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这如苇间风一样的祈祷声吹过!


                      这如苇间风一样的祈祷声吹过!
                                   ——我读帕斯卡【法】《人是有思想的苇草》


      一则短文,纤细摇曳像苇草一样。帕斯卡仿佛隐身在苇草从中喃喃祷告:“我们要努力好好地思想——这就是道德的原则”。常说道者,心也;德者,行也。帕斯卡说思想是一个道德原则,其实就是说思想是一个“人的原则”。 思想与否,关系到人的生成与否。思想的意义不是在于政治问题、社会问题、历史问题等其他的什么问题,而是在于人的生成问题。思想的核心品质,说到底是人的核心品质。没有思想就没有人,不思想就不是人。
      读了帕斯卡的言说,感觉到依然是自启蒙运动以来的,关于人的言说。这个言说在大众传媒社会的今天又有新的意义。现代社会发展到今天,从社会分工导致人的形体异化开始,发达的商业经济改变着人的审美趣味,导致了人的心理异化。今天,借用着跨国传媒公司的强大大众化符号灌输,人们的感官忙碌时尚,而思想与理性成为没有用武之地的过气之物。市场上,那些没有思想、个性与神性的“高雅”、“古典”、“神圣”……都在冒充成为我们人的生活的全部内容和意义,精神和理性也已经异化了。君不见,工具理性一门独大么?
      “努力好好的思想”被遗忘了,思想与否,这关乎人的提升。因此,像避开陆地上时尚喧嚣的狂飙一样,帕斯卡来到僻静的湖滩苇间,喃喃地祈求:人不是苇草,顺香风生长;人有思想,要长出香风之外的模样。

      在帕斯卡絮叨的第一部分,他言说了思想与人的关系。他说,人的形成、人的尊严——作为类的尊严——在于人能思想。指出思想使得人得以从动、植物中分离出来。但要注意——这是历史经验——思想(动词)本身绝对是伟大的,但思想(名词)出来的东西多是愚蠢的。这里示意了思想主体的有限性。
      所以,帕斯卡说,光有思想是不够的。接下来理性认识-反思能力-出场了,人还必须有理性。理性是人天生的能力,不过被埋没着,需要主体挖掘。这理性与反思的能力,在古典哲学中已经昭示了,无须证明。由此以推动帕斯卡接下来的论述:如同“人的尊严”是相对于动物而来的一样,“人的伟大”是相对于无理性者而来。但这伟大不在物质形体——这是帕斯卡从头到位否定的东西——而在于理性精神。即走否定之否定之路:思想能形成人的伟大,但伟大的人能通过理性认识到思想的不足。能反思思想不足的人,是伟大的人。
      人的伟大在于反思自己的不足;人的伟大之所以为伟大,就在于他认识到自己可悲。

      人既伟大,但又可悲。是什么使得伟大陷入了可悲呢?帕斯卡接下来说:人的可悲的原因在于有感性:“我们没有感觉就不会可悲”。这里,看来思想不能拯救人于可悲之中。还有什么别的救赎之途吗?有,这就是“信仰”。
      借着伟大,帕斯卡继续自己的理路。他说:人的伟大还有一个依据:信仰,即“上天的观念”。证明这个上天的观念存在的东西,就是人们心中的“灵魂平等”的观念。但有思想,有信仰仍不能解释人之不足、人生之不足。大家自然会问:人既然如此优渥,有思想,有理性来矫正错误的思想内容。还有灵魂平等的信念,可以作为构建和谐社会的基础。那么,人的现实为什么依然这么悲掺、这么“可悲”呢?
帕斯卡回答:那是命运......

      帕斯卡解说道,人能够思想、反思,也有尊严而又伟大,但考量下来,人居然跟动物一样有着可悲的天性。这观念中的伟大和天性中的距离,就叫堕落。这堕落不是人为,而是生而之之,这就是命运。也即《人是有思想的苇草》中所谓“对立性”。对立性这个特性就是人的特性,上天赋予这特性便是人的命运。由此特性,人永远处于分裂进行时的过程,这个命运之中。这个分裂的两端:一段是伟大,一段是卑贱。
      所以,帕斯卡说,人对自己要付出两种情感:尊重、热爱自己的美好天性和能力;鄙视、仇恨自己空虚的一面。但这都在过程中,弥合分裂的终点永恒般地遥遥无期:“然而他却根本没有获得真理,无论是永恒的真理,还是满意的真理”。

      帕斯卡在全篇分析、直观或寓言了人的构成和意义之后,最后给予人以出路:绝欲忘情,听从于真理,提防欲念。
      他喃喃祷告道:“因此,我要引人渴望寻找真理并准备摆脱感情而追随真理(只要他能发现真理),既然他知道自己的知识是彻底地为感情所蒙蔽;我要让他恨自身中的欲念,———欲念本身就限定了他,———以便欲念不至于使他盲目做出自己的选择,并且在他做出选择之后不至于妨碍他。”

      《人是有思想的苇草》全篇古典风格,宗教情怀(灵魂上天 道袍落地),对立思维,总体性知识理念,核心词是人、思想、尊严、伟大、灵魂、时间、空间、感性、欲念、可悲、卑贱、愚蠢、真理、知识......由此可见其言说的精英等级视域。标题说“人是能够思想的苇草”是祈使句的意味。是说,居于堕落中的人,有摆脱堕落命运的潜能,但愿你时时刻刻“渴望寻找真理并准备摆脱感情而追随真理”。这是提撕人的宗教情怀,借帕斯卡之口,所作的一声持久而软弱的呼唤!“我们要努力好好地思想;这就是道德的原则。”我们应当思想!思想,的确是一个道德问题。因为“思想”是施人之道、行人之德,成人之美,至人之真。这真理,就是人的知识。

