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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9 1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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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自觉的梦游人 于 2013-7-9 18:53 编辑
若干古文字的水鄉特徵的斷想
張持平
若干年之前,曾與一位美國教授在網上掐架,主要就是爲了一個狗字,他認爲狗是個沿海的文字。我則認爲狗豬駒犢雛等都是古人用來稱小家畜的字。所以從文字的角度,很難判斷狗字的地區特徵。因爲各執己見,也就沒有誰説服誰的問題和結論。但是當時我就非常讚賞這種把中國的文字分區域研究的方法。
其實,就古文字的結構細細解析,還是能夠看到一些文字的地區特徵的,甚至可以看到某些文字的生成的地區特徵。比如,水,到底水字是根據什麽樣的印象造出來的呢?迄今爲止,沒有一個人認真地說過,只是說是水的象形。可是,許慎卻説,“水,准也”。給了一個水平綫的准是水字的原義的解釋。如果這個解釋是正確的話,那麽,這樣的水的印象就很有可能與廣闊的水面有關,而且必須是那種與天連成一線的水平面的印象下面才能形成的這樣的關於水的概念和思維,進而根據這樣的思維造出水字來。
本小文就是想通過幾個與舟相關的古字,就這種文字生成的地區特徵作一個發想式的討論。
1、再説“洀.”(兼與于省吾先生商榷)
于省吾先生曾對甲骨金文裏的从舟的字,有一個大體的結論,這就是他認爲這些字當中的从舟的部分都應該讀若盤,在《釋洀》當中,他這樣寫到:“(甲骨文的)洀.字即洀字,單復無別。管子小問:意者君乘‘馬交’馬而洀桓迎日而馳乎,尹注:
洀古盤字。按尹説是也。管子乘馬:蔓山,其木可以為材,可以為軸。斤斧得入焉,九而當一;汎山,其木可以當棺,可以為車,斤斧得入焉,十而當一。按汎即洀,即盤,古字从舟,从凡一也。甲骨文般庚合文之般,多省作‘凡’,即古凡字。......此外,甲骨文洀字作‘水舟水’(京津1724)或“洀.”(金14),亦是古文盤字,惜辤已殘缺。”[1][1]在《釋歬》當中,他認爲歬為前後之前的本字,在甲骨文當中是一個从凡从止的字,“甲骨文般字本从凡聲,般字後世孳乳為盤。甲骨文般庚合文之般多省作凡。凡與盤同屬脣音,又為叠韻,二字初文本同,後來分化為二。又古文字凡,般與舟有時混用,但音讀有別。商器般甗的般字从凡,西周金文从凡者多溈變爲舟,故般字皆从舟。金文歬字作歬或歬,為說文歬字所本。......歬字的初文自應以甲骨文為准。古文字从止从彳从‘彳止’之字每互作,均表示行動之義。甲骨文歬从凡从止,止有行動向前之義。其所从凡,即古般字,歬般叠韻。因此可知,歬為从止凡聲的形聲字,說文誤認爲會意。”
對於于省吾先生的凡般古一字的觀點,我以爲,跟舟在諸如受字裏面作爲聲符的例證是有相衝突的的地方。既然“古文字凡,般與舟有時混用,但音讀有別。”那麽,這種“混用”只有在“舟”與“凡”同樣意思的前提下才能發生,也就是說,這個“凡”字必須是能夠表示“舟”的意思的。一如洀字,讀若盤,可以通作汎(泛),決不是因爲這個字所从的舟,本身應該讀作凡,而首先是因爲舟和水結體,表示一種水上泛舟的動態。這個字在商代甲骨文當中作从水从凡,只能説明“凡”在商代甲骨文有舟的意思,而不能說那時水上泛舟是不存在的,因爲凡讀若盤,這個洀在商代就是水上汎盤的意思。相反,只有商代這個洀所从的“凡”與後來的舟是同樣意思的場合,這兩個字才能“混用”。因此,毋寧說,舟不僅在商代甲骨文當中有一個不同的字形,還有一個不同的讀音。根據于省吾先生的讀解,應該也讀若與凡相似或相近的一個字,而它的意思則應該與舟是一致的。
