其为佳作,法国电影圈更是视其为“真实电影”的复兴,在今年法国最有权威的专业电影杂志《电影手册》的评选中,它成为代表华语电影入选的“新千年十年十佳电影”。在观看《夹边沟》的过程里,当王兵两个字出现在大银幕上的时候,有一些西方的记者为这个名字鼓掌。
  
   2004年,他将赴巴黎参加戛纳电影节电影基石的剧本计划,想为自己的第一个剧情片做准备。临行前,他西安的朋友舒阳送给他一本小说,就是《夹边沟记事》。他在飞机上读完了这本小说,被书中的“上海女人”打动,给他的感觉,“她就像孟姜女”,于是决定改编这本小说。对于该片产生的争议,比如,主题和题材设计上的噱头,他坚决否定,“我们无法再回到那样的历史里去生活,但是电影,能让你看到当时的人的真实情况,这就够了。”
  
   他虽然不在主流视野关注的范围之内,但他却依然关心中国电影的整体现状,他也会看商业大片。他告诉我们,冯小刚的《唐山大地震》是他近几年来看到的最好的商业片,因为“它朴素地用电影的方式来表达了对底层大多数人的的感情,是一种很个人化的存在方式”。
  
   我们身处消费时代,大家还尚都能够平静地去看待自身,所以,他心态平和,“我的作品在这个时代被忽视很正常。”对他来说,时间尤其宝贵,“我要抓紧时间,做我能做的事情。”
  
   但因为《夹边沟》历时三年的采访,和一年多的剪辑让他“筋疲力尽”,他还没有力量马上进入到新的电影计划当中去。
  
   谈改编:书中的“上海女人”就像孟姜女
  
   新浪娱乐:你什么时候第一次看《夹边沟记事》这本小说?
  
   王兵:《铁西区》之后,我想拍一个剧情片。在2004年,我受戛纳电影节电影基石剧本写作计划的邀请,去巴黎写剧本。在临行前,我西安的朋友舒阳送给我一本书,就是《夹边沟记事》。我在飞机上读完了这本小说,就决定要把它改编成电影。
  
   新浪娱乐:它打动你的点在哪里呢?为什么会有改编的想法?
  
   王兵:古典小说里的“孟姜女”是文学传统里悲剧里的第一典范,表达了社会底层的人在现实里的痛苦。它得以流传,符合我们的民族的情感与现实。当我看到杨显慧老师所描写的“上海女人”的时候,觉得她就像孟姜女,让我产生了类似的共鸣。这个女人,在当时的情况下,失去了丈夫,她的人生很有可能沦陷,甚至被社会压倒。我有一些悲哀。
  
   我一直想拍历史片,希望主题与中国的知识分子相关,这个小说符合我想做的题材和范围。而且它发生在西北,我又是西北人,对那儿有特殊的感情,觉得应该在西北的自然环境里完成自己第二个比较重要的作品。
  
   新浪娱乐:为什么你会对中国的那段历史特别感兴趣呢?
  
   王兵:这段历史很特殊,关于这段历史的作品、个人纪实小说、或者是其他的相关资料都很多。我在90年代左右才看到这些东西,很受震撼。
  
   新浪娱乐:电影和小说的差别在哪里呢?
  
   王兵:电影贯彻了杨老师创作的基本态度,但由于电影和文学不同的属性,以及不同的故事讲述方法。我在他的19个故事里,选择了三个故事--《上海女人》,《逃亡》,《一号病房》作为电影基本的故事框架。但电影需要一个新的整体,我们就在05年开始,进行采访。
  
   谈前期准备:采访了100多个人 有些人不愿意去谈这些事情
  
   新浪娱乐:这个工作是怎么展开的呢?
  
   王兵:杨老师给我们提供了一份名单,上边有七个人。我们到兰州之后,开始找他们,有一些人很容易就找到了,慢慢地,这个网越织越大。我们在那三年里,跑了全国各地,包括上海、广州、天津、新疆、东北、延安……采访了差不多有100多个人。我们不光是做了文字记载,还有一些图像资料。
  
   新浪娱乐:他们面对你们的态度是怎样的?
  