      帕斯卡的言说表明,人并不是一个生来如此的自然存在;人甚至也不是一个社会的存在;人实在是一个命运之存在。人抛入尘世,便落入分裂之中,堕落之中。在命运之中不进则退,所以人要不断与堕落斗争,改变分裂的命运,选择追随真理,弥补分裂,向着人的知识、完整的人生成。
      而完整的人是道德的人,是行施人道的人。亦即“好好地思想”——不是仅仅思想,凡是人都有思想,但不一定“好好地思想”——的人;也是去发掘理性潜能,反思堕落景况的人。
      人要看到自己的伟大——有思想,当然思想有两面性:既伟大又愚蠢——以激励自己,要看到自己可悲——感觉和欲念——以警惕自己,要发掘潜能——有认识能力(自救)和平等灵魂(救他)——以提升自己,要在追随真理和为感情所蒙蔽之间作出选择。所以,思想,知命,选择和行动,是人一生要做的工作。有的人至死成为了人,有的人至死可能还在某一个环节徘徊。
      而帕斯卡的这一切陈说,就是带有前现代情怀的论说,带有宗教思路的古典风格的言说,关于如何成人的喃喃絮说。但愿在今天全球一体化的喧嚣声中,有人能够听到、感受到这如苇间风一样的思绪吹过!

附:帕斯卡(法)《人是有思想的苇草》

  思想形成人的伟大。
  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用不着整个宇宙都拿起武器来才能毁灭;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因而,我们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正是由于它而不是由于我们所无法填充的空间和时间我们才必须提高自己。因此,我们要努力好好地思想;这就是道德的原则。
  能思想的苇草———我应该追求自己的尊严,绝不是求之于空间,而是求之于自己的思想的规定。我占有多少土地都不会有用;由于空间,宇宙便囊括了我并吞没了我,有如一个质点;由于思想,我却囊括了宇宙。

  人既不是天使,又不是禽兽;但不幸就在于想表现为天使的人却表现为禽兽。
思想———人的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
  因此,思想由于它的本性,就是一种可惊叹的、无与伦比的东西。它一定得具有出奇的缺点才能为人所蔑视;然而它又确实具有,所以再没有比这更加荒唐可笑的事了。思想由于它的本性是何等地伟大啊!思想又由于它的缺点是何等地卑贱啊!

  然而,这种思想又是什么呢?它是何等地愚蠢啊!
  人的伟大之所以为伟大,就在于他认识自己可悲。一棵树并不认识自己可悲。
  因此,认识(自己)可悲乃是可悲的;然而认识我们之所以为可悲,却是伟大的。
  这一切的可悲其本身就证明了人的伟大。它是一位伟大君主的可悲是一个失了位的国王的可悲。

  我们没有感觉就不会可悲;一栋破房子就不会可悲。只有人才会可悲。Egovirvidens。
  人的伟大———我们对于人的灵魂具有一种如此伟大的观念,以致我们不能忍受它受人蔑视,或不受别的灵魂尊敬;而人的全部的幸福就在于这种尊敬。
  人的伟大———人的伟大是那样地显而易见,甚至于从他的可悲里也可以得出这一点来。因为在动物是天性的东西,我们于人则称之为可悲;由此我们便可以认识到,人的天性现在既然有似于动物的天性,那末他就是从一种为他自己一度所固有的更美好的天性里面堕落下来的。

  对立性。在已经证明了人的卑贱和伟大之后———现在就让人尊重自己的价值吧。让他热爱自己吧,因为在他身上有一种足以美好的天性;可是让他不要因此也爱自己身上的卑贱吧。让他鄙视自己吧,因为这种能力是空虚的;可是让他不要因此也鄙视这种天赋的能力。让他恨自己吧,让他爱自己吧:他的身上有着认识真理和可以幸福的能力;然而他却根本没有获得真理,无论是永恒的真理,还是满意的真理。

  因此,我要引人竭望寻找真理并准备摆脱感情而追随真理(只要他能发现真理),既然他知道自己的知识是彻底地为感情所蒙蔽;我要让他恨自身中的欲念,———欲念本身就限定了他,———以便欲念不至于使他盲目做出自己的选择,并且在他做出选择之后不至于妨碍他。

    (何兆武 译 兆波荐自帕斯卡尔《思想录》 标题为独角兽网版主 庄朝晖编辑 所加)

参加交流

我是说不来人好话的, 有段时间觉得王一苇蛮辛苦的, 想问候一下,一直说不出口, 呵呵 这不就分家了。

看见这芦苇说一句 毕竟这一年多来上最多的网站  没别的意思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8-1 23:34:52编辑过]

学习.
何兆武老先生曾赐我一书,是他写的思想随笔、学术散论《苇草集》,在他那清华园的陋室里,我和冬君一起拜访他,冬君直率,开口就要书。老先生从架上拿下这本《苇草集》,写了两行字:“刘刚、李冬君伉俪教正”。我们一直崇拜老先生,能聆听他的话语就是福分,想当年,我们就是读着他翻译的罗素的《西方哲学史》成长的,现在还在读着他翻译的这本书渐渐的不惑。当老先生笑眯眯的把书送到我们手上时,我们那时忽然顿悟:思想者原来可以如此平易。他真的像一棵苇草,任各种思想的风吹着,笑眯眯的自立于一隅之地。感谢笛兄提起,让我念起这位老人,有时间我们还要去看他。
你吃了吗?不要断了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