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在额吉家北边的小山坡脚下,还是去年夏天她们与额吉家合挖的那口,井不深,水却很清亮。今年搬来后掏了一下就又可以用了。只是井水出的不多了。虽然小河的水也不错,但从家到河边,路远不算,一路上还坑坑洼洼的,满满的一缸水,拉到了家里,洒了快有一半了,所以有了井,人们也就不去河边了。
    黎毓把牛拴在车上,自己坐在井沿上,微微侧着头,看着一只正在头顶盘旋的鹰,她想起了前几天,指导员来检查剪毛情况时对她所讲的话:
    “干事不能心太急,总要一步步地走嘛!你们应该看到,这里还是有变化的,不应该灰心呦!”
    “我灰心了吗?”黎毓转了转眼珠低下头来,看着井边葱绿的小草,那小草倔强地向上挺着身子,向着太阳展开了自己的叶片。
    她不由得回想起离开北京之前的事情,怀着在边疆大干一场的决心,自动报名要求上内蒙,那时,她坚信自己一定能够不怕牧区生活的艰苦,一定能够战胜前进道路上的阻力。她记起了写在决心书上的一些话:“……走毛主席指出的光辉大道,到牧区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用我们的双手,来建设草原,建设我们社会主义祖国……到内蒙古,好像是离北京远了,但一想到我们是听毛主席的话,走与工农结合的路的,就觉得自己的心离北京更近了……”她微笑起来,四年来,她从生活中已经了解到,过去的信心,曾经是在多么盲目的热情上建立起来的,虽然那时决心书上的话现在仍是她的决心,但是这些话的分量却比四年前重得多了。
    黎毓清楚地记得临走时,几个同学送给她一本大相夹。在精致的封面片上是那绿缎子似的草原和珍珠般的羊群,身穿蒙古袍的姑娘在身上挥动着长长的套马杆。看到了这张相片,耳边就会响起了响亮豪放的充满草原味的歌声。对黎毓来讲,这相片、这歌声,使她的心里对将与能歌善舞的剽悍的蒙族牧民共同生活,将能骑着马在辽阔的草原上放牧牛羊的日子充满了向往,她感到就要在自己眼前展开的是多么丰富多彩的生活啊!
    “我虽然是自愿到牧区来的,但在那时,关于新牧区将是什么样子,心里确实是很不明确的,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生活会很艰苦,道路会不平坦,而对怀有满腔热血的我来讲,这种未来的生活是多么富有一种神秘的战斗的吸引力啊!”她想。
    黎毓轻轻地把被风吹散在眼前的头发往后按着,现在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曾是多么幼稚,曾是用那么幼稚的一步,从北京迈到了内蒙,从学校迈进了社会的广阔天地。
    “幼稚?不错,是很幼稚,那时对于战斗的生活是多么向往呀!以为自己前进的每一步都会伴有战斗的鼓声。以为建设新牧区只等待着我们上战场……这种幼稚的想法也能激起人们的热情,做出奋不顾身的事情。但是,因为这热情没有根底,缺少能源,在受到实际生活的检验时,这热情的火花便很快地黯淡了。”她继续想,眼前闪过了干不完的琐碎家务;冬季昏天暗日的白毛风;夏天在头顶发光轰鸣的霹雳;不听指挥到处疯跑的羊群……
    “生活用它的真实教育了我,现在应该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摆脱出来了,如果说我的灰心是因为幻想的破灭造成的,那么就应该找到正确的出路。”黎毓认为,一个人的一生总有自己追求的目标,总有他生活的目的,人不可能生活在幻想里边。她隐约地感到,又应该往前再迈出新的一步了。这一步虽然不像迈出北京的那一步那么让人热血沸腾,但这一步,却比那一步深刻而重要得多,“不破不立,幻想破灭了,而在眼前:应该是什么路?”黎毓紧抿着嘴唇问着自己。
    黎毓打完水,已经快中午了,在去剪羊毛的路上,看见乌力吉阿够(蒙语,这里是对青年妇女的称呼)急急忙忙地往家赶,知道她惦记着吃奶的孩子,先回家了。

  




    走到圈边,从不爱绕远的黎毓仍从石圈上边翻了过去,推开挤在身边不懂让道的改良羊们,回答着大家的问候,往林水坐着剪毛的地方走去。快到时,手脚利落地抓了一只羊,用林水递过来的绳子捆好。
    人们只觉得火辣辣的太阳把空气烤得烫人。热燥的空气使人口干舌燥,小孩子们不断地从家送来的清凉的酸奶,一眨眼便被干活的人们喝得精光。已经很难觉察到的那一丝微风也被石头的围墙隔在了外面。坐在闷罐般的圈里剪羊毛的人们,被汗浸透的衣服粘粘地贴在身上,谁也不愿意多说话,低头专注地剪着羊毛。
    几匹卸下鞍子的马在圈外的阴影里紧紧地扎成一堆,想躲避马蝇子的叮咬,并不断地用尾巴抽打着落在身上的飞蝇。
    隔着蒸发的水汽,远处的景物在人们的眼前浮动。
    “要是有块云,该多好呀!”从不爱说话的乌吉玛嘴巴忽然迸出这么一句。
    尽管大家都在用最快的速度干着,可由于这群改良羊太多了,所以和整群羊夹杂在一起时,剪过毛的羊便被淹没了。
    黎毓用手绢包着被剪子磨出泡的手,巧克拉同情地看着说:
    “姐姐,你的羊这么多,全用手剪,真累呀!”
    “要是有剪毛机就好了。”
    “不!”巧克拉说,“剪毛机不好。”
    黎毓和林水都惊愕了:“为什么?”
    “它总坏,老修不好。”巧克拉用知情人的样子告诉她们,“还把羊身上划出大口子。有了口子是要长蛆的。对啦,如果羊毛的绒起的不好,还不能剪呢,所以我看呢,剪毛机还没剪子好呢!”
    “你看,现在这群羊才九百只,你就觉得累了,那往后,改良羊多起来,可怎么办呢?”
    “是呀!那可怎么办呢?”巧克拉立即着急起来。
    看着她那孩子气的皱起眉毛的样子,黎毓和林水全笑了。
    “你呀,只看见了这儿!”林水用手轻轻地按住了她的鼻子尖说道。
    下午的那段时间,和上午也没什么差异,只是担任班长的额吉希望今天能多剪几只,曾经打算把收工的时间往后推推,可是一见太阳发黄了,妇女们就着急起来,她们大声地议论着母牛,念叨着小牛犊,又说着该给放羊回家的人烧茶了之类的事……有人干脆就收拾起东西来,额吉确实难安排,便按往常的时间收了工。
    黎毓和林水照旧帮额吉挤奶,然后做饭,等一切都忙完,天也黑了。
    “就这样,像小河平稳流过的河水一样,一天又过去了。”黎毓在日记中写道,“我总觉得,在这种平平淡淡的生活中,我不过起了一份劳动力的作用罢了。”她想了想,又继续写下去,“我们的精力很多都浪费在为起码的生存所做的努力上,”看了一遍,她把“努力”划去,改成了“斗争”,然后接下去写“难道,就应该这样过吗?”
    用笔下意识地在本上点着点子,眼前闪过了巧克拉往一块儿堆着的眉毛……

