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香港国际诗歌节开幕 北岛:诗人与政客是两种动物

凤凰文化讯(胡涛徐鹏远香港报道)

“我们欢聚一堂,在香港这样一个岛屿上,为国际诗人们提供独特的言论自由的平台,人们来自四面八方的汇合点。这里不是什么APEC,诗人与政客是两种动物,他们的语言不同,现实与视野不同——诗人是无权的权力,无家的家园,无言的语言。”






这是诗人北岛在2015年11月25日的第四届香港国际诗歌节开幕式上的发言,二十位来自不同国度、使用不同语言的诗人一同聆听着。两年一度的香港国际诗歌节,今年还将延伸至广州、上海、杭州及成都,让诗歌之花更广泛地绽开。


承继之前三届的主题“另一种声音”、“词与世界”、“岛屿或大陆”,本届诗歌节以“诗歌与冲突”为题。作为筹委会主席,北岛在活动代序中写到:“战争与和平,是人类历史的永恒主题之一。自1945年到现在,七十年过去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虽已结束,但局部战争从未间断,侵占领土、摧毁家园、屠杀平民,以及相伴的屈辱和精神创伤,触目皆是。所谓现代文明的进步,往往以公理与自由的名义,弱肉强食,称霸天下,全球化的权力与资本在继续瓜分并统治着世界。”他继而发出叩问:“自古以来,诗歌总是以人类苦难为源泉,成为穿越黑暗趋向光明的驱动力。而今天,在文明、历史、宗教和语言等诸多冲突中,诗歌何为?在错乱纷杂的现世的病态幻象中,诗歌何为?在土地与天空闭合的神秘时刻,诗歌何为?在追溯精神的源流中叩问语言之门,诗歌何为?”


美国诗人安妮•华曼在开幕式上对“冲突与诗歌”的主题表示深深认同,他说:“目前我们的世界处于黑暗时代,诗人应当更加积极地参与维护社会正义的工作。”而对于诗歌节选择在香港举办,日本诗人水田宗子表示“:香港本身就是一个冲突,它原本属于中国,后来接受了英国的殖民统治,后来又回归中国,它本身的历史复杂性决定了冲突的必然,这也为我们提供了观察香港的不同视角。”中国诗人王小妮则说:“这里是一个怀抱,几十年前接受了多少从对岸过来的人。”


本届诗歌节特意邀请了分别来自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诗人,他们对于“冲突”有着更为深刻又彼此近似的理解。以色列诗人艾棘•米索就说:“提到中东,人们似乎会自动想起‘战争’一词,但是我们应当在更宽广的层面上看待‘冲突’的含义,它还包含了爱的冲突、存在的冲突等等。”巴勒斯坦诗人纳捷宛•达尔维什则表述为:“生命本身就是冲突,没有冲突的生活是不可能的。”两位诗人的发言丰富了对主题的阐述,当然持相近观点的还有西班牙诗人詹玛•歌尔嘉——“听到主题‘冲突’,我的第一反应是‘战争’,但是我后来意识到,所有事情都存在冲突,包括人类和语言本身”,以及台湾诗人陈黎——“世界上每天都有战争发生,在我看来,人性的冲突就是一场战争。”


当“冲突”的主题得到开掘和深化,越来越多的方向就被诗人们一一抛出。韩国诗人金惠顺说:“所有人都认为我们的冲突会与朝鲜有关,但我自己从未遇到过。对我而言,韩国社会的冲突有两种体现:一是正常与不正常的冲突,二是健康与不健康的冲突。”日本诗人、也是日本著名的女性学批评家水田宗子则提到了两性关系:“这个时代对女性非常重要,我们需要思考和解决的不再是女性与男性的关系,而是女性如何更好的生存,就像科技会对女性身体产生影响,以前是科技防止女性生育,现在则可以帮助女性掌握生育。”


同时参加本届诗歌节的还有一位来自中国大陆的著名诗人宋琳,他用诗意的语言讲述了自己的两段经历。一个是他今年刚刚去东欧旅行过,途径迪拜、斯洛伐克、莫斯科等地,在旅途中遇到不同肤色、语言、习俗和宗教的人,他说:“旅途奔忙的人最终都要回到家乡,旅途中应当互相协助,考虑他人。如果冲突发生,需要忍耐和宽容。我希望未来人类和平,人们相处就像村落的邻里一样,而诗歌的功能正是呼唤化解人与人之间的对立。”还有就是他和许多中国诗人一样,栖居在风光美好的云南大理,他在那里看到了文明和野蛮碰撞——“当文明和野蛮有了区分以后,文明人总是要教化野蛮人,而到大理以后才发现‘野蛮’往往是融合的,而‘文明’反而总是在制造冲突。”


开幕式后,本届诗歌节还将持续进行三天的相关活动,包括两场讨论会和三场朗诵会,29日举行闭幕朗诵。凤凰文化也会对此进行全程报道。




附:


参与诗人名单:穆罕默德•贝尼斯(摩洛哥)、陈黎(中国台湾)、彼得•科尔(美国)、纳捷宛•达尔维什(巴勒斯坦)、扬•米歇尔•埃斯比达列(法国)、詹玛•歌尔伽(西班牙)、金惠顺(韩国)、科科瑟(缅甸)、衣田•拉朗德(加拿大)、饮江(香港)、尼古拉•马兹洛夫(马其顿)、艾棘•米索(以色列)、水田宗子(日本)、费平乐(葡萄牙)、格列勃•舒尔比亚科夫(俄罗斯)、宋琳(中国)、多和田叶子(日本)、安妮•华曼(美国)、王小妮(中国)、加桑•扎克坦(巴勒斯坦)


“香港之夜”朗诵会,还会有十位本地诗人加盟:陈灭、郑政恒、周汉辉、樊善标、方太初、刘伟成、廖伟棠、吴美筠、宋子江、阮文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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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国际诗歌之夜2015诗作官方译本




阿吉•米索Agi Mishol (1947-),以色列


阿吉•米索,以色列著名诗人,创意写作教师。1946年出生于外西凡尼亚,父母是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生还者,1950年跟随父母迁往以色列。米索出版了十六本诗集,其中两本是回顾集,分别出版于2003和2015年。她的诗曾被改编成音乐,并翻译成多国语言出版,包括Look There(英文;Graywolf Press出版)、Journal du verger(法文;Carateres出版)、Ropa Tendida(西班牙文;阿根廷Poesía Mayor出版)以及Sheherezada(罗马尼亚文;Institutul Cultural Roman出版)等。米索曾获得总理奖及阿米亥诗歌奖等多个奖项。2015年,米索被提名为特拉维夫大学荣誉教授,获取意大利勒里奇皮亚诗歌奖。米索居住在特拉维夫的一个农庄。她在耶路撒冷希伯莱大学取得硕士学位,后于特拉维夫大学和耶路撒冷希伯莱大学教创意写作,目前担任特拉维夫「赫利孔」诗歌学校校长。




林婧译



爱泊斯坦,我的数学老师,


喜欢把我叫到黑板前,


说我的脑袋只适合戴帽子。


要是鸟儿跟我的智力相当


只会向后飞。


他派我去放鹅。


现在,这道审判过去多年,


当我坐在棕榈树下,


与我的三只美丽的鹅在一起,


我觉得他当时也许是有远见的,


我的数学老师,


他是对的。


因为最令我高兴的,


莫过于现在看着牠们,


围攻碎面包渣,


快乐地摇动尾巴,


或者当我用水管喷洒牠们


在水珠下


僵住一会儿


它们竖起头,伸展身体,


像是记起了


遥远的湖泊。


从那时起我的数学老师已经死了,


一同死去的还有他那些


我从来不举手回答的问题。


我喜欢帽子,


每到傍晚,


当鸟儿们回到林间,


我便寻找那一只向后飞的鸟儿。


当时


当我们爱得无边无际,上帝


来拿他应得的


我们扔给他一个轻轻的微笑因为我们觉得


他不值更多


凝视着遥远的距离,当时我们相信


爱的蛋糕:


小块油炸薄饼


渴望七载丰年


失去生长出的翅膀


只为那第一个跳入


深渊的人


没有他们


责任


后院


这株我叫不出名字的


仙人掌


今天开花了


(只开一天)


如果我不去看它


谁会看?


「无人伤亡」


没人谈到牠


照片里那头小小的驴子


在标题的下方。


一头白色的驴子


牠的一生都套在垃圾


和西瓜里,


牠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


让人往身上拴紧炸药鞍子


在牠背上一拍


踢上一脚


走吧!


朝着敌人去吧!


只是那一刻


半路上


牠发现了青草


从石头间萌芽


因此牠偏离了计划


只为了吃草


只属于牠自己


这甜蜜的宁静


没有写是谁开的枪:


是那些害怕牠调转回头的人


还是那些拒绝接受礼物的人


然而当牠在风暴中飞升天堂


地位提高成爆炸救世主


还有七十二头纯白的母驴


舔舐牠的伤口


背叛


我吮吸过的所有酢浆草茎


一无所获


我背后的词语堆砌


成一座绿色小山


韧皮流入了树干


羽扇豆的种子在泥土的黑暗中


密谋靛蓝


纵然青草并无唯一模样


唯有繁复方能化身为绿


我无从知晓


贝尔讷姆的森林开始移动


在那之后思想


与一切隐于树后之物


变得黯淡无光


在树与非树之间


我甚么地方都不去


我摇摇晃晃


无法从语境中自拔


我的懒惰渴望着


一成不变,


继续居住在它熟悉的旷野


转向傍晚


楼梯之上


当想象力饱足


我捕猎的双眼已在


头脑的壁柜中休憩


我为何突然醒来


来你这里鼓动你


因为一个芬芳果园


我曾呼吸它的气息


笔直的椰枣树从天空玻璃抹去


爱情走后话儿仍旧留存


乌鸦也一只一只的安静下来


在血一般的柏树之间


在静谧之间,


思想并不渴求


它的内容


而我只在这里出现


在树与非树之间


我的大门向安逸打开


欢迎这个柔软的夜晚进入家里


以母之名(诗歌岛译本:以母亲的名义)


今晚我同样看到你


在睡梦中与被子枕头战斗


在合上的书页旁边


已经很久都感觉不到


床垫底下的那枚镜头


你的坏精神搅乱你


你的手指头被咬掉


你撇着嘴角,就像是


吃了甚么酸的东西。


你没有正确诠释出我的眼神,儿子


也许因为我已在死亡中褪色


这儿悬挂着一幅镜框


对着你的床


女人不是救生板


以仅存的气力抓着


为了不沉没


她的身体不是肉


让人插入钉子


在上面鼓起帐篷


也不是甚么夜里吞服下去


对抗焦虑的东西


女人不是开屏尾翼上的羽毛


对着虚拟的观众


只为给你自己留下印象


她甚至不能够


从时间那里卸下


钟表的指针,我的儿子


我偏偏喜欢这一位


跟你的灵魂如此契合


我从未曾想过你应当得到比爱情更多的东西。


闪光灯下的风景肖像(诗歌岛译本:快照)


我惊奇地发现了这个臀部


在对着镜子的镜子里


旅馆的浴室


陌生的城市——


空无一人


除了我——


它显然是我的:


我的月球景色苍白残缺


陨石坑和皮下脂肪小山包


我第一次在上面着陆,


立下旗帜。


爱情稳定成预备役


带着全副装备和密码


她让自己跳跃


朝着夜晚的梦


在房间里喷上了


角豆树花朵


种子的气味


因此,我对她说。


战争结束了。


在你从这儿飞走之前


给我写下一百遍


「请原谅我向你揭发了逃兵的身体。」


在拉特伦的讲道


你们朝我的爱撒尿,就像


它是篝火节的一堆焰火,


扑灭一片一片灰烬


带着完美罪恶的快感,之后你们在夜里哭泣


对着空荡的长袍或是铁丝衣架上的衬衫


你们脑中想起了甚么?


然后你们的马车变成了南瓜,


马匹变成老鼠,


破布头开始冒了出来


你们尝了智慧树上的果实,


身穿无花果叶,深谙出入常规。


你们不害怕吗?


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无主之神?


你们将成为人生洪流之中的流浪者


就像失去项圈的狗


永无安宁


也再也听不到


心脏扑通跳动的声音


猪头放在盘子上,


嘴里塞着一只绿苹果。


上帝说。


给你看


为了你宽衣解带,直至我的笔迹


直到看见我的喉音,


难发的辅音,


元音


直到看见我的O


我最末尾的后缀


看到用来造纸的树木,


笛子和书桌


还有空转的椅子


当我来到你身旁


你将读到我的墨迹


建议


你吸一口气,去远方:


月球


火星


星团


暗物质形成的乳白光晕


从那里,你慢慢往回走:


仙后座


小母熊的尾巴


海洋,陆地


地球


包裹着一层人类浆糊


电力表皮沙沙作响


那么现在,坐在你房间里的


木头椅子上,


再对你自己说一遍:


他们曲解了我的意思,


我的话被断章取义。


母语


那个邻居把向我拉


把我与你割断


她肯定地说:是个女孩!


