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粱谋与旧文章

稻粱谋与旧文章
  
  一
  
  小学四年级,我第一次发表文章,是在《南通日报》上。虽然我记不清我写的是什么了,但可以肯定,那是一篇非常典型的小学生作文。然后,考虑到《南通日报》的低水平,这篇文章放在版面上想必显得非常般配。
  但不管怎么说,能写出这种文章的小学生自然是恒河沙数,为什么我这篇偏偏就能发出来呢?
  这就不得不承认一条,那时南通的外贸企业非常风光,而我妈是其中一家工厂的厂长。
  
  南通还有本“纯文学”期刊,叫《SHZ》。——这个,估计就是南通人也没几个知道。
  念大学的时候,在《SHZ》上发表了一篇万把字的小说。以我当时的水平,文章发在这样的杂志上,鸡立麻雀群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上,杂志主编对这篇小说也赞不绝口。
  不过这不影响他几天之后,跑到我爸医院去,想给杂志拉笔赞助。虽然他没明说,但他心中的理由自然是,自己已经给了刘院长的儿子一个人情,那么,礼尚往来嘛。
  那时候年轻,根本想不到主编也有他的难处。只知道这说明了这样一个事实,不管我的文章写成啥样,这些文章要想在南通的报刊上发表,那是我爸、我妈的面子,而跟我可没啥子关系。
  
  大学念了一半,我对自己是否能养活自己很有恐慌感。那时我认定,我根本受不了一份需要我按时上下班的工作;我也不可能接受任何领导对我下指令性意见;至于把自己放进复杂的人际关系里,想也别想。
  所以那段时间我比较急于发文章,当然,不能是在南通。
  
  二
  
  我有个朋友找了份家教,教一个小姑娘数学。小姑娘姓童。
  过了两天,他跟我说,这小姑娘的爸爸好像是搞文学的。
  又过了两天,他跟我说,这小姑娘的爸爸是苏童。
  我就托他把我的小说拿给苏童看。
  又过了两天,到苏童家去了一次,后来那篇小说发在了2000年8月份的《YH》上。
  虽然这次也是先有人推荐才发表的,但朋友是我自己交的,所以感受就好了很多。
  另外,《YH》是省作协办的杂志,好像还拿过全国十佳文学期刊啥啥的。当时虽然已经很不景气,但说起来,总像是还残存着点往昔荣光啥啥的。所以那时候,我还是挺得意的。
  大概是去年吧,Y老师给我打电话,让我联系南大作家班的人,给《YH》凑一组稿子,又说:“你自己也可以投的,你要是不嫌弃《YH》的话。”
  我当时真是灰常震精,灰常震精啊。
  不料Y老师只管又叮嘱说:“当然,另外有地方发的文章,就犯不着给它了,又没人看。”
  虽然早知道纯文学期刊大势已去,但还不想已经沦落至此。其实想想也是,我之所以才知道这个沦落至此,不正是因为我这个当年号称甘愿把自己搁文学祭坛上当祭品的人,也已经多年不看小说(通俗例外)了么?
  放下电话,又百度了苏童,搜到一个访谈,苏童半开玩笑的说,有几年他专写自己最爱写的短篇小说,快饿死了。
  
  三
  
  在《YH》上发小说,基本图的是个心理安慰,绝对是没法靠这个赚银子养活自己的。事实上,那个时候有不少稿子能变成银子,不是因为我有一个朋友到苏童家当了家教,而是因为我的很多朋友毕业后都去了二三流的媒体。
  报纸有猥琐的定位,朋友们策划猥琐的专题,专题通过后,往往就转手到猥琐的我这里来完成。还记得,那时候地级市的报纸是千字五六十元,扬子晚报是千字百元,还有些印刷得花里胡哨的杂志能有千字二百,这就算是很不错的买卖(洗手已久,也不知道这些现在有没有涨)。当然最好的是《知音》什么的,那会儿已经是一个字一块钱的价码。
  怎么写这种文章,我给概括了三句话:1、对口的表达方式(你得知道人家要什么);2、起码的学问素养(什么你都能云山雾沼的说一通);3、适度的八卦精神。
  附一篇那时写的稿子:
  
