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朱维铮:重读近代史

重读近代史

朱维铮

目录
挨打必因“落后”? 慈禧垂帘的合法性 胜保的浮沉
胜保与慈禧
胜保何以非死不可
慈禧破满清惯例
辛酉政变和肃顺
女主慈禧
从包世臣到冯桂芬
王茂荫质疑晚清外交观
文祥和总理衙门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难产记
圆明园之焚
由咸丰到慈禧
华拿二圣
再论“华拿二圣”
武圣怎会压倒文圣
清史上的“今圣”
满清的“儒术”
海内天国史的掠影
罗孝全与洪秀全
失败的“天国”
清代的“神道设教”
“神道设教”的双重效应
纪晓岚与“神道设教”
满汉双轨制
再议“满汉双轨制”
晚清的军机处
清代的正史、野史与笔记
探花不值一文钱
挨打必因“落后”?

2008年 1月 3日  星期四

  直到清英鸦片战争爆发之前二十年,即清嘉庆帝死而道光帝立的1820年,中国的总产出(GDP) 仍占世界总份额的 32.9%,领先西欧核心十二国(英法德意奥比荷瑞士瑞典挪威丹麦芬兰)的产出总和 12%,更遥遥领先于美国(1.8%)日本(3.0%)。
  由设在巴黎的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出版的著名经济史家麦迪森《世界经济千年史》(中文版,伍晓鹰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提出的这组数据,常使我们的中国史读者感到吃惊。
  不是吗?半个多世纪以来,我们的各级历史教科书,总在反复地告诉读者,“落后是要挨打的”。所谓挨打,当然是指中国遭受西方列强(其后又加上日本)的武装侵略,开其端的就是1840年英国发动的对华战争。
  关于这场战争的起因,中外学者已有众多而相互矛盾的解读。中世纪中国向来有崇圣拜经的传统。满清诸帝都好自命“今圣”。雍正、乾隆尤其警惕人们非议时弊,一概斥作“狂吠”。于是百年社会基本稳定,造就的经济繁荣,反而成为政治日趋腐败黑暗的屏风。二者的巨大反差,促使社会两极分化越发剧烈。乾隆生前已出现蔓延川楚七省的白莲教造反,他刚死又因满洲权贵内閧而闹出“和审案”,正是映照“盛世”实相的两面。
  所以,倘说鸦片战争是因为中国“落后”而挨打,并不合乎历史实相。
  第一,当时中国经济并不落后,GDP 仍居世界第一,便是证明。
  第二,当时中国对外并不封闭。正如经济史家全汉升等早已指出,中国是贫银国,但由明英宗正统元年到民国二十四年,中国实行银主币制达五百年,那源源不断由日本、美洲流入中国的白银,渠道就在对外贸易。一个反例,就是康熙为对付台湾郑氏政权而实行“禁海”,立即导致全国银荒,通货急剧膨胀,而一旦征服台湾,撤消海禁,银贵铜贱现象迅即消失。
  第三, 且不说汉唐,夹在蒙元、满清两大世界级帝国中间的明朝,疆域囿于长城以内,但初期有郑和七下西洋,晚期又有徐光启等南国士绅欢迎利玛窦、艾儒略等入华,彰显中国有识之士世界意识的觉醒,便反证所谓到鸦片战争时期中国才有人开始“睁眼看世界”的说法是如何违背历史。
  第四,既使单看逻辑,所谓鸦片战争是因中国“落后”才挨打的说法也不通。英国不是首先觊觎中国的海盗,在他之前,葡萄牙、西班牙、荷兰,都不断从海上入侵中国,那都是因中国“一穷二白”吗?不然,恰好是因为中国比欧洲富。哥伦布相信地圆说,为突破葡萄牙人的限制,以为向西航行便能抵达中国这个“黄金之国”,不想误打误撞“发现新大陆”,就是显例。打个比方,有强盗要劫掠,面对一家穷的家徒四壁,另一家却富得流油,他要冒惊涛骇浪越洋抱掠,岂会弃富择穷?
  第五,前引麦迪森《世界经济千年史》,对于清英鸦片战争前后中国经济数据的统计和分析,未必完整。比如没有提及英国东印度公司由于无法打开中国市场,决定强迫印度孟加拉农民种植罂粟,用鸦片走私方式扭转对华贸易逆差,结果造成中国白银外流,却危害了英国乃至西欧的对华商品贸易。这在马克思的《鸦片贸易史》等文中早有深刻揭露,而麦迪森却置之度外 。
  第六,不过,由麦迪森《世界经济千年史》整合的数据与分析,昭示了一个基本史实,即中国在清朝中叶仍属全球首富,却在世界竞争格局中,迅速沦为“东亚病夫”,成为欧美乃至后起的日本竞相瓜分的鱼肉。个中的历史原因,不正由于当时经济繁荣下政治腐败、社会黑暗的落差所导致的吗? (现在的中国也有这种趋势,经济迅速崛起,而政治体制仍然落后)
慈禧垂帘的合法性

