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钩沉之弹弓子

本帖最后由 柴大官人 于 2011-11-16 10:53 编辑

  旧梦钩沉之弹弓子
  文、柴进
  
   我是在界首市第一小学读完了小学,四年级上学期,因为贪玩弄丢了语文作业本,于是班主任张超凡老师就上门作了家访。张老师四方脸膛,身材高大,神情中总是带着严厉,我是有点怕他。他走后,母亲郁闷地望着我,罚我不准吃午饭。母亲说“饿饿心就灵了,让你记住再贪玩也不能耽误学习!”那一个中午我一直感觉很饿,但是面对生气的母亲,也不敢说什么,就拿了本《治虫的故事》坐在床旁边的马扎上看,看书能使我忘记眼前所有的事情。可是当母亲把面条盛出了锅,那熟悉的香气从炉灶处漫过来,我忽然想到了藏在兜里的那把弹弓子,我很想用它把母亲手中的粗瓷大碗射下来,可是我不敢。
   “张老师说你就是一个独脚虎,总喜欢一个人玩,”心软的母亲最终还是给我端来了一小碗面条,“要多跟大家在一起玩,玩得开心一点,学习也要跟上去。”
   这个我知道,我是好学生,所以我吃起面条来也理直气壮。
   男孩子不玩弹弓子,可以说这家伙是不正常的。
   那时候,父亲在信义街北头与朋友合开了一家修车铺,属于小集体企业。挡不住我的央求,铺里一位叔叔用废弃的自行车钢条给我捏了一个弹弓,拴上两个黄皮筋,大小正合手,真是让我兴奋欲狂。在这之前,我和我们那个班里的男孩子一样,大多都是在用手指做弹弓!一分钱两个的黄皮筋装在兜里,再加上一把用废纸亲手叠制的子弹,那就是我们常备的武器。上自习课的时候,坐在后排的调皮家伙偷偷竖起左手食指与大拇指,黄皮筋向上一套,就是一个简易版的弹弓子。将捏成V字的硬纸卷凹口放在皮筋上,右手捏住子弹尾部,悄无声息地拉长了皮筋,瞄准前排某个不顺眼的脑袋,松手!随着啪地一声轻响,某个人便恼怒地向转回了头,伴以低低的骂声。这种纸子弹打到人身上不很痛,却足以使受害者火冒三丈,但是放眼向后看,一个个正儿八经认认真真地看着课本,你能知道是哪个打得?这种小小的玩笑照例是男孩子之间的游戏,决不会牵扯到女孩们,因为曾经有过惨痛的教训在里面:有位女同学后脑勺挨了一下,下课便向老师告了状,于是轮到班主任的课时,各小组组长按照班主任的要求对后几排的男生掏兜摸书包进行大搜查,缴获黄皮筋数十个,弹弓几把,纸子弹一大堆,凡持有者均享受回家请家长兼写检讨的优厚待遇。同学之间相处几年,小打小闹做不了仇人,下课之后,大家佝偻着腰抢着满地寻找纸子弹才是硬道理,说起来那就是财富,运气好的还能拾到黄皮筋,因为套在手指上的皮筋容易崩飞!在这个大环境下,即使是沉默寡言、极不合群的我也是弹弓子的玩家,说起打仗,那个男孩子不喜欢?拿到那个自行车辐条制作的弹弓子,上学的路上我拐弯到河坝上,见个麻雀打一下,见个树杈打一下,蹦蹦跳跳地打完了小半兜子弹,作业本也不知道啥时候弄丢了——是被过于兴奋的我撕掉叠子弹了?现在记不得了,或许有这个可能吧。
   从小我就是喜欢一个人发愣。嗯,这并不代表我没有朋友,我只是很多时候自己在发愣而已。小学时候我身边最要好的三个同学是田健、孙志刚和张永生。现在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张永生了,最后一次见他好像是在是在四、五年前的一个晚上,他蹬着一辆人力三轮车在街边揽活,看到我时很激动也很高兴。孙志刚在交通局工作,整天查超载忙得不可开交。田健跑合肥教书去了,一年之中难得回来两三次,就是回来也是匆匆忙忙的。老朋友们,你们还记得我们结对玩打仗的情形吗?
   那时,我家在南信义街北头,房产局的公房,房租很便宜,跟张永生是对门邻居。门口是绳麻社,也就是后来的麻纺厂,当时是以生产麻绳为主,厂房里一年四季机器的轰鸣声不断。对于我们这些住在附近的小孩子来说,这里可以说就是娱乐的天堂了。看门老人和蔼可亲,只要我们不干涉到工作的工人,他也不介意我们跑进跑出,我们可以抱着极大的兴趣观察工人们是怎样通过那些机器把散乱的麻坯子扭成又粗又长的麻绳。厂房中间是个很大的院落,中间搭了一个巨大的帆布棚子,他们生产出来的一搂粗、半人高的大捆大捆的麻绳在没有卖出去之前,都会堆放在棚子下面,犹如小山一般。每到傍晚,这里便成为孩童们的天堂,捉迷藏,玩打仗,吵吵闹闹,无止无休,绳麻社的人不愿意得罪邻居,只要是小孩子不玩火,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只要是过了九点,小孩子就会被父母喊去睡觉了。