   王兵:有些人我们千里迢迢找到他们,但他们不接待我们,也不愿意去谈这些事情。
  
   有一次,我从新疆乌鲁木齐往北几百公里的一个农村,但我们要找的人已经过世半年了。但好在他的妻子愿意跟我们聊,说了很多她丈夫看到过的农场的情况。
  
   新浪娱乐:拍摄的过程是怎样的?
  
   王兵:08年底,这个电影开拍,09年1月完成拍摄,剪辑过程特别漫长。因为这个影片属于比利时和法国的合拍片,我们后期在比利时和法国制作。他们有自己人员的安排和工作的顺序,不能按我们中国剪片子的节奏,需要的时间要更多一些。
  
   谈拍摄:反而喜欢恶劣的自然环境,觉得那儿漂亮
  
   新浪娱乐:你以前拍的纪录片多一些,这次拍摄剧情片,有怎样的不同?
  
   王兵:具体拍摄上其实差别不大,因为我以前拍过短片,也拍过电视剧。但可能剧情片更需要叙事,还需要设计,而纪录片则只需要注重文体的风格和相应的电影语言就可以了。
  
   新浪娱乐:拍摄辛苦吗?看上去自然环境很恶劣。
  
   王兵:我反而喜欢那种环境,觉得那儿很漂亮,也没有觉得很苦,只是工作比较累而已。
  
   新浪娱乐:有职业演员参加吗?
  
   王兵:里边的年轻人大部分都是第一次演戏,很多毕业于职业艺术学校的表演专业。其他演员都是在当地找的电视台短剧演员,或者是剧团里的演员。他们的表演很成功,我很认同。我们不是靠建立体制来控制剧组的,整个组里大家沟通的气氛很好,也相互尊重,比较轻松。
  
   谈反馈:没有碰到东西方理解不同的障碍
  
   新浪娱乐:有人说,觉得你这个电影依然像纪录片?
  
   王兵:二战之后,出现了“真实电影”,经过几十年的演变,“真实电影”的创作核心被异化,失去了其原有的创造力。我的电影从《铁西区》到现在,都有“真实电影”的痕迹,在其原有的语言当中,重新赋予了的新的意义。
  
   我拍剧情片,可能会有一些纪录片的痕迹,但那是我自己的影像风格。很多在创作中形成的习惯,或者是天然的审美,是很难丢干净的,存在一个缓慢变化的过程,我也会根据影片自身的需求进行调整。
  
   新浪娱乐:会因为东西方文化差异的不同,对这个电影有不一样的理解吗?比如中国和外国记者和你聊的关于对这个电影的理解不太一样?
  
   王兵:我没有碰到这样的障碍,从我拍电影开始,就在解决这个问题。电影能够跨越文化的隔阂。现代电影,很多导演都在不断在扩展自己的语言和叙事方式。电影在这个时代,传播速度依然能保护快速、深入的传播,就是依赖于它的形式。
  
   谈《铁西区》:对我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
  
   新浪娱乐:《铁西区》成为你个人创作的一个里程碑,也获得了多方赞誉,近期法国《电影手册》评选这个电影为“新千年十佳电影”,你在《铁西区》之后,有一些变化吗?
  
   王兵:对于我的生活和创作来说,基本上没有任何改变。
  
   但我跟着这个电影,去了很多电影节,也认识了很多做电影的朋友。跟他们交流,我更加坚定了自己原始的艺术创作动力和对艺术的判断力。我了解到一些先进的技术手段,知道更多的人对于电影未来的考虑是怎样的。
  
   谈中国电影现状:《唐山大地震》是近几年中国商业片里最好的电影
  
   新浪娱乐:您怎么看待目前中国电影的现状?
  
   王兵:我虽然不在被人注意的范围之内,但我依然关心其他导演的动向。比如,冯小刚导演的《唐山大地震》,我是自己买票去看的。
  
   新浪娱乐:觉得怎么样?
  
   王兵:它是近几年中国商业片里最好的电影,它朴素地用电影的方式来表达了对底层大多数人的的感情,是一种很个人化的存在方式。和冯小刚以前的电影有一定差别,尽管电影叙述的格局不是很宽阔,但已经很难得了。
  
   谈未来:我的作品在这个时代被忽视很正常,我要抓紧时间,做我能做的事情
  
   新浪娱乐:您想被更多人知道吗?或者您想让您的作品被更多人看到吗?
  
