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耘:印度之旅(上)

本帖最后由 David 于 2014-3-21 09:12 编辑

佛手与缠头



得到印度方邀请去那儿开会作报告后,我对印度之旅充满期待。小时候看的电影《流浪者》里面的“拉兹之歌”如今记忆犹新,更不用说李安的《少年派》,宝莱坞的《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和《三个傻瓜》了。虽然离中国那么近,印度对我来说,多少是个神秘国度。况且近些年,在网上和电视里,也知道印度同为金砖国家与中国较劲,把中国当rival(未必是坏事)。所以,我对印度的兴趣也有些围观邻里闹矛盾的意思。

美国同事告诫,去印度务必接种疫苗,感觉有些风声鹤唳。网上查了一下,要接种三种疫苗。其中一种我来美国时接种过。我就想去防疫诊所咨询一下,预约电话里一问咨询费,一百元,还没包括打针的费用。便想,美国人比较大惊小怪,按中国人的历练,没那么弱不经风。隔壁邻居是一对印度夫妻,在附近的“通用电器”工作,刚刚从印度度假回来。向他们咨询了一下。这边有中国邻居去过印度多回,只告诫饮用水要喝瓶装水,其他无虞。所以决定冤枉钱就不花了。

201421日下午,我坐飞机到新泽西的纽瓦克机转机去新德里。一架波音777早早在停机坪等候我们。候机厅的人群里大约一半是印度人,黑黑的皮肤,男人女人的穿着一眼就是印度人,有些男人还裹着头巾,年纪大些的还有留翘八字胡的。女人则是披肩和着地,身边带一两个小孩,显然是回老家探亲。看那些小孩,一律的大眼睛和睫毛,煞是可爱。难怪,印度虽然不是单一民族,但很大一支来自欧洲,属于白人。

飞机飞了15个小时,晚上9点左右终于到了德里机场。在入关的的边防检查口,墙上巨大的佛手赫然在目。仔细看每个手有不同手势,据说表达不同含义(是否是“欢迎”的意思?)。我按主办方的交代,在机场出口处找到了手里的纸牌写着我名字的司机,是主办方预约的“的哥”。

夜色胧之中,我们进城。我喜欢跟“的哥”聊天。这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路上抱怨商人和官员的权钱交易,看来这不是中国特色。我想了解印度“的哥”的生活状况,无奈这一位英语不够好,交流有障碍。我就探测窗外的风景。身躯庞大的高架,生死时速般在车流中穿梭的出租车,铺设、开掘的Metro (城区铁路),不断进入视线。下高架后,又看到等公交车的散乱人群,车站旁停着一辆警车,定睛一看,那警察正在昏暗的墙角那儿“方便”。

落脚的宾馆坐落在主干道旁,本来被告知入住的是个四星级宾馆,因为上网问题,临时换了这家,是个“家”或“之家”那经济型旅不上星级宾馆有天回宾馆,前面堵车,远远看去,是个大象屁股,果不其然,就在宾馆门前,两头大象和两头骆驼晃晃悠悠在路上逍遥漫步,后边的车一字排开,慢慢蜗行,没有脾气。碰到美国人早就按喇叭抗议了:这马路上是谁的路权。显然,大象在印度,有神的尊贵。


传统



到印度的第一个早晨,吃早饭的闲余时间我翻看旅馆供客人浏览的报纸《印度时报》(The Times of India)。贾斯汀比伯私人飞机在纽约被检查,伍迪艾伦的养女指控他性侵。翻到地方版,如何解决德里的水危机,一个方案是重启学校雨水回收(recycling)计划,控制地下水的利用。还有一些社会和法律方面的争议和新闻。教育专版大部分是读大学的一些咨询,也包括境外大学的广告。感叹印度人的英语优势。印度人之间的交流基本是私下用印度语,公共场合用英语。像一些北非国家,民间是阿拉伯语,官方场合则是法语。前殖民地特色。

下午和美国来的玛希和牙利来的琪乐约好去逛一个叫Dilli Haat印度集市。白天,见到了德里交通的庐山真面目。车水马龙的大路上,道当三道使用,三车道当六车道用,见缝,无所畏惧,丝毫不输给上海马路车手同时还见识了抢眼的上端黄色,下端绿的机动三轮车这些车相当于中国大城市的“的士”,个头虽小,但也是载了客满大街跑,问印度朋友,得知这叫auto rickshaw。“黄包车”。哈,老上海的人力黄包车,现在鸟枪换炮了,绝对的印度特色。我跃跃欲试,想去坐一下。玛希说安全有问题。于是预约了一辆出租。司机向我们每人要了500卢比(约合近9美元;1美元约兑换60卢比),我想肯定是斩了我们这些外国人,连那些向公众开放的场所对外国人也是狮子大开口的。两位女士主要是冲着印度的羊绒头巾和披肩去的,这里到处标着Pashmina Cashmere。两位同事说是节日礼物的好选择。这虽然跟我没什么事,但摊位上面料的色彩和质地还是十分让人心仪。手工制作的小小一块披肩约合30美元。机器制作的则只有10美元。不断有人上来吆喝生意的,但并不缠人。还有些女中学生结帮来写生,也成了一道风景。

在新德里开了三天会。印象颇深的是茶歇。有tea,还有high tea,也就是除了供应茶和咖啡,还有点心小吃。大概是英国人的传统吧?到了吃午饭时,发现许多印度人喜欢手抓饭,放着刀叉不用,用手用饭或饼和着浓汤吃。这些开会的大部分是有身份的人,吃起饭来大概就没有上流社会和下层社会的区别了。那天,印度朋友请我去餐馆吃饭。印度和中国一样,鱼带刺,只能用手了。我吃完饭,上来一碗汤,里面有片柠檬。吃完饭喝汤,上海人的规矩。我没仔细看就准备喝,印度朋友连忙阻挡,这是洗手用的。你看文化差异:连吃饭的心理“脚本”都是不同的。