当时我的父亲在给一部默片伴奏


用影院里的那部老旧的钢琴


而我立刻把你啜饮了下去


你的眼睛是一片白雪覆盖的屏幕


在上面寻找我


当时秋日的太阳高照


在西拉查


一个吉普塞女人为你揭示了鹅的回报


好让我远远地看着


可是没人明白缩写的字母A预言了甚么


我朝着房间用力大喊


在这之后,你缩小成了拇指


我吮吸铅笔橡皮以替代它


直到我变成了它


并开始写作


一首诗歌


诗里说换我成了


母亲。


备忘录(2)(诗歌岛译本:便签)


当你祈祷的时候,你说了又说


现在轮到你倾听了:


没有东西能被解碼


无论是穿孔的字词外衣


还是向后倒的多米诺词语


你理应知道


自然界中没有笔直的线条,尤其是


在连接天与地的地平在线


那里全都是山丘和礁石,


这些法律同样对你们生效


但你要记住,在你浸染到这首诗里之前


春天的起始是黄色,


是长着双翅的嫩芽,


用只保存在柔软之中的力量,


抬起地壳。


安妮·沃尔德曼Anne Waldman(1945),美国


安妮·华曼,集诗人、表演家、教授、编辑、文化活动家于一身,曾任「纽约圣马克大教堂诗歌计划」的主任,与艾伦.金斯堡在科罗拉多州纳罗帕大学一起创立杰克.凯鲁亚克解体诗艺学院。华曼现为纳罗帕大学诗学荣誉教授,担任该校夏季写作课程的艺术主任。金斯堡常常把华曼称为「心灵上的妻子」。她曾出版超过40本诗集,包括精微经典系列诗集《快嘴女人》、《婚姻:审判》、《海牛╱人性》等等。华曼凭借《暧苇丝三部曲:隐蔽机制的颜色》赢得「2012美国笔会诗歌奖」,2013–2014年获得「古根汉奖金」,现为美国诗人学院的主席。近几年,华曼到过日本、印度、中国、摩洛哥、法国、比利时和加拿大等国朗诵她的诗歌。《出版人周报》誉华曼为「反文化巨人」。


把妆上在空的空间


我正把妆上在空的空间


所有的绿锈聚集在空的空间


胭脂脸红,在空的空间


我把化妆上在空的空间


粘贴睫毛在空的空间


画眉毛,是空的空间


把脸霜拍在空的空间


绘画现象世界


我正把饰物挂在空的空间


黄金夹子,漆梳子,塑料发夹在空的空间


我把扎线针在空的空间


我把字倒在空的空间,迷住空的空间


捆扎、填塞、挤进空的空间


旋转项链在空的空间


幻想一下,想象一下:绘画现象世界


手腕穿着镯子


吊坠挂在空的空间


我正把我的记忆放在空的空间


脱去你的衣服


皱巴巴的衣服挂在一颗钉子上


绿色的外套挂在一颗钉子上


晚上的舞会,结束了


晚上的舞会


我还在想把妆上在空的空间


我想吓唬你:悬挂的夜,漂流的夜


呻吟的夜,睡得不好的女儿我想吓唬你


我绑定直到寒冷的日子


我绑定20 个壮男的力量


我绑定所有诱人的颜色鲜艶的女人


我绑定巨大的岩石


我绑定悬置的夜,漂流的夜,呻吟的夜,睡不好


女儿


我正绑定我的债务,我磁化电话账单


绑定我尖锐舌头的根


我双手在水中窝成杯状,把水泼在空的空间


喝的水,空的空间


看思想可以做甚么看文字可以做甚么


从没有到脸上


从没有到舌头的根


从没有到谈论空的空间


我绑定灰树


我绑定紫杉


我绑定柳树


我绑定铀


我绑定不经济、不可再生的铀能源


把铀猛力掷到空的空间


我绑定红色我把红色引诱到空的空间


我把日落放在空白的空间


我把他眼睛的蓝色奉献给空的空间


可再生的蓝色


我把万物的绿色活化,它生长和


爬进空的空间


我把雪的白色放置脚下,空的空间


我扣紧猫眼的黄色坐在


黑色的空间我把它们扣紧我的心,空的空间


我想要地板的棕色上升到进入空的空间


掰开地板去寻找棕色,


重新合起来,魔力下空的空间


我想把这旧墙分开我头脑丰富起来


思考这一点,我正在想把妆上在空的空间


一切崩溃围绕着空的空间


瘦和干的星期崩溃,马里筋吹进空的空间


我绑定反映在你眼睛的星星


从没有到这些打字的手指


从没有到麋鹿的腿


从没有到鹿的脖子


从没有到瓷器似的的牙齿


从没有到森林里直立的好松树


我浇水时没有停下来


当我让水流着


扫在一起,在空的空间


这是更好的方法来说空的空间


把自己反出来,你可能会消失


你有一个新定义在空白的空间


我喜欢无常是碰撞


我的硕大身体与空的空间


我把地板复原


我重建墙壁


我把砂浆涂在砖上


我用纤弱的金属线捆绑机器


没有永恒的线,也许有纯金的线


我开始在里面歌唱空的空间


每次都有一些新的细节


我正在用胶布封住墙上我喜爱的照片:


乡村格子的窗帘外面是没有月亮的黑夜


一切照明了,脱离空的空间


我用手把黑色的亚麻衣服放在身上


悬挂的夜,漂流的夜,呻吟的夜


睡不好的女儿


我想起


我的手拿起一面镜子捕捉天上的星星,一切都在


外面的夜想起,在我的头颅,空的空间


我外出,满天星斗的冰


我重新盖好房子,纪念空的空间


我想起,关于空的空间


它永远不会再次给人提起


试幻想一下


试想像一下


绘画现象世界


有人说过用奇怪的饰物去装饰身体


使你想起你的誓言,空的空间


有人谈论在你的心中像蚕一样的话语


我希望冒险进入一个轮廓不分明的地方


我把沙子倒在地上


物体和车辆从雾中浮现


今晚的大峡是危险的


警告灯突然出现了


巡逻队是带路的好帮手


有人说要慢下来


有人说女性的神


我用荆棘绑定她


我和老虎的牙齿结合


我和石英晶体结合


我磁化不同的世界


我用珠宝覆盖自己


我喝仙露


有一些新的细节


有一块亮片在她的鞋上


有一个关于她的靴子的研究


轮胎装上嵌钉以便爬上难攀的斜坡


我把手放在脸庞


我正把妆上在空的空间


我想用吓唬我的夜来吓唬你,


漂流的夜,呻吟的夜


有人总是闯进来,使你忘记空的空间


你把这一切都用上


你涂上指甲油


你戴上很多围巾


不时装饰空的空间


不管你的─名字─是甚么我告诉你「空的空间」


你杜撰的东西和舞蹈是时候到来


用你好笑的歌唱方式是时候到来


用你的微笑到来


用你的众多的随从和积累到来


用你额外的事物到来


你的好运气,你懒惰的运气到来


当你看到最像一只鸟,是时候到来


当你欺骗人,到来


当你在你痛苦的头里面


当你不明智


当你坚持要许多舌头说出来的称赞


它开始于舌头的根


它开始于心的根


风的脊髓


正在歌唱和呻吟在空的空间


(方梓勋、陈嘉恩译)


床的形状田的耕作


从多人的作品和升起不像不圣洁眼泪的面纱,一个爱的作品永远不是不圣洁的谜如果不是但是纯洁的流和赞同或者面纱的裂缝是多人的避难所无论他们是相同或其他。好像瀑布一样永远不会两次落下到同一个保护区。为我们身体而设的住所,结合,一起踏上祖先的祭坛的人们他们结合他们是有礼的他们在面纱后面是欢乐的。加快吧,加快脚步,欢乐。向他们展示,撕开面纱敌人眼睛的面纱。从另一角度看。宣布那空间是身体的住所。看透瀑布对他们来说它在保护其他的婚礼的脸的面纱背后,这婚礼有同样的脸同样的基础同样的踪迹同样的步伐同样的优雅同样的花边。一张民事面纱。或是我的誓词我的元音词和字词是这样的相同又是性别建构性爱上永远不相同。性爱脸的婚姻。在同性的爱里我们永远不会一样。但法律是公民的权利,它保护身体的住所。说出来吧:法律是公民或抗礼是麝猫是文明是平民是不令人心寒。用面纱作分界线的时刻已经不再或分隔谜团和隐蔽小瀑布的边界的泪水。令人心寒的时刻已经不再就是不见证被人看见为这结合见证的希望。超越「相同」或「互惠」或「团结协议」的边界完结了,那暴力的时间已经过去已经结束。过去了,隐藏着床的形状,那森林中的一块空地,你躺在那里,软绵绵的长满青苔地方,你们可能会一起走到那里,那古老深绿色的苔藓和隐蔽的地方,你去的地方,再去一次。以前隐闭和悲伤的你躺下,聚在一起,在密室姑且停下来,寻求那地方,一个隐蔽的地方,你在哪里走路你找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是鹿睡觉的地方是鹿等候的地方是你踏足的地方置身热情的爱跪下的地方是你为了避开窥视的眼睛撕开面纱的地方迎接自然世界的来临。说出这样的话:「穹苍为我作证⋯⋯」「地球为我作证⋯⋯」来这里我的杂草和除去这些妨碍我们的同一性的杂草。看看我们的同一性。去掉我们同一性的界线,「杂草为我作证⋯⋯」我的手来到你的自然杂草,消除对我们同一性的恐惧,看看我们的同一性的美,而不是同一性。触摸你熟悉的我们同一性的身体,和你熟识的隐蔽。在铺床旁边等候的衣服,和你熟识的在隐蔽中的眼睛。众多的眼睛不窥探不隐蔽。这样做,做这样的人,自然很自然在空地铺床睡觉远离窥探的眼睛和代谢的扼杀他说这契约违反自然一个反对不断的否认的接线。「旷野为我作证」「旷野为我作证⋯⋯」在旷野中发誓。完结了,过去了,结束了。不再躲在婚礼面纱后面,这事情已经完结和结束了,背后是帷幔,平衡和这节奏的本质是甚么犹如音乐没有界线。撕掉面纱的界线。调准到美丽的同一性的身体但绝不相同的音乐。意识犹如在音乐的领域,有礼的是有礼的和有礼的要求的就是有礼的。犹如小瀑布是有礼的,犹如田的耕作这世界就是培育礼貌的新猷肯定会见证。世界敞开双臂欢迎,同性的文明。它是好的,见证它的出现是一件好事。


(方梓勋、陈嘉恩译)


神经语言学地:(这是写作舞):


一场演出


这是写作舞


或者是用羽毛装饰的头盔


就像一个心形的非洲


大陆!大陆!


挑战在于质疑「战士」


进入他/ 她的盔甲


进入没有边界的土地,


我们可以讨论气候变更,


核武器、行星退化、


绝种、种族屠杀,


所有分割和断裂的意识形态!


我们可以谈论中国


她的经济、她的技术官僚


我们可以是快乐的加拿大人


或是快乐的夏威夷


但我们真的可以吗?


我们可以谈论利比里亚、伊拉克、巴勒斯坦


苦难无处不在


和刚果和黎巴嫩和达尔富尔和也门


和叙利亚和乌克兰和我们自己的后院


安全⋯⋯星光照耀


立刻把它踩在脚下


在外面的草坪⋯⋯


这个是谄媚的政治家


他奉承你


你永远不会相信他


永远不相信。哲学的卓越


有垛口的,阶梯式的读出


你的舞蹈的名称:打倒暴君!


这就是它的姿态和名称:打倒暴君!


打倒他夸张的如雷贯耳的声音


你想讨论精神病吗?


打倒暴君


匕首⋯⋯歇斯底里的清教徒⋯⋯饿死的动物


你想吗?你想吗?你想讨论吗?


你想写作吗?


副歌:


这是写作舞,让所有人看见


颓垣败瓦的整体写照:


停尸房的地方⋯⋯豺狼


来了⋯⋯豺狼来了


挑选尸身不同的部位


挑选⋯⋯挑选⋯⋯⋯⋯挑选⋯⋯⋯⋯⋯⋯⋯⋯⋯


看到他脑袋的后面吗?


做一个手势就会


把他击倒吗?还是他有一对过分精明的金刚火眼?


眼睛看穿脑袋—里面


一个小屏幕—窍妙就是在上面跳舞


我跳的是写作舞—


做一个叫喊者、一个噪音制造者、一个圣人—


工具、亚麻、武器、电线、女性创造


圣徒身份,合起双手,鞠躬


这是已经写出来的舞⋯⋯眼睛


回顾着


他们还没有感到冷的时候,检视


月亮


检视所有的人物


例如哲学家—她的


房间的窗口


那准备用M16疯狂开枪的家伙


那目光有如剃须刀的博物学家


外面月光下黑暗的街道


这就是我看到的吗?


是写出来的吗?


不,这是迷恋者跳的舞


飞越占领区⋯⋯


别再跟我谈论侵犯


这是非法入侵舞


这是我享受的方式


是我的权力结构去勒死所有


思想的乌里森暴君


那些否认全球暖化的人


勒死所有无知⋯⋯


去你的精英统治


委婉语!


勒死所有委婉语!


如果我是一名科学家,我会大声尖叫


用我


科学家的声音


神经元!神经元!