草原上的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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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早晨出羊时,羊群中出现了一只“额勒姑”(蒙语:傻。这里指患了脑包虫病的羊行动不能自控,原地转圈,轰赶时胡乱跑,不按人指挥的方向,像傻了一样)羊,扎布一轰它,它就偏着脑袋,四蹄乱划着向右边倒去,黎毓跑过去,一把按住了它。
    “多好的一只羊呀!可惜了呀!”扎布咂咂嘴,惋惜地说。
    这只羊,黎毓和林水全认识,是一只白色的大母羊,并且还是一只一代改良羊,它的小羔很胖,细密的卷成小圈圈的毛紧紧地贴在身上,像穿着件白纱的衣裳,它胆怯地叫着,在母亲身边打着圈子。
    林水找了一根绳子,把它捆住,就回到包里磨小刀去了,黎毓还在外面治瘸羊。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喂,帮帮忙呀……”
    林水忙迈出包来:“嘿,是柳青呀,你拿的是什么呀?”
    柳青把怀里抱着的大药包递给林水,小心地说:“你可轻点,小心药瓶碎了。”然后一边下马一边说:
    “倒霉透了,这药包的背带断了,让我抱着它走了这么远。”
    “咦,这药包这么沉,是谁的呀?”
    “丽丽的,我们马群有个小马驹让狼‘照顾’了一下,得给它打几针。”柳青说:“这些狼非得找个办法狠狠地治它们不可!”
    “丽丽来这儿呀?”黎毓听到丽丽来了,马上走过来问。
    “她在巴拉沁副连长家汇报,然后去我们马群,下午到你们这儿来,晚上不走了。”柳青详细地告诉着,一扭头,发现了那些扎在一块儿的羊,“都是瘸子?”
    “不,那只大白改良羊是‘额勒姑’。”
    “嗬,这么大的羊,这肉可以吃好几天呢,怎么,要我帮忙吗?”说着从马靴筒里抽出了他的小刀。
    “谁用你呀。”林水扬了扬手中的刀子。
    “别,这羊有小羔,现在丽丽回来了,让她治治它。”
    “哎呀!看我,怎么忘了呢!”林水像牧民似的,把头一低,右手往额头上竖着一碰,又跑回包里,出来时拿着剪子说:
    “柳青,你自己去吃吧,都在锅里,包里有茶,我们得剪毛去了。”
    柳青说:“我在巴拉沁副连长家喝过茶了,对了,淑娟说她后天结婚,请你们赴宴去呢!还有,丽丽来这儿拿药时,让她快点去马群吧。”话没完,已经上了马,跑出一段路了。
    丽丽在太阳偏西时从马群赶回来。真没料到,一回大队就碰上了“额勒姑”羊,在师兽医训练班上,她就已经在考虑如何对牲畜的一些常见病进行群防群治的工作了。但因为从没有真正动手搞过,心里没底,而且大家会不会相信她呢?她希望从治这只羊来开始这个工作。
    她拿起小橡皮锤,在羊脑袋上敲着,黎毓和林水紧张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梆梆……梆梆……梆梆……”
    “好像声音都一样啊!”林水疑问地说,“让我试试。”
    可是,每个人都试过了,还是听不出区别,丽丽的眉头蹙着,她用手在羊的脑壳上按来按去说:“有时,病得厉害的羊头骨是发软的。”
    于是,三只手都在按着,摸着。
    “要不,再看看吧,看它怎么转。”
    林水拿来两根套马杆,便和黎毓分开站了,丽丽见她俩已经准备好,便解开了拴羊的绳子,那羊的四脚乱蹦了半天,才从地下爬起来,歪着头,用木然的眼睛瞪着丽丽。
    “看这样,确实是病羊呀。”丽丽说着,又嘘嘘着轰了轰它。
    那羊脚步不稳地走了几步之后,便又像早晨一样,偏着头四蹄乱划起来,然后就像沉重的口袋那样向右边倒下。
    三个人上前,重新把羊捆好,丽丽说。
    “要不就打开看看吧,我想一定会有虫子的……”
    “就是没有,也能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反正这羊不治也是死,打开看看,又有什么!”林水说。丽丽点了点头,在羊的左边头皮上用刀子狠劲一划。
    谁也没有注意到额吉这时站在她们身后已经看了一会儿了,这时,她惊叫一声,跑开去,隐隐约约听见她在包里对阿爸讲着什么,马上,她那八岁的养子解乐格楞就出来了,他默默地蹲在一旁,圆睁着两只大眼睛,观察着,分析着。
    头皮割开了,头骨锯断了,透过小小的三角口,底下便是脑膜了,大家都站起来,丽丽拿起针,往下探去,轻轻地一抽是血。
    “不是,应该是水。”丽丽回答着她们疑问的目光。
    换个方向,再一抽,还是血。
    黎毓想:“怎么?没有虫子?”她看了看丽丽仍蹙着眉头,咬紧着嘴唇。她把针拔出了又插进去。黎毓觉得自己的手心已经在冒汗了……
    “水,是水!”林水轻轻地喊了一声。
    积液沿着针管慢慢往上升着,三个人心里同时松了一口气:“可找到了!”
    针尖紧紧地吸着虫体,把虫体吸到了三角口的边缘。丽丽谨慎地用镊子夹住了虫体。轻轻往外拉。配合着丽丽的动作,黎毓和林水把羊的头调了位置,万一虫体破了,虫体内的水也不会流回羊的脑子里去了。
    虫体终于完整地出来了,丽丽把它装在了事先准备好的小瓶子里,然后给羊结束了这次开颅手术。解开了捆羊的绳子。那羊就自己走到一边吃草去了。
    一直没有吭气的解勒格楞恍然大悟地站起身,蹦着跳着跑回家去,向大家报告着他的新发现去了。
    三个人洗了洗手,丽丽说:“陪我到额吉家去坐坐呀,我把这虫子给额吉家的人看看。”
    “大丽丽姐姐来了,”在门边的一直注视着他们的动静的解乐格楞对包里的人喊,由于咬不准“丽丽”和“黎毓”的区别,牧民一般都在丽丽的名字前边加上一个“大”字。
    “孩子,那羊好了吗?”额吉在打过招呼之后马上问道。
    “好啦,在那边吃草呢。”丽丽把治好的羊指给大家看,并把手里的小瓶子递给了额吉。
    “我们把它脑子里的虫子取出来了,它就好了。”
    额吉拿着瓶子,转着圈看了一遍,递给了阿爸。阿爸又递给了坐在对面的阿聂。阿聂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天说:
    “孩子,这虫子怎么会跑到羊脑袋里去呢?你会不会弄错了?”
    “阿聂,没错。”丽丽就讲起来,她头头是道地讲着,终于阿聂明白了。
    “孩子,这‘额勒姑’羊能治可太好了。明天剪毛时,我帮你问问,谁家有‘额勒姑’羊,我就告诉你,好吗?”额吉在一旁热心地说。
    “额吉太好了!”丽丽高兴地拉着额吉说,“明天我也去剪羊毛,再把这虫子给大家看看。”额吉赞许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回到家里,丽丽把自己的安排告诉了她们,她说:
    “要让我学的东西能发挥作用,像过去的兽医那样,只在上边等着人来找自己是不行的。兽医应该跟着班、排走。在大家的协助下,搞好工作。我第一步,想与连长谈谈,是不是多培养几个不脱产的兽医,像淑娟那样的,并努力把一些常见病的治疗办法教给大家,减少不必要的损失。”
    “对,这样,有个骨干的配合,工作才能扎实。那你准备怎么办呢?我们能帮点什么忙呢?”
    “你们是放改良羊的人,把你们看到的关于改良羊的常见病和你们认为的较有效的治法告诉我,哪怕只是向我提点儿情况,或者提几个问题呢,对我都会有好处的。”丽丽说,“现在兽医人少,没有条件,等到人手多了的时候,我想主要了解改良羊的情况,仔细摸摸改良羊的规律。我没接触过改良羊,所以现在就觉得心里没数。”
    丽丽的话,让黎毓和林水很高兴:到底是在下面呆过的人,和过去那几个兽医就是不一样。丽丽向两个伙伴讲起了她在师兽医训练班时的见闻,她从兽医所在地种畜场讲起,讲到了那里品种改良工作的进展、机械化的程度和今后的发展……这一切都不是幻想而是现实,它用自己的存在告诉人们:这就是新牧区的样板。在为革命事业洒尽鲜血的烈士的心里,这是崇高的理想,他们为这理想的实现付出了血的代价。在为建设新牧区的知识青年心中,这是奋斗的目标。“咱们准备为这目标的实现做出什么贡献呢?”
    丽丽在结束她的话的时候,提出了这个问题。黎毓和林水没有说话,此时在她们心里,像大海的波涛翻滚。三个人睁着眼睛,各自沉浸在自己心中的海洋里,很久没能入睡。
64# 德方