到了印度,也有意注意一下电视节目。除了新闻,主要是歌舞节目和谈话节目为主。也有不少英语节目,大多是英美广电公司的。印度人对cricket(板球)的喜爱,我有所领略。一次坐在餐馆里,电视里正在拍卖球员。几个服务员就在那里聚精会神看谁谁拍了多少价钱。我路过加尔各答最大的板球球场,印度朋友马上介绍说里面能坐10万人,可见板球的popular。除了板球和宝莱坞,印度人还有什么与众不同呢?最近国际新闻中印度发生的强奸案惊世骇俗。到了印度,才发现,除了街上广告牌上大幅宝莱坞女明星外,印度人在性方面是相当保守的,性永远像是女人的身体被裹得严严实实,不像当下的中国,整个一欲望城市。陪同我的年轻人苏迪普听我说中国年轻人追求性自由,有多个性伴侣也不奇怪,大为惊讶,说在印度有多个性伴侣是犯罪行为,要坐牢的。一方面是性观念的保守,另一方面是光天化日下的性暴力。其实未必矛盾。 (待续)
本来想插入些照片,无奈索要“地址”,本人只懂点击,不谙如何搜索地址。见教高手或熟手。
本帖最后由 jianmin 于 2014-3-21 12:27 编辑
本来想插入些照片,无奈索要“地址”,本人只懂点击,不谙如何搜索地址。见教高手或熟手。
David 发表于 2014-3-21 09:15
很简单的:先点编辑,进入编辑页面,然后,看下图,点图左下方之添加附件,在你电脑中找到你要上传的图片,再点参与/回复主题即可。其中有一个要注意,图不能太大,如何缩小图片呢?你可以用QQ截图功能,一般来说,截图之后,无论多大图片,都会缩小到合适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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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里最炽热之处,是留给那些在出现重大道德危机时,仍要保持中立的人。——但丁《神曲》
谢谢jianmin. 我过几天后试试(明天要出去开几天会)
本帖最后由 David 于 2014-3-22 01:07 编辑

节奏与灵魂

我到达新德里的第二天,主办方就安排了观看印度舞蹈。说到印度的音乐和舞蹈,我不由想到《少年派》的音乐。印度音乐里那种古老、悠远、让人回到人类初始的天籁般旋律几乎是第一时间能够辨认出来的。印度人喜欢唱歌,不仅是在电影里。那天大家都在宾馆的lobby里等大巴去会议中心,几个印度女同事就唱起了印度歌。我问起电影《流浪者》,我告诉他们这可是当年在中国红极一时,家喻户晓的电影。印度朋友们不知所云。我描述了一下故事,然后反复用中文说“拉兹”,他们的记忆里还是联系不上,我干脆给他们哼起了《拉兹之歌》,几个老一代的印度人突然恍然大悟:“Raj Kapoor”(拉吉 卡浦尔),他们说出了导演和主演的名字。这部电影原名“Awaara”,是1951年拍的黑白片,文革后拿出来放,轰动一时,其程度,不下于后来的《多瑙河之波》,《追捕》,《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

印度人是特别富于表情的。你看他们的身体语言,尤其是夸张的摆头动作,表示同意和认可。舞蹈无非是生命形态的形式化表现。晚上安排的是印度古典舞蹈的一种,Kathak,意思是“说故事”。舞蹈由一位或多位舞者在一个乐队的伴奏下完成不同的“故事”片段,而所谓故事,是用身体语言来叙述的生活中的喜怒哀乐。舞蹈形态体现民族精神面貌。Kathak的节奏明快,激越;主要运用的是手和脚的表现力,其表意性类似中国戏曲。奔放与灵巧交替,舒缓与突然发力构成张力。看似踢踏舞,其实和《大河之舞》的爱尔兰的华丽不同,保留了个人的诠释。严格的舞蹈训练与自由的即兴发挥,个人的技艺炫耀和心灵表达的结合,是另一种属于从技艺到人格内在的修炼。舞者动中有静,有些一招一式,尤其是手的传神,脸的亮相,会让人想起京剧中的表演,但又有印度文化的独特神韵,这是一种通过修炼所得的自由挥洒的境界。

Kathak伴奏乐器除了传统的类似胡琴、琵琶的印度民族弦乐器,主要依靠打击乐,鼓手的鼓点是舞蹈的极其重要的灵魂。舞者随鼓点起舞,脚腕的响铃在蹬踏中声声入耳。舞蹈间隙,乐手穿插的吟唱魂牵梦绕,时而有“少年派”漂流大海的宇宙苍茫,时而让人联想龚琳娜的“神曲”莫非始于印度歌舞的灵感。舞者在与乐队的互动中完成一段表演,在上一段和下一段的间隙,有乐队的华彩间奏,舞者则会走到舞台侧面的伴奏席擦汗或喝水,这种“非正式”的表演方式和中国喜欢把演员的辛苦完全遮掩的做法形成鲜明对照。中国人要面子,喜欢示人光鲜一面,为了赢得一个赞,砸百把亿银子也在所不惜。不好的东西藏着掖着,批评不得。印度人没那么矫情,该干嘛干嘛。能够在贫穷中活得自在从容,可能人的灵性也在发挥作用。

在我眼里,印度人对超自然神性的膜拜,在他们的诗歌,艺术,宗教,甚至民俗里顽强存在(否则大象和水牛日子不会那么好过),相比之下,中国人总体上显得智慧有余,灵性不足,除了强烈的功名利禄、生老病死的世俗关怀(烧香拜佛的主要意图),对非实用、超世俗的东西兴趣不大(如佛教中的无我)。我心目中的印度人,更富有灵性。不说泰戈尔,奥修这些大师的灵性生活,就说性,人家也玩得比中国高级,如“谭崔”(tantra),用意识的控制让性升华为全身心投入的极乐体验。在这方面,印度人自古就是中国人的老师。而当今中国大众话语中的“性”,要么“劈腿”,要么“打炮”,俗不可耐。中国人对性的态度,感觉还停留在《金瓶梅》的市井文化时代。

骄傲与卑微

到印度的第三天,印度各大报刊的头条新闻是47岁的印度裔软件高手Nadella 成为“微软”第三任CEO。早知道硅谷里聚集了大量印度人。在我家附近的“通用电器”全球研发中心,也有数百名印度人(当然还有数百名中国人)。在加尔各答,主办方安排我们几个英美专家住“印度科学促进学会”的招待所,这家研究所以一位物理学诺贝尔奖(1930)获得者Raman在这个单位工作而著名。历史上印度7人获得诺奖。除了泰戈尔和德蕾莎修女,其他都是科学领域。印度人在世界的骄人成就,有目共睹。 “虎妈”蔡美儿(耶鲁法律教授)和丈夫的新书中历数美国七大成功族裔,其中便有印度裔的份。从英国来的知名教授琼告诉我,印度人在英国的企业界和商业界有许多成功故事,但很少听说有中国人的。我想,这不完全是语言优势,可能融入程度不同吧。印度人和英国人打交道毕竟有两三百年了。他们更熟悉西方文化和制度。另外,和印度有过同事关系的中国邻居和朋友的普遍感觉是,印度人比中国人更善于推销自己。相对而言,中国文化过于内敛,中国人接触西方人时过分谦虚,反被欧美人认为是缺乏自信,一个不小的人格弱点。