   王兵:我只对这个处于变化时期的社会的每一个阶段,出现的不同事物感兴趣。我的作品没有任何消费可能性。但我们偏偏身处消费时代,大家还都不能够平静地去看待自身。我的作品在这个时代被忽视很正常。时间对一个人来说,是特别宝贵的,我要抓紧时间,做我能做的事情。
  
   新浪娱乐:您有意愿在中国电影市场内拍电影吗?
  
   王兵:这个不由我,如果说有人愿意让我承担电影的创作,我希望能够参加。但这个市场,并不是我想,就能允许我进去的。
  
   新浪娱乐:接下来的计划是怎样的呢?
  
   王兵:这个片子让我筋疲力尽,还没有力量马上进入到新的电影计划当中去。
  
  (新浪娱乐前方报道组发自威尼斯)

转自现象网 电影论坛
王兵《夹边沟》考验中国人的历史勇气
——政治灾难背后的人性悲剧
文/程美信 发表于 2010年09月09日 15:36
(转帖自作者博客http://blog.qq.com/qzone/695170710/1284017799.htm

王兵导拍的《夹边沟》影片,成为追逐67届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的最后华语片,无论能否获得大奖,这部片子将再次考验着中国人的历史勇气和人性良知。

这部极可能获本届影片届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的影片,根据作家杨显惠的历史纪事小说《夹边沟纪事》改编成剧。它的真实性,正是擅于驾驭纪事题材王兵的拿手戏,他拍摄《铁西区》便表现出一种忠于历史的艺术精神。当然,王兵在《夹边沟》中采取克制手法是不意外的,抑或在照顾到观众承受力,正如《夹边沟纪事》作者的写作过程,把文学创作成分压到最小程度,完全根据当事人回忆和口述来呈现当年夹边沟发生惨绝人寰的历史悲剧,它是由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构成的真实故事。

在57年“引蛇出洞”的政治阳谋下,甘肃夹边沟农场关押了一大批劳动思想改造犯人,他们主要是国家干部和高级知识分子,有的满怀建设大西北崇高理想来到甘肃,自以为忠于党和国家,在“大放大鸣”英明号召下,向组织和领导提出各种意见;有的则是年轻气盛和禀性正直,对现实不满发表了一些牢骚;有的由于自身历史成份不好,加上那种生来俱有的阶级傲气,这些人全然被打成右派,送往劳改农场进行思想改造。随着“大跃进”引发全国饥荒,夹边沟劳改农场像是被人遗忘的死亡角落。犯人最初开始采集草根充饥,可营养不良到丧失体力,既不能逃亡而又无法觅食,最终纷纷饿死,并发展到吃人尸果腹的人道惨剧。总共三千多人的农场,竟然活活饿死了两千多人。

迄今为止,中国人还没有勇气直面这场历史惨剧,从官方到民间都在有意识地在淡化“57”、“大跃进”、“文革”的一系列人为政治灾难。当一个社会把正直善良、敢说真话的人们统统打倒,必是人人自危,类似爆发“大跃进”的惨绝人寰的悲剧是不可避免。“大跃进”期间每个公社都有“劳改队”,犯人主要对当时“浮夸风”表示不满,或者不积极配合,结果逮捕收押,集中进行劳动思想改造。当时推广的亩产万斤 “密植技术”,在任何一个农民看来都是荒谬不堪的瞎胡闹,可农民不仅沉默了,还将整担整担谷子挑到田坑去埋掉。在国家谎言和专制暴力下,“超英赶美”、“卫星亩产”、“大炼钢铁”如法炮制,正如肆虐的饥荒一般势不可挡。夹边沟劳改农场发生的人道灾难,只是整个“大跃进”悲剧的一个小缩影。