这个手术有点骇人……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64# 德方  

这个手术有点骇人……
老木匠 发表于 2012-5-20 21:39
  谢谢!
这个是草稿,而且当年不知道怎么写小说——不知道,看这稿的人,没有那些生活经历,是容易看不懂的。

羊的开颅手术,找脑包虫在脑部的位置很关键,所以要看发病时的状态。只写了把羊哄起来,看它怎么再跌倒,没有说明,在失控的对侧找治疗点。
最有意思的是,那羊在贴上那块小三角颅骨,用普通针线缝合头皮后,居然站起来就去吃草了。我们以为它还需要休息休息呢。

牧民不习惯看人在动物身上乱下刀子,所以老额吉看我们这么折腾这只羊,赶紧跑开了。这个也是通过这次“手术”发现的。


在网上找的图片:改良羊



本地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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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淑娟家外边的牛车上,已经没有拴马的缝隙了,黎毓和林水按照前面刚到的那几个人的样子,把马绊在了包后的草地上,一块儿往包那儿走去。这时,她们才注意到,前面走着的这几个人是五连的知识青年。
    听到坐在门口望风的萨木素的“报告”,一身牧民装束的淑娟便迎了出来。她身穿深蓝色崭新的特利克(蒙语:单袍),腰上是条鲜艳的粉红色腰带,显出了一派喜气洋洋的劲头。
    “还真有那么个意思。”林水悄悄和黎毓咬了咬耳朵。
    “哎呀!陈浩,你们也来啦!”淑娟大大方方地打着招呼,脸上露出压抑不住的笑容,她拉起黎毓和林水的手说:“都是稀客。”