除了用日本贷款和技术建设的地铁工程,我在新德里没有看到多少城市改造项目。新德里并没有许多高楼大厦。后来到了加尔各答,在去机场的路上,看到了那儿的开发区,规模也和张江高科那般气势如虹。印度向国外资本和跨国公司开放,没有多少年,辛格总理上台后的事情。陪同我的两个年轻人,苏迪普和奥诺,一边介绍,一边期待我的赞许,至少希望从我脸上看到羡慕的目光。无奈高楼大厦,建设工地我见得太多,跨国公司、五星级酒店之类我并不太在意。不过,我能理解印度年轻人的骄傲和虚荣,和中国年轻人一样,他们希望自己国家能强盛,有一种获得认可的期待。

来印度之前,就听说印度的贫困问题。亲眼看到了印度,坦白说,所见依然触目惊心。大量的居民楼像衣衫不整、裸露肮脏的女人,不忍多看。大片的城区如中国的城乡结合部,脏乱差极其严重,有些地方可以用满目苍夷来形容。印度没有中国的大片拆迁整改重建城市的社会主义优势。所以破乱的地方就让它破乱下去吧。据说德里的污染问题也很严重。城市里还有些绿化,但很多树都是蓬头垢面,积了一层灰。和我在中国内地看到的一样,感觉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比PM2.5颗粒大,让我想念美国东部的蓝天白云。这里工地并不多,为什么那么多灰?抑或是泥土风化的缘故?在穿越德里南区的车上,我总觉得新德里缺少了什么。慢慢地,在我脑子里清晰起来:是河流,我在寻找滋润大地的河流。诺大的城市,找不到河流,让我想起报纸上读到了缺水问题,有点像中国的北方。比较起来,我更喜欢加尔各答,是因为加尔各答有一条和黄浦江那样的母亲河。可是,加尔各答有同样的城市管理问题。我尤其发现这里的公交车,还有有轨电车,比新德里还要破旧,破旧到只剩了一层破铁皮,玻璃窗和车门都没了,还义无反顾地上路载客,如同一衣不蔽体的人在大街上晃悠,有碍观瞻。我问陪同个我的年轻印度朋友这车怎么这德性,他们也有些不好意思,说政府环保要求汽车升级换代,但公交公司为节省成本,只换了引擎。我暗里担心万一摔下个人来公交公司怎么赔得起。往轻里说,如果下大雨,车里人还不淋个透湿。转而一想,这都是被美国人惯坏了的杞人忧天。比起娇生惯养,大惊小怪的美国人,印度人永远有这份淡定。否则那么多穷人靠一天几十个卢比如何生存下去。

在加尔各答,每天有上百万人早晨坐小火车进城务工,晚上坐火车回家。难怪印度这些大城市管理起来困难。那么多的流动人口,那么多小贩和劳工在大城市混口饭吃。而且如果像中国那样建立城管系统,恐怕会面临诸多法律问题。比较起来中国政府强势,可以用行政手段整治城市,加上城乡二元体制,能有效控制城市管理问题。要不,北上广来个几十万流民弄块飞地拉帐篷过日子,不用多久,也能形成像印度大城市里那样的巨大贫民窟。
(待续)
有天回宾馆,前面堵车,远远看去,是个大象屁股,果不其然,就在宾馆门前,两头大象和两头骆驼晃晃悠悠在路上逍遥漫步,后边的车一字排开,慢慢蜗行,没有脾气。碰到美国人早就按喇叭抗议了:这马路上是谁的路权。显然,大象在印度,有神的尊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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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倒了。
写得好看,朴素平实又有奇遇之感。期待下文。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
本帖最后由 David 于 2014-3-27 07:33 编辑

很开心水色妹妹喜欢。大象屁股有照片为证,容日后补上所有照片(刚从DC回来,还没有压缩照片)。下面再贴两段。David

阴谋与爱情

凑巧,今年的生日在泰姬陵(Taj Mahal)度过,自然别有一番意趣。去过泰姬陵的美国同事说,不可错过。所以去印度前就早早报了名,这是这次印度之行唯一自己掏腰包的项目。

泰姬陵所在的Agra是印度“古都”,离德里约三小时车程。路上能看到城市外的印度,高速公路两边有大片稻田,到了Agra市区,各种集市,小饮食点,散淡的牛羊历历在目,还有不少野生的猴子在墙上好奇地张望这人间。终于到了景区。这才知道,泰姬陵并非照片上那样一个大理石建筑,而是一个建筑群。16世纪的穆斯林统治者被来自现今乌兹别克斯坦的木格人(据传是成吉思汗的后裔)打败,从此开始了号称“木格帝国”(Mughal Empire)的统治,拥有印度次大陆北部和东部大片土地。当时的税赋制度使摄政皇帝非常富有,到了17世纪中叶达到顶峰,它的建筑艺术和工艺集各个国家之所长,独树一帜。泰姬陵便是这个时期的杰作,堪称世界建筑史上少有的极品之一。

陵墓里的这位泰姬是波斯公主,受到极好教育,想必是位绝代佳人,自从成为木格帝国第五朝皇帝沙贾汗(Shah Jahan)的第三位妻子后与皇上如影随形,可谓三千宠爱在一身了。但红颜薄命,因怀第十四个孩子重病而死。传说中沙贾汗爱之深痛之切,两年不思朝政和女色。为实现爱妻的遗愿,建了这座美轮美奂的陵园,前方有红沙石为材料的豪华的前门为序曲,之间有园林为铺垫,从前门遥望泰姬陵,恰如横空出世的美人。两侧有红色宫殿(清真寺)烘托,中央是安放皇后遗体的白色大理石建筑,愈发彰显冰清玉洁而又温润有加的品格,不仅符合这位女主人的气质,而且它的大理石穹顶配得上“宫殿之冠”(Taj Mahal的原义)的美誉。设计者是土耳其人,建筑设计和装饰主题融合了穆斯林、波斯、土耳其和印度本地的元素。建筑正面醒目的阿拉伯文书法,虽然无法看懂,还是颇具特色和装饰效果。导游介绍说,建筑上的各种色彩的装饰图案并非用了涂料,而是用不同色彩的材料拼接而成,其工艺之复杂精细可想而知。

据说这些大理石和其他建筑材料来自数百公里之外,当时没有现代交通工具,所以动用了一千头大象!整个工程,倾举国之财力,数万工匠参与,耗时22年建成。多少民脂民膏,多少百姓的苦难,多少卑微者的血汗堆积成这般的辉煌!这让我想起秦始皇的墓葬和历代中国帝王,还有在德里参观的极为壮观的马云那陵墓。活人为死人卖命,甚至殉葬,情何以堪。