王兵的《夹边过》之所以采取克制的纪实手法,试图通过客观而真实去反映那场人类历史上罕见的人道灾难,其思想主旨与《夹边沟纪事》作者一样,目的在于唤起人们对历史的反思认识,避免重蹈历史悲剧。假如中国人没有勇气直面这段惨痛的人为劫难,死于饥荒和迫害的人们,他们用生命的代价仍不足以唤醒国人的反思意识,那么国家谎言下的人祸劫难将源源不断。换言之,几千万条生命的沉痛代价都无法唤醒的历史勇气和人性良知,那这样的民族将不会持久的昌顺。  

传来《夹边沟》影片极可能逐获本届威尼斯电影节金奖,以及境外媒体和专家对它评价甚高。国内媒体普遍持有一种冷淡态度,不象最初狂捧徐克的《狄仁杰》伪历史愚乐剧那样热闹。媒体的尴尬应变立即释放出一种麻木不仁的声调,用什么“观众倍感压抑,纷纷离场”形容《夹边沟》在威尼斯电影节的现场。但是,境外媒体报道完全不同,说王兵《夹边沟》赢得现场观众爆满掌声。很显然,纷纷离场的观众是一些前往威尼斯电影节为《狄仁杰》专门捧场的造势者。只能说这些人的政治规避意识太强,他们不可能有勇气面对象《夹边沟》的影片,意味着中国人既没有勇气面对历史,更没有摆脱类似“夹边沟”的可怕厄运。

毫无疑问,《夹边沟》不论有没有获得威尼斯电影节大奖,但它至少在考验着中国人的历史勇气和人性良知,尤其政府必须检讨这场政治错误带来历史惨剧。面对《夹边沟》在电影节的“惊喜”,豆瓣论坛的网友们反应出一种复杂心情,对王兵的《夹边沟》持有否定态度的网友留言说:“靠禁忌吸引眼球吧”;“我觉得电影,不是靠禁忌啊、血腥啊、暴力啊什么的来吸引眼球的”;“我有预感,中国人民的感情又将被伤害”。对此持不同立场的网友担忧表示:“最烦这种‘靠禁忌吸引眼球’说法,言论自由、创作自由本来就是创作者的权利,是政治把正常的艺术创作变成禁忌,不去批评政治反过来怀疑艺术家的动机,这种逻辑真奇怪”;“有点担心此片可能会被河蟹”;“什么担心,百分百无悬念的被禁”;“估计这片子要拿下金狮,马克穆勒会获得和当年马悦然同一个待遇,拒绝入境”;“为什么一定要被禁?沙漠戈壁、政治事件多吸引人啊。又不是什么色情暴力、少儿不宜。咱们对政府太没信心了,以后这都不叫个事”;“威尼斯已经被中国人和谐了”。

王兵面对“政治片”说,不得不出面阐明自己的立场,他说“政治片的定义是要反抗一个意见,我的电影谈得是这个国家在1949年后的十年中面临的问题。我们的思考不可能忽略政治的因素,但我只想很真实地交流,让大家看到那个时代中国人的生活情感”。此外,王兵也认为《夹边沟》是一部有建设性意义的历史电影,呼吁人们能够正视历史、尊重历史的电影,不是为了抗议任何东西,而是为了突出这部电影更加公正、更加自由。其实,包括作家杨显惠的《夹边沟纪事》出版发行,从中面临种种阻力困难,它说明了中国人还没有直面历史的文化勇气。如今《夹边沟》能不能在国内正式放映,成为人们普遍担心的焦点问题。不论电影《夹边沟》还是小说《夹边沟纪事》,它不止是中国政府有没有检讨重大历史错误的诚意,而是关系到中国社会今后的艺术自由、历史走向、反思勇气、文化良知和政治信心。要知道,那些祸饥荒和迫害中死去的几千万无辜亡灵,他们在屈辱与惨淡中奄奄一息,承受了生命所不堪承受的折磨,甚至没有一丝剧烈的挣抗,完全在绝望中死去。在政治灾难的背后,实际上人性冷漠造成的历史惨剧。


《夹边沟记事》杨显惠 著

[内容简要]

全书收入了杨显惠先生陆续在《上海文学》连载的中短篇小说,有《上海女人》、《夹农》、《医生的回忆》、《贵妇人》、《不知道他是谁》、《妈妈告诉我》等。

夹边沟,是甘肃酒泉县一关押右派犯人的劳改教农场。从1957年10月开始,那里羁押了近三千名右派分子。1961年10月,上级纠正了甘肃省委的左倾错误,并开始遣返右派犯人。此时幸存者还不到一半。作者杨显惠历时5年,采访了一百多位当事人,终于使尘封四十多年的历史真相大白于天下。