    虽然住得并不远,由于每天要忙家务,还得剪毛,所以黎毓她们很少串包,对于淑娟来讲,自然也是和陈浩他们一样是稀客了。
    “我……我们来看看……新娘子。”从来不爱说话的陈浩,在同伴们手指头的威胁下,终于代表他们一伙儿迸出了一句道贺的话,淑娟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哈哈……哈哈……”出乎意外的话,让大家笑得真开心呀!
    站在门口同样是牧民打扮的冬生说:“嘿,陈浩也学会淘气了,快进来吧!”
    邀请进包的话是说了,可包里已经满员了。大家便在门外聊起天来。和黎毓她们一样,陈浩他们也是在向新婚夫妇祝贺的同时想知道一下他俩今后的打算。在同来牧场插队的知青中,办喜事这还是头一炮。
    从包里走出的额吉、恩布和阿嘎见到了这伙凑在一起的知青,便走了过来,额吉话里有话地对陈浩他们说:“你们也来看我们淑娟结婚啦?这回,我们淑娟可是不会走的啦!”
    恩布和阿嘎则是拿眼睛看着大家说:“你们是不是还长着翅膀呢?”
    一时间,大家哑口无言。
    额吉见大家都不说话了,就先打破了僵局说:“你们好好在这儿看看吧,我们先回去啦。”说完,拉着恩布和阿嘎就到邻近的扎那家去了。
    “你们的额吉果然厉害。”有一个人说,目送着离去的额吉,却没有人接他的话。
    越来越近的汽车马达声,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去,通过汽车来的方向,就可以知道,这是团里去宝格达山拉木头的汽车回来了。五辆车拐下了公路,直奔人马稠密的淑娟家来,并排停在淑娟家门口。
    包里的人几乎全都走了出来,冬生迎着刚刚下车的王副团长说:“副团长怎么会知道我们今天结婚呢?”
    副团长拍拍冬生宽阔的肩膀,用眼扫着周围的人们说:“哈哈,如果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还能当副团长啦?”
    大家又都挤进包里,由于多了副团长、几个司机和两个参谋,包里简直就转不开身了。副团长坐在好不容易腾出的一小块空毡子上说:“冬生啊,这次从宝格达山带回两根套马杆,送给你们作礼物,满意吗?啊?”
    “嘿!生产上必需的东西,还能不满意?”冬生大声说着,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副团长,光给套马杆可不够呀!”淑娟在一旁加了一句。
    “嗯?还缺什么呢?啊!”
    “牛车呀,过几天连里就给我们羊群,可是四辆车怎么搬家呀?”
    听到淑娟的问题,大家把目光集中在副团长身上。
    “对呀,牛车不够可是大事。”
    “光有牛,没有车,照样没法搬家。”
    听了大家的议论,副团长说:“那么这么办吧,我们回去研究一下再作答复,怎么样啊?……这生产上的东西是不能缺呀……怎么着,还有什么啊?……”转眼注意到了陈浩等人,便对他们说:“你们也来凑热闹啦,有什么收获吗?啊?”
    “想要一根套马杆。”有人风趣地回答,又是一片笑声。
    “对了,丽丽前天到的吧。”副团长忽然想起来说:“我们昨天碰见了她,忘记让她通知你们连的干部:团里决定每连抽一个人去兽医学校学习,两年代培,你们转告一下吧,大后天去团里报到,一块儿走。”
听到这个消息,淑娟高兴起来:
    “副团长,让我去吧,多好的学习机会呀!”
    “你?……”副团长惊讶地说。
    “对,我!”淑娟重复了一句,对副团长说:“对于我的婚事,爸爸对我讲‘应该做出榜样来,不要按这里的家妇老路走。’过去,我也自学过一些兽医的知识,让我去吧,保证好好学!”
    淑娟学兽医的刻苦劲儿大家都清楚,昨天,丽丽还找她商量了一下如何搞牲畜常见病的群防群治,并把自己在训练班时的教材留给了她。今天早上,如果不是走不开,她还想与丽丽去拉斯嘎家治病牛呢。所以,大家都很支持她。
    “冬生,你同意吗?啊?”
    “怎么?我就不能自己做主?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影响我去学习的。”淑娟抢先说道。
    “那羊群谁放啊?”在旁边听着的一个参谋问道。
    “我放。”冬生觉得这话很刺耳,马上说:“如果是两个名额,我也想学学呢。副团长,淑娟有这个愿望,我支持。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能让我们在工作上更好地配合。原来我们就商量好了,在放羊的同时,两个人都钻钻兽医。我们有文化,应该让我们学过的十二年的知识为建设牧区服务。这才是知识青年应起的作用。”他的话很恳切。
    冬生的话,点透了黎毓,她看着冬生闪闪发亮的眼睛、淑娟充满希望的目光,深深感动了。她明白,冬生和淑娟是想用结婚来宣布自己的决定:扎根牧区。她想起刘珍在探家临走时发表的议论:“淑娟太没上进心了,年纪轻轻的就想到了结婚,真没志气。”
    现在,她从心里否定了刘珍的话,在对别人的想法和做法没有了解之前,有什么根据来说出那样的话呢?
    “副团长,既然是代培,学完还会回来的,就让我去吧。”
    “以后有了孩子怎么办?是搞工作还是管孩子、干家务?”一个声音从人们背后传过来。
    “这么说,是应该当家妇啰?”淑娟干脆地回答。
    “结了婚的女同志,就是不可能专心工作……”
    “如果说结了婚就会影响工作、学习,那么,要工作、要学习就得下决心不结婚,对吗?所以,在你们看来,女同志如果要学习,就只有当尼姑去!”黎毓忍不住了。
    “学校是不收结过婚的人的,啊……”副团长说,冷冰冰的语气一下子刺伤了淑娟。
    “噢?……看来,我结婚是错了!本来想在这儿好好干,却没料到失去了进一步学习的机会!”她的声音哽咽起来,一扭头,冲了出去。
    “副团长,淑娟这孩子我们信得过,让她学去吧。”和淑娟住同一浩特的扎那阿哈说,看见淑娟失去了这个机会,他觉得可惜。
    “老扎啊,牧业排缺少放牧的劳动力,你还不知道?还是从别的地方抽人更好吧?啊?”副团长说。
    “副团长,我们知识青年到这里,不是为了仅当个劳动力的!”冬生气愤地说,同伴们都在支持他。
    “向学校把情况讲明,让淑娟去吧。”
    “这是代培,应该答应淑娟。”
    “像这样坚定扎根的,应该去。”
    “应该怎么做,上级知道,别吵了,啊?”说着,副团长起身,一弯腰走了出去,对背靠着蒙古包发愣的淑娟说:“你们的工作,就是把羊放好,要安心嘛。”然后上了车。
欢乐的气氛全没有了。
    陈浩他们临走时,与新婚夫妇告别,有个人拉着冬生的手,低声说:“从你们身上,我们看到了自己。”
    “淑娟,别难过了。既然如此,自学呗。只要有决心,就能行!”林水靠着淑娟,安慰着她,淑娟茫然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黎毓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张口,默默地和淑娟拉了拉手,然后便上了马。
    一路上,谁也没有话。