我對此有一個猜想。說文:舟,船也。又說:船,舟也。段注說:船是一個从舟鉛聲省的字。這兩個字可以互訓。巧的是,雖然商代沒有船字,但是船字的叠韻確實是與凡相同的。則這個“凡”完全有可能是船的古字。“凡”與舟通用也就是因爲船舟的互訓關係。類似的舟與凡的互訓對應關係,如果可以成説,那麽也見於于省吾先生討論的歬字,此字在商代从凡,到了周代就从舟了,但留下的字音卻是前字的音。歬雖然改从了舟,卻依然保留了“凡”的古音,恰好證明這個所謂的“凡”是和舟互訓的,因而才可以更代而保留了前(歬)字的古音。更爲有意思的是,這個前(歬)字恰恰是和鉛聲省的船一声之轉!這就讓我懷疑船字所从的鉛字省的部分可能就是一個誤寫,其古體就應該作“凡”,至於船字从舟則是因爲後起字趨於繁瑣,一如受後來發展成授,爰後來發展成援一樣。
“洀.”,在商代甲骨文當中,與洀不同,是一個从水从舟从“.”的字。(《釋洀》誤漏了“.”)這已經把這個“洀.”同从凡的洀區別開來了。對於這個字的讀音,如果那個舟可以讀成與船叠韻的字音,那麽,與水上泛舟的洀相對應,“洀.”也可以讀成翻船的翻了。但是,在西周金文裏面,這個字已經用於覆命的覆,這樣的用法跟後來的復命一樣,已經證明它在西周已經成爲假借字,但保留了“洀.”的字音。作爲聲符的舟,從後來的發展來看,是它的聲韻影響到了整個字的讀音。屢見於西周金文的“逆覆(復)”,就是作“逆洀.”,意思是迎覆,就是迎接復命。
洀表示了一種水上泛舟的動態,加上“.”以後,就表示了水下翻舟的動態。當年,就這個字提出來向裘錫圭老師請教的時候,裘老師就特別強調把這個點讀解成指示部位,是體現了一種動態的翻船過程,而不應是靜態的舟在水下。現在想來,裘老師的點示,纔是點璞為玉的精要之語。而因爲這樣的字形反映了一個動態的翻船的過程,是先民在造字的時候把這種翻船的切身體驗形象地收進到了文字的字形,絕對不是那種旱地住民能有的文字。
2.受-爰-前
当许慎說受是舟聲,段玉裁是很迷惑的,但他還是為許慎的受說找到了音方面的例證,這就是商代的紂,周人是稱作受的。這個疑案直到甲骨文和金文發現的受字从舟,才算了結。今天這個受字用了舟的字符,並以舟的声作爲受的声符,已經是一個廣知的知識。但是對比于爰,後者與受極其相似。除了 l 和舟的差別,那上下兩只手都表示通過把握同一件物件來表示一種字義,但爲什麽从 l 的爰沒有授受的意思呢?
而從字形來看,就爰字的通過 l 的“授受”來表達援引而言,其實,應該是更加容易具備受的意味。但是,爰卻在這兩個字的形象所表達的意思上,明顯體現了在受字意向產生之後,先民才想到了 l 授受的象形在文字表達上的別一種意味。這個 l 在古代有三讀,許慎說有兩讀:“引而上行讀若囟,引而下行讀若退。”段玉裁補充說,“又音古本切。”即讀若衮。許慎所注的音是古人寫字是對於筆畫 l 的叫法,但仍然揭示了這種筆畫是跟“引”相關的。段注的第三讀跟棍的音近,倒是很符合 l 的特質。不管怎麽說,以今天所見的爰的字形,加上許慎注音仍然有“引”的意味,我想,現有的一般的關於爰的讀解是不容懷疑的,即棍子的在這裡不是授受,而是用來表示一人用棍子引導另一個人,兩人是同時都抓住這根棍子的象形才叫爰。是兩個人的同一個動作的描寫。
與此不同的是受字的舟與兩只手關係,卻是一種動態的描寫,是一人把住舟讓另一個人(也通過把住舟)上舟的動態描寫,實際是兩個動作授和受的復合過程。這種文字前的思維形象應該也是只有水鄉舟行頻繁的先民才能有的。