在Agra,我们还参访了红堡(Red Fort),同样是这位第五代皇帝时期的建筑,城墙外有护城河,据说当年里面还有鳄鱼,显然是为了御敌于城门之外,现在已经干涸。我在德里也看了同样的堡垒,规模更大。里面可以驻扎成百上千人的军队和各类人员,还有清真寺,公共讲堂等各种建筑。据说直到印度独立前,英国人还使用过这些堡垒。现在堡垒的一部分还属于印度军队。从Agra堡垒的楼宇一角,能眺望远处亭亭玉立的泰姬陵。据说沙贾汗与泰姬须臾不离,出外打仗,还要把泰姬带在身边。女人,战争,艺术,神灵,大概是四百年前这些帝王生活的主要内容吧,这般生活,男人一定会觉得很爽。无奈,那样的英雄时代已成遥远的绝响。

女人与文明

在联合航空的飞机上,看了两部电影。一部是美国喜剧,《奥斯汀世界》,“穿越”到英国18世纪作家简奥斯汀小说的人物世界,感受英国上层社会的幼稚与世故,傲慢与偏见。一部是中国悲剧,《萧红》,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的故事(不算那个死乞白赖逼婚的丈夫)。前者是21世纪的天真女孩在奇幻的经历中领悟现实,后者是20世纪初因逃婚流落江湖的乱世佳人,在爱和背叛,希望和困顿中燃烧尽自己的生命。当然,两部的共同点是女性视角。在印度,我也寻找这样的女性视角。

帕罗,在见面之前,已经通过emails跟她聊得很熟了。和中国一样,印度感到了培养人才的迫切性,这次会议的宗旨也就是要整合印度的资源,建立人才培养的社会支持网络。帕罗是这次会议的主要“操盘手”,会议的日程,邀请国外学者,演讲题目的选定,都是她一手张罗。我刚到旅馆,一位年轻小伙迎上前来,旁边是位戴眼镜的女士,三十来岁的样子。男士说,“这是帕罗”,显然,男士是帕罗的副手。我正想热情地给帕罗来个美式拥抱。帕罗见到我,就像面对一个陌生人一样,没有动作,没有表情。我初来乍到,也不知印度人的习俗,不敢造次,只握了个手,寒暄了几句。

本来以为帕罗不善言辞。后来几天里才看出她非常能说,也爱说,语速快,英语也比一般印度人纯正。同被邀请的几个女同事分别来自美国,英国,以色列,匈牙利,韩国。第一天开会,帕罗就在张罗给女士们的眉心上贴那个印度人特有的标记“bindi”,帕罗说这是凝神之所,是定力。印度妇女到了年纪,尤其是结了婚,就会贴这个标记。代表成熟心智之所在,也代表女人对丈夫的忠诚。

“可是,男人为什么没有这个标记”我马上反驳,我给印度女士打抱不平,是为了让她们开心。可这招帕罗不领情,不接茬。弄得我无趣。以后几天的会上基本看不到帕罗,她忙于会议组织。
新德里的会结束后主办方安排我们市内游。下午,在新德里市中心最热闹的商业街区Connaught Place里的一个点心店,帕罗在等我们。我们在店里坐下等午饭时,帕罗端上了一个生日蛋糕。上面写着“生日快乐”和“David”。是啊,第二天就是我的生日。原来帕罗细心地从护照复印件上查了所有受邀客人的生日,找到了我这个2月生人,而且就在会议期间。帕罗还给我一个印有“Thank You”的小信封,里面是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Dear David: You have been such a help from Day One and a source of inspiration to me. You have mentored me so much. For that I thank you”。帕罗点上生日蜡烛,大家为我唱了生日歌。新德里的会刚结束,大家都特别放松。感情,我熟悉的那个帕罗也回来了。

去泰姬陵后我和几个英美同事就直飞这次印度之旅下一站加尔各答,在那儿我们有个“工作坊”。加尔各答是帕罗的地盘。在那儿我有机会和帕罗在她工作的中心坐下慢慢吃饭聊天。她说我的书她读完了,我问怎么买到的,她说通过“Amazon”订的。这世界真的变小了。说到她的工作,印度的教育状况,帕罗叹了口气。

“Depressing。每天所见所闻无法让你高高兴兴地回家”,帕罗说。贫困,缺少教育资源,称职的教师,政府的支持。帕罗所在的科学人才培养中心,办一些中学生夏令营,并提供优秀大学生参与科学实验的机会,可见印度虽然有印度理工学院这样的顶尖大学(《三个傻瓜》用它做的原型),但大部分大学的教学资源、设施不足。谈到贫困,帕罗叹息,妇女无节制地生育,七八个孩子是常态,无法打破贫困的怪圈。帕罗说她羡慕中国。我印度有民主,中国没有。她说,可是专制能办成事,这儿是扯皮什么都干不成。帕罗又说,在有些地区,生育无节制的背后,有着男权社会的家暴阴影,妇女只有不断怀孕,才能得到法律保护。

话题很快就转到了帕罗自己。“到了三十岁不结婚,周围人的话可难听了,说你人皆可夫”,帕罗说。我感觉印度的“剩女”面临的社会压力可能比中国更大。显然,帕罗未婚,在印度,到了这个岁数不结婚,一定被当作是个“异类”。聊天中得知帕罗拿的是心理学博士,跟我同行。我没问帕罗她父母的情况。想必,女儿能读到博士,父母怎么也是中产知识阶层的人,因为在印度,大部分穷人连念大学都有困难,除了少数拿政府奖学金的。

到加尔各答的第二天,由于我们的住处无线上网有困难(可能是路由器制式问题),打电话给帕罗求助。不一会,来了一位40多岁的男士,帮我们调试电脑,一看就是个挺厚道的知识分子。他走后,美国同事瑞娜悄悄告诉我们,这是帕罗的男友。事情弄得有点神秘兮兮。这位男士有个女儿,抑或因此帕罗父母不同意?也可能他离婚的事还没搞定?没准帕罗还被当作“小三”?反正还是有点悬。这让我感受到一个现代女性生活在印度的压力和压抑。