[作者简介]

杨显惠,甘肃人,已过天命之年。曾上山下乡赴西北生产建设兵团。当过农工、售货员、会计、教员、盐场秘书。
  1980年代初开始创作,多次获奖。作品有《七月里》、《爷爷、孙子、海》、《野马滩》、《妈妈告诉我》、《海上,远方的雷声》等。他近年来致力于《命运三部曲》的采访和写作,《夹边沟记事》为第一部。

影片《夹边沟》导演简介

  王兵,男,1967年 出生于陕西省,1995年 毕业于鲁迅美术学院摄影系 ,1996年 进修于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现生活和工作于北京。

艺术活动

  1997年 电视剧《校园先锋》,担任摄影

  1999年 故事片《变形记》,担任摄影

  1999年-2003年 独立制作纪录片《铁西区》

  2004年 完成故事片剧本《TRUSTING THE FUTURE》

获奖记录

  2002年 《铁西区》5小时初剪版本获得葡萄牙里斯本纪录片电影节大奖

  2003年 《铁西区》获得法国马赛纪录片电影节大奖

  《铁西区》获得日本山形国际纪录片电影节“弗拉哈迪大奖”

  《铁西区》获得法国南特电影节纪录片单元大奖

  故事片剧本《TRUSTING THE FUTURE》获得“鹿特丹电影节”剧本基金

  2004年 故事片剧本《TRUSTING THE FUTURE》获得“戛纳电影节”剧本基金

  《铁西区》获得“加拿大蒙特利尔电影节”纪录片单元奖

2005年 《铁西区》获得“墨西哥国际现代电影节”纪录片单元大奖



电影《夹边沟》在67届威尼斯电影节发布会现场视频

http://video.sina.com.cn/p/ent/m/f/2010-09-07/041061135323.html
王兵的电影“夹边沟” (转帖)
文/吴弘达  

当我听说王兵创作的电影“夹边沟”(THE DITCH)在意大利威尼斯展出时,我就决定去看这部电影了,当然也想同王兵见一下面。后来听说下一周(9月15日)要来加拿大的多伦多电影节展出,我就等到9月15日去多伦多看这部电影了。

9月15日晚上我看了“夹边沟”。当时,我有点奇怪,因为从威尼斯传出来它可能要得奖,但是,我在多伦多现场看到的情况显然很不同。大约有一百人来看电影,电影院里还有大约40%的空位,来宾中只有6-7个亚洲面孔,其他全不是。王兵大概是当天到多伦多的,在电影开演前,同一个女翻译一起出场,先由一位德国女士讲话,她大约是Wild Bunch的负责人。王兵穿得很中国化,讲了二段大约一共十分钟的话就走了,而且他被六七个人包围着,同大家完全隔开了,没有人能同他有任何接触。

电影节的展览大厅里人头攒动,因为有三百部电影要放映,各家的名字都在海报上。但是就是看不到“夹边沟”的海报,宣传画或什么展示,仅仅在展览目录中有一页报道。

我曾给威尼斯打电话找到了Li Hong(音译,李红,女),Li说她不知道王兵的情况而且电影拷贝要找出版公司去买,同时又加了一句说“放映之后国内反映很大”。

我看了一下这部电影,我想它得不了什么奖,但是,它是一部非常好的电影,成本很低,也没有名角演员,剧情也没有,好像一部记录片,因为它给大家一段历史,一段想象不到的历史。

电影一开始,就是一群人背着行李在沙漠中行走,当他们在一帐篷前坐下后,有一个人(他是中共的公安干部,但没有穿制服)就走过来叫了二个人的名字,到一个地沟里去安顿住下了。这以后很多场面及镜头都是在地沟里拍的。整个影片就只看到一所砖房,算是劳教办公室,其它是一望无尽的荒漠大地。所有的人就住在地下。影片中没有看到一个拿枪的警察。

