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看似无用的风景

李大卫为纽约时报中文网撰稿 2012年07月20日


最近这两年,偶有朋友来纽约出差或休假,总会带他们去High Line走走。这段新开发的狭长悬空绿地,由一段废弃多年的高架铁道改建而成,纵贯曼哈顿西侧的切尔西区,在近10米高的半空,蜿蜒穿过22个街区。

公园由南到北,款型入时的木质椅凳,固定在水泥板条新铺设的路面上,有些则设计成露天剧场观众席,那种梯形多层结构。这是一个人和人之间,看与被看的公共空间。你可以把脚下的水泥甬道,当成模特走秀的平台,也可以观赏天桥下的市井情态。沿随便一座不锈钢扶梯拾级而下,你便重新融入奔忙于生计的人流。这里还有若干专门设计的金属鸟巢,只是几何外形过于锐利,没能吸引到住户。鸟类的世界中,包豪斯美学显然行不通。


Michael Kirby Smith for The New York Times
纽约High Line的步行者。





Michael Kirby Smith for The New York Times
High Line是一个人和人之间,看与被看的公共空间。

High Line南端靠近传统的肉食加工区。19世纪末,这里已经通过铁路,把打包后的肉类运输到北面的库房区。当年的的交管技术还很原始,火车在地面行驶,常与交错通过的行人和马车相撞,造成过大量伤亡。为此上世纪30年代,这里修建了悬离地面的立交轨道系统。但随着战后州际高速公路投入使用,高架铁路逐渐失去意义,最终于1980年停运。穿越半空的铆接钢梁锈迹斑驳,好像老式科幻片中的末日废墟。



围绕铁道的存毁,有过一场持续十余年的博弈。80年代中期开始,周边不少地产所有者开始游说,希望政府批准拆除铁道,以便开发盈利。此举遭到当地居民抵制。争议持续到1999年,住在切尔西的一位作家和一位艺术家,联手发起成立了“High Line之友”协会,呼吁将高架铁道改造成公共绿地,重新启用。他们的支持者当中,包括后来成为纽约市长的迈克·布隆博格。当然这也导致了政府对于工程的大量介入,而且这是一项极为昂贵的工程。

早在纽约之前,巴黎已经有过将废弃铁路改造为园林的先例。从巴士底延伸至万森森林的Promenade Plantée,原本也是一段高层铁道。High Line的特殊之处,在于随处可见的,略带刻意的粗砺效果。旧日的钢轨都在施工时拆下,除锈之后重新安装,造成原物原地的假象。而铁轨和枕木之间,则长满貌似野生的花草,从金光菊到薰衣草,把时间倒叙回黑白片般的工业时代,同时也能看到崇尚野趣的英国式园艺的传统。

这种体验不是怀旧,它更像人工做旧的一小段未来,就像怀斯曼在《没有我们的世界》一书中,描绘过的一个场景:当人类文明已成陈迹,自然界开始在纽约追讨原属于它的领地。它就像宗教画中常见的memento mori,那个提醒你莫忘终有一死的骷髅。

进入90年代后,切尔西成为新的艺术中心,大量画廊进驻,包括著名的高古轩。文艺人士看待事物,不像一般红脖子老粗那样简单。他们会用另类的眼光,评估貌似无用的景观。2009年High Line一期工程结束,立刻吸引到大量游人。随之而来的是其它城市的效法,当然还有周边地价火箭式的攀升。不少小商户或许要因此准备搬家。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即所有这一切,都有公众评议的参与。虽然同样毋庸置疑的是,并非所有民情都能有效上达。我就很难想象这等好事,会落在布鲁克林某处穷街陋巷头上。

穿梭于北京、纽约之间若干年,我经常搞不清两座城市,究竟谁新谁老?当纽约积累出更多历史感,北京则从那座颇富诗意的古城,沦为外省气十足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首都。它的公共空间是虚假的,其形态取决于少数人的口味,而不是公众的自由参与。不知趣味为何物的决策者们,越是不惜血本地追求体面,这个城市就越是缺少性感(或曰“软实力”)。举广为舆论诟病的“大裤衩”为例:库尔哈斯的建筑本身挺有意思,但它却以错误的方式,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

真正的公共空间是一个开放的场所,允许各种有趣的现象不断地自发产生。最近有一组装置艺术,出现在上述绿地边,一个人家的屋顶上,叫做High Line Zoo,由十几个胶合板做成的非洲动物雕塑组成,有狮子、大象还有长颈鹿,营造出一种Safari式的感觉,吸引到很多人跑来拍照,并成为本地的新话题。

我问装置的作者之一乔丹·贝腾,他们创作那个动物园的动机是什么。他说住在纽约这座都市丛林中的人,需要一点艺术来为生活提供心理照明。我又问他展示结束后,那些动物会去哪里落户,他回复说:“放生呗。”


李大卫是旅美作家,也是《财新·新世纪周刊》专栏作家。出版有长篇小说《爱情、革命和猫》、文化随便集《天堂的滋味,只要一文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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