在加尔各答的最后一天,晚上飞新德里,然后转机返美。白天空闲,帕罗为我安排了游玩加尔各答的日程和满满一页纸的景点介绍,还安排两个年轻人陪同。帕罗的周到让我感动。

在新德里的会上,我见到许多来自印度各大城市的从事教育的职业妇女,有学校教师和教育咨询中心的负责人,也有教授和研究人员。不少有博士学位,感觉印度妇女教育程度不差,一定是今非昔比。会议间歇,有意找了两位中年女性聊天。我问印度父母在男孩女孩的受教育机会上父母是否有偏好,得到的回答是有明显重男轻女的倾向。我第二个问题是男孩女孩的婚姻是否自主,回答是有改变,和父母的开明与父母、孩子本身受教育程度成正比。一般而言,城市中产阶层更为开放、开明。我第三个问题是女孩结婚后是否必须成为家庭主妇。她们说不一定(常常取决于有没有抚养孩子的问题)。但如果其中一个需要在家,那一定是女人,很少是丈夫放弃工作。这一点,印度和日本一样可能比中国更传统。作为一个上海长大的男人,我很难想象印度(或日本)家庭里做饭和擦地板是男人的责任。我给她们提到许多日本职业妇女为了避免婚后为家庭所桎梏,选择独身的生活方式。两人说印度也有,但属于invisible(隐形)的群体,即会被边缘化。总体上,我感觉印度依然是个男权社会。印度的家暴,有时甚至新娘也不能幸免,可见文化对女性的严苛,对男性的怂恿。关于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我有一个简便的验证方法,一看这个地方的公共厕所,二看这个地方对妇女的态度。在这两方面,印度恐怕还有好长路要走。
估计在印度谈论一个大龄独身女性就和在中国谈论一个同性恋差不多了。不过我到美国那一年也非常吃惊,我看到有很多美国女性教养非常良好,却一辈子不曾工作过,这种女性为数真是不少啊。这不是女权意识比中国高端很多的国家吗,或者只要经济条件许可,女性宁可选择全职居家呢。

   想来想去那个泰姬真的非常厉害,生了十四个小孩,还能保持是个绝色佳人。而且她先生无论到哪儿都带着她,应该很辛苦,因为算下来,她的时光不是在怀孕就是在哺乳。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
小时候看张晓风的散文,提到泰姬陵的建筑师,好像说他被抓去修建陵墓,明知一去不返,就把情思用在了建筑细节里,留下了很多暗纪,用来怀念他的妻子。泰姬陵真是一个爱情城堡。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
帕罗端上了一个生日蛋糕。上面写着“生日快乐”和“David”。是啊,第二天就是我的生日。原来帕罗细心地从护照复印件上查了所有受邀客人的生日,找到了我这个2月生人,而且就在会议期间。帕罗还给我一个印有“Thank You”的小信封,里面是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Dear David: You have been such a help from Day One and a source of inspiration to me. You have mentored me so much. For that I thank you”。帕罗点上生日蜡烛,大家为我唱了生日歌。新德里的会刚结束,大家都特别放松。感情,我熟悉的那个帕罗也回来了。


————喔喔,原来此文是Dear David,啊啊羡慕一个,更赞一个~笔触好,故事也好,思绪无碍。
遗产与认同

二月初的加尔各答,天气宜人,比北方的新德里暖和,是春天的感觉,让我这个中国南方长大,现在生活在美国北方的人有回家的感觉。初到的我们驱车前往开会的地点。路过一个有巨大穹顶的宏伟建筑,一问,是维多利亚女王纪念宫。当然是维多利亚时期英国人在这里建的。车慢慢进入闹市区。这里的街区,建筑,我有似曾相似的感觉。对了,是置身于外滩的感觉,连建筑的年代,风格都接近。这里是加尔各答的市中心,曾经是当年的英国人居住的“白人区”,和印度所谓“黑人区”隔着胡格里河(Hooghly River;恒河的一条支流,比黄浦江要宽一些)。17世纪末期(1690年),英国人沿着这条河进入了印度,在这里安营扎寨,成立了“东印度公司”,从此开始了英国对印度殖民和统治的两百多年的历史,直到1947年印度独立。这里也是英国人向东延伸进入新加坡和中国的桥头堡,向中国输送鸦片的集散地。一路上,都是英国的古典建筑,最高法院,省长官邸,还有那个带穹顶的邮局,远远望去非常壮观。我们的会议,在西孟加拉邦(West Bangle)商贸部大楼里举行。走进大楼,只见墙上挂满了英国绅士的照片。这些人都是当年“东印度公司”的风云人物。

无疑,在印度,英国绅士的遗风犹存。第一天,我们受邀赴晚宴。车穿过一个高尔夫球场,驶入了一个高档休闲场所,一家叫The Tollygunge Club的英国会所。这次会议的主要资助者恰塔基博士(Purnendu Chatterjee)在会所的屋顶阳台上高规格为我们“接风”。恰塔基博士早年在伯克利读博,后来在麦肯锡咨询公司做到了合伙人的高管位置,1986年成立自己的“Chatterjee集团”,从事矿业地产等多种生意。主人和客人一起喝着葡萄酒聊天,不远处有人在放烟花,原来是婚庆活动。在另一头,又有歌舞声传来,一打听,是加尔各答共产党在大选前造势集会。看来共产党在民主制度里也会有新的长进(印度独立后他们曾在西孟加拉邦执政几十年,后因执政不力而下台)。正餐时几个侍者一个拆盘一个上菜轮番进攻,弄得自由散漫惯了的我反而有些不自在。这种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各司其职的饭局程式,是否也是英国绅士的做派。我想起香港人的办事方式,专人专职,有板有眼,中国人一人包了的事,香港可能要三个人分头去做。这次会议的会务,包括我们这些外请的人员的旅行,机票,会议的场地、饮食开销,全部委托专门的会务公司承办。放在中国,主办方一定会动员手下员工甚至学生去做的。中国人图方便,英国人求专业。
英国人对印度的影响,在会议中也能感受到。新德里会议的最后半天,由一位英国教授主持,所有与会者分成五个组(政策,课程,识别等等)讨论两个问题:确定此领域的三个主要挑战和提出建设“人才支持系统”网络的三个建议。然后各组派代表向大会报告结果。我作为“课程”组的牵头人(facilitator)参加了讨论。讨论进行得有序,没有冷场。印度学者和教师整体素质不错,没有沟通上的问题,对问题的见解也比较到位。同样的情况下,我的经验是中国人不擅长合作环境下的有序讨论,要么冷场,等别人定调,要么七嘴八舌,自说自话的多,缺乏不同观点之间的有效沟通、协调、组织。这很可能是自上而下的威权体制和文化的结果。如果会上来个官衔大点的,大伙儿的表情,说话味儿都变了。仔细琢磨,是power distance。