只有一个场面描述劳动。大约一二百个人都在用铁锹挖土,突然有一个人躺在地上不能干活了,来了个公安干部叫另二个犯人把他架起来,把一付重担架在他肩上,没走几步,他倒下去,死了,就抬出去了。这种场面,在我的劳改生涯中多次出现过。

另一个场面有二个人在地沟里挣扎着说话,地沟里的炕上躺着另外七八个人,一点声音和动作也没有。其中一人告诉另一个人说他等不到他妻子来看望他了,他是从上海响应党中央的号召,不顾所有家人的反对,支援大西北到兰州来了。但他被打成右派,到了夹边沟来劳改了,几天后,他死了。其他囚犯,翻开他的箱子,将一套呢制人民装给他穿上,然后埋葬他的三个人进来,用被褥将他一裹,头、脚和中腰三道绳子一捆,抬走了。地沟里很安静,没有人哭,没有人喊,一个个都躺着不动。过了几天,来了个上海女子,进了地沟说找她的丈夫。听到他已死了八天就嚎啕大哭,最后问她丈夫的尸体埋在哪里,她要去祭拜。但谁也不敢告诉她,因为她丈夫的呢制衣服被人扒掉去换食物吃了。并且他的大腿上的肉都被割掉吃了。他妻子在风沙的荒地里扒一个又一个尸穴,找他的尸体。最后,她去了劳改办公室问她丈夫的情况。第一个干部查了一下名单,说他几月几日死了,但是说他不知道埋在哪里。第二个好似较高一级的干部说:“你们上海女人都是小姐、少奶奶,你到这里来找你的丈夫,但是他思想反动,在这里劳动教养,现在死了你们在这里哭喊闹什么?你们跟共产党闹什么?你们是跟无产阶级专政唱反调!”

这时,那上海女人不再哭了,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影片的最后是一群人架着行李在风沙中慢慢地行走。据说,中共西北局开了一个会做了个决议,把残存的几百个右派份子放回原来单位去。有些人走不动了,还留着,三千万人中的二千五百人都死在那里,活着的人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说一句话,走过一堆又一堆被褥捆卷着,丢在荒地里的尸体。电影就结束了。

影片没有什么主角,没有串连一线的情节,只有一段段在沙漠中的一群人的生活,有人逃跑,有人走不了倒下去了。有的人还是每天等伙夫提着铁桶给每人一勺“东西”,勺盆里不知是什么。以我的经历,这个情景非常相似,我们每人端着大搪瓷盆,喝完了,用舌头舔干净,就再躺下去。有的在下次伙夫再来时就没有起来了,又是三个人进来,三股绳子捆住了被褥包裹的尸体,送到外面的毛驴车上(我们在北京的清河农场是牛车)拉出去埋掉。同我们那时一样有个人提了一罐油漆,给每个坟堆的木牌上写个号码、名字,就无声无息地结束了生命。

王兵影片中安排了曾是当年革命的县长,在劳改队里还是很“进步”的,靠拢政府报告坏人坏事,反映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这样一类的人在劳改队里还是不少的,有的就立了功,提前释放了,可是这位“县长”同其他反革命右派份子一样饿死在那里了。

当年被打成右派份子的人其实很不一样,比如朱熔基,虽然打成了右派,但他始终是共产党,最后当了国务院总理。钱伟长,虽然不是共产党员,但最近看到1987年他给邓小平检举刘宾雁、方励之等人的密信,最后也换得了政协副主席的高管职位。当年同我一起劳改的有一个叫丛维熙的,他是夫妻二人一起劳改的,后来官复原职,当了北京市作家协会的党委书记。但是,影片里这些人都是无名无闻的,如今如同烟灰一样随风而逝,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影片结束了,一百来位观众都呆坐在那里不动,我突然站了起来,用英语向大家说了下面几句话:“女士们、先生们: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没有虚构,没有夸大,当年我像他们一样,不过我幸运,我活过来了,希望大家能了解那些曾经发生在中国的事情”。

但是这些事情,西方人懂吗?我想,不要说国外的观众,恐怕连今天中国国内的人们也不太看得懂。这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另一种语言、另一种生活。但他们是历史的一部分,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这是真正的、让人惭愧的艺术家。

有勇气直面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