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领土民族主义在东亚

2012年08月22日
领土民族主义在东亚孙兴杰
自8月10日,韩国总统李明博登上独岛以来,东亚的海域因此起彼伏的“登岛热”而沸腾起来。与“登岛热”并起的是各国民众的示威与抗议,大有外交压倒内政之势。从大历史的时空而言,东亚登岛热潮恰恰指明了,东亚的世界历史时刻依然停留在领土民族主义时代。
领土主权不可争议,这是东亚国际关系的“默契”与共识。领土神圣化是民族国家的重要特征,领土不仅是一种资源,也是精神家园,带有神性的领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无论独岛、钓鱼岛还是北方四岛都被视为神圣的领土,因此每次争议都会带来东亚国家的外交危机。
然而,在东亚国际体系中被视为理所当然的观念几乎都是欧洲的舶来品,比如主权、领土、民族主义、条约等等。吊诡的是,欧洲人经过两次世界大战的血腥洗礼已经淡化了领土主权的观念,相比之下,东亚的国际关系理念与制度似乎比欧洲慢一拍。英国前首相布莱尔的外交政策顾问罗伯特·库珀认为,欧洲国家已经进入后现代,彼此之间因为领土纠纷爆发战争的可能性很小,而东亚国家多半是现代国家,领土主权依然左右着各国的外交行为。亨利·基辛格认为,当代东亚国际关系与17世纪欧洲国际关系有诸多相似之处。
虽然全球化已经打破了时空的隔绝,但是历史发展的时钟却有分殊,东亚国家依然在消化着欧洲人当年带来的遗产。在欧洲殖民者闯入东亚世界之前,东亚存在着一个以中国为核心的朝贡体系,领土边界的界线并不是很清晰,有边疆而无边界;经过规模浩大的反殖民运动之后,东亚地区出现了诸多独立的主权国家,领土边界是一个国家有效治理的前提,历史上并不存在明晰的边界,因此划界成为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尤其是海上划界问题更是如此。当下东亚海域的“登岛热”无非是宣示主权,即便无人居住的小岛也不能作出任何让步,已是“跛脚鸭”的李明博在登岛之后支持率骤然上升9个百分点,尤其可见领土观念之深。
欧洲人经过两次世界大战的血拼终于明白一个道理,战争工业化的时代,领土争夺并非福音而是灾难。正是在二战的废墟上,欧洲人开始创建一个超越领土边界的共同体。有学者曾提出,共同体是一种战争的理论,因为任何共同体最终都关乎身份认同,共同体成员需要有同样的身份,这种理论为日本发动侵略战争提供了依据。问题的关键是,二战之后,日本没有与邻国实现真正地和解;反观德国在彻底否定纳粹的基础上与周边国家实现了政治和心理的和解,并成为欧洲一体化的发动机。要加害者承认事实是大规模暴力之后的和解的前提,而这一点日本一直暧昧含糊,没有在心理实现和解的东亚国家当然要固守领土的篱笆墙。
没有和解,就没有真正的和平。由“登岛热”引发的各国民众之间的相互厌恶感不断增强,现实的对立荡起历史仇恨的情愫,以战争解决争端的预期不断上升。诸如“宁愿华夏遍地坟,也要杀尽日本人”、“支那人”这样的口号反衬出东亚国家之间隔着深深的鸿沟。
二战后的东亚格局既没有实现各国的和解,也没有建立核心的主流价值观,冷战结束后,东亚依然处于“四分五裂”之中。美国在欧洲为了抵御苏联而要求欧洲国家联合起来,英国、法国、德国都处于美国的羽翼之下,而在东亚,美国与韩国和日本建立了双边军事同盟关系对抗中国与苏联,东亚世界不仅分属不同的阵营,而且还有不同的意识形态。冷战结束之后,经济、技术等功能性领域的合作掩盖了政治心理的隔阂,当领土、战争责任等敏感性话题浮出水面的时候,经济合作的脆弱性显露无疑。冷战作为东西方意识形态的“战争”已经结束,但是东亚世界依然存在着“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的区隔,冷战的遗产在东亚世界继续发酵。欧洲国家在基督教传统、民主政体、福利国家等核心价值观与制度的基础上深度一体化,而东亚地区似乎找不到走向一体化的支点。威权政府一度是东亚的共性,但是日本、韩国等国先后进入民主化轨道之中,在政治制度与观念转型方面,东亚依然与欧洲存在着几个世代的时差。
从集权国家向民主国家、福利国家转型不仅是欧洲人的成功经验,也是历史潮流。东亚国家也深处其中,然而,帝国的魅影依然萦绕在东亚国家的心头之上。大日本帝国已经灰飞烟灭,但是不少日本人依然怀念短暂的辉煌。关于帝国的想象是支撑东亚国家政要竞相登岛的重要原因,这已经超出了领土神圣的范畴,而带有“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色彩。帝国情结与民族主义情绪相互激荡,无论钓鱼岛还是独岛都会成为东亚国家阿喀琉斯之踵。
此轮“登岛热”尚未停息,喧闹的背后是历史时钟的滞后,身处21世纪的东亚需要走出17世纪。
© The New York Times Compa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