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马肉汤(外一首)

本帖最后由 云从龙 于 2011-12-15 12:11 编辑


有一栋百年老宅
八代人在这里活着或死去
唯一不同的是
百年前它在所有人眼里都是豪门大宅
谁都梦想着成为宅里的人
百年后它在多数人眼里成了危房
在少数人眼里成了历史建筑:
他们是文化局长、社区主任和拆迁办党委书记
他们不知道下发了多少红头文件
开了多少次领导班子会议
抽了多少支中华烟
最后一致决定
要保留历史的原貌
要让后人看到这栋宅子就想起
他们勤劳智慧的祖先
可是他们不知道
八十年前老宅的主人为了赈济南下的灾民
忍痛宰了心爱的坐骑给大伙儿熬汤

民国三十四年,日本鬼子投降了
当时的地方最高行政长官亲自莅临老宅
赐予主人一块金匾:
“恩泽乡邑”
又过了十一年
某一个深秋之夜,宅里所有的人都睡了
准备上缴公社的驴也睡了
忽然闯进了一伙人
不由分说将那块金匾砸了个稀巴烂
把所有的老人小孩妇女都用麻绳捆成一团
他们说:
“就是这些人,霸占了我们的田地,霸占了我们的女人!”
说这些话的人中,
有好几位都是当年喝过马肉汤的灾民
现在他们早就忘了这一切
或者还是马肉汤火气太大,烧红了他们的眼睛
烧焦了他们的良心
就这样,老宅里所有的人被迫低下了头
排队走向广场
接受人民的审判和拳打脚踢
三个月后
老宅里上上下下四十三口人
有七人被打死,四人自杀,十三人被打成重度残废,三人被吓疯
其中有三名孩子和五名妇女
最后剩下十六口完整的人,六人被分别判处5-20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十人被流放到一个一年四季吃不到盐菜的山沟沟里
接受贫下中农和毛主席的再教育
而偌大的老宅,三分之二被文工团和被服社光荣占领
只有一间马厩
分给了一个祖上四代赤贫的农民
他没有喝过马肉汤
为了能让组织相信这一点
他颇有耐心地写了三百零四页自传和坦白材料
收集了38位证人证言
都只为了说明一个问题
他没有喝过马肉汤,他应该得到那间比他家整个房子大三倍的马厩
最后,他如愿以偿了
并且还娶了村里最漂亮的一个姑娘做老婆
人家之所以嫁给他
就是因为那间宽敞的马厩

可笑的是,
三年后他有了一个白胖儿子
但小家伙患了一种奇怪的病
一到白天就睡觉,一到晚上就啼哭
他没钱看不起医生
就悄悄去找神婆问偏方
神婆说:“你娃的病,喝口马尿就好了!”
于是他想尽办法去收集马尿
风高夜黑之时,潜伏进公社的饲养站里
但居然没有一次成功
他又不敢对组织说出事情的真相
因为组织从来不相信偏方,组织有的是不穿鞋的医生
情急之下,他想反正都是尿
马尿跟人尿没什么区别
就掏出自己的鸡巴尿了半碗
又兑了半碗井水
给孩子整整喂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这孩子就死了
他一开始觉得好气,觉得毛主席对他太不公平
继而又觉得好笑,觉得党和人民都不是他的亲人
他对着天空笑,天空的雨落在脸上统统都像腥臊的马尿
他对着大地笑,大地上到处都是他的孩子
笑着笑着,他就那样疯了
有一天疯疯癫癫地跑进公社的马厩里
咒骂、嘲笑、发癫
终于惹怒了所有的马匹
一阵乱蹄,就被踩成了肉泥
这是一个离奇而荒诞的事实
官方根本不敢将它写进档案里
但任何人都清楚
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及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就算说明白了这些
又有什么用呢