对英国人,印度人有着爱恨纠结的复杂心情。这和同为英国殖民地的香港不同。悠久的语言历史文化使印度人有强烈的自我身份认同。况且殖民者往往具有掠夺性和野蛮性,类似上海黄埔公园“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种族歧视,在殖民地处处可见。加尔各答商务厅大楼里照片上那些“东印度公司”的英国绅士们,在那个“日不落帝国”的年代,踌躇满志,不可一世,充满傲慢与偏见。所以,印度人屈辱的集体记忆很难抹去。另一方面,英国文化和生活方式已经是印度文化的有机部分。客观上,英国带来了先进的技术、生产、管理方式,观念,包括民主制度,使印度走向现代化道路。印度人又不得不佩服这位老大哥。同样的,新加坡的李光耀最感谢的不是中国人给的儒家(人治)文化,而是英国人给的法制文化。

“They looted first, and then they built”(“他们先是抢掠,然后他们建设”),陪同我的年轻人苏迪普说。年轻人显然能宽恕殖民者犯下的过错乃至恶行。我听说,有些老一辈的印度人甚至怀念英国人统治的那段时候,认为英国人走后,印度情况变糟了,还不如让英国人来治理。这样的言论虽然“政治不正确”,却也道出了印度独立后国家治理和发展的差强人意。

在我心目中,英国人是了不起的(除了他们在烹饪艺术上乏善可陈)。虽然它在殖民期间在世界上干了不少坏事,但没有英国人就没有今天的世界。且不说近代科学技术和大工业生产,现代国家的所有观念,体制(中国领导人津津乐道的“制度建设”),各种规章(包括法律、管理、会计等)大多是英国人的手笔。理性和务实,细节上的一丝不苟,是英国人给我留下的印象。虽然文学艺术上,我更喜欢法国人的纤细和敏感,但在社会治理、发展方面,我更推崇英国近于冷酷的公事公办,用琼的说法,就是incorruptible。萨特固然潇洒,罗素更接地气。
本帖最后由 zoufeng_1234 于 2014-3-29 10:53 编辑

特别认同关于英国人的评论。

关于印度独立的得失,前些时候和jianmin讨论甘地的非暴力时候也有谈到。
神经病人思维广,自费五毛立场稳
本帖最后由 zoufeng_1234 于 2014-3-29 10:44 编辑

英国人中还有个特别优秀的群体是苏格兰人,亚当斯密是其中的代表。
神经病人思维广,自费五毛立场稳
本帖最后由 jianmin 于 2014-3-30 11:38 编辑
节奏与灵魂

我到达新德里的第二天,主办方就安排了观看印度舞蹈。说到印度的音乐和舞蹈,我不由想到《少年派》的音乐。印度音乐里那种古老、悠远、让人回到人类初始的天籁般旋律几乎是第一时间能够辨认出来的。印 ...
David 发表于 2014-3-22 01:05
比较起来中国政府强势,可以用行政手段整治城市,加上城乡二元体制,能有效控制城市管理问题。要不,北上广来个几十万流民弄块飞地拉帐篷过日子,不用多久,也能形成像印度大城市里那样的巨大贫民窟。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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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如果你是农民,绝对不会这样轻轻带过。这种宣传里面,有五六亿农民工的血和泪,有整个城乡二元户籍制度这种中国式奴隶制在里面。
地狱里最炽热之处,是留给那些在出现重大道德危机时,仍要保持中立的人。——但丁《神曲》
本帖最后由 David 于 2014-3-31 01:53 编辑

龙腾与象舞

加尔各答的会后,帕罗的上司南迪博士请来自新德里的辛克莱博士吃饭,知道我还没走,就邀请我一起作陪,我当然恭敬不如从命。辛柯莱博士是位60多岁光景的女士,资深教授,受邀到过中国。我和两位印度学者一起,不免谈些对印度和印度的观感和见解。

我说,中国在基础设施即“硬件”的建设,从高铁系统的建设,光缆的覆盖,到城市的发展和改造,领先于印度。一来城市有钱(有“城投”),二来有积极性(显示政绩)。辛柯莱博士对此并无异议,但指出北京“摊大饼”的城市扩展贻害无穷。我记得印度一位诺贝奖得主数年前撰文认为印度政府对扶贫,教育和医疗的投入不足,这一点中国政府做得更好。确实,中国那种体现国家意志的由富裕省市帮助贫困省市的发展方式在民主国家是不可能的。这就好像中国已经初具规模的三纵三横的高铁网络,不论具体过程中有什么贪腐猫腻,从发展战略角度说,是可圈可点的。这就是中国中央集权的优越性了。我住纽约州府奥尔伯尼市郊,很希望有条高铁通到纽约市,可以把三小时车程缩短为一小时。但在美国这基本是做梦,更不要说全国范围了,谁肯投那么多钱(诚然,高铁的意义对美国没有对中国那样大)。当然,这种政府主导,依靠投资拉动的经济,也造成大量资源浪费、政府债务、和产能过剩,更不用说环境代价和腐败了。印度实行联邦制,不存在这种GDP冲动。

我问辛柯莱博士,她认为印度主要的问题是什么。她说现在的印度人从政府到企业,没有上进心,甘于平庸,论资排辈。辛克莱博士的这个观点让我吃惊,因为我心目中对印度人的刻板印象,从来是既聪明过人又刻苦勤奋的,否则何来虎妈的赞赏。可是,辛克莱博士并不认为这些在美国的精英能代表大部分印度人。出去的这些人,一是在印度就受到良好的教育,二是基本素质都比较好,三是愿意拼搏,这三点在印度都非常态。我说印度的人浮于事,缺乏办事效率,是否和体制的繁文缛节有关。辛柯莱博士说这体制也是英国人留下的。“我们印度人出了问题,常常怪英国人,”南迪博士半开玩笑地说。

我自己的观察是印度人缺乏中国人那样的危机感,那种摆脱贫困和致富的强烈欲望。这在中国甚至达到走火入魔的境地。印度正好相反,不温不火。或许是穷惯了,或许有神灵保佑。从我的角度,摆脱贫穷,教育是关键。和中国一样,印度的小学初中免费义务教育还是最近的事。教育资源的严重不足,依然是困扰印度的重大问题。农村不仅贫穷,教师奇缺,两者又不幸互为关联。所以新德里和加尔各答两次会议一天都不落的印度著名核物理学家辛纳(Sinha)在会上一再呼吁关注农村教育。贫富差别,也使社会很难有教育公平。这个问题印度可能比中国更严重。好在印度是民主国家,非政府组织和民间力量更有活力,可以更有作为,包括帕罗所在的中心。

在谈到贫困问题时,印度朋友向我提到印度谚语:出生贫贱不是羞耻,死亡之日依然贫穷则是。我说前提是社会提供足够多足够公平的机会,否则底层难有翻身机会。这恰是我最担心的中国存在的问题。人口巨大,本来就是粥少僧多,竞争激烈;不多的机会被有权有势有关系的既得利益集团把持,这种态势又受到“人情”和“关系”的中国特色助推而加剧,造成社会阶层的板结。贫富差异问题在印度也很严重,民主制度本身并没有帮助印度实现更大的向上流动性(upward mobility)。这个问题在南美也同样存在,导致政治上的左倾。