爰之所以我看來可能是後于受而產生的,是因爲它極可能也是與舟行有關的一種形象思維。如果是陸路行走,用棍子引導,就只有是導盲的場合。以前聼文字課時,記得有人就這麽解釋。但是,這應該不算是很典型的,因爲畢竟盲人不是多數。但是,如果水上舟行,那就是可能是一個極常見的現象,即人們使用船篙(棍)來互相援引的。而舟與舟之間的援引,還真的必須是兩人同時抓住一根棍。所以,相比于為盲人引路,我寧可認爲舟行用到的棍觸發了爰字的原始造字思維。
由此想到了前,古前字,于省吾先生已經在《釋歬》當中,正確地解讀了前原本是一個从止从舟的字。止就是腳趾,爲什麽止在舟上就是前呢?我認爲仍與舟行有關,古時的舟都是從小舟開始,即便是今天,比賽用的單人划艇也是雙腳朝前地坐著比賽。那時舟行應該也是坐著的,但不可能是中國傳統的大坐,先跪下來,然後把臀部坐在併攏的小腿上。它必須是跟現在一樣兩腳朝前的坐著,這樣才能坐穩,並隨舟前行。所以,我對這個字的拆字解法就是坐在舟上前行時,先民的腳一直是在舟的前部的,所以纔有了从止从舟的前字,毋寧說,它是通過舟前行時,舟人的腳一直處在視線之下舟前的象形來表示“前”的。腳在這裡意味著標示前部,這是“前”的一個意思,另一個意思就是動態的前行。
3、上下
一在古字表示水平,或者也表示地平。比如本末都是以一表示地平,在一之上的木表示地里长出了草本,故就有了本,在一之下就是表示地下长出了根,具有了末。旱地的人不以本为上,末为下,虽然本上末下世很明显的,所以本末倒置,也就有了上下颠倒的意思。但毕竟不是上下。
上下是怎麽來的?是什麽更容易使古人更直接地構成上、下的概念,以及上與下的比較概念?這個問題一直以來縈繞心頭。這裡只想談一點猜想。
許慎解釋水,不說河呀湖呀海的,而是說“水,準也”。水準就是水平綫,所以中國的水平觀念的由來一定只能是水鄉來的。但是,水平是直的,水字卻是一條水曲綫,上下(左右)各加兩個表示流動的水點,指示著流動的水。
而且,甲骨文金文當中,水或从水之部都是竪著寫的,很少有橫寫的。但是,按照許慎“水準也”的解釋,似乎水橫寫,中間的水綫是直的,纔更能看出這個“水準”來。
不過,話説回來,即使竪著寫的水,還是能夠按照左上右下的上下概念,看出橫著寫的上下的意思來,這也就造成了很多古字橫著寫和豎著寫差別不大,至少可以説是沒有嚴格的規制的。因爲是象形文字,字部的構成只要不和方位觀念相衝突,還是能夠表達出造字的本來意思的。這裡只是想成立一個推論,即如果水是水準的意思,那麽,橫著寫的水應該是更接近水平的意思的。
在“洀.”的解釋裏,我已經提到過戰國的這個字,有橫寫的水在上,舟在中間,點(.)在下的字例。這個字例間接證明了兩點,第一是水有橫著寫的;第二是它的水部分乾脆用直畫代替了水曲綫,這樣的水字應該是更接近許慎的“水準也”的讀解,讓我相信許慎解釋確有所本。
洀.字表示舟在水下,是翻船(覆舟)的意思,可以推想而知的是,古人已經有了把水的上下當作一般的上下的原始思維,而用.來指示上下,則先是從水抽象出了一般水平綫的觀念,水平之上加一點.表示上,水平之下加一點.,表示下,這樣才會有船在水下就是翻船,因而造字者在這裡,毋寧說,是把一個从水的下字和一葉小舟結体造出了動態的覆舟的洀.字。
與洀.為覆舟相對,洀就是泛舟的意思,因爲沒有指示在水上的那個點(.),因而人們也就自然相信這個字是表示舟在水上的意思,而不會去質疑這組水舟結合會不會是潛水艇的問題。這兩個字都是在表示動態的泛舟和動態的覆舟,差別就在於覆舟的洀.需要表示在水下的那個點,而洀就不需要了,不如說,洀就是用舟行水上的意象來表示泛舟,其本身是包括了舟在水上為上的意思的。
洀.的這個.,在金文裏已經銘刻成“丁”一樣的點了。但是說文所收的的上下古字,卻是上為兩頭向上彎起的短畫,下為向下彎下的短畫。儼然是古凡字(舟)之省。這是不是還表示舟在水上為上,舟在水下為下的原始造字思維在許慎時代的孑遺呢?