我会再说多遍


神经元喜欢怎样给人称赞和


评价:亲爱的神经元


你可以变得和蔼可亲


我会说大象是这样走路的


神经语言学地


蛇是这样滑行


鬣狗正在向政体尖叫


如果我是苏非主义者我可能会失控


这不是坚土舞


这不是首都的地图


唯物主义军政府舞


这是写作舞


许多另一个时代的女电影明星


从来没有混淆事物的优先次序


她们有她们的舞台指示,她们的「招式」


她们的地图


她们的「歌曲」她们的「手势」她们的「姿态」


她们为银幕演戏


她们有她们的「欲望」


她们的天空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云


她们到达「摄制厂」时一切都静悄悄的


就好像宁静的诗歌的场景


这场景你一定去过


有人把它写下来


出现的人,徘徊的人


就是你用手指指着的人


就是—就是—「她」


她一直拖延,她的脚像很多


不同动物的脚


在所有毛皮的小孔都有眼睛


声音


听起来像它们,只有她才能这样叫


匹配


和改变世界运行的方式


如果它是舞蹈


您可能想知道⋯⋯


副歌:


这是写作舞,让所有人看见


颓垣败瓦的整体写照:


停尸房的地方⋯⋯豺狼


来了⋯⋯豺狼来了


挑选尸身不同的部位


挑选⋯⋯挑选⋯⋯⋯⋯挑选⋯⋯⋯⋯⋯⋯⋯⋯⋯


(方梓勋、陈嘉恩译)


饿鬼


饿鬼是佛教轮回中的六大剎境之一,饿鬼道是一个有实际的饥饿和无法满足的心理饥饿的地方。对我来说,它象征着对化石燃料永无止境的需求,以及对我们的星球的破坏。


饿鬼,一种在我们剎境之间的形态


饿鬼:一种永无休止的吞噬世界的意识


性感的鬼,一个表演者,恶魔,牛虻,玩家


从来没有足够感觉足够取得足够,从来没有足够取得足够感觉足够


碳鬼!在煤上跳舞


一种心态,为了他想或她想而不满意,不安心,


为了他们认为他想要甚么她想要甚么他们想要甚么


他者的「我」想和要甚么:


为饿鬼而设的象形文字!


被波浪冲击,真的那一种,把你拉了下去。


被水力压裂的工程冲击,地震在你脚下


地球说不喜欢不要做不喜欢水力压裂嘿嘿嘿


湍流在清醒和睡眠之间的影子领域


饿鬼用的牺牲品放在沙地上, 粗削的人物画在洞穴深处,胳膊和腿使天才之笔充满生气,有如电影一般的动物手势在空间跑步,在语言中狩猎,手脚乱动,用饿鬼瘦削的笔尖写作


与饿鬼同眠,他写作你的末日之书


饿鬼:网络,电影,小径,记下潜在的想法,不会放弃


观者在看你的在你饿鬼的构成


摘下手套,甚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饿鬼,战争机器,与嗡嗡作响的战争机器同眠


饿鬼,世界之间的一个模糊的残影,轻弹欲望的细丝,代码是可以召唤幻觉的「敌人!敌人!」


我们是敌人


贪得无厌的敌意,一味要油油油!


欲望的线丝一次又一次断裂,


乐器的弦,弹拨,突然折断


为石油屠杀


为石油流血


唱着哀歌的饿鬼陷于困境


唱着:我是鬼,我很饿,陷于困境,陷于困境有住是渴望的幽灵,


渴望生存,陷于困境


渴望生计,陷于困境


侏罗纪饿鬼,体型庞大的杂食动物,食欲大的惊人


饿鬼思想古旧,继承所有原始饿鬼的思维


掠夺和正在掠夺,已经掠夺和将会已经掠夺和将会掠夺和将会已经被掠夺陷于困境陷于困境


壮丽的白光色调到处追赶你,聚光照着欲望


然后那么明亮或激烈你永远不能休息


我们究竟怎能喂饱你狼吞虎咽的猎犬?


诱人的欲望色彩光辉灿烂,虚幻的美点缀着你衣衫褴褛的外形


虽然也破烂,短暂的闪烁


经历了多次今生前世的轮回,饿鬼


落魄、肮脏,在街上,扣着镣铐


身体被人翻检,在街上在「那边」遥远的街


饿鬼世界的另一边


人们愿意死在那里,对抗饥饿的鬼


独裁者,暴君,雇佣兵,饿鬼世界的居民


星星,原子,分子,名称家庭历史,所有都扣上铐镣


豪里河就在你面前


你的河流封锁了


恒河封锁了


长江封锁了


弯腰走进饿鬼的河


虐待者可以为所欲为


也许任何人都可以被人「干掉」或「坑了」


棕色的纸袋罩着头:酷刑和死亡


擦掉嘴巴


擦掉眼睛,擦掉耳朵,擦掉「很久以前」


更好的死亡之手将指引你离开这个饿鬼世界


在自己住的街上被枪杀


刽子手的光的代码


平民欢喜若狂,要使用酷刑


在饿鬼的领域,狂野的笑声感到过瘾


让牙齿咬关节


让关节打膝盖


让拳头打肿胀的肚子


一枝枪口突然断裂


灯关掉了,他们在扔垃圾


鞭打:让金属敲打牙齿


让牙齿咬颈部


饿鬼:吸血鬼的乐园


在破碎的世界里再度性感,


爱抚饿鬼的身体


贪念和暴行的房间


永无休止的鬼就是你自己贪婪的心


冷酷无情,野蛮毒打,举起大拇指的言谈举止


饿鬼的代码就是你自己的心


鬼的忧虑,下一次在哪里?


锁着的门,暗淡的光,创痛沿着长廊走下


肚子被打的痛楚,可有「或更糟的事情」


饿鬼把记忆与能源连接起来


沉默是暴行


饿鬼迁移,走向不断递减的希望


记忆抹去了,妇女和儿童在一夜之间消失


饿鬼没意义的废话


儿子们「消失」


饿鬼先知者会教你如何「鬼化」


饿鬼有一代又一代的子孙


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


为甚么饿鬼可以历久不衰?


强迫而没有爱的意味?


离爱而去的文化


饿鬼强势的扰乱,文化干预


在数百万人的黑暗和血腥的地上取得权力


西蒙尼戴斯:为我创建一个记忆系统,唯恐我忘记


饿鬼冲破迷信的黑暗,走进哥白尼体系的太阳中心论


饿鬼在记忆的半光半暗之中,月球的记忆


罕见的本地草坪,在这里铺床睡觉,


饿鬼:让你的幽灵骨头休息


河边的栖息地:铺床睡觉,在水边休息:让你垂


涎欲滴的食欲休息


阴影正在饿鬼的停尸地上休息


冒充者的跳鼠,郊狼,獾,在有毒的核电站变得很有生气


乌鸦打圈,心里的秃鹰在附近盘旋


一行针叶树不能庇护饿鬼


一条韧带或肌腱使劲地拔鬼怪的骨头,饿鬼没有庇护所


微小的喉咙


膨胀浮肿的肚子


没有给饿鬼带来安慰


饿鬼,骨折旧患缠扰你,饿鬼一种保护色、一种迷彩


饿鬼:心灵封锁


未曾显示的身份没有身体


无法辨认东西的扩展


幻影记忆一个又一个的盘绕迭起


饿鬼没有目的,除了越来越饥饿


石油!石油!石油!石油!


你有关发展的想法全部都消失了


有一天晚上,我在持续的现在醒来,我们全都有联机


弯下我饿鬼的身子


抚摸饿鬼的欲望


拨饿鬼的火


除了煤渣和灰烬甚么都没有


我们这饿鬼的星球内爆


(方梓勋、陈嘉恩译)


陈黎(1954-),中国台湾


陈黎,1954年生,台湾花莲人,台湾师大英语系毕业。被视为「当今中文诗界最能创新且令人惊喜的诗人之一」,着有十四本诗集,且是多产的散文作者和译者。与妻子张芬龄合译有二十余种诗集,包括普拉丝、奚尼、聂鲁达、帕斯、辛波丝卡、特朗斯特罗默、与谢野晶子等人作品。曾获国家文艺奖、台湾文学奖等诸多奖项,是一年一度在花莲举行的「太平洋诗歌节」策划人。2005年获选「台湾当代十大诗人」。2012年获邀代表台湾参加伦敦奥林匹克诗歌节。2014年受邀参加美国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


独裁


他们是任意窜改文法的执法者


单数而惯用复数形式


受词而跃居主位


年轻的时候向往未来式


年老的时候迷恋过去式


无需翻译


拒绝变化


固定句型


固定句型


固定句型


唯一的及物动词:镇压


战争交响曲


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


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


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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乒乓乓乓乒乓


乒乓乒乓乓


乒乓


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


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


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


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


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


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


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


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


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


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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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


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


二月


枪声在黄昏的鸟群中消失


失踪的父亲的鞋子


失踪的儿子的鞋子


在每一碗清晨的粥里走回来的脚步声


在每一盆傍晚的洗脸水里走回来的脚步声


失踪的母亲的黑发


失踪的女儿的黑发


在异族的统治下反抗异族


在祖国的怀抱里被祖国强暴


芒草。蓟花。旷野。吶喊


失踪的秋天的日历


失踪的春天的日历


纪念照:布农雕像


我不知道雕塑加莱市民的罗丹看到他们


会不会要他们站起来。九个布农族人


九块顽固的石头,并排坐在分驻所门前


铁链锁住他们的手脚,锁不住他们的灵魂


如果巨斧敲打他们,让他们的头落地,成为


另一块石头,他们的躯干仍将是完整的雕像


矗立在他们自己的土地上。现在,他们坐着


等候审判,等候统治者的手把他们塑成不朽:


伊卡诺社的拉马塔显显和他四个儿子


坑头社的塔罗姆和他三个弟弟(他甚至


击杀了受日本人胁迫前来劝降的他的母亲)


他们的眼睛正视前方,他们的脸庞刻着不同


发音的布农族语「庄严」:庄严的哀愁


庄严的冷漠,庄严的自由……他们是天生的石头


注:这张照片是在毛利之俊昭和八年(一九三三年)出版的《东台湾展望》中看到的。昭和七年九月十九日,台东厅里泷支厅发生辖内原住民击毙大关山驻在所附近桧谷警察两名、警丁一名的事件,日警大力追捕,先查获涉嫌的坑头社强人塔罗姆,后于十二月十九日入深山捕到主事的伊卡诺社头目拉马塔显显及其四个儿子以及塔罗姆的三个弟弟。照片中,九人赤足并坐一列。


猎像者


——纪念凯文.卡特


如果远方有战争,持步枪、长矛


斧头的黑棋,和全副武装的白棋


在街头肉搏混战,如果一颗棋子


倒地,哀嚎,鲜血四溅


以相机为枪的猎者啊,你如何


快步移位,停止呼吸,扣扳机般


按下快门,在死亡尚未离席前补上


一枪,及时猎取它最动人的图像


如果远方有饥饿,赤裸干瘪的人类


相拥于荒野,等候血与泪的圣餐


喂养他们的躯体,如果一名女童


颓然倒下,头触大地,一只兀鹰


在她身后虎视眈眈等待尸肉


以慈悲为怀的猎者啊,你如何


缓缓移步,强忍自责,小心不惊动


觅食的兀鹰,不破坏画面的完整


为了给世人真实而哀痛的艺术


如果远方有战争,道德与艺术


良知与职责,如果一块活生生的


腐肉上死亡的苍蝇与美的苍蝇


同时飞聚,坐在书房里阅览世界的


诗人啊,你如何挥动刻度迥异的


现实与美感的拍子,如何绞紧苦难


与热情的发条,让果实松弛流出


汁液,你如何以语字的图像冲洗


悲剧的图像,如何以矛盾的悲悯


化解悲悯的矛盾?


注:凯文.卡特( Kevin Carter ),一九六O年生,南非摄影记者。一九九四年五月,以一张即将饿毙为兀鹰所食的苏丹女童照片(刊载于一九九三年三月纽约时报)获颁普立兹新闻特写摄影奖。得奖后卡特颇遭批判,谓其以别人的不幸换取镜头。一九九四年七月,卡特以一氧化碳自杀身亡,遗言:「很遗憾,生命终究是苦多于乐。」  


在一个被连续地震所惊吓的城市


在一个被连续地震所惊吓的城市,我听到


一千只坏心的胡狼对他们的孩子说


「妈妈,我错了。」


我听到法官哭泣


牧师忏悔,听到


手铐飞出报纸,黑板掉落粪坑,听到


文人放下锄头,农人放下眼镜


肥胖的商人逐件脱掉奶油跟膏药的衣裳


在一个被连续地震所惊吓的城市


我看到老鸨们跪着把阴户交还给它们的女儿


岛屿边缘


在缩尺一比四千万的世界地图上


我们的岛是一粒不完整的黄钮扣


松落在蓝色的制服上


我的存在如今是一缕比蛛丝还细的


透明的线,穿过面海的我的窗口


用力把岛屿和大海缝在一起


在孤寂的年月的边缘,新的一岁


和旧的一岁交替的缝隙


心思如一册镜书,冷冷地凝结住


时间的波纹


翻阅它,你看到一页页模糊的


过去,在镜面明亮地闪现


另一粒秘密的扣子——


像隐形的录音机,贴在你的胸前


把你的和人类的记忆


重迭地收录、播放


混合着爱与恨,梦与真


苦难与喜悦的录音带


现在,你听到的是


世界的声音


你自己的和所有死者、生者的


心跳。如果你用心呼叫


所有的死者和生者将清楚地


和你说话


在岛屿边缘,在睡眠与


苏醒的交界


我的手握住如针的我的存在


穿过被岛上人民的手磨圆磨亮的


黄钮扣,用力刺入


蓝色制服后面地球的心脏


小宇宙


我等候,我渴望你:


一粒骰子在夜的空碗里


企图转出第七面


*


寂寥冬日里的重大


事件:一块耳屎


掉落在书桌上


*


所有夜晚的忧伤都要在白日


转成金黄的稻穗,等候


另一个忧伤的夜晚收割


*


云雾小孩的九九表:


山乘山等于树,山乘树等于


我,山乘我等于虚无……


*


在不断打破世界记录之后


我们孤寂的铅球选手,一举


把自己的头掷出去


*


一颗痣因肉体的白


成为一座岛:我想念


你衣服里波光万顷的海


*


婚姻物语:一个衣柜的寂寞加


一个衣柜的寂寞等于


一个衣柜的寂寞


*


争鸣:


O岁的老蝉教O岁的


幼蝉唱「生日快乐」


*


人啊,来一张


存在的写真:



木鱼书


这是我客居此地第七个秋天


凉风有信,秋台无情


思念你的情绪,好比那被水淹的


捷运系统,有车难发


寸步难行


我搁浅在比这个城市积水更深的


对往事的追忆里


想象你睇斜阳照住你窗前一对凯蒂猫


我独依计算机桌思悄然


耳畔听得刚刚设定的手机新款铃声


莺莺响起,又只见电视走马灯打出


机场封闭,陆空交通全断字样


触更添愁,恼怒怀人


旧约难渝。我存藏的是一本没有封面


没有内文的圣经,如千百转的辘轳


负载前夜梦的遗楼的漏水


点滴在心头


都湿了,这一页页鱼水交欢的经书


诗与音乐,我们神圣的游泳池


我的银鳞闪闪的歌泳队


一列列,自电子木鱼敲出


穿过积水的城市,穿过皱如海绵的


月色,游到你的屏幕


我知道怎样追叙欢乐的时辰


想当日,剧院初见


我穷途作客囊如洗


偏你把多情向着我,因一首


虚词元音,无伴奏的咏叹调


你含情相伴对住逆旅床头灯,细问


曲中何故事。我把《客途秋恨》


这段风流讲过你闻,讲到那


缪莲仙,为忆歌女麦氏秋娟


如何在客途抱恨,度日如年


写诗,忆旧,遣悲怀


你闻听我言多叹息,说:「


你咏叙的恰如我们。记忆如何


滋生音乐,形象,让诗吟咏


写诗的你如何向我求爱,歌唱


以雷同又不同的主题


以细微变化的姿势,声调;我


本来也是一只鸣禽,我的任务


即歌唱,但在诗,另一只


更音乐的鸣禽前


我选择无声对有声」


你说我珠玑满腹,无中生有


原无价。我知你怜才情重,更不


嫌贫。我所有的只是杜撰


啊,情人中的情人,你的聆听即是


歌唱。我书写,因为你的存在


你不是一只鸣禽,你是所有歌唱


与不歌唱的鸟︰知更,蓝山雀,红隼


矶鹬,雪鹗,雨燕……


你是绝对的音乐


先诗而存在。吸引诗,接纳诗


迷路的语字的鹰架


我客途的寄寓。在你屏幕的水缸


我的银鳞闪闪的游泳队,歌咏队


注:这张照木鱼书,流行于广东,以木鱼击节的说唱文学。其中「南音」一类,所用乐器以扬琴为主,另有琵琶、筝、二胡、三弦等,最出名者如《客途秋恨》。参阅邱坤良主编《中国传统戏曲音乐》(1981,远流出版公司)。「我知道怎样追叙欢乐的时辰」,波特莱尔〈阳台〉(“Le balcon”)诗句。

夜间鱼


在夜间,我变成了一条鱼


一个因一无所有突然富有、自由起来的


两栖类


虚无?是的


虚无一如浩瀚的太空


我泅游在比你的阴道还湿还黑的夜里


像一个四海为家的人


是的,宇宙是我的城市


从我们任何一座市立游泳池往下望


欧罗巴只不过是一块干瘪的猪肉


而亚细亚正像是臭水沟旁的破茶碗


去装你们的甜蜜亲情吧


装你们伦理、道德的白开水


装你们隔天换一次的洗澡水


我是一个一无所有又一无所惧的


两栖类


栖息在浩瀚的宇宙


栖息在你日日夜夜的梦里


一个栉风沐雨的沐浴者


大条大条地游过你的天空


游过你无所逃遁的生生死死


你还要夸耀你的自由吗?


来吧,体认一条鱼


体认一条,因你的弃绝,突然富有


自由起来的太空鱼


迷蝶记


那女孩向我走来


像一只蝴蝶。定定


她坐在讲桌前第一个座位


头上,一只色彩鲜艳的


发夹,彷佛蝶上之蝶


二十年来,在滨海的


这所国中,我见过多少


只蝴蝶,以人形,以蝶形


挟青春,挟梦,翻


飞进我的教室?


噢,罗丽塔


秋日午前,阳光


正暖,一只灿黄的


粉蝶,穿窗而入,回旋于


分心的老师与专注于课


业的十三岁的她之间


她忽然起身,逃避那


剪刀般闪闪振动的色彩


与形象,一只惧怕蝴蝶的


蝴蝶︰啊她为蝶所


惊,我因美困惑


北方


北方在我梦中草原竖立起一座空中捺钵。那


年轻的契丹王,衔着一枝玫瑰,回转快马,


徒手扯下了两名节度使的气节和器度,飞鸽


传书,要长安城里的帝王把最小、最美的公


主嫁给他。崇勇惜美的帝王不及三思即应许


了他,要求以三百瓶其色莹白,其香浓郁的


契丹玫瑰油为聘礼。契丹的使者们,兴奋地


迎回了芬芳公主——他们的新王后——以及


她的嫁妆。她的嫁妆就是她自己。她身上未


曾滴任何玫瑰油,但一股莫名其状的芬芳随


她来到契丹王的宫帐,彷佛来自天上,而非


尘世。那香味不只是嗅觉的,还是视觉的,


晕染过悬挂帐内的《秋林群鹿图》和《丹枫


呦鹿图》,让两幅画和整个帐内氤氲着明亮


斑斓的秋色。我不知道宫帐什么时候变成空


中林园,只听到侍女们吹着觱篥、笛、笙,


弹着琵琶、筝、箜篌,而契丹王居中吟唱,


与新娘、群臣随音乐飞升,在我草原梦中。


注:捺钵,契丹语的译音,意为契丹主巡狩时的行营,行宫,行在所。


衣田•拉朗德Etienne Lalonde(1978-),加拿大魁北克省


衣田•拉朗德,加拿大魁北克诗人。1999年以年仅廿岁之龄出版诗集《我是食人族》以及《仍是战争》,后者进入艾塔•特雷丝•圣-苏比丝诗歌奖的决选名单,并获得雅克琳•德利-莫崇诗歌奖。诗集《大自然的故事》(2010)获得2011年菲利斯-勒可乐诗歌奖。另着有诗集《渐老》(2011)、《暗巷》(2012)、《克劳德鱼塘》(2013) 等,后者获得埃米尔•内里根诗歌奖以及蒙特利尔诗歌节奖。从2000到2012年,拉朗德一共获得五次魁北克文艺协会奖金和一次加拿大艺术协会奖金。拉朗德也曾在纽约的魁北克工作室当人驻留作家,并活跃于俄罗斯、印度及丹麦等国家的国际诗歌节。


黄峪译


红色动物天空(诗歌岛译本:红色动物天堂)


星期天晃晃荡荡


静悄悄在你皮肤下面


就像一棵枯木


日子在枝叶间摆荡


红色动物天空


寻找每件事情的结局


有人说自己


是秋天的主人


好让风停止


他触碰你的前额


叶子渐枯


一只鸟儿啼声清越嘹亮


在房间里一堵白墙


声音沾满了灰


我们的梦将醒


鸟儿的孤鸣


陷在黑色颜料里


忧伤也有秘密


在那里面,甚至在膝盖里


英俊得如同一列火车


忧伤甚么都吃


她也有不少秘密


剪草的气味


今早杀死了一切


群山退后


或者变得静止


即将跌倒


那么寂静必须


更改它的讯号


被热力围绕


在外倾听九月


树木赤裸着


摆出姿势


为了雾的首肯


我本来可以走得更快


我颤抖


渐渐绽放


我熄了灯


它刚才正用眼睛说不


每个秋天都摇晃


在魔鬼的房间里


正在这个时候


我听到这场意外


而我正在浅睡


我的噪音也不见得更好


它布满穿孔


我本来可以走得更快


光亮


即使开始苏醒


在墙壁上


我也会让自己滚滚


然后陷入空气的怀抱


在夜里


黑暗假笑得清凉


闪电划过


因为天空曾经真实


那时我曾拥有一颗星星


一个名字,一次撞击


因为天空曾经真实


它非我所有


失败,窗帘,回忆


星期天慷慨大方


来吧,继续想象


夜晚现在蒙上面具


一条路,一棵树,一个洞


残酷的黑,窒息了


我貌似疯狂,被绑架


这可能对我更好


笑声空洞一如过往


打扫房间去吧(诗歌岛译本:需要打扫房间)


尖叫下午


打扫房间去吧


空气会流通得更快


把手翻转之后


一棵植物当作邻居


时间有权利说不


救救我


一副相框一张肖像


能够继续萦绕


让我们的鬼魂走上歧路


回到我的隐居洞穴(诗歌岛译本:重返我的巢穴)


自我否定自我分类


回到我的隐居洞穴


我的心情安宁


彷佛充满阳光


与天空一同寻找


鲜活灿烂的笑容


春天睡去的夜


这光辉骚动不安


衰败褪色


在我里面


道路


让目光失向


恶魔


就像光明


1.


妇人拿起棍子


捅着炉火,喃喃自语


我将为我的梦想改变方向


她在那里待了很久


一切都将在初雪落下前消失


那些欲望


那些谎言


那些鬼魂的窃语


被人遗弃,她留下炉中余烬


就像摆脱纠缠不清的爱人


想把寂静留在无序当中


她失去了一切,除了冬天


2.


她的话语多半在空气中流连


寒冷像一把剑


在冻结的土地上,他们胁迫着太阳


为了让雾安静下来


从北方怒号而来,风似乎变得稀薄


大西洋畔


雪卷成的厚帘


晨光为一切做好准备


3.


他的叹息还是暖的


他拒绝等待


握着拳头试着感受他的呼吸


然后确保这些词语来自清醒


别太靠近灯光


声音自他而来


在安全地带的呢喃


我在雪地里留下了踪迹


为了让自己泰然处之


4.



蓝色



海洋


看不见的爱人


在为死亡而疯狂的人们当中


年轻的花朵


来自我上面的你


影子


云彩


带来


满月的重圆


为风而生


为弦而生


夜呼吸着你的皮肤


5.


她颤抖


赤裸


于黑暗之中


她说


我明天会更好些


春光下她变得苍白


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关于她在雪中的哭号


在一切以北的语言


她装作温柔体贴


似乎渴望成为人类


6.


那些眼光留下穿孔


留下痕迹


冷冷的光


疲倦了


被吃掉的夜


很少声音


来自愤怒


被拳头敲打而抹去


一张椅子突然倒下


如同休克来临


干燥的声音


雨水的日子


恐惧挂在眼里


我们转身向着空气


确定


是一扇门


一场遗忘


一片沙漠


7.


並沒有風


而房子上的瓦


是天空缺掉的那片


臥具上的花朵


枯落在地板上


風的整個故事


太陽也需要透透氣


手帕如雪從天而降


她想要回家


一張羊毛的被子


穿入鏡子裡


睡意重新降臨


8.


众多脸孔


那些充实的生活


那些被雪覆盖的欲望


要么就是珊瑚岛屿


在入口的小冰雹


我是冬天的布景


穿着盔甲的夜


仙女的手指


猫的爪子


在北方,黑暗话语冗长


你又着了凉


9.


在结冰的路上


太阳被刺伤


我不会待太久


我会全部擦干净


天空阴云密布


我已经为今夜铺好了床


是这条路么


是我渐远声音中的冬天么


我从某处开始


我带上了我的床单,我的魂魄。


10.


度过冬天,他说


连祷


诵唱截断


河流


破碎的痛


在那里冰噬咬自己


寂静着凉伤风


我是懂得的


我并不相信


叹息的桥


悲悼


白霜


至此为止


害怕一切


11.


河流迟迟


月亮穿透


造她的巢


在锯齿里


在被踏遍的路上


春天突显而出


不知道怎么画出


这种幸福,它刚被洗净


从你的床上拉下来


唯有塑造一个笑容


12.


睡意回转


锤子


在屋顶上


肮脏的月亮


在冬天里


如果不是因为这欢愉


奔自相反的方向


那欲望


至少


有着恰好的稠度


费尔南多•平托•多•阿玛拉尔Fernando Pinto do Amaral(1960),葡萄牙


费平乐,1960年生于里斯本,诗人、文学评论家、翻译家,里斯本大学文学院文学专业教授,兼任主理葡萄牙教育部国家阅读计划。着有六本诗集、,两本散文和两本小说。译有葡文版波德莱尔的《恶之华》、魏伦的《忧郁诗篇》以及《博尔赫斯诗全集》。


姚风译


心学


也许,支撑他生命最大的动力


是好奇心。


那是一切动力之源:接近


所有他认识的女子,


但只想俘获她们的芳心。


就像小孩子对待


心爱的玩具,


紧随这心瘾,


他还想窥探内里乾坤,


确切知道它如何运作,


慢慢剥开层层希望,


以近似科学的精确,


解剖苦痛或者隐秘的希冀


直至品尝


每一个细胞的鲜活。


每次经历后,他都看到


那被拆解的心


无法还原,


于是他把所有的零件藏于胸中。


这才是安全的地方,


而且有这么多他人生命的碎片


在他的心脉中疯狂搏动,


他终于确信,


他自己也有一颗心。


秘密


今晚我死去多次,等待着


一个梦突然出现,在黑暗中


与我的灵魂共舞,


与此同时,在身体的幽暗中,是你引导


灵魂紧随阴郁的节拍,


沿着感觉深井中的时间螺旋攀援。你是谁?