  男性裸体,不说拒绝
  
  据说,在温泉关的斯巴达人为了鼓舞战士们的勇气,有一天叫人把波斯俘虏脱掉衣服。看见波斯人缺乏锻炼的软绵绵的白肉,希腊人都忍不住信心百倍的大笑。这是后来他们在战争中勇不可当的力量源泉。金庸后来在《鹿鼎记》中吸收了这个情节,Lord韦小宝在雅克萨城外将俄国主帅图尔布青剥了个精光。这条妙计使得这位将军从此号令不行。由此可见,男性裸体的质量,很可能影响到一场战争的输赢成败。
  这里要说的是,肌肉茁壮的裸体并不必然具有强烈的性指向。希腊神话中的最出色的英雄赫拉克里斯的雕像,他的两腿之间好象只是一个蛰伏蚕蛹。相反,某些毛片的男主角除掉阳物修伟之外,其丑陋的面目和肥大的肚腩倒很可能令人发指。发达的肌肉当然更不一定关乎今日的性感观念。以在七十年代后生人中影响巨大的日本漫画为例:男主人公总是秀骨清相的清水玲子的少女漫画风行天下,而清一色由肌肉猛男主演的《北斗神拳》,却已然是明日黄花。
  一般说来,走在今日的都市街头,领略男性身体的裸露部分的机会,要相对少得多。时尚女性的香肩、乳沟、肚脐和展示得越来越完整的腿部,基本上随处可见。但体面男士的装束大体仍然显得严肃而周正。把袖子彻底拿掉,已经透露出一丝不甚高雅的气息,更遑论往肩腹部分的拓展?和女性服装生命不息,变化不止的革命色彩相比,男装永远带有稳定压倒一切的保守主义特征。
  正像闭关锁国往往是腐败的温床,男装对男性裸体的严密封锁,其效果也显然是带有悲剧性的。例如,公共男性澡堂里就很少会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场景。一些肥硕的成功男士的胸部足以令三分之一的女同胞感到自卑;而“老男人的肚子”则早已成为了类似通货膨胀般的社会问题,——不过在《金瓶梅》里,潘金莲对武松说,“叔叔如今也有些肚子了”的时候,却是一个何其香艳的话题。诚然,一个高明的服装设计师有能力掩饰你的大部分缺陷,但这种养痈贻患无疑并非长久之计。
  怎样给男性裸体提供更广阔的释放空间,是一个自相矛盾的话题。一方面,正像武侠小说里,真正的高手出手往往都是质朴无华的,完美的裸体也常常会对繁冗的衣饰发出嘲笑。听一听古希腊人对美男子卡尔米特的赞誉:“他的脸真好看,可是他要愿意脱下衣服的话,他的相貌就相形见绌了,因为他整个的身体才美呢。”可以说,衣衫的修饰越多,也就越表现出一种对生命本体的悖离。
  但是另一方面,谁也不能不承认,衣衫的修饰,是人类文明最重要的成果之一。人物的阶级、身份、气质、品位都很大程度上赖以彰显。体育明星诚然已经成为当代最显赫的神话之一,但在真正的上流社会,他们永远无法加入主流。也许,男性裸体的沉沦,正是生命与文明之间的命运悲剧。
  令人欣慰的是,关于男性肉体的讨论,正在成为美眉之间一个越来越公开和随意的话题,这很可能将构成一个良好的社会监督机制。正如在大学时代,让女生任意出入,才是保持男生宿舍卫生的唯一办法。而男人们意识到,西装革履的包装掩饰并不真正有效,沉重的肉身仍时时不免要和姑娘们肉袒相见,将是男性裸体走向复兴的唯一出路。
  
  这就是篇千字二百块的。这路货色,只要有订单,一个通宵整出个两三篇来,还不算很难。
  按照当时的物价,光靠写这类东西,似乎也勉强可以活下去了。但不管怎么说,写这种命题作文,感觉是很不好的。所以有一天无聊,就去印了一沓名片,给自己安了个头衔,“不自由撰稿人”。
  然后,我就逃到民办大学教书去了。
  