  相传由孔子删定的《今文尚书》,内有《牧誓》一篇,说周武王誓师讨伐殷纣王,历数商王罪状,头一条就是“惟妇言是用”,之前还引古语:“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意谓母鸡是不能报晓的;如果母鸡报晓,家就败尽了。自从汉武帝宣布“儒术独尊”以后,列朝所谓儒者们设计制国良法,便为防范妇人干政,绞尽脑汁,可惜多不成功。因为相传也是孔子接受天启,“为汉制法”,又强调做儿子必须孝顺父母。皇帝也是人子,假如母后在世,岂能不听她的话?况且皇帝即位年幼,更难不听母后摆布。自汉至明,太后干政乃至临朝称制,史不绝书。正表明孔子的统治术,早就二律背反,只能与时俱变,用来指导从政,非见风使舵不可。
  满清“祖制”,不许太后干政,另有历史缘故,这里不拟讨论。然而它在满洲统治全国二百年后,忽然被“两宫垂帘”所打破,出现两个太后共同“垂帘听政”的新奇局面。这局面之新,在于它在“本朝故事”找不出先例,而它之奇,更在于“大行皇帝”的一名遗妾,竟依仗“母以子贵”的《春秋》故训,与先帝明媒正娶的正宫娘娘,并列太后而听政,这在满清诸帝关于孔子朱熹遗经的钦定解说里,也找不出踪影。固然时过百年,最高指示已有新解,说是“先有事实,后有概念”,套用到所谓近代史的这件新奇事上,也觉凿枘。因为那段“两宫垂帘”的信史表明,它恰是概念争论于前,再出现辛酉政变,而两宫垂帘听政,正是政变造成的事实。
  对于满清咸同之际(1850年秋冬)出现的新奇局面,我们的清史或近代史论著,大都非避而不谈,即含糊带过,尤其不从古典的或满清的“儒术”传统角度,直面它的历史合法性问题。这里不妨重述一点当年历史实相。
  咸丰帝于临终前遗命“赞襄政务王大臣”八人共同辅政。咸丰及其亲信,似已看出在他们远离帝都年余中间,政府的权力运作由恭亲王等操纵,形成了实际执政的核心。为防大权旁落,他们将恭亲王排斥在辅政圈子之外,并对野心勃勃的储君生母那拉氏进行防范。不料恭亲王与那拉氏早在暗通消息。待皇帝易人,那拉氏“母以子贵”,而肃顺等却因失去龙首而被迫承认那拉氏为“圣母皇太后”,权力较量的态势便发
生逆转。恭王集团率先打出“正名”牌,由御史董元醇上疏,说是“皇上冲龄,未能亲政,天步方艰,军国事重,暂请皇太后垂帘听决,并派近支亲王一二人辅政”。理由好像很充足,年幼的新帝离不开两宫皇太后(他们已知那拉氏成功地挑起新帝嫡母“母后皇太后”钮祜禄氏对肃顺等八大臣的疑忌)的呵护,而满洲皇族内部向来严分亲疏,作为先帝亲弟的恭亲王显然应居辅政首位,于是肃顺们“赞襄政务”的合法性
就有疑问了。肃顺们能打的,只有“祖制”牌,宣称“本朝无太后垂帘故事”。
  然而,在专制体制内的权力对决,首重实力。英法联军退出北京以后,恭亲王得宝鋆、文祥等帮助,恢复帝都秩序,而咸丰帝躲在热河不肯“回銮”,已使恭亲王获得僭主式的权威。他在咸丰死时遭到肃顺等排斥,反而使他赢得朝野舆论同情。《清史稿》肃顺传论,分析肃顺等何以变成辛酉政变的输家,以为毛病出在他不能与恭亲王“和衷共济”,暗示这矛盾终为慈禧利用,话虽不中,亦不远。
  前述董元醇首请两太后垂帘,无疑是恭亲王要夺取辅政权的一块问路石。而肃顺等借上谕予以否定,强调两点,一是“我朝圣圣相承,向无皇太后垂帘听政之礼”,“何敢更易祖宗旧制?”二是说咸丰帝临终特召载垣等八人指为辅弼,“朕仰体圣心,自有深意,又何敢显违遗训,轻议增添?”如辛酉政变史的众多论著所说,这一驳,效应就是促使恭亲王决意支持慈禧先发制人,用突袭手段抓捕肃顺和怡、郑二亲王。