臆想的诺言教我


破译风的意图,以及在二月的冷冽中


雨打窗棂的音乐?爱


捧给我你绝对的脸庞,把你的眼睛


映现于我的天空,


并向我耳语了一个词:


你的名字——最后一颗星的最后一的词,


这颗星在我的血液中慢慢


沉醉而死。而我的血在把你的心寻觅。


变脸(诗歌岛译本:另一边脸颊)


你必须回到这里,感觉


世界愚蠢得就像一个钟摆


根据每天每周或者每年的节奏


敲击时间,而时间一无所知


它飞逝而过,直至天塌地裂


最后的一点骄傲


也化为齑粉。你必须学会


爱那些憎恨你的人


并在湍流中淹死黑色的胆汁


你把这条河叫作


宽恕或者忘川。


你必须回到这里,戴上


荆棘的冠冕,它很适合你


你要继续向这些人说谎


用无邪的笑容


任他们贩卖


官场的雕虫小技


容忍那些嫉妒的诡计


接受人类最邪恶的罪行


这一切——后来人会把它


简称为不公。


你一定要回到这里,你一定要熟谙


给他们变出另一张脸。


时代精神


我的同辈们侃侃而谈,


他们说:「就是这样」,


表情轻松而坦然,好似他们在吞食


自己的声音。他们滔滔不绝


诠释着当今艺术、文学


或者社会的发展趋势,


在我们出生的第一世界,


所有的结论最后都变得相同。


第二世界已不复存在


第三世界不是战争就是饥饿,


依旧是遥远而抽象的存在。


形而上学看似已经死去,


真理也已经入睡,梦游


于空无的长廊,黑暗中


交织着我的同辈说出的


不计其数的话语。


他们兴致勃勃,无所不谈


好像是他们提出了决定性的「建议」


并且在为人类之路寻找新的「途径」


与此同时,他们品尝着


不含酒精的啤酒,


没有咖啡因的咖啡,尤其是


没有爱情的爱情,以此


来保持


思想与肉体的平衡。


我的同辈们总是表白


他们并不是道德家,正因为如此


才会逼使所有的人,即使不情愿的人,


去享有自由、健康和快乐:


严禁吸烟,不要吃糖


如果难以忍受,那么就吞食药片


因为快乐是一个化学问题


最好让快乐准时到来,就像


被避孕套监控的高潮


就像被安全带安全的其他快乐


为的是有一天他们可以感觉


身体健康地死去。


在「时尚」的交谈与时髦的地方之间,


或者在「温情的磕碰」之中,


我审视我的同辈,我至少


很想和他们一样质朴天真,


分享他们口舌的一泻千里,


以及如火焰一般抵达清晨的哈哈大笑。


然而,我却情愿无所事事,


就像葡萄牙版的懒汉奥普洛莫夫── 啊!


甜蜜的麻醉剂侵入我的身躯,把我从


我们生活的「时代精神」之中


解放出来,天空倒塌


变为成千上万的碎片,


仍在闪闪发光,虚拟的


星星,在所有的荧光屏上


被熄灭又被点燃,


我的同辈每天都会打开和关掉


荧光屏,为了「储存」,


他们从不忘记按下所需要的键


这样,他们便拥有了永恒。


暗点


我不知道什么是精神。人们对其


深渊的光芒一无所知,而风会打开


一所空房子所有无尽的门。


我的声音极力回答另一个声音,


伴随幽灵的哭泣,他们在举行


黑色的弥撒,这


永远的惶恐。在被践踏的城市废墟上


我依旧听到


一个预言者的胡言乱语


神祇的狂热,以凶猛的节奏


拨动钟表的指针,


激荡我被放逐的血液,


令我想起神的庇护。圣父,你存于


天地之间,引我引至灵魂在此冬眠


的悬崖,教我如何打破黎明


彷若我的脸颊是


你的脸颊的一块碎片


水珠或水晶从脸颊


奇迹般地滴落


但不知道变成眼泪。


放下武器(诗歌岛译本:放下你们的武器)


放下武器,去吧,不要屈从


别人的意志,它们驱动你就像驱动


一个在这场游戏中迷失的路人


没有规则,也没有真理


为你戴上其他生命的铠甲和头盔。


慢慢放下武器,因为世界会按照


自己的道路在被黑暗淹没的


星球中穿行,这黑暗


不知道命运梦游的脚步


下半夜,你刚好听到


冬眠的声音在絮语


这些韵律在


诉说对血的记忆,风


在你的脸上留下最久远的撞击。


失眠


终于离开这里,终于


没有了心,没有了声音


也不再等人向你重复


柔和的旋律


不可能的词语,虽然


它们总是那般温柔,一如「爱」


「永恒」,尤其是


「诗」。没有,也不曾有过理由


低吟浅唱,哄你入睡


仿李商隐〈无题〉


每一次与你相聚


皆因分别而心碎


对你说尽了万语千言


却找不到告别的词语


已经无力的东风


凋零了整个花园


你的爱


没有剩下一滴泪


没有留下星点爱


蚕以死织尽了丝


我要做的不过是


不再归来,万事


徒劳,毫无意义


镜中升起忧伤的晨曦


把我的泪水烧成灰烬


而此刻,你的云鬓啊


如一朵朵云也在哭泣


只为我在低吟的相思


1. 李商隐〈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药物学


生活本身的呜咽


——梦露


诺玛.珍妮去世五十年后


你还在这里,我见到你仍旧


独自在这个房间,为如此多的恐惧


寻找出口,它始终伴随着你——「恐怖超越恐惧」


就是它——恐惧——你曾在


摄影师的镜头前所感觉的


和你此时在这所房子里或者花园里所感觉的一样


众人都在酣睡,只有你辗转难眠


任风声摇荡你的不眠之夜


你在等待一扇门,被一个爱你的人打开


听你倾诉,或者读你写给他的短句,


句子藏着恐惧也许你也想藏在某个地方


没有人看到睡觉逃离逃离


所有的人逃离你自己逃离追赶你迫害你秃鹰,


它们以娱乐业的名义压榨你的鲜血美貌才华


你要知道,服用巴比妥已不流行


也不再使用水合氯醛


时至今日,你应该服用更新更柔和的药物


比如苯二氮或百忧解


如果无限的问题只是生物化学的问题


或许我建议你服用另外的药物


服下这些药吧,姑娘


服下它们


你看当今世界除了药物学已没有形而上学


你看宗教和哲学传授给我们的不过是


药物学


不过重要的是你不再害怕,我向你保证


你不会孤独一人


布伦特伍德离里斯本很近


你无论在什么地方我可以找到你


如果你害怕在这样的一个夜晚


你可以打电话给我在寂静中向我诉说


你知道我在这里


为了听你倾诉,为了对你说「嘘,别说了!」


为了让你用你的眼泪哭泣


直到睡去



你的胸膛空荡荡心在的地方


停放的也许是一具棺木,甚至这


也不是只是一个阴影


暗如黑夜你寻找大海


无边的大海但找到的却是



伽伐尼


每一天,你都实验室重复


你的实验。你可以肯定


「我已不再受苦」,正如你所知


这是真实。但一个字,一次静电


放电,一次光亮,就让你看到


在条件反射中,这没有生命的肌肉


如何收缩,而有一天,这块肉


就是你的心


译者注:


1.  伽伐尼(1737–1798),意大利医生、物理学家与哲学家。1780年,他发现死青蛙的腿部肌肉接触电火花时会颤动,从而发现神经元和肌肉会产生电力。他是第一批涉足生物电领域研究的人物之一。


詹玛•歌尔伽Gemma Gorga(1968-),加泰隆尼亚


Gemma Gorga  詹玛•歌尔伽


詹玛•歌尔伽,1968年出生于巴塞罗那,在巴塞罗那大学取得文献学博士学位,现于该校任教古典文学课程。歌尔伽出版过六本诗集,包括《鸟类学》(1997)、《手的障碍》(2003)、《光学仪器》(2005) 、《书页时刻》(2006)、《隔膜》(2013) 和《墙》(2015),另有合着非虚构类书籍《自然厨房里:饭桌上的健康、传统与快乐》(2004)。歌尔伽在印度新德里梵文基金会任驻留诗人三个月后,陆续在翻译印度当代英文诗歌,现已出版狄丽普•切特热的诗集《迈向死亡的十二次早餐》(2013)。歌尔伽的诗作的英译被收录于《加泰隆尼亚诗人六家》(弧形出版社,2013)。


Jesús Sayols 译


石(诗歌岛译本:石头)


如果声音能够在照片上出现


像阴影或触痛般出现——尽管


它们是更脆弱的现实——我再听到


我父亲告诉我,捡


一块石头前,必须让它挑开,


使用脚或树枝让它挑开


赶走藏在石底如干荆棘般蝎子。


我从没担心过。六岁时


生和死一样容易。这两件事,


除了空气甚么秘密都没有:


呼吸或不呼吸,彷佛灵魂


充满微小的肺泡,它们在开放


和闭合。我第一次见到蝎子


就是在自然科学课本里,


牠被时间的重镊永远地


抓住。虽然,有时候,书真话不


全说,就像它们不知道


或者在去印厂路上,它们把真话忘了。


「蝎子的身体分为腹部


和头胸部。」关于舌头上火辣辣


的太阳,害怕,尖锋扎进脖子


课本都没有提到。当时我不知道


说是巨大的冰山


隐藏在冰冷水域下的


总比表现出来的更多。像「蝎子」字似的。


而现在,当我手机执拗地响起


(一阵尖锐的叫声),我起床,


开灯,伸手取白色塑料盖手机


它就像在阳光下闪耀的石头


我接电话说「喂?」就听到有人说你死了,


我只想起蝎子,我多想


你对我说这句话:


「把石头挑开,当心,把石头挑开」。


语义和营养


叶子落在地上,就分解成


微笑的含义——湿,


颜,片,氧,热,


光——,像对一个陌生人拼出


它全名:二、氧、 化、 碳。


路上没丢失甚么,包括它


和夜雨的谈话,


鸟的飞


行课:全分解成


小小的细项,通过


蚂蚁的耐心


直接同化,就像沉默的嘴


在森林里。这就是为甚么


风的语言来去


能在地下言说。这就是为甚么


蚯蚓试试翅,就飞起来


好像蝴蝶一样。一切都是


物质。一切都飞起来


当一片叶子落在地上。


房子


骨头是长白色的冷冻


走廊,彷佛死亡把大门


敞开。虽然心脏是


忧伤的湿红孢子最先发芽的地方


但这种痛却深扎在骨头里


坚持疼,彷佛一小撮沙尘。


空气打着旋,旋下去,推动,乱放


照片在桌布上,


现在晚饭吃不下,


因为你不在,现在记忆化作荒谬的蝴蝶


飞满全家。


我用精致细腻的针缝补牠们的翅膀,


但是我无意间刺伤了手指


和嘴唇。我甚么都不能说,不能做,


只能把牠们从一只手传到另一只手:


小颅骨似的照片被夹在


过去的存在与此刻的不在。


洗礼(诗歌岛译本:洗礼)


每天晚上我重看


你没有给我写的信,把它们保存在透明盒子里,


盗贼也找不到它们


如何见空气在空气中,光在光中?——


过去有很多过去,很多分歧


记忆就像时间的


毛细血管。此外,记忆还是


我们没有活过的,没有看过的,没有说过的,


一直轻轻地留在我们


心像一个快飞起来的睫毛。


虽然灵魂出生之前就已经死了,灵魂


还是灵魂。话还


是话。它们需要的是只洗礼的


冷水和深明信仰的人。


小故事(诗歌岛译本:小故事)


蜜蜂飞近我嘴唇,口述


一首诗的第一行


在橙树的甜美音节中被偶然找到。


我好容易闭上了眼睛,同意了


但是没有人教给我


怎样接受一个奇迹。我深知


怎样用手接受一个


毒苹果,怎样弯曲脖子


去感觉黑夜慢慢地


深红地咬下去,也知道残忍怎么堆积


在每一块镜子的底面。不过,该用哪一只手


接受祭品?如何打开手


接受意外的礼物?后天


总是太晚:蜜蜂不在,橙树花


不见,音节寻不着


适当的秩序来揭开幸福的结局。


游乐场


今天下午我太知道该去哪里


寻找悲伤了。它的空旷


令人惊讶——闲暇时间


很长——我们约在


摩天轮顶上见面。摩天轮慢慢静静地上升,


像宇宙的大钟


风力使它运行。


远处,城市被黑夜的水域吞没,


它的金色鳞片仍在闪耀,


千万嘴巴开放闭合


牠们在生活寒流中游泳。


我在摩天轮上转了多长时间,


和世界的距离远近交替?