道理上,不为稻粱谋而写的文字,应该更优秀些。结合实际来看,却是未必,大量杰作都是在某种不得已的催逼声里完成的。
至于刘勃兄,无论为不为稻粱谋,文字总是上乘。
刘勃的文字有些像希腊时期的男人,经得起袒露,通体的肌理清晰美观。
刘勃的文字有些像希腊时期的男人,经得起袒露,通体的肌理清晰美观。
===========================
杨林的点评很到位呀很到位。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想起来,我很欣赏的一位青年时评家羽戈,也自称“不自由撰稿人”。
俺不喜欢“自由撰稿人”这个称呼。写作是否自由,是一件个人心事。
自从一两年前惊艳地看到那句“把中午的太阳塞到眼眶里”以后,勃兄就坚定不移地成为了在下的偶像。。。
天寒尚可逢知己,道裂何曾见铁肩。
以前也给《演讲与口才》《做人与处世》写过一些无聊之作,贴一篇,权当怀旧。
王蒙:睿智精辟语如珠
  
  



14岁入党,15岁参加革命,19岁写出长篇小说《青春万岁》,22岁发表《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曾当过共青团干部,也担任过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文化部长.这就是王蒙,坎坎坷坷的经历磨练了他坚强不屈的意志,风风雨雨的人生铸就了他乐观豁达的品性.
   王蒙文才出众有口皆碑,而他口才之好亦广为人知.听他的演讲与谈话,你能充分领略他的机智、风趣、精辟、深邃.观其文,再听其言,你会认识一个更全面更丰富更立体更生活化的王蒙.
  快人快语说文学
  文学是王蒙的安身立命之所,是他为之殚精竭虑的毕生追求.对文学,他情有独钟,感受极深.谈文学,他总是挥洒自如,游刃有余.
  问:你认为这种重视叙述,不重视故事的情况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衰退?
  答:小说应各式各样,没有优劣之分.注意叙述,写好了就是进步;注意故事,写好了,还是进步.
  这和打乒乓球一样,横拍直拍,守球攻球,一面攻两面攻,都可以是最佳运动员,赢了球就行.用一个浅显生动的打乒乓球例子,就把一个专业性较强的问题说得何等透彻、明了,可谓要言不烦,一语道破天机.
  由于历史原因,解放以后,我国的短篇小说常扮演一个重要的“通风报信”的角色,对此,王蒙亦有妙论:“在我们国家,短篇小说常常成为文坛的晴雨表与风向标,成为文学事业的最热门的话题,成为得风气之先的报春的燕子,或者在情况严重的时刻令人知天下之秋至的第一片飘零的树叶.”“晴雨表”、“风向标”、“燕子”、“落叶”,一连串意象既显露了他才思敏捷,出口成章,也表明了他对短篇小说的知根知底.
  对于一些信口开河信笔乱写,只用几个通用概念现成地判断一切作家与作品的所谓“评论家”,王蒙的批评也极为辛辣:“讲老实话,一些评论家的概括,对于创作家来说,其实是倒胃口的.当我迈动左脚的
  时候,他们说我是左派,当我迈动右脚的时候,他们说我是右派,当我坐下来的时候,他们说我是臀派,当我梳头的时候,他们又说我是发派……”话说得有些夸张,但听起来却痛快淋漓,极为过瘾.那些不看完作品就敢捧杀棒杀,敢妄下结论的“批评家”闻之能不色变,能不面红耳赤,甚至心惊肉跳?
  亦庄亦谐谈自己
  王蒙激情似火,热情洋溢,但他也有清醒、冷静、理智的一面.自己的长处他了然于心,自己的短处他亦不遮掩.在一次答记者问中,他就坦言自己不适合当领导:“我是一个搞文艺创作的人,从好处来说我是大家的一员,许多文艺工作者是我很好的朋友;坏处来说,则是我缺少约束能力,比较情绪化,容易感情用事,意气用事.我真心地认为我不是一个理想部长,所以,从部长的位子上退下来,写我的小说是件大好事.”