共和三十一年
大地终于是大地
天空终于是天空
老宅里的文工团和被服社早就成了传说
贫下中农成了新的主人
他们心安理得的住在其中
乐在其中,吃喝拉撒在其中
直到一个秋天的午后
突然来了三个汉子,站在老宅前久久不愿离去
他们说,要拿回属于他们的老宅、马厩还有金匾
当时的村委会、乡政府和县统战部
对此事都格外地重视
因为没有指示说要把这几个人抓起来
而且乡邻们都说这宅子本来就是他们家的
但自打散土豪劣绅以后
房屋土地所有权都过继给了贫下中农
而且是以党的名义,白纸黑字红公章
一字一句都很清楚
于是大家都劝三个汉子回家去,党会还他们一个公正
“党能还我们什么公正!”
“这房子就是我们的!”
“难道还要进行二次革命!”
三个汉字紧握拳头,绷紧的肌肉就像当年熬汤的马肉
于是这事一再推拖
迟迟没法解决
直到有一年
忽然间党国格外开恩
说土地可以买卖,房屋可以买卖,私人可以大搞房地产
哥仨当时听了这条消息
高兴的吃了一顿马肉,喝了八瓶四特酒
第二天就提着一蛇皮袋人民币
大拉拉地往老宅前面一撒
对所有贫下中农说
只要你们把这宅子还给我们,这一袋子钱就是你们的
那些贫下中农果然是些目光短浅的泥腿子
他们做梦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况且住在这宅子里心中并不踏实
这么好的一笔生意,不做还等什么呢
于是纷纷卷钱卷铺盖走人
哥仨没想到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
又愉快地吃了一回马肉
但这一次再没有喝酒
而是在吃完以后吹灯拔蜡
每人拿了一把?头
在破败的马厩里整整挖了一夜
直到天将明时,古老的大宅里,
传来了三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原来他们挖地七尺,终于挖出了祖宗在一百年前埋下的三罐金子
有了这些,那一蛇皮袋的钞票又何足挂齿
他们仅仅哭了两分钟
便擦干了眼泪,悄悄将金子搬出来
晨曦照耀下,那些金子发出的光芒令他们感到眩晕
以后的三年里
他们低调做人
白天认真工作,四处寻找当年失散的亲人
晚上疯狂赌钱
将这些金子一点一点地换成印着毛主席的人民币
奇怪的是他们的手气一直很好,从来没有输过
直到将所有的金子都洗成票子之后
老宅又恢复了往日的盛气
牌楼上挂着“恩泽乡邑”的金匾
虽然是假的
但没有人敢说它不是真的
当年被赶出去的那些人,
包括疯了的,逃了的,坐了牢的,甚至死了的
现在统统都回来了
他们有大批的佣人,厨师和牙医
一位老外从门前走过的时候,惊呼:
“OH,My God! Is This China?”
门童自信地回答:
“Yhea!”
当然,宅里美女如云,经常传出哥仨共同追求某女郎的花边新闻
可是也有令人悲痛不已的事情
就是有一年里
宅子里的老人们接二连三地去世,一年就去了十三个
哥仨眼泪流干了,最后只好雇人来哭孝
于是这一年的大街小巷里
到处都是纸灰,唢呐和交通管制
老百姓也渐渐地不耐烦了:
“不就是先富起来了吗?
活人非要受这死人的罪!”
正巧那一年的十月,锦衣玉食的王爷受不了帝都的早冬
想来江南找几个温软的姑娘暖暖身子
不想车驾正好撞上老宅的三姨太太过世,路面被管制的水泻不通
王爷亲眼目睹八辆加长林肯殡仪车呼啸而过
威风的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小鸟
于是小鸟愤怒了,他问司机:
“那是谁家死了人?”
“……”

“……”
王爷记住了这个名字
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已经怒火冲天
但当日的街面上,却一点异常也没有
王爷甚至还摆出一副体恤民瘼的架势
亲临三姨太太的灵堂前上了三炷香
还和哥仨握了手,要他们节哀顺变
哥仨恭敬地回礼,一直将王爷送到了距离老宅三公里远的太平大道上
才悻悻地回去
据说那是一个黄昏时分,乌鸦从高向低盘桓,
哥仨感慨地说:“社会变了,王爷真好。”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往后走了两年零八个月,老宅里人丁日渐稀疏
老的相继离去,小的相继搬出,子孙中还有人将家安在了大洋彼岸
大宅里虽然不像从前那样热闹
但仍旧是大宅
唱戏、喝茶、流水宴那是必不可少的排场
又是一年的阳春三月,哥仨围着电视看质量万里行
忽然插播了一条新闻报道
王爷义正言辞地发表讲话
社会治安正在恶化,犯罪分子无比猖獗,即将部署严打
“多大的事啊!”
哥仨看着,笑着,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过来了
啥阵势没见过,不必大惊小怪
何况还是握过手的王爷
但是几天之后,就有一大批武装特警突然冲进了大宅,
装甲坦克、防爆警车、85式微声冲锋枪把大宅围成了铁桶
还没等宅里的人反应过来
哥仨就被拷将起来
手指强行涂了印泥
在逮捕令上按了一个血红的指纹
谁也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
哥仨甚至以为这是一场军事演习
但自从被逮捕以后
再也没有被放出来
四个月以后
判决书通过电视、广播和布告大白于天下
哥仨系渗透境内的叛国组织,妄图颠覆人民政权
最大恶极,斩——立——决——

所有的人都记得
那一天滂沱大雨笼罩了整个城市
哥仨被押往刑场
前来送行的民众接踵摩肩
官方甚至动用了一个团前来维持秩序
行进到途中
突然窜出一位须发尽白的老人,
他端着一碗二十年四特,一盘马肉
跪到行刑车前,大声喊道:
“三爷,喝碗酒再走吧!”
话音甫定
身后所有的民众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三爷,喝碗酒再走吧!”
这声音惊天动地,草木肃杀,军队也被震颤地向后倒退
但是,囚车上的哥仨一句话也没有说
只有圆睁的双眼,目睹了他们人生的最后一幕
人群中一个老外目睹了此状,惊呼:
“OH,My God! Is This China?”
一个孩子愤怒地回答:
“NO!”
此后枪声响起,脑浆迸溅了一地
至今那里还是寸草不生,人迹不至
有人说,
每当大雁南去,总有一匹马在那里悲鸣
那年我已经七岁了
奶奶经常吓唬我,
“不听话就让你去听马叫!”
有一回我还真的听到了
那声音有一股奇怪的磁力
居然吸引我走向它的中心
幸亏奶奶及时拉住了我
回家之后
我就大病了一场
连续三年,目光痴呆,每天的的梦想
就是吃马肉