我又向辛柯莱博士问起印度媒体,辛克莱博士认为媒体也走下坡路,不负责任的报道经常出现。我想,新闻传媒的功能无非两个:提供公众应该知道的信息,提供公众乐于知道的信息。前者培育公民意识、开阔文化眼界、维护公众问责权和知情权,后者走向娱乐和消费,极端一些就是媚俗,吸引眼球。如今媒体的产业化,商业化,使新闻媒体越来越多地揣摩消费者的好奇心,投其所好,即使欧美发达国家的媒体也无法洁身自好。中国的新闻媒体人不乏有社会责任感的,包括“央视”也有不少优秀和敬业的从业者,但受制于官方管制,脱不掉它“喉舌”的胎记。印度媒体至少不会堕落和不堪到那样的地步。新闻自由使官员腐败不至于那么猖獗;加之印度司法独立,企业私有,很难形成权力和资本联姻所构成的盘根错节的庞大利益集团,把持国家命脉。

和我原来的刻板印象不同,印度并不是一个像日本那样同质性很强的社会,相反,它极具异质性,不同宗教,民族,阶层往往格格不入,甚至老死不相往来,这增加了国家认同和社会和解的难度。比如讲英语的上层与不懂英语的下层,信印度教的印度人和穆斯林印度人,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多种阶层,民族,宗教,党派的争执,造成印度民主过多的扯皮,最后互不相让,一事无成。和中国一样,印度缺乏一个强有力的中产阶级群体和公民社会,用Robert Putnam的话说,是缺乏“社会资本”(social capital)。原因很不同。印度的问题可能是社会群体和阶级的隔离,民间社会网络、非政府组织对国家治理的参与有限。中国的问题是过于强势的中央集权和控制,使民间力量缺乏独立生存、成长的空间。没有有效的政治参与,有时专制可能比民主制度更有效率。但是如果专制者永远要“为民作主”,那这个国家的“社会资本”永远是萎缩的,不发育的。更不要抱怨老百姓碗里有了肉吃依然要骂娘。中国现在的问题是自然环境、社会环境、人文环境的普遍不佳(富人出逃便是症候)。在官方高调和网络吐槽之间,在毛左与自由派的口水仗之间,在精英摇旗呐喊和大众娱乐致死之间,是主流民意的缺席,价值信念的迷乱,社会道德的犬儒。若干年前激情澎湃投身于教育和维权的一些朋友,这两年醉心于特异功能,长寿秘笈,令人唏嘘。Elephant in the room! 这种状态,只能带来负“社会资本”。权力高度集中带来的腐败破坏程度比印度要大的多。印度至多是些地头蛇的欺行霸市和权力寻租,与周老虎那样的一手遮天,呼风唤雨,强取豪夺相比,只能算小打小闹。更可怕的,是在权力的丛林法则下的文化崩盘和信用破产。

龙和象都是被英国人打开了现代化的大门。印度和中国走了一段不同的路,如今一样都没有回头路可走,也都面临在现代化过程中水土不服的问题。如果这是一场龙象比赛,似乎龙已经占了先机。但是,龙的气势背后其实有很多“虚火”。象的滞重背后未必不隐藏着巨大能量。
(待续)
龙腾与象舞
——生动形象比喻。
"这段话,如果你是农民,绝对不会这样轻轻带过。这种宣传里面,有五六亿农民工的血和泪,有整个城乡二元户籍制度这种中国式奴隶制在里面。"

回14楼jianmin, 同意你的看法,农民兄弟姐妹是中国作出牺牲或被牺牲最多的群体,从上山下乡让他们消化城市失业问题,到最近这些年地方政府的土地财政。
对农民的掠夺是从土改,集体化,粮食统购就开始了,59-62年大量农村人口饿死,相比之下城里人饿死的几乎可以忽略。要知道粮食都是农民种的,结果种粮食的饿死了,没种粮食的活下来了,这是多么残酷的掠夺。
神经病人思维广,自费五毛立场稳
David 兄好文。对文中的观点,深有同感。
心似浮云常自在 意如流水任东西
很高兴晓寒喜欢。下面是最后一段。待我有空,把照片补上。

青春与梦想

在那个英国会所的阳台宴席上,我和印度朋友谈印度未来:拉西里先生说,人口年轻是印度发展的最大优势,恰塔基博士说他有稍稍不同的观点:“小时候看到贫困乡民载歌载舞,自得其乐,我现在依然很羡慕他们,想跟在他们后面一起手舞足蹈”。我相信恰塔基博士说这番话时是真诚的,而不是富人活腻了反过来意淫一把当穷人的乐趣。富裕并不一定能带来幸福。但反过来,贫困确实会带来不幸。贫穷带来的屈辱和绝望甚至可以摧毁一个人的生活意志。贫穷而依然快乐着毕竟是无奈之举。物质小康,并且活得自在和从容,当然更好。我们父辈生活得不富裕,目标就是解决吃饭问题,他们没有多少奢望。我推测,这也是中国第一代农民工和他们的儿女们不同的地方。追求幸福,包括物质和精神的满足,是年轻一代的期待。无论是北京的蚁族,东莞的打工妹,还是“梁庄”的后代,都比他们的父辈见过更大世面。理想和现实的落差,是会让一些年轻人跳楼的。反过来想,那些80后90后,是否也有好高骛远,不肯低就的问题呢?

在新德里的会上,我注意到了在会务帮忙的印度小伙拉贾夫(Raghav), 年龄不过二十几岁,俊朗的脸部轮廓,留着络腮胡,一看就是印度人的模样。第一天跟他聊印度,印度和中国的南疆争议。“他们突然扎起很多帐篷,让我们很紧张”,拉贾夫说。印度对中国不待见,还因为中国在背后撑巴基斯坦的腰。拉贾夫显然很关心时事。他又跟我谈西藏这个敏感话题。 第二天,他找到我,说要送我一本书,是达赖喇嘛2008年出的书《唤起心智,开启心窗》(“Awaking the Mind, Lightening the Heart”).我知道,他不仅是想启悟我的心智,而且希望从中找到善待西藏人的途径。我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我跟他说,中央政府在西藏也投了不少钱,做了不少改善藏人生活的好事。当然,人心向背不是钱就能买到了。后来我知道,拉贾夫德里大学环境教育硕士毕业后,现在在非政府公益组织工作,并继续学业。