  




淑娟的故事让人看的挺心酸
淑娟的故事让人看的挺心酸
老程 发表于 2012-5-21 09:39
唉,很多事情是现在的人没法想象的。毁了多少青年,没法提。
现在的共和国首席兽医官就是他们那批去内蒙的知青。
    在明亮刺眼的闪电的白光中,黎毓清楚地看见林水正坐在蒙古包的门槛上,脸冲着外面沉沉的夜幕,看不见天上的星星,代替它们的,是远远近近、时明时暗的手电光。林水不断地摸索着拔起门边的小草,随后又把它们扯碎。
    热腾腾的空气紧紧地裹着人,让人无法摆脱它的束缚。
    “要下场大雨吧。”黎毓在隆隆的远方的雷声中想,她觉得嗓子像要冒烟,于是悄悄地爬起,尽力不出声地摸到了壶,一连好几大口凉茶入肚,觉得心里顿时舒服起来,喝够了,又轻手轻脚地往蚊帐里钻。
    “黎毓,你怎么还不睡?”林水的声音吓了黎毓一跳。
    “天太闷了,”黎毓说,“羊老实吗?”
    “没风,羊已经开始卧了。”林水告诉她,“它们不走,光在那儿折腾,踢腿拧腰,什么怪姿势都有,你听!”
    果然,可以听见羊晃动耳朵、抖动身子发出的声音。
    “昨天折腾了一夜,你快睡吧!”林水似乎很想说话,但又克制住了自己,简单地劝着黎毓,便不出声了。
    黎毓这时根本就没有一点睡意,蚊帐外的蚊子嘤嘤的细语让她心里发烦,她真想找点什么东西把耳朵堵上。
    “心静自然凉。”她想起人们常提起的这句话,但在此时,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去。淑娟那眼睛总盯着她,她想摆脱掉,但是做不到。那茫然的固执的眼光直射到她的心里,重复着一个问题:“难道,就因为我想在这里扎根,所以,就只好当家妇了吗?”
    “不!这不是我们的方向,如果当家妇。我们没有必要从北京到这儿来。”黎毓在心里回答着那个问题。
    “那么,你从我们身上,看到了些什么呢?”又是一个问题。
    “看到了什么?……”只觉得心里发烦,黎毓翻了个身,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陈浩与冬生他们分手时的情景,已经在心里抹不掉了。那句话虽然讲得很轻,但每个字都重重打在她的心上。
    “你没有勇气正视这个问题,可你是躲不开的!……”
    黎毓发现自己紧握的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了,她睁开眼睛,周围很静,只是蚊子依然不停地嘤嘤着。是的,身在这里,躲得开这问题吗?如果连正视的勇气都没有,怎么过下去呢?
    “牧民能够生活的地方,咱们就不行?”刘珍在临走时的话,这时浮现在她的脑子里。
    “咱们准备为这目标的实现,做出什么贡献呢?”丽丽的话也冒了出来。
    “爸爸对我讲‘应该做出榜样来,不要按这里家妇的老路走’。”淑娟清晰的声音,依然在耳边……
    很多事在她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她竭力要抓住那些好像一晃即逝的念头,她要把它们串起来,把几天的东西好好整理出头绪。慢慢地,她终于把这些想法抓得牢点了,所有发生的事情,都重复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前途……出路……”
    “牧民的生活是苦的,虽然与过去比,他们的生活是有了改变。”黎毓在心中回答着刘珍的问题。她想:“没有现在的努力,就没有将来。但为什么有的人总喜欢用现在与过去进行比较呢?难道牧民就应该这样生活吗?……我们,能够这样生活吗?”
    “贡献,不是一提到贡献就必得是一鸣惊人的成绩。如果我们的努力,对牧区的建设能起到一点作用,哪怕是很细微的呢!也是我们努力的成绩、我们心血的结晶。这时我们才可以面对人们讲:我们没有碌碌无为地在草原生活。”丽丽的话在黎毓心中响着,“只有到那时,我们才能自豪地向人们讲:我们是草原的儿女,草原是我们亲爱的家乡。”
    “黎毓,你是不是睡不着呀?”林水轻声地问。
    “是。”黎毓用肘撑起身子,把被子推到一边,她说:“你从淑娟她们的婚礼想到些什么?……我心里像开了锅似的,翻得太厉害了。”
    林水说:“我从来没想到,希望学些本领更好地在牧区工作的打算,竟会仅仅因为结婚了,就全完了。”
    黎毓反问她:“为什么这样子呢?”半天,林水没吭声。黎毓对她讲:“我睡不着,心里特别的难过,因为副团长讲的那句话,印象是太深了,‘老扎啊,牧业排缺少放牧的劳动力,你还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怎么看?”淑娟讲:‘这么说,还是当家妇啰!’难道我们上山下乡几年之后,就应该安心当这个家妇吗?难道我们上山下乡仅仅就当个劳动力吗?”黎毓坐起来,抱着膝盖,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继续说:
    “我们把淑娟的结婚看成大事,因为这说明了她们有勇气、有决心在这儿干一辈子,她们是一心扎根了。副团长他们把这事看成喜事,是因为他们认为:知青结婚了,就真正在这里安家落户了,就甘心在这里当劳动力了。表面上看,好像一样,但在实际上,却相差很远。”
    “有些人,就是把知青看成劳动力。”
    “林水,你想过没有?如果仅仅作为一个劳动力在草原上度过我们的一生,我们的安家落户,我们的扎根,又有什么意义呢?”