我和一个迷失太空的宇航员一样,寻着一条


脐带把我连到他人的


呼吸,温暖的氧气供给恳求的


肺脏,看看右手,又看看


左手,它们之间的距离,我花了好几年来覆盖。


柏林的天空


别问我如何或为何。有时候,


有些鸽子迷了路,通过


一个窗口,一个窗帘,一面半开的镜子


无法阻止牠们飘在


灵魂的透明天空上,


就像水彩颜色漂在


偶发的水滴下。别问我


这种错误如何并为何出现。也别问我


算不算错误。我们怎么知道把镜子


打开,把水滴溢出,


那是谁的手?有时,生活走错一步


把白黑混淆,突然


一只鹰从外套中飞出,一句


话在蜜蜂的嘴边说出,一个悲伤的天使


待在洗衣房里休息。听说


这件事很普遍,并非


只有翅膀的生物才能体验到。真是令人欣慰。


因为错误是生活的


一部分,因为错误像气血供养,


因为最好的遭遇其实是


迷失或迷惑,机会在于


离遗忘的城市高过千米的


高空上,词语在那里


像气泡一般冒起,又消失。


长途


火车和诗歌沿铁轨行进。


白天和夜晚。小窗


为明亮呼吸——每三


秒,三秒——。速度


涡旋到耳朵里


像美人鱼的尾巴。吞下


一句话,细听多一次。


平台上有人挥手


某人,何人。货运火车,


乘客火车,动物火车


卧铺火车,驱逐火车。


突然隧道闭上


眼睛。阴影动摇,重如


行李,塞满太多的根。


结果这首荒唐的诗出了轨,


而我以为是在谈论距离。


一位妇女


一位妇女在熨烫,使用


透过窗口的最后一缕亮光。她


把衣服放在熨板上,把手指


轻轻地伸进水里,泼点儿水再


用三种蒸汽模式熨好衣服,


睫毛充满蒸汽。


外面,城市也变平了


在暮色中,楼房彷佛溶化


成了熔融金属的河流。


在夜晚,在黑暗中,她继续熨烫,


她熨花、房子的瓷砖、


不会眨的眼睛,


这种普通的害怕。


当晨空微明,我们还在睡觉


她把我们的灵魂熨平,熨好一面


再熨另一面,直到熨平了灵魂上所有


阴险的皱褶,值得怀疑的耻辱。


结果,起床时,早晨亮得像


刚剪过的草坪,


窗台一尘不染,


早餐欢迎我们进入圈子中


就像亲密而甜爱的奶油。都八点钟了。


让自己被送上班。


当家里没人,她进去拿


床脚一堆脏衣服,


我们毁掉的褶边。


几个世纪的蒸汽后面,一位妇女


在熨烫,用最后一缕亮光。


(以下选自《分钟书》)


4


你能不能不要拾起纸上的笔,也能绘画一只猫:耳朵,背部的暖调曲线,腹部的柔软,鼻子还是耳朵?你能不能不要用手指从天上拿起来,也能给北半球的星座制图?从仙女座到仙后座,仙后座从到大熊座,连接起来,再回到仙女座?生活本来就是如此,一种消遣,需要高超的技巧才能只用一个行程来享受。尽管你的手由高冷和放弃变成得麻木,你必须记住不要拾起纸上的笔。


7


她小时候喜欢把手放在灯上,看自己的手指的轮廓,在模糊的光亮中,它们是水红色的,小掌骨像蚕蛹一样的静止不动,皮肤就像白色丝绸。她一直希望光亮通过穿过她的身体,深入她心里,好像她是一盏精致的纸灯笼。随着时间流逝,她才明白,玫瑰中总是黑夜。


13


死亡几分钟前他们为它量体重。死亡几分钟后他们再为它量体重。简单的减法显示灵魂的重量。我想起了它,手握着新书,字句胶着,就像一只刚出生雏鸟。我在想,死后身体会丧失灵魂,书读完后会减轻多少重量。


24


你用手来剥水,就出现口渴。你用嘴来剥口渴,就出现问题。你努力继续,一扣一扣地脱开现实,把现实的衣服都脱了,就能触摸肉体实在而缓慢的喜悦。谁在舞蹈中放了那么多面纱?无论如何,你的手触摸服装,太多衣服,这么多的衣服,除了字典里陈旧的解释之外,你无法发现事物的意义。


39


惯性是一种性质,它的属性很奇怪。譬如,你要走出去,空气才能在一段时间内,保持你的体温,犹如沙子能整夜完全保存太阳悲哀的热烈。当你走出去,还用这个例子来讲,我的手继续抚摸,虽然没有皮肤再被抚摸,只有记忆的胴体在楼梯井里腐烂。当你走出去,你留着一种「你」与最小的东西在一起:例如,枕套上有一小根毛,你的凝视与希望的栋梁交织在一起,沙发角上有一小层口水,浴盘里有一个柔情的分子。好容易找到你:爱情是我的放大镜。


47


我们用智慧的金属镊子,尝试释出物质的颜色,像我们释出器官覆盖的胶质膜。我们又尝试释出每一粒沙子的热量,一粒又一粒的耐心,直到我们完成一种家常的宇宙。从动词把代词分离,直到不定式的硬骨孤立。从皂把气泡分离出来,直到飘起气球的美丽孤立。从痛苦把痛苦分离出来,直到痛苦孤立。


58


幸福像一个单音节词。因为它结构简单。也因为它掠过嘴边的匆匆。


生长的方向



和帽子


和指甲


和门


向外长。


如向内长


就是打通


泥土隧道


的痛楚。


这种被洞穴


熟知的痛楚,


还有根


耳朵


和女人,


因为它们学了如何


向内长。


单子


有些早晨


他们低低地叫


我们的名字,


突然他们从一个梦想中叫醒我们,


把我们跳进另一个梦想里﹐


这另一个梦想更难以理解


更不靠谱。


我们茫然赤足地排队


在泪液分泌


荧光下,


等待着


有一天他们让我们


醒来。


我上一次看到她,


他们不停地说她还需要一份文件


(用食指不断地敲打


柜台的破旧层压板),


一份文件,


只需一份文件,


而你没有醒来。


战后


古老圣阿伽颂在嘴里带着三年1


时间的一块石头


是来他学习怎么闭嘴保密的。


老奶奶在嘴里带着三年


时间的一块石头


并不是来学习怎么闭嘴保密的。


1   
(译者注)诗中的「三年」,即1936至1939年的西班牙内战。


失踪


甚至词典都不


知道怎么


解释这种情况


(其实有时候


野蛮超过


词语)


寡妇:


死了丈夫的妇人,


她没再结婚


那么,如何解释


某人每天晚上上床


四十年来


都希望能听到


砰砰的敲门声


有确定的事


让她终于


把小石头放在


标着「生活」的分信箱


或者标着「死亡」的分信箱


(因为在生与死的中间


没有中途站)


寡妇让所有字典都很难受


每天早上她穿衣服时,都不知道


穿黑色是否合适


加桑•扎克坦Ghassan Zaqtan(1954-),巴勒斯坦


加桑•扎克坦,巴勒斯坦诗人、小说家和编辑,生于伯利恒市附近的贝特贾拉镇,曾居于约旦、贝鲁特、大马士革及突尼斯,现居巴勒斯坦拉姆安拉市。扎克坦曾出版11本诗集,其中《牠像稻草鸟一样跟着我》(菲迪.祖达译)曾获得2013年格里芬诗歌奖,同年6月获颁巴勒斯坦总统颁予国家荣誉勋章,以志扎克坦对阿拉伯及巴勒斯坦文学的建树与贡献;同年秋季又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呼声甚高。扎克坦曾入选俄克拉荷马大学颁发2014纽斯塔特国际文学奖(该奖被誉为美国的诺贝尔奖)与2015谢赫•扎耶德文学奖。扎克坦的诗经翻译成多国语言,包括英文、法文、意大利文、挪威文和德文等。在2000至2004年间,扎克坦曾担任诗刊Al-Soua’ra的主编,也是「诗歌之家」的主任,现为福利委员会文化政策顾问,以及马赫曼德•达尔维什基金会执委会会员。扎克坦亦为Al-Ayyam和Emirate 24写专栏,同时又是《叙述巴勒斯坦》文化季刊的主编。父亲卡里尔•扎克坦也是诗人。


唐珺译

枕头(诗歌岛译本:枕头)


时间是否还足够我对她说:


晚上好啊,妈妈


我回来了,一颗子弹中了心脏。


那是我的枕头,


我想好好歇息。


告诉别人:


他在休息


即便战争已叩响我们的门。


集体死亡(诗歌岛译本:集体死亡)


黄昏只带来黑暗


露宿的我们和衣沉睡


没有幸存者夜里前来告诉我们他人的死去


道路鸣笛不息


土地向来自毗邻区域的死人咆哮。


那嘶喊声朝我们发散,我们看见、听见


死尸如何在空气中行进


捆绑着惊愕化作的绳索。


他们蠕动着,


把我们的身躯抽扯出光洁的麦芯。


晃亮的枪刃降临在道路上,


「女人们将只诞下逝去,


女人们将不再孕育。」


公园里的死者


不要开窗


不要醒来


求求你,不要醒来


他们在公园的草地上舞蹈


像是公园的理由


或是它的沉思


他们在那里嘶喊。


光芒下


他们的尘土在分解。


夜里下着雨,


一整夜地下。


不过一首歌


感谢,因为河流在流淌


村庄是道路的果实


道路是睡着行走的大门


睡眠是死亡的影子


是它第一片白色大地


死人们与我同在


他们在我屋前游乐


他们手无寸铁,向往和平


他们「畅想」,他们远去


形单影只


他们没有黄昏


没有灾祸


……感谢黄昏。


黑马


死去的敌人在永恒的睡梦里无情地记惦我


鬼魅升上家园的楼梯与转角


我从大街小巷拾来这些魂灵,聚拢它们


像一条条项链,来自他人的脖颈和罪恶


罪恶抵达了脖颈,我在此培育和喂食我的魂灵


它们像一匹匹黑马,在我的梦里浮游。


最后一首蓝调情歌,伴着死人的活力响起


而我在为妒忌反省。


大门虚掩,呼吸从裂缝进入,


那是来自河流、醉鬼的气息


是在公园里苏醒回到过去的女子的气息。


当我醒来


我发现马儿在守护草原


每当我醒来


会有马儿守护我的梦!


在我拉姆安拉家的书桌上,有一些残缺的书信、


老友的照片、一位加沙青年诗人的诗稿、一个沙漏、


以及一些诗序,像一双双翅膀悸动在我的脑海。


我想记住你,一如那孩时的歌谣


被我完整无误地留存


那小结巴、那歪头凸脑、


那些兴奋地击打水泥地的小脚丫、


拍打椅子的摊开的小手掌……


所有都在战争中死去,我的朋友、我的同班伙伴


他们的小脚丫、击打房间地板的兴奋小手、


桌子、大街的人行道、行人的肩膀背脊


无论我走到哪里


都能听到


都能看到。


坠落山下的敌人


当他在坠落


或是看上去在坠落


当他示意我们他正在坠落


从容、静默


他的残缺是完整的,


他正面朝草木聆听。


疑惧伴着他坠落


坠落因其沉默而延迟,


因其不是「我们」、


不是「此地」而延迟。


死亡开始。


他买下一朵花


只是,一朵花,


它没有遗嘱,也没有花瓶。


从山上,他能看见军事关卡、看见伞兵,


看见住户、山崖、唯一的通道,


人们将会留下足迹,在岩石、泥土和水中。


同样地,他能看见损失


像是被匆匆遗留在山上。


他看见模糊的背影,


那留着两撇胡须的犹太人,


一如长眠此地的阿拉伯人。


山崖上,所有洞穴都显得安全,


通道一如既往。


在他坠落的同时


山洞继续它们的注视,


在冷冽中眨眼。


果园的歌(诗歌岛译本:果园之歌)


女儿啊


当你要去采摘榅桲


不要叫醒我


我已死去很久,如你所知,


我睡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如同一段旧夏


拥有左与右的太阳亲吻着我


飞鸟啄着我的头


光把我传给影


影把我传给光。


在我途经时,


奴隶的语言和方言充斥了黑夜


他们的咒语将记忆紧紧抓住


牵在身后,像密集的蚁群


歌者们的手鼓漂游着,像围着光线绕圈


将我高升至幸福的空气里


我在果园边——榅桲树园边,


正读着《罗马集》1,也许,读给被俘的王子:


惟愿你欢愉……


1  (译者注)十世纪阿拉伯哈姆丹王朝「王子诗人」艾布•菲拉斯•哈姆达尼所作,他出征拜占庭被俘后在狱中写下《罗马集》。


果园看守的歌(诗歌岛译本:果园看林人之歌)


女儿啊


当你要去采摘榅桲


不要从梦中叫醒果园的看守


他已死去很久,如你所知,


他的枕头是少女们的尸骨


床垫是他已故妻妾的首饰


鞍袋里装着他逃亡妻子的头颅


试着面对树苗们清唱一会儿


让它们喜爱你


在这先知诞生的夜里,你的歌声多么甜美


我们在土地的边角


穷苦地,我们俩在奔忙


那歌声让我俩越过起伏的曲调,


化作两只草编鸟!


修行者让身体投入旋转


水出自石井


岩石出自夏的尾巴


夏出自太阳的制造


太阳在它的家族里


就这样,心魄被摄取!


我轮廓的工匠们


旋律里有个属于我的音调


我还未曾遇见它


可它是我唯一的金,


是我谋划的计策


它有即兴的可能、


相随的动词、


和稳固的叙述


就像秘密工匠被我的轮廓唤醒


穿越山峦


开始采掘我的枕头深处。


一如流亡者的习惯


兄弟啊,我的心是多疑的


我的塑像是盲目的


我痛闻巴格达被业余移民驱控的消息,


他们对我们意味着甚么?