在加尔各答陪同我的两位年轻人中,苏迪普是个英俊小伙,27岁,还没有女朋友。他说想先立业再成家,父母抚养他长大成人做出了很大牺牲,现在是他该回报的时候了。另一位是奥诺,有些书呆子气,23岁,在读研究生,也没有女朋友。我们每到一个地方,奥诺都要问我“感受如何?”非常可爱。奥诺也爱说,在车上喜欢跟我聊天,可是奥诺的英语口音之重,巴拉巴拉听上去就像在说夹杂了几个英语单词的印度话,几乎没有一句能完整的听懂,弄得我只能不断地“Pardon me?”。印度的年轻人总体给我较为淳朴的感觉。我至今记得苏迪普和奥诺在向我介绍新兴开发区的那种自豪。对他们来说,外面的世界,依然精彩。但有一天,他们可能会感受到,外面的世界,也有无奈。中国的年轻人恐怕早早地就领略了这种无奈,所以有一种和他们自身年龄不符的老成和暮气。

在加尔各答的“工作坊”,有机会与十多位私立和公立的初中高中学生互动。会后有两个女生来和我交谈,均来自私立中学,可见都是富家子弟。一个为是否能考取医学院焦虑,因为如果考不上医学院,整个家庭都会有失败感。另一个同样为家庭的期待压力而困扰,但情况不同,是因为其他兄弟姐妹都很优秀,父母也会期望她能效仿,无奈她有自己的想法,要走自己的路。会后我问两位教师印度学生压力大不大。一位说许多问题来自家长,考进好的大学是成功的唯一通道。不能容忍失败,是因为承受不起失败的后果,搭不上这班车,就有可能搁浅在底层。我听着,怎么觉得是在讲中国的父母。这里,一是机会多样问题,二是价值多元问题。前者是社会现实,后者是文化取向。中国大陆和印度恐怕主要还是机会问题,而台湾香港虽然发达了,学业竞争依然激烈,恐怕更多是文化问题。美国机会相对多样,失败了可以重来,也并非有了学位才能赚大钱或赢得社会地位,文化取向更加个人主义(各活各的,自己开心就是),避免了攀比和恶性竞争。

我一直觉得,中印面临共同的问题,是怎样给年轻人创造更多机会。在新德里时,和日本教授隅田学(Manabu Sumida)聊天,他说,日本现在的问题,是年轻人失去希望。我不禁愕然。莫非,这是个世界性问题。是全球经济的衰退吗,还是否因为年轻人的期望值越来越高,同时又觉得这个目标越来越不可企及?在中国,有一个文化误区,是将幸福感和社会地位紧密联系在一起。这就意味着只有所谓“成功者”才有幸福。而成功对于中国人,是“出人头地”,是做“人上人”。问题是有多少人能做人上人,况且做人上人才会有快感是否是一种变态。这么说来,恰塔基博士提到的贫困乡民的载歌载舞,算是追求一种返璞归真的幸福观吧。

将近两个星期的印度之旅结束了,我坐印度航班回到德里,然后坐联合航空回美国。在德里机场,又看到入关处的佛手,这次是向我说再见吧。经过一夜的飞行,13日凌晨到达新泽西的纽瓦克机场时,被告知美国东北部暴风雪来袭,几乎所有航班被取消,我回奥尔伯尼的航班也取消了。于是,重新签了第二天下午的飞机。回不了家,有些沮丧。我不愿在新泽西滞留,便一不做二不休,买了城际火车票先坐到纽约市的Penn Station(纽约市两大火车站之一),再做计较。到那儿时,凑巧了:去奥尔伯尼的Amtrak火车一刻车后出发。在回家的火车上,窗外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与铁路平行的赫德逊河已经看不见了。感觉我又进行了一次“穿越“,从温暖的南国返回寒冷的北国,从17世纪的泰姬春梦回到21世纪的冰雪现实。拉贾夫又来邮件了。不过,我还是喜欢在新德里时他发给我的一个链接。那是一段视频: 美国加州一个15个月大的还在蹒跚学步的亚裔女童,第一次面对从天而降的雨滴而欣喜万分。她独自站在雨中,身体已经淋得透湿,却依然忘情地张开小手去享受雨滴的清凉滋润,嘴里不断发出“wow”的惊喜。是啊,生活是充满惊喜的,包括这场阻碍我回家的大雪。 (全文完)

完成于2014年3月13日
等着读(下)~
写得真漂亮,尤其是最后这一部分。
神经病人思维广,自费五毛立场稳
燕谈也是如此,至今还能时不时让人惊喜,比如这篇游记。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
一是机会多样问题,二是价值多元问题。————前者是社会现实,后者是文化取向。美国机会相对多样,失败了可以重来,也并非有了学位才能赚大钱或赢得社会地位,文化取向更加个人主义(各活各的,自己开心就是),避免了攀比和恶性竞争。在中国,有一个文化误区,是将幸福感和社会地位紧密联系在一起。这就意味着只有所谓“成功者”才有幸福。而成功对于中国人,是“出人头地”,是做“人上人”。问题是有多少人能做人上人,况且做人上人才会有快感是否是一种变态。(燕谈,David)
本帖最后由 吹笛在湖北 于 2014-4-4 14:34 编辑

David是个老师吧?上图片........印度之旅(上),还有(下)。
抱歉,“下”已经发完了。有兴趣的可以看看下面的视频,是我文章最后提到的那个小女孩。
http://www.dailymail.co.uk/news/ ... sees-rain-time.html

印度之旅(上)照片

本帖最后由 David 于 2014-4-5 09:11 编辑

这里把照片补上。

德里机场入关处的佛手

马路上与车同行的大象

路上的“机动黄包车”

Dilli Haat里的精美手工制品

会议的茶歇


Kathak舞蹈:舞者脚上缠着响铃越多,功力越深

加尔各答开发区的IBM India

德里的老区

加尔各答的有轨电车


气派的泰姬陵前门


惊艳:从前门大厅内看横空出世的大理石美人泰姬陵


泰姬陵正面全景


德里的红堡(Red Fo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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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优雅的大象屁股,果然是神物。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

印度之旅(下)照片

本帖最后由 David 于 2014-4-5 09:25 编辑

还有(下)的一组。有几张没有压缩,就算了。


印度主人在英国会所为英美客人接风



印度的车水马龙


加尔各答大街上的游行示威非常有序



加尔各答市中心的摊贩



在新德里国际会议中心与拉贾夫合影留念

Agra红堡遇到的阳光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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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示威游行队伍也太秩序了点,毫无血气之感,莫非是非暴力不抵抗那一类的?
又见David ,很开心的样子,哈哈。
司琴的手指仰赖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