  如此冷静地解剖自己,足见其真诚与勇气.王蒙很看重幽默感.他认为,没有幽默感,整天板着面孔,就失去了做人的趣味.他寻常的谈吐颇具幽默味.
  “首先感谢温儒敏老师对我的评价和邀请.但说老实话,遇到这类邀请我一般很为难.因为对于一个写小说的人来说,话应该由其作品来说.并且,遇到面对面交流的时候,我还有另一种惭愧,就是不能提供一个例如与刘晓庆、巩俐交流那样的欣赏与愉悦.”
  这是王蒙在一次演讲中的开场.一番诚恳的谦逊拉近了他和听众之间的距离,一句轻松的玩笑活跃了现场的气氛.当然,其中也隐含着他的自尊:自己不靠外形的靓丽取悦观众,而是凭内在的学识吸引听众.
  有褒有贬评世事
  对于市场经济的到来,有人拍掌欢迎,有人深恶痛绝,而王蒙对其评价如下:“丘吉尔说,不要以为民主制度很好,这个民主简直是糟透了,但是不民主会更坏.我看可以用同样的造句方式谈市场经济.不要以为市场经济很好,不,市场经济实在糟透了,但是不搞市场经济就更糟糕得多.”这番话既道出了市场经济的势在必行,又说明了市场经济的亟待完善.王蒙仿造丘吉尔的话,既避免了生搬硬套名人名言,又起到了让名人为自己撑腰的效果.一段时间里,少数年轻人对“右派作家”提出过激批评:“中国的右派作家太没出息,他们没有一个为主义而死,他们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都特别惜命.”王蒙对此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从这样的议论中我们可以看到明显的代沟,他是在现在的环境下说这个话的.类似的责难外国人也喜欢讲,他们是隔岸观火,而有些青年是隔代观火.当然,出现这样一些言论也有它可喜的一面,说明中国现在已经跨越了那种单纯的信仰主义.”
  如此剀切公允,如此循循善诱,自然令听者豁然开朗,且心悦诚服.王蒙敏于观察,勤于思考,他寻常的谈吐有波澜有文采,纵横生风,充满哲理,品之,如品佳酿,耐人回味,启人心扉.如:“过于强调什么,往往恰恰证明了自己某一方面的虚弱,例如曾经唱‘文化大革命就是好’,而从来没有唱过‘淮海战役就是好’.”如:“有人赞成的必有人反对,有人佩服的必有人不忿,有人讨厌的必有人亲爱,有人趋奉的必有人躲避.”如:“被阿谀也如吸鸦片,愈吸愈上瘾——瘾无止境,谀无止境,麻醉性舒服无止境.”这些吉光片羽般的话语,犹如一面面镜子,照出人性的弱点,又如一剂剂良药,医治人心的痼疾,更如一枚枚银针,刺向社会肌肉的顽症.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此言不虚.王蒙曾说:“我读李商隐的诗,最大的感受是他的诗都那么活着,反复地读,他的那些语词,那些诗都变得活了起来,似乎它们还在那儿组合着、奔走着、跳跃着,它们像一组组彩灯似的,一会儿这里亮了那里暗了;一会这里暗了,那里亮了,它们都通着电.”李商隐的诡谲神奇,李商隐的独有韵致,被他一语道破,可谓举重若轻,驾轻就熟.其实,听王蒙睿语纷呈的谈话,你也有一种“它们都通着电”的感觉.
 
楼上谬赞,其实惭愧。

大学时,我对提炼字句,颇为耽溺。大三时读《齐人物论》,读到这句:

(王安忆)即使无甚心得,好像也不难把文章写得像模像样,滂滂沛沛。这是她令人称奇之处,也未尝不是偶尔让人困惑之处。她像一名文字的八级钳工,手艺精熟,仅仅把文字在纸上堆来码去,乍看之下也能叫人目瞪口呆。

一直引以为戒。
有才的人就是有才,甭管想不想写,写出来的东西就是不同凡响。
俺是灭绝师太
一个人能力有大小,小巫再使劲也是小巫,大巫很随便还是大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