他们只是偶然越过了大桥。


港口上的意愿


依旧迷惑,一如其所有者遗留时的那样,


依旧残缺,一如死者遗留时的那样。


向着我们的朋友——你懂他是谁——示意的地点,


我们出发前往,不回头,不悲伤。


我们的祖国远去


我们的意愿诚心。


像流亡者一样,我们抛下的家园比道路美丽,


姑娘比路遇的女人更忠诚。


那并没有,阻挡、或窃走我们的决心。


像定居者一样,我们梦想的道路比家园更美丽,


有姑娘定居我们的身体、替换我们的语言。


那并没有,把我们引向山峦、或大海。


前线出现了步兵,我们听见前方的咆哮


但疲惫的眼和开裂的脚,


看不见它的踪影。


他们拂去大理石上的泥泞,


在「建造奠基者」的标语上烘干他们的鞋。


我们在注视,


就好像我们听不见、看不见。


可以回忆他们的春梦、追随其魂魄、


触摸女人的后臀,只为确定。


没有仁慈给这些区域的死尸


没有奖赏给知情人。


只有聆听群山,洞穴在那里繁衍


黑暗像野草般滋长。


黎明破晓时,鸟鸣没有把我们带走


我们没有被先人的智慧与疑惧牵绊


我们的所见将流传。


然后奴隶们开始走出缝隙、攀爬墙壁,


大门依旧高高伫立。


他们降到城市里,在市场上盘旋。


在那里,男人和青年们朝着黑暗叫喊


用锣鼓和舞蹈把它驱赶;


女人们在深渊边缘赤身裸体,


阻挡死神降临她们的儿女。


正如群众里一位男子向我们解读的那样,


我们赞颂了流亡地和住所。


我们对自己说:


我们不过是行走中的流亡者,


我们的影子不在大地上留下丝毫痕迹。


我们就像纺织工,有线就取来,


纺制成记忆在我们身后喘气,


紧跟着我们,像一只只嘈杂的狗。


我们算谁,可以去厌恶我们不得而知的事,


我们算谁,可以去爱上与我们无关的事。


旷野里你不是唯一


在星辰山1里,在丛林深处,巫师让我止步于


一条供黑桅杆船途径的通道。


黎明前的死人们坐在通道里,


身着黑袍和稻草面具。


鸟儿们穿越通道,


白雾游弋其中,大门在密林里敞开。


然后有人在坡上说话,


还能听见铃声和翅膀的鼓翼。


森林彷佛越过山峦,在黑夜留下划痕!


……农夫、渔民、茫然的士兵、


摩押人、亚述人、库尔德人、马木鲁克人、


来自埃及的带着祷告的希伯莱人、


乘着金马车的埃及人、来自白色岛屿的民族、


戴着黑头巾的波斯人、


折弯芦苇的多神教哲人、


探求疾病源头的苏菲信徒……


翅膀的鼓翼拽着森林向着黑暗的边缘


在星辰山里,在丛林深处,


缺席者的祈祷铺开敬畏的地毯


沟峡一望便可及


大海诱人的气息像精灵的骏马


在星辰山里,在丛林深处,


我将听见亲切的古老的声音,


父亲把骰子掷向我这边的声音。


或是一位国王的声音,


他正拉扯着一匹悼诗里的棕马。


或是侯赛因.巴尔古提2的声音,


他睡在杏树下


正如他在文本里所指。


或是我的声音:


旷野里你不是唯一!


1  (译者注)巴勒斯坦拉姆安拉市的一处地名。


2  (译者注)巴勒斯坦当代著名诗人。


格列布·舒尔皮亚科夫Gleb Shulpyakov(1971-),俄罗斯


戈列博•舒普雅科夫,生于1971年,毕业于莫斯科国立大学新闻学系,现居莫斯科。他的第一部诗集《弹指》(2001) 获得胜利诗歌奖。他也曾出版过游记随笔《格拉巴酒人》(2002) 和《叔叔的梦》(2005),小说《希南之书》(2005)、《海啸》(2008) 和《非斯》(2010),还在俄文杂志上发表过许多评论文章。他创作的戏剧《普希金在美国》赢得「2005剧中人」大奖。他还把泰德•休斯和罗拔•哈斯的诗以及W.H.奥登的散文翻译成俄文。他的第二本诗集《橡实》出版于2007年,诗全集《放火箱》(马德逊译) 入选2012年最佳翻译书籍奖侯选名单。舒普雅科夫最近出版得诗集是《给雅库布的信》(2012,英译2014),目前他在写他下一本诗集《打字机上的诗》。


晴朗李寒译


“它苍白得像一个印张”


它苍白得像一个印张,


费解而又平常,


这片风景生活在我的窗内,


但是,那彷佛是在外面的,


早已生活在我的内部——


花园中床单闪耀着白光,


炉火上煮沸了稀汤,


它也在我的体内,


楼房上的三十三面窗子


向我打开——在灵魂的


黑暗中,也是那片花园,里面


燃烧着,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它曾燃烧在我的世纪


(杜鹃「咕-咕」叫着)


——风景从火焰里


长出,其中没有我


“一个人在屏幕上脱下大衣”


一个人在屏幕上脱下大衣


扯掉脸上的绷带,绷带下面,


用眼睛看不见什么,用理智也是,


他变成窗口风景的一部分——


我像他,我也是这样,像他


我的空虚来自百万个方向


它渗透其中,在我的内部无法忍受


空虚——如水——这些孔隙和裂缝,


它们的枯木,充满了黑暗——


他在皮肤下奔跑,变成我


“一颗蓝色的星星漫游”(诗歌岛译本:摇曳的蓝光)


一颗蓝色的星星漫游


别墅区的林荫路上


——它离得不近,也不远,


不太明亮,微弱地


像两条椽木间的灯塔


那个,昨夜在大地上


放开了这些松树的人


在天空中布置好了星辰——


敲打着他生病的粉笔,


飞向天堂的洗衣盆,


它是这小小的孔洞,


在一扇关闭的门后


在乡间


一个人独自留下来——


他的烟囱上不断升起


烟缕,直直的,像浓密的柱子,


但是——此前,当他提着空桶出门,


不得不去打水,


这个人在村里点亮灯,


分别挂起云朵,布置好森林,


然后安排好暴风雪或者雷霆


(这取决于季节)——


现实是,这个人提着水桶


只是从一座房子进入另一座房子——


独自一人


“在我的角落——原木的,偏僻的角落”


在我的角落——原木的,偏僻的角落


如此安静,甚至听得清血液


沿着狭窄的毛细血管流动


蠹虫们有节奏的劳作——


脖子和手臂都无法弯曲,


在我的角落我如同一个巨人,


或者从望远镜的这一方


看着四周——或者从另一方


(世界变换,依照我任性的要求)


但我只听见均匀的咯吱咯吱声


——再过半个世纪,


游历各处的,漏洞百出的——我的角落


在重压下自行俄罗斯化


而只有新的巨人——


从草丛中举起被时间弯成弧形的


钢铁的把手,向着世界说


人们学会了建设


诗歌的艺术


我住在乡间


等着朋友。


他不来,


他一直没有来。


道路泥泞!而我


一个人游来荡去。


在枯萎的草地上


——寂静中,当时我


听见河水流动


小鸟飞过


我不曾怀疑:


周围的一切


——不论云朵和松树,


巨大的砾石,甚至


蓝色的水洼


(不要提到我)


都有理由。


世界会把某人


召唤向生活。


但是像别人的父亲,


离开家,


忘记孩子们


——就是这个某人


忘记了我们。


想不起来。


像被遗忘的人


他们发现了。


橡树,支撑着树冠


伸向空洞的天空。


湿淋淋的狗。


小路,不知通往何方。


爆出火花的电线。


鼩鼱。[1]


甚至那只路灯


每逢夜深都像摩尔斯电码[2]


滴-嗒,嗒——


呼叫着谁。


但是除了我


谁也没有看到


路灯。


……深夜


无法入睡。


我走出家门。


月亮,整个包里在棉絮里,


和星星们躺在


箱子的底部——


但是难道有人


能听到


它们的丁当声?


一个人在田野,我


看着自己的房子。


在黑暗中我


仿佛觉得,窗子里,


有个人


(在倒茶)


——可他是谁?要知道我


就在这里。


……也许,我


想这样钻进


什么人的躯壳里。


但是我错了


要知道这个人


可能并不知道,


我们的存在。


留下的——是什么?


找寻词语


并说出一切。


让它看见。


让它记住。


我们是谁?我们有什么?


——这才值得惊讶!


就像嗑开


这些瓜子


——词语。


“乌鸦从一根沉重的树枝跳到另一根”


乌鸦从一根


沉重的树枝跳到另一根——


这里有什么事物与我完结了,


而我活着,不吹胡子,


虚无的干冷的雪花


还在代替灰尘吹着


——就这样每夜滑板敲击作响,


人们忘记了把它砍光


“小房子摇晃”(诗歌岛译本:摆动的小屋)


小房子摇晃


在街心花园


白色的水面上——


啊,也许,没这个地方


——它摇晃


在街心花园之间


莫斯科(莫斯科的


河叉早就


空了)——一条


看家狗习惯地


在它被遗忘的角落


撒尿


(生活如同云朵


在头脑中闪烁)


——它继续向前跑去


沿着令人神往的


莫斯科


“像滑雪者,在黑暗中的雪地上滑行”


像滑雪者,在黑暗中的雪地上滑行,


我心思重重,看不清他——


滑雪痕迹沿着森林离去得越远,


我的头脑中,思绪就越多;


松树,就像一棵树那样,吱嘎作响


在深夜的严寒中,生着气;


滑雪者从森林出来,滑到河边


(我看见远方多彩的光焰)


——他向下滑去,牙齿咯吱作响


深夜的河流,巨大,如同记忆


“诗歌生长于虚无”


诗歌生长于虚无——


设想有一幅画,它


悬挂在窗子对面的墙上


——准确说,当时


墙壁上出现了一棵树的


阴影,它就生长在


窗子外面——


图画不会改变,尽管


画着的河水


在流动——而阴影,相反,


时隐,时现


(取决于那些云朵)


它们一点一点


在河面上爬行


只有墙


一动不动,但是不一定


谁也看不到它,


(因为是在它的上面)——诗歌


是关于运动╱静止,


客体╱主体,


(别提到窗子)


就这样留给那些


没有写到的事物


“我的墙在内部沉默”


我的墙在内部沉默;


在墙的那一头亮着


灯光,或是没有窗帘的窗子——


从这里看不清楚,


我只听见石头的咯吱声


请把我再夹紧些


砖对砖喃喃低语


——墙沉默,我也不说话


致п.а.


从匣子里


我们取出我们亡者的


颤抖的大提琴


一日复一日,音符连音符——


抚摸着松弛干涩的琴弦


——我们回想起,它从前的演奏


对你,我听不清楚,——对你


对你,我听不清楚,——对你,


我几乎已经听不见,


我用目光尽力擦净黑暗


——雨水抚摸着屋顶,


有些像你的嗓音


那从话语留下的套子


给了我,给了不能说话,耳聋的我——


被从你的肩上抛到我的肩上


宗教之始


如果人们用千百万次的摩擦


把「革命广场」车站的


狗的雕塑


打磨得锃亮,


那么,该给这只狗取个名字,


为它虚构出谱系,


以鲜花和水果装饰它,


面前再放一个


接受捐款的箱子——


蓝色支线[3]的上帝保佑


您的地下之路!


——如果这事没有发生,


那么您的捐款


就权当包括在了


购买的车票里


「普遍事务的哲学」


人子啊,谁是你的人?


(他翻过一页)


是那个用石头建造方舟的人?


(他翻过一页)


还是那个迫使他建造方舟的人?


(他画了着重线,随后又擦去)


他分开了海水?他让箭折返方向?


(他合上书)


你——


是一个点,沿一条线运行;


你的体重微不足道,你的足迹毫无意义


(这让人联想起医疗所里


磅秤上滑动的砝码)——


但是刻度越大,越靠近


最顶端;在那「之前」


(这被称为「杠杆效应」)——


声音就越明晰


请在黑暗中转身


走近他


请问——


谁是你的儿子?


“一只拴系的船发出吼叫与轰鸣”


一只拴系的船发出吼叫与轰鸣,


深夜的码头上,周围的黑暗被拥紧,


确切说,是四周群岛的黑暗,


如同口袋里的泥土,年轻的水手被拥紧,


——大地与天空之间,它就像一座小岛,


确切说,更像是荒无人烟的小岛,


漂浮着,从昏暗中推开


使徒保罗——使徒马可的教堂


亚美尼亚[4]三章


1


亚拉拉特[5]——


我从袖口探手够到你的帽子,


拉至眉毛上——


谁也不能发现


2


我走上阶梯——


第一个杂草丛生,第二个石头所建,


而第三个雪没化尽


——我的埃里温[6]


3


有岸,无水


岸上有寺院——无岸


寺院上空有天——无寺院


请把拿走的,还给我吧,——塞凡[7]!