(写于1974年)


李南   女,北京塑料工业学校69届学生。
    1969年4月赴东乌旗满都宝力格牧场白音高毕大队插队。“路”写于1974年插队时,该文未完成。


邢奇说,他已经把录入完成,要我把原稿取回。
见到他时,他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没写完了,没路可走了。

其实,那时我还没有绝望,所以才想记录下我们的努力。但最后,我们都离开了……
本帖最后由 德方 于 2012-5-22 15:51 编辑

这是个内蒙青年记者采访草原知青系列中的一篇。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08317ac0100b96q.html



贾幼陵:共和国首席兽医官的草原情怀

贾幼陵似乎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官员,“兽医”是他给自己贴上的终身标签。
在草原上,他改良畜种,改变生产方式,为牧民增收不遗余力。赴京上任,他的心依然留在草原上。身为共和国首席兽医官,两个特殊生日,折射出他对国家和人民的赤子之心。



贾幼陵(左)


悲伤的草原

    外交部在京遴选一批优秀高中生到匈牙利上大学,学习外交,已经入党的北京航空学院附中学生贾幼陵被选中,他走上外交官职业生涯看似近在咫尺。
1966年,当“文革”运动席卷全国,打破了千百万年轻人的梦想,包括贾幼陵的外交官梦想。
当许多学校掀起派性争斗时,贾幼陵却躲得远远的,他到农村劳动,到工厂锻炼,在北京金星钢笔厂工作了两个多月。
  11月,贾幼陵和4名同伴背上行囊,开始了“新的长征”。他们告别北京,踏上平型关,渡过黄河,到达革命圣地延安。这一路是用脚板子丈量出来的,沿途艰辛不言而喻。当贾幼陵从延安走回北京时,两个半月已经过去,身边的同伴只剩一位……
  19671116日,在前往锡林郭勒盟插队的400名北京知青中,20岁的贾幼陵就在其中。此时,身为党的高级干部的父亲受到冲击,被关押。经过10天颠簸,贾幼陵被分到东乌珠穆沁旗胡热图诺尔公社阿尔斯冷图生产队。
  “我一去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贾幼陵说。当时,他坚持不穿带去的绒衣绒裤,只想等到最冷时穿。最后,最冷时过去了,他也没穿。而他硬挺的这一冬,乌珠穆沁草原上正遭遇雪灾。
  放牧生活让贾幼陵忧心忡忡,他放牧的羊群有1000多只,在雪灾中,每天都有羊死去。
  贾幼陵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当时放牧的情景:每天,他骑在马背上,而他背上则插着一把木锨,看见哪只羊走不动了,下马过去把雪铲开,让它吃几口干枯的草。一天,一只羊走不动了,他铲开雪,把羊留下了。放牧回来,他想把那只羊带回去,可是羊还是走不了。他骑


马回家里找两张破羊皮,给它搭了个小棚子,等第二天早上过来,羊还是死了。

  “所有的羊都是这样,只要走不动了,它就活不了了。”在雪原上,贾幼陵心里充满了悲伤,他触景生情:“巨鹰张翅扑冻马,瘦羊布野喂寒鸦……”
  这个寒冬,他放的羊死了一半,梆梆硬的死羊垛成了羊圈,为活羊避风寒。
  他心里萌动了一个念头,要改变这种落后的游牧生活和生产方式。

牧羊识百草

  贾幼陵是一个有心人!放牧时,他拿着望远镜,看羊吃什么草,然后自己也拔下“品尝”,“吃得嘴都肿了”。他在辨别牧草,以致有了他识百草的说法。
  “四五百种吧,草地上见到的都能认出来,大多数能叫出蒙古、拉丁和汉名。”贾幼陵说。
  一年初夏,雨过天晴,贾幼陵正骑马在草原上。突然,一股香味儿迎风而来。“我一定要知道它是什么,这么好的香味儿!”贾幼陵骑马寻找,远远地看到沙窝子地上一片白花。他豁然开朗,是紫草科的蒙古砂引草!乌云上顶着红日,辽阔的草原上盛开着溢香的白花。贾幼陵身置其间,感悟到自然中的生命芳香……
  贾幼陵识百草传开。连续数年,草原上的蒙医赶着牛车,从很远的地方来请他帮忙采草药。在罕乌拉山上,蒙医想要什么草药,贾幼陵就去帮他们找。几天下来,蒙医满载而归。
  现在,在树林里一走,像槐花、玫瑰、月季、椴树花,包括砂引草、沙枣花,香味儿迎风过来,贾幼陵就知道是什么花儿。“我觉着我这种本事一般人没有,因为我亲近过大自然,感悟过大自然,不光是眼睛上,所有的感官都能感觉到。”贾幼陵更喜欢呼吸鲜草的味道,一闻到草的芳香,他顿感心旷神怡,有一种领悟自然的舒服感。