  不过肃顺等抬出“祖宗旧制”,否定太后垂帘听政的合法性,却对两太后和恭亲王实施夺权密谋带来压力,它很可能歆动满洲宗室与八旗疏属反对变更祖制的太后干政。
  于是,在两太后借送咸丰灵柩回京之际,恭亲王指使胜保和在京大学士周祖培等连上二疏,为太后垂帘听政的合理性辨护。胜保代表满洲军方实力派向肃顺等施压,另篇再说。周祖培是董元醇的座师,可能即董疏的捉刀人,如今由恭亲王授意,与大学士贾桢,户刑二部汉尚书沈兆霖、赵光联名上疏,则分明是利用肃顺轻满人重汉臣的弱点,证明太后垂帘的合理性与必要性。
  周祖培等合疏,首先承认肃顺等驳太后垂帘议违反祖制,接着笔锋一转,宣称赞襄政务王大臣的设置,也非本朝祖制,说它不过是昔日军机大臣的异名,而肃顺等将其职能佐助皇上行事,变作主持国政,先犯太阿之柄不可假人的祖训。而后追述自汉晋辽太后临朝,到宋明太后护佑幼主的圣明史,大讲“政治”由太后裁决施行,对于君主大权不旁落的好处。当然,“我皇上聪明天亶,正宜涵泳《诗》《书》,不数年即
可亲政。而此数年间,外而贼匪未平,内而奸人逼处,何以拯时艰?何以饬法度?固结人心,最为紧要。倘大权无所专属,以致人心惊疑,是则目前大可忧者。”所谓贼匪指太平天国和捻军。“奸人”呢?显然谁反对太后垂帘就指谁。不过,作于同年九月二十九日的这道公疏,赞襄政务八大臣可能未见,因为次日两宫太后便令恭亲王传旨,将顾命王大臣载垣、端华、肃顺三人“革去爵职拿问”。再过一天,即十月初一,恭亲王便授议政王,兼领军机大臣。不过五天,已定凌迟处死的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依照“国家本有议亲议贵之条”,“著加恩赐令自尽”;“至肃顺之悖逆狂
谬”,本应凌迟,“以伸国法而快人心,”“惟朕心究有所不忍,肃顺著加恩改为斩立决。”
  于是政变成功,有“三凶”下场警示,无论满汉权贵官民,谁还敢反对两太后垂帘听政?但慈禧太后满意了吗?不然,听政不等于专政,帘内坐着名分在右的慈安太后,帘外站着领袖群臣的议政王。她要在幼子同治帝成人亲政前过把女皇瘾,能不继续战斗吗?
本帖最后由 三苗 于 2012-3-11 16:24 编辑

“中国经济并不落后,GDP 仍居世界第一”——这个完全是外行话,且不说当时的“GDP”数据基本上靠不住(所有的基础数据不是没有就是残缺不全天晓得是怎么算出来的),这个也只能说当时的中国经济规模大,而不是质量高。是否落后,落脚点恰好是在质量。
这个以前已经转贴过,但是没有贴完,楼主是否能够在这里从没有贴过的部分,继续贴下去?
今天,我就是高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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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然后,过十分钟把此帖删了。
今天,我就是高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