后来我长大了
离开了那座城市,老宅也离我越来越远
只是每年寒暑假期
我都会去老宅门口走走
那时候我见过几位牙齿掉光的老人
斜坐在老宅的门墩上
一动不动
阳光从榆钱树的缝隙里落下来
将老人们堆满皱纹的脸分成明暗两面
于是他们看起来不像人,就像一座雕塑
后来这些老人都相继不见了
我几次路过老宅,都看见大门紧锁
墙根下蒿草丛生,瓦当也脱落了许多
偶尔对着墙内长啸一声
无数的乌鸦、黄雀、啄木鸟、野鸽、蝙蝠就会从院子里争相飞出
只有高悬在牌楼上的那块金匾
还是那么威武,一点也不像个赝品
最近的几年里,我就像匹脱缰的野马四处闯荡
偶尔听父亲在电话里说
老宅里的人又回来了
他们从美国、印度、以色列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政府也将老宅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文化局长说了
要给子孙留下点根
社区主任还特别为几位“海龟”上了户口
拆迁办党委书记也发了话
谁的房子都能拆,就是老宅不能拆
两年前我在一个大雪之日回到故乡
看见老宅门上重新挂了灯笼,贴了对联
上联是:
“牛肥马壮五谷丰”
下联是:
“鸡鸭成群六畜旺”
横批是:
“家和万事兴”
我还看见一位长着鹰钩鼻子的小男孩,
拿着一只短镐在堆雪人
那时候我觉得老宅很美很温馨
好像一百年多年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也好像一百多年不过是一场春梦
醒了以后更加回味无穷

可是八天之前
我接到了父亲的一个电话
他说老宅忽然起火了
烧掉了所有的房子、所有的树,
老老少少七只“海龟”,有的信佛教,有的信上帝,
还有的是唯物主义者,
但这一切帮不了他们什么
最终被烧的干干净净,尸骨无存
只剩下一具云母磨成的等身石马
孤零零地站在灰堆里
那是三十多年前
哥仨重新赎回老宅之后特意雕琢的
我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顷刻陷入了沉思
陷入了对百年以来围绕老宅发生的种种离奇事件的质疑
正在这时候
我听见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声音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我问父亲,那是什么声音
“那是社区里的消防志愿宣传队!”
这声音由远而近,由近而远,
就像发生在我租住的楼下
又像要引领我进入一个不为人知的时空隧道
忽然之间
停电了,电话也断了线,世界停止了跑步运动
我重新回到了刀耕火种的年代
那一刻
我由人变回我的先祖大猩猩
站在一棵红杉树上展望文明
天风流云,星汉灿烂
我听到了一声长长的马嘶
穿过时空
回到老宅的最初

糊涂的老宅主人啊
你真不该将心爱的坐骑宰了
做一次无谓的布施




胡泽民R



从珠宝街右转即可进入儒子路
你会看到一块硕大的牌子
胡泽民R类风湿中医医院
鲜红的大字,审时度势,霸气外露
尤其是那三个字让人浮想连翩
它用最简单的句式
承前启后,继往开来
它让人想起太祖挥鞭,江山初定
想起当今圣上四肢疲软,到处问医
它也告诉我等草民
有些病只能用中医
有些病根本治不好
就像这奇怪的类风湿
更奇怪的是在它的旁边
还耸立着另一块牌子:
“瀛姬皇家SPA休闲会所”
这同样让人匪夷所思
是否日本皇室的公主在此要为“老八路”做全套服务
是否有位名叫瀛姬的前朝遗民在此当起了头牌小姐
更让我想不明白的是
为何在这个国家
辫子都剪掉一百年了
有人还紧抱“皇家”死不放手
吃饭是皇家,睡觉是皇家,婚礼是皇家
连打炮也要挟皇家以令鸡巴
你真以为此处是朱厚照的豹房吗?
我又想起前天去老百姓大药房买感冒药
外面的广告牌也是格外醒目
一切为了老百姓,为了老百姓的一切
但是导购却给我推荐了最贵的一剂药
理由是服用了它好的最快
我半信半疑的拿起另一剂药进行对比
发现二者的配方完全相同
我立马觉得有被坑的味道
一切为了老百姓
如果它能做到这一点
老子就是天下的主人
所有这些事情
都让我看到了线性的一致
不管是胡泽民和皇家的婊子
还是药监局私定的内部价
都是一种表象
本质只有两个字
*
目的也只有两个字
坑爹
如果我等屁民非要说点什么
也只好有一个字
“操!”
和一句话
“有一个幽灵……”




(12月5日上班途中,开会中,听一些自以为是的人定义这个世界,临屏挥就。)
http://blog.sina.com.cn/yuncongl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