当一个好兽医

“当时我没什么雄心壮志,就想当一个好兽医。”看到生产队的牲畜不断生病死亡,门外汉贾幼陵干起了赤脚兽医,他需要从头学起。
  让贾幼陵记忆犹新的是,一匹两岁的小马得了淋巴管炎,需要静脉注射。他不知道在哪儿扎,牧民也不知道静脉在哪儿。结果,他扎了100多针……
  贾幼陵迫切地渴望兽医知识,他不断托人找来一些书,刻苦研读。
  “在学习过程中,做手术期间有时牲畜死在手术台上,死掉了我都要解剖,知青说我是解剖大夫。我自己也说,我治死的比治活的多。”贾幼陵说。
  为牲畜治病讲究“三分治七分护”,比如马难产,取出小马驹后,母马因为中枢神经受压迫无法站立,唯一的办法是把它吊起来慢慢恢复。但是,草原上条件所限,根本无法做到,母马往往死去。每当这个时候,他都非常沮丧。
  “当时,连小孩见了我都说,你把我的丢了妈的小羊羔治死了。”贾幼陵心里非常难受,“这个过程中,摸索探索防疫、治疗,应该说积累了一些经验。”
  1971年,贾幼陵参加了盟里举办的培训班,学习了两个月兽医知识。他在生产队建起了兽医室。
  “你当兽医,牧民喜欢不喜欢你,信任不信任你,有一个标准。”贾幼陵说。在草原上,牧民对自己的马比较爱惜,“冬天的马亲爹也不能骑,春天的马仇人也可以借”。春天的马出汗就出汗了,冬天的马出汗是让人心疼的。但是牧民都愿意把马交给贾幼陵,包括在秋天最保膘的时候,他给牧民的马驱虫,发现有病及时给予治疗。
  “跟牧民打成一片,牧民从怀疑到支持,我就觉着挺自豪的。”贾幼陵至今还有幸福感。
草原上的变革
  当时,年纪轻轻的贾幼陵是公社唯一的知青党员,他还担任了公社党委委员,他的愿望是让牧民改变生产方式,增加收入。
  贾幼陵进行牧草种植实验,改良草原植被;带领牧民发展棚圈,提高牲畜存活量;购买种畜进行人工受精,改良马牛羊。他一年四季,生活都非常紧张。每年配种,虽然没有人教,但是他的技术慢慢越来越熟练。
  在牲畜改良中,母马的发情期很难掌握,这与马的个体和气候变化有关。贾幼陵把手伸进母马的直肠去摸卵巢,灵敏地判断出卵巢是否发育,是否在12小时内排卵。“这是一个比较有经验的兽医的做法,(我)当时确实能做到。”贾幼陵说。
  “我记得当时闹了一头种驴给马配种,牧民说,马下出骡子来,我也能下出骡子来。”说起当年牧民怀疑时说的笑话,贾幼陵情不自禁地笑了。
  当时,每斤羊毛只能卖1块多一点儿,他们改良的羊毛却能卖两三块。但是,收购站却把改良羊毛当成当地羊毛来收购。“我随便拿一根毛,在深色衣服上一对,就能说出支数和细度,非常熟悉。”收购站人根本争论不过他。最后,收购站的人服软:“1斤毛我给你提高多少钱,你不能白让我加价钱,你给我从北京弄两瓶茅台酒来。”
  “当时我们队很富,有5万牲畜,但是草场压力越来越大!”贾幼陵看到牧民原来都是卖3岁以上的大羊,就跟他们商量,能不能卖1岁的小羊。牧民不同意。贾幼陵给牧民一个组一个组开会,苦口婆心地算了一夜账:小羊能卖多少钱,大羊能卖多少钱?如果不卖小羊,冬天要死多少、用多少劳动力、多养多少天、多吃多少草?牧民同意了。
  1974年,生产队4万多只羊卖了1万只,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收入一下增加了。牧民把精力放在打草和照料母羊上。
  以后,这种出售当年育肥羊羔的做法在全旗推广,牧民的生产方式发生变化。
  因为牧民,贾幼陵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当时,内蒙古农业大学点名招收贾幼陵,但是牧民舍不得他。“牧民给我说,你要回北京,你把这两个种马牵回北京去,你的种牛、种羊牵回去。”在牧民看来,贾幼陵上大学意味着要回北京。贾幼陵也觉着自己离不开草原和牧民,他放弃了。他还带了4个男孩子学兽医。
  “1976年,‘四人帮’垮台以后,我也有上学机会。”但是,忙于工作的贾幼陵一次次放弃了。
  牧民都是冬天打井,点燃羊粪把冻土烧化,化一层打一层,打出井来不塌陷。贾幼陵和其他知青带领牧民夏天打井。牧民不信:“你们要夏天打出井来,我头朝下栽下去。”贾幼陵用沉井的方法打成功了,而且水抽不尽。“当时打出来井的时候,我们把那位牧民的腿用马笼头栓上,给他吊下(井)去。”贾幼陵又笑了。
  197612月,贾幼陵从一名赤脚兽医,调任东乌珠穆沁旗畜牧局副局长。此时,他已经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兽医。
  “我感觉到牧民的生活、生产方式在逐步变化,这是我感觉到比较自豪的。”这一年,经过牲畜改良、棚圈建设和改变生产方式,生产队的收入由原来的每年四五万元跃升至四五十万元。在收入分配上,贾幼陵想采取多劳多得的方式,让牧民多分一些,为此他和公社“争吵得非常厉害”。