   天落黑了,像是早有默契,吃过饭的孩子们丢下饭碗就朝绳麻社的门口跑,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一般来说,凑够了十个人就可以分班打仗了,听由年龄最大的指挥分配,我不是爱出头的孩子王,就站在大家中间,分到哪一班就是哪一班,玩打仗嘛,没必要讲究那么多。那时候,战争电影是我们的最爱。吃过晚饭没事干,除了写作业,分组打仗就成了顶重要的一件大事。绳麻社大院中那一捆捆麻绳堆成的复杂地形恰恰满足了我们模拟战争电影的需要,爬高上低,钻洞蹲坑,利用地势拿起弹弓子向敌人猛烈地射击,仔细想想还真像回事儿。你敢露头,我就敢打!帆布棚子上昏黄的大灯泡下,你完全可以像一个战士一样,左手攥紧弹弓子那有些冰凉的把柄,在皮筋上搭好子弹,冷静地拉伸皮筋,闭上左眼,按三点一线的标准瞄准了对面某个麻绳堆的后面,直到目标出现,然后迅速松手,你听到对方那一声痛苦的喊叫,那就是难以替代的成就感!大家使用的子弹都差不离,大多是用写完的作业本撕成长条后搓成的一个纸卷,这普通田字格写字本纸张太赖,叠制的子弹有点松泡,打不几下就松开了。为了确保它的质量,讲究的找点浆子黏得紧紧的,条件达不到的同学,基本上都是抠点牙垢当粘合剂。个别家庭富裕的同学用牛皮纸叠制的纸子弹那真是抢手货,又硬又结实,不过一般他们也舍不得拿出来。因为舍不得(其实也不敢)撕自己的作业本,可是因为弹弓子又对子弹有一种极度的渴求,导致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上学的路上总是东张西望,渴望拾到大人丢弃的烟纸盒,一个烟纸盒可以叠四发结实的纸子弹。事先画好“三八线”,战斗的双方严谨逾界,这样的战争永远没有输赢,有点轻伤,自然也不会选择主动下火线。如果某人子弹耗尽了,对不起,要么你是做缩头乌龟,要么你就冒着被猛烈射击的危险去捡拾对手射过来的子弹进行反击,而大人们最担心的打伤眼睛的事始终也没有发生过,最多也只是个别人脑袋上被牛皮纸子弹打起了包,揉揉也就下去了,为这一点小事哭哭啼啼的家伙大家才看不起他呢。不过这快乐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几年,我小学毕业那年,绳麻社就搬迁到了界光路,留下的厂房成了烟草公司的库房。帆布棚子下也有临时性堆放的盛放香烟的大纸箱,虽然还是堆砌如山,却再也不允许孩童们在上面随意践踏了。
   进入初中后,大家的弹弓子都升级了,再玩纸子弹?对不起,那是没长大的标志。心灵手巧的,到野地里寻了合适的Y型柳枝叉自己制作;家里有钱的,找人用小指般粗细的铁条捏制。用于发射子弹的皮筋则是五花八门,有用便宜的猴皮筋串联而成的,也有用弹性不错的废旧自行车内胎做的。记得有位同学的皮筋最夸张,他母亲是医生,据他说他的皮筋就是偷了他母亲的听诊器做成的!当然,这样的弹弓,弹囊基本上都是一块结实的皮子,这样的弹弓只能使用小石子作为子弹,最好是那种类似于玻璃弹球大小的石子。
   从小学升入初中后,我们家搬到了四大街,父亲已经成了界首镇阀门厂的厂长。每天放学后我都在阀门厂院内写作业,可是院内那棵大榆树总有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害得我写作业时老是分心写错字。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在我的央求下,厂里的一位叔叔给我做了一个新的弹弓子,金属条的弓身,自行车内胎的皮筋,真是漂亮极了。拿到弹弓子那天是星期天,我依旧在院子里写作业,写着写着,大榆树上麻雀们又开始开会了。我烦躁地掏出弹弓,在地上寻了个大小趁手的石子,捏入弹囊,对着高高的树冠上,将皮筋拉到我能拉的极限,猛地松开手,随着啪地一声,树上的麻雀顿时七零八散飞得没影。我刚松了一口气,就见从树枝里笔直地掉下一只麻雀,落在地上直杠杠地,看来是死了。我跑过去捡起它,看来看去,愣是没找出它身上的伤口。就在这时,只觉得手心被猛蹬一下,那麻雀突然从我的手里窜起,一下子飞得没了踪影。这件事让我郁闷不已,事后我把这件事情告诉母亲,母亲说,没准是你打中了它脚下的树枝把它给震晕了,所以它身上才没有一点伤痕,醒了,自然就飞跑了!
   我想母亲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也是我这一辈子唯一打下的一只鸟了,的确值得纪念。我心爱的升级版弹弓子在我手里仅仅存在了一周时间,就被到学校开完家长会后的母亲没收了。老师们说了,弹弓子这东西有害无益,有可能会造成潜在的伤害,也会影响大家的学习。
   我知道,我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