4、沿,前沿,船和行
沿字至今尚缺甲骨文資料,大篆(籀文)作 ,在水上。 亦聲。象形字典网站上解釋此字造字本義是“溪水在山谷順流而下”。講到了這個字的動感意義,甚确。惟其囿于聲符的字形( )像谷的變形,而認為是水流在山谷間流動的象形,很難說服人。
籀文的沿,說文收入時,作左水右 ,說“緣水而下也。從水聲。春秋傳曰‘王沿夏’。与專切。”則 不讀谷,而且,沿就是緣水而下的意思,其中間的口的變形,不如說是物体在河流水道間穿行的象形,字音也和緣相同。這就讓我聯想到了從舟的古前字(歬),止在舟上表示前, 在水上表示沿水而下,其實也就是在水上前行的象形。古語中,下字用作水上行的意思,非常普遍和習常,由此,今語依然留下來的“前沿”,毋宁說,在初民造字的時候,是在水上前行的意思。
船和舟互訓,從沿的水上行的動感來講,船作從舟從,不僅是采用了的聲,也引入了它的字義( —— )。甲骨文至今還沒有船,金文所見,就是從舟從 ,說文注船的讀音說,從舟,鉛省聲。其實,不如說是“沿省聲”,沿本身就有舟前行的意思,和舟結成船,讀音,字義,都讓人感受到“前沿”的水上泛舟前行的古意。
沿字一如洀是水上泛舟,都是水上前行的动态象形,许慎说舟者船也,船者舟也,以沿和洀互训,则舟和 之间,似乎也是存在舟者 也, 者舟也的互训关系,差别在于 是 和 两个部分组成,表示缘流而行,中间的 ,和洀字的舟一样,都是表示水上泛行的物体,即舟船。
舟字古音在幽2部,沿作为舟在水上行的象形,在元3部,与舟结体的古前字,歬也是在元3部,而船也是在元3部,舟船古音不在同部,却是互训的,可能说明了金文沿字中的 部分,就是标音的部分,即沿从水 声。从古音的不同,到字义的互训,舟船之间,以及舟沿之间,因为船和沿都带有 ,所以,据以推论这两字中的 ,和舟可能也直接存在音不同部义则互训的关系, 本身就有舟的意思,是一个动态的舟的象形。歬字与沿字古音同部,则说明上止下舟的古前字,字形上是歬,从止从舟,如果其中的舟可以看作是一个声符,那么,所采用的音就只能是在元3部的船了。
的部分,从字形看,更像水道的象形,我猜是最早的行字。行的古字体,是一个十字道口的象形,历来都好不例外地认为是陆路十字大街,陆地交叉路口的象形,这无疑是要把先人陆上造路史提前到先人造字史之前,因为先有了四通八达的道路交通,先人触景生字,才造出了行字,既象拟了十字路口,还同时象形动态的走动,追究起来,应该还是不合历史实际的。
人类造路的历史虽然可能在造字之前,但就本篇讨论的汉字的水乡特征的话题而论,既然诸如沿、洀、歬等字已经保留了先人造字时对于水上动态的原始认识,那么,自然赐予的水路四通的恩惠,也应该是影响到了先人对于水路的认识,沿水而行的映像,非常自然地使水道既表示着一种水上动态,而所行水道本身也因为十字交叉,也
顺理成“字”地造就了先人最早的“行”,既是一种水上泛行的动态象形,也是水路地貌的直接象形。非常有意思的是,和水结为一字的衍,最早的意思就是水流入海,衍最早见于金文, ,给行的古义可能是水道的象形,和水上行的动态象形,留下了不可或缺的注脚。
6. 尾語
關于文字的地區性,以本篇小文,絕沒有把中國文字的由來全都定在產生于水邊的奢想。只不過希望通過几個在自己可以認為是水邊文字的實例,指出突然成熟地出現在安陽的甲骨文可能有來自別地的部分。希望由此能够引出方家一起來思考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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