泡在基层的官儿

  在东乌珠穆沁旗为官3年里,贾幼陵有两年在基层牧场蹲点、搞调查,他甚至和牧民一块儿打井搞水利建设。看到牧民们干活儿,他闲不下来。
  “我在东乌珠穆沁旗畜牧局的时候做了很多傻事,我以前做的那些傻事现在还是有人在做。”如今,身为国家首席兽医官的贾幼陵在公开场合并不避讳往事。
  1977年大雪之前,贾幼陵带着小学生在草原上撒灭鼠药,药是他亲手配的,药性很厉害,一粒饵料能毒死一只老鼠。
  “我们去的时候撒的药,回来就看见死老鼠了。当时觉得这是我对生态做的贡献啊。”贾幼陵想。但是第二天,他就看出毛病了。老鹰走不动了,抓住它,拍拍,吐出来三只死老鼠。小学生撒药不匀,一头母牛吃到了药,死了,牛犊子喝了奶,也死了,第二天倒在它周围有10匹狼。有一只吃了药而死的羊被牧民深埋,狗把尸体扒拉出来,中毒后很痛苦跳到井里死了,大家也不再用那井里的水了。
  “连续的生态灾难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本来,撒药两个多月后就可以放牧,但是一场大雪覆盖了草原。羊半年没有吃的,雪一化,遍地死老鼠,羊去吃老鼠,死了200多只。
  197910月,国家畜牧总局扩编,贾幼陵被调到北京工作。1993年起,他先后担任农业部畜牧兽医司司长、畜牧兽医局局长。
  2003年,SARS爆发,他带领专家奔赴广州,经过9天的努力,排除了疫情是禽流感的可能。
  20047月,贾幼陵被任命为农业部兽医局局长、国家首席兽医官。
  2005年,禽流感爆发,他奔赴全国各地……
  每一次,贾幼陵都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他经受着考验,中国经受着考验;他给我们以勇气和信心,他给人类以勇气和信心!在那场阻击禽流感的战役里,‘科学、理性、果敢’,是他的英雄本色!”这是2005年度三农人物颁奖晚会给贾幼陵的颁奖词,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田纪云亲自为他颁发了奖杯。而他荣辱不惊:“我想大家现在应该能放心吃鸡肉了,我们会为广大消费者站好岗,把好关。”
  20071010日,中央国家机关工委副书记、中央国家机关工会联合会主席黄燕明来到农业部,为贾幼陵颁发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对他在动物疫病防控工作中做出的突出成绩给与充分肯定。
  “我觉着自己别的本事不大,能够坚持,能够持之以恒,这是我的优点。”贾幼陵对自己从年轻至今没有脱离兽医工作岗位感到欣慰,“在技术方面,我秉承了一个观点:不怕得罪人。我们搞技术的人要说实话。有一句话,‘科学家讲的是对和错,官员讲的是利和弊’。对于我们来说,我们要把实际的情况,应该怎么做,告诉决策者。这样,决策者再根据当时的形势,根据利和弊做判断,做决策。”

两个特殊的生日

  在草原上,贾幼陵过了12个生日。他的生活印染着草原的影子。但是,他去年和今年过生日,是很特殊的。
  2007525日,巴黎。
  世界动物卫生组织第75届国际大会高票通过决议,同意中国作为主权国家成员加入。这是中国经过10多年谈判的结果。世界动物卫生组织国际大会主席奥尼尔邀请中国代表团团长贾幼陵代表中国出席大会,并请他在大会上发言。
  这一天,是贾幼陵60岁生日。世界动物卫生组织的官员对贾幼陵说:“(中国加入世界动物卫生组织)这是你最好的礼物,这是给你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2008512日,汶川发生特大地震。
  “当时第一反应,这么大的地震,肯定会死好多人。四川是养殖大省,不知道会死多少牲畜,消毒和无害化处理迫在眉睫,否则瘟疫随时暴发。”当日,以部长孙政才为指挥长、贾幼陵为副指挥长的农业部抗震救灾指挥部成立。贾幼陵还担任了农业部抗震救灾前线专家工作组组长。
  13日上午,贾幼陵等助手,耽误了搭乘军机的机会。
15时等待,换了几次飞机,但是迟迟未起飞。四川籍一些老板疯狂地打电话嘱咐家人,并抗议飞机不起飞。 “大家都别着急,最着急的是水泥板子底下受伤的人,他们在等着救援。”贾幼陵见机舱内乱做一团,劝说大家。
机舱内顿时安静。
  14日凌晨1时,飞机终于起飞,凌晨330分到达成都。
  当天,贾幼陵奔赴灾区,眼前的场景“惨不忍睹”。
  当地兽医站被摧毁,消毒物资和疫苗荡然无存。动物防疫人员都忙着救人,防疫工作无法开展。贾幼陵紧急调动1000多吨消毒药品运往灾区,他和当地政府一起,立即组织动物防疫人员、征集大学生志愿者,共有19700多人投入到震区消毒工作中。
  “我们刚去的时候,带着两层口罩,那都尸臭味受不了。”贾幼陵回忆说。
  救援人员每搜寻一块,消毒人员跟进一块,一步步向震中推进,先后消毒处理16亿平方米。
  专家组分赴13个重灾区指导消毒防疫工作,贾幼陵在指挥的同时,先后深入4个重灾区。
  事后统计,震区死亡牲畜、家禽3500万头(只),动物防疫人员及时进行了无害化处理。
  贾幼陵丝毫不敢松懈,无主犬疯狂咬人,蚊子不断叮咬死尸、活猪和人,人畜共患病随时暴发,他立即组织免疫工作。
  看到夜以继日工作的贾幼陵,孙政才部长于心不忍,劝说他回京休息。他说:“这么大的灾难罕见,我年纪大了经验多,我要继续干下去……”
  525日,当大家给贾幼陵端来一碗“长寿面”时,他才想起这一天是自己的生日。让他感动的是,大家不知道在哪儿买来一个蛋糕……
  530日,农业部党组做出《关于表彰抗震救灾先进集体和个人的决定》,授予贾幼陵“抗震救灾先进个人”荣誉称号,他担任组长的农业部抗震救灾前线专家工作组受到通报表彰。
  当震区消毒、动物无害化处理工作基本结束,免疫工作全面展开后,农业部派员替换贾幼陵回京。
  “回来该退休了,结果没退成,等奥运结束后退吧,这个位子应该让年轻人上……”作为全国政协委员,贾幼陵还会继续痴心他的兽医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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