普拉多[8]


鲁本斯的一排排肉案。


戈雅打碎的鸟,羽毛粘满血污。


博斯[9]的小虾,勃鲁盖尔的内脏——


在巨大的桶里沸腾,翻滚。


埃尔•格列柯[10]的干巴鱼。


侏儒和小丑在柜台间往来穿梭。


「佩德罗•伊万诺维茨•波将基」[11]
戴着皮帽子。


人声喧噪,马蹄杂沓,金属叮当——


一切都搅拌进一个集市的轰鸣声中。


只有在拉斐尔的亚麻布摊上一片安静——


微风像蓝色的布料吹拂。


又是敲打声,摩擦声,吵骂声。


割掉的耳朵在地上流着血。


「抓住了,抬起来!」有人用感冒的嗓音叫嚷。


天空中缓缓出现十字架的剪影。


一切都沉寂。


在这无限的寂静的一秒钟里


听得见火焰在山洞中劈啪作响。


渡口上船桨的击水声。


希罗尼穆斯的古版书窸窸窣窣,


纺车吱呀。


第二天我们早早醒来


眼皮没睁开,就在被窝里亲吻,


像蝙蝠。像两张画


——马德里油画布上的两张草图。


这画面,任何人从来都没见过。


“在黑海岸边的黑熊角”


在黑海岸边的黑熊角,


黄色的波浪一个接一个地


抛向岸,像一迭迭床单,


大海在生活的粮仓中喧哗,——


我新生的奥维德!你这遗落在


祖国的多余人,早已被遗忘于


书面语里,望着细纱后的天空


空荡荡的沙滩上浓密的云朵,


对他来说,希腊算什么,罗马尼亚的达契亚人[12]算什么


——在受孕的乌云里,如同裁纸刀,


翅膀在闪烁,切割着纸页


这就是幸福,奥维德——


这就是权力——贵族的


“在我体内住着一只瞎眼的、忧郁的甲虫”


在我体内住着一只瞎眼的、忧郁的甲虫;


在空空的火柴盒里吱吱作响


这明角质的小精灵


用粗糙的体表——用头尾乱戳——


它不与我拥挤,很温暖


年复一年地,阅读一本盲文排版的书,


在一件陈旧的大衣口袋里读,


这件大衣已被人收起来很久很久


大衣


它猛然扑向人——


它的四周被挖出扣眼,拴上扣带;


挽起衣袖,翻开口袋——


摩擦╱揉搓╱撕扯╱切割


然后它被扔到衣架上,


被人挂到小贮藏室——


它被遗忘,谁也不需要


——它沉重地喘息,


吐出粉红色的


衬里


“一排浓密古老的椴树”


一排浓密古老的椴树


椴树上的鸟巢如同颅骨——


在上面的黑暗中轻轻敲打:


明天会有一场暴风雪来临


而此刻空中是旋转木马,


空中是盘旋的鲫鱼群,


一团东西沿铺平的面滚动,蹄子的轰鸣——


我站着,冬天在我体内飞翔


我的诗


它盲目如树枝上的小鸟,


羽毛紧裹在身上


陌生的名字——如同嘴里的味道,


那样陌生——


在永恒的探寻中,沿着缝隙


大家都在寻找时间的边缘,


那么多的未来——在那里


我感觉里面是多么寒冷


“凌晨以雪花写下的”


凌晨以雪花写下的,


我已经学会了阅读——


一位老妇背着口袋跛行,


她本来可以像只小鸟般飞翔


——在这样的小雪中不必着急


很快会走到尼基京大门


而这位老妇从车库里走出来


——一群乌鸦在晃动


“人之为人,因为他吃,他喝”


人之为人,因为他吃,他喝,


他呼吸,一年到头穿着衣服


——我把这本书从结尾读起,像平时一样;


他把沉船移到河滩上,


他们把冻结的床单和内衣从严寒中拾到屋里


如今这些人和我坐在一张桌子前;


黑暗在最初是透明的,它的言语也密集——


你打开一页,看到:它是空白的


“那里有鸟雀的嘈杂,那里”


那里有鸟雀的嘈杂,那里


一块板子在宁静的水面上


一直击打着码头的停靠处


——这是它全部的痛苦,


扔到了那里,像甩掉


衣服,先生们,


为什么年老的伯爵站在船桨上——


靴子里灌满水,


在长凳上敲打着多米诺骨牌,


缆绳飞向船舷


——那里将是永恒的影院


和黄色的柠檬汽水,


而这里是铁丝般的野草


和潮湿的床单


衣袖在天空中飘扬


——像生活一样四处生长


让-米歇尔艾斯皮塔里耶Jean Michel Espitallier(1957-),法国


扬-米歇尔•埃斯比达列生于1957年,擅于玩各种乐器,不断创新语言行为模式,挑战语言的界限。曾创办《Java》杂志,在《文学》(littéraire) 杂志编辑「新法文诗歌」专号。曾出版数本书,包括非常具有争议性的《碎片:当代法文诗歌选》(2000) 和《工具箱:当代法文诗歌全景》。他的诗集《埃斯比达列理论》出版于2003年,其英译本出版于2005年;《屠夫梦幻》出版于2001年,其英译本出版于2003年。埃斯比达列从事各种多媒体创作,包括声音、视频、音乐等。他也是曾任多支朋克摇滚乐队的鼓手,此外常常到法国内外举行诗歌朗诵会、讲座以及表演。


黄莹雪译

要战争,不要战争


我是怎样错过了战争


「我看到一双曾经见过拿破仑皇帝的眼睛。」


——罗兰•巴特


胶片,线索,小故事


始终在场却永远缺席。


… 勒内•弗提耶的电影,巴黎东站,Heller的圣女贞德号战舰,奥托迪•克斯,第一次海湾战争时美军轰炸的隆隆声响彻法国上空,泽诺•迪耶美的一副油画,画上是1915年的英国海岸,探照灯下的两艘齐泊林飞艇并肩飞行,铁链的SOLIDO 坦克(AMX-13 bitubes,Tigre,Jagpanther), 电影《猎鹿人》,11月11日纪念战争牺牲者时,一片寂静中响起的法国军号,蒂米什瓦拉上了电视,敦刻尔克大教堂和巴黎圣心殿的弹痕,无人之境尼科西亚的弹痕,《北方》,玩具军车,让•穆兰戴着围巾和礼帽的头像,红色高棉大屠杀的早期罪证,拉特科•姆拉迪奇上电视,塑料模型士兵,第11个BCA ,《莉莉•马莲》,秘密军队组织的袭击后一个女人在电台里的喊叫声,电视上黎巴嫩战争的画面,「1939年的战争,1939至1940年的战争,占领时期,40年的战争,最后的战争」,《伊普诺斯的书页》,越南的法国老兵,粗麻布的气味,星期天和我的父母在罗什-拉克拉堡垒散步, 刺刀战壕,《50万士兵的坟墓》,流线型的铜炮弹壳,我的祖母用它们来种花,三色旗,《纳粹大屠杀》, 电影《光荣之路》,运送牲畜的火车,日本片《虎虎虎》,克里斯蒂安•波尔坦斯基,地对空排炮飞跃我在巴格达的旅店,我的历史老师,达濠集中营的幸存者,给我们看他的条形囚服,老兵马克杯,路旁的沃邦军事堡垒,我父亲的FFI (法国内部抵抗力量) 的三色臂章,巴黎《竞赛画报》上比亚法拉共和国的画面,埃希曼受审判,儿时给我听军乐的邻居,维尔科尔高地,「战争是政治的继续,只是方式不同。」, 法国电影《虎口脱险》空降兵的场面,鲁特西亚酒店,伍德斯托克中越南的画面(「give me the F.,give me the U ... 」  ),孔达米讷废弃营房上的弹痕,季斯卡总统时代五月8日成为假日,在纪念死者的建筑前放花,一排排生锈的坦克横在巴格达的郊外,一顶老式法军头盔,《桂河大桥》,1944年关押让•吉亚诺的圣万森雷弗堡垒, 尼科西亚的哨站,我母亲说她曾经在波尔蒂盖拉亲眼看见戈林封闭的火车车厢,反战歌曲《逃兵》,身着戎装的戴高乐将军,《现代启示录》,海湾战争爆发时「战争」 二字成为《自由报》的头条, 电影《无语问苍天》,帐篷下阿尔及利亚的法国军人,一个从刚果加丹加回来的外国兵,想把他的一把22寸口径12发自动来复枪卖给我的父亲,德朗西公墓,墓碑上烈士们的圆形头像章,参观奥地利毛特豪森集中营,《问题》,美国西部的印第安战争,我的教室里贴着戴高乐《六月18日的召唤》,运送军队的直升机组成弯月的形状,《拥护者之歌》,我的玩具坦克,为纪念法国解放运动中的被杀者,在巴黎街头的纪念牌,巴以冲突中的反对派上了电视,安哥拉上了电视,我的叔叔让记得,两个抵抗运动者被德国人吊死在尼斯的马塞纳-马恩省广场,我母亲二十岁时爬上了美国人的坦克(口香糖和克莱文A牌香烟),「进来吧,让•穆兰,还有你厉害的同伴们。」高亚卡波,阿兰可火车站,杜奥蒙骸骨堆,军装,广播直播塞尔维亚军队进入斯雷布雷尼察,电影《寸土必争》,我的切格瓦拉海报,GMC,我母亲保留的战时配给票,《血红的星期天》,「巴黎的广播在说谎,巴黎的广播是德国人的」西贡沦陷,美国大使馆屋顶上的直升机,和我父母在雷通代森林,《铁轨之战》,卢旺达上了电视,库内奥路旁的意大利碉堡,鬼子姜和甘蓝,《法布里斯在滑铁卢》Starfix飞机(Lightning,Mig 21,Stuka,Hawker Typhoon,Dornier),被手榴弹破了相的乔治•贝户,莱奥坡德•欧塞利在德国被强制劳动,1945年四月底,表兄菲利克斯在斯图加特被杀,玛丽•彭匝给游击队送食物的时候中枪负伤,莱欧•米歇尔讲述和摩洛哥士兵的卡西诺战役,马岛战争上了电视,谢菲尔德被飞鱼反舰导弹打击的画面上了《自由报》头条,法国军队在德国,铁丝网,《拒绝服从》,萨拉热窝和「狙击手」这个词的再次出现,越南(凝固汽油弹,罗斯申伯格,橙剂) 曾经是法国的现代艺术,电影《夺桥遗恨》,关于与德国合作者的种种谣言, 电影《第317分部》,几张一战《摧毁的村庄》 明信片,战争军棋,诺曼底美军公墓一排排整齐的十字架,劳尔•希尔伯格写的《欧洲犹太人的毁灭》,解放嘉普时,露露•博阿斯拉米在我父亲身边被杀, 萨拉热窝市场区被轰炸的画面,《战争保险赔偿金》(洛杉矶时报,2003年四月),在关于德国占领法国的那些电影中,个人表达的干扰,萨布拉和莎缇拉的证言,大家把烟铺给了艾莲娜婶婶,因为他是战争寡妇,以色列飞毛腿导弹上了电视,la Maison du poilu,桑地诺民族解放阵线,越南船民,法国被占领时期,我母亲在衣服内里佩戴的抵抗运动洛林十字,一个邻居从越南当炮兵回来,耳朵聋了,佐拉的《崩溃》,「冷战的恐怖均势」,车臣共和国上了电视,「秋天的小提琴悠长的呜咽声」,从黎巴嫩回来的Jo,有一顶联合国维和部队蓝色头盔, 玩具士兵,我的高中校园墙上,有一块纪念被枪杀的抵抗者的牌子,美国军队进入索马里的画面在电视上直播,我父亲的一只耳朵被德国人的子弹削去了一块,《战争结束了》,《钢暴雨》,阿尔及利亚的入伍青年,我父亲改装过的MAS 36步枪,《夜与雾》, 原爆点……


胶片,线索,小故事


永远不在,不在。


辩解


正义的代表(诗歌岛译本:证明善之轴)


我们是正义的代表。我们行善,因此让邪恶得到发展,因而伤害了善。我们是正义的代表。 我们是正义的代表,与邪恶斗争。对抗邪恶的一方。邪恶势力伤害正义的所在。我们是正义的代表,与恶斗争。邪恶势力伤害正义,而正是正义在对抗邪恶。我们是正义的力量,为了正义力量能壮大而斗争,也为了邪恶势力能转好。 我们是正义的力量。邪恶势力的罪恶伤害正义并发展膨胀,我们应该和这种发展进行斗争,因为这是邪恶的。 他们是邪恶的代表。我们是正义的代表。邪恶的一方将恶带给善,这是善所不喜欢的。正义的一方将善带给恶,这也是恶所不喜欢的。正义的一方将善带给恶中之善,这是他所不喜欢的。我们是正义的力量,我们应该为了邪恶势力着想,去摧毁他们,因为他们的发展是邪恶的。我们是正义的代表。他们是邪恶的代表。正义能看清邪恶,因为他自身是正义的。只有邪恶势力会对他认定为邪恶的对象进行破害,诅咒或不怀好意。而他们认定的对象就是正义。我们是正义的力量,与对我们不怀好意的邪恶力量斗争。为了我们的发展,我们损害邪恶势力的力量,因为他们的发展将是我们的不幸,而其中之大幸就是我们对他们造成的伤害,因为他们是邪恶的。善面对恶必将大获全胜。善定会让正义发扬光大。善定会让正义的力量发扬光大。善必定毫无疑问会大获全胜,因为善是正义的。我们是正义的力量,我们必须要破害邪恶势力。以正义的名义。反对邪恶力量的发展。为了正义力量的壮大,与邪恶力量斗争。我们是正义的力量,而他们是邪恶的力量。我们是善,我们要破害邪恶的力量,因为他们想要伤害我们。我们是正义的力量,我们破害邪恶力量,都是为了他们好。没有恶意。 邪恶的膨胀是坏的。正义的壮大是好的。正义的发展,就是邪恶的败坏。而正义的不幸,仍然是正义的。邪恶势力的发展,必然还是邪恶的。他们想伤害我们的正义,因为他们恰恰认为我们的正义是邪恶的。没有恶意。我们是正义的代表。等到邪恶势力转变为正义时,我们会对他充满好意。没有恶意。正义的力量能辨认出邪恶势力中的恶。正义的力量能辨认出谁是恶,谁不是善。正义的力量能辨认出正义的一方想要破害的邪恶势力。正义的力量是善的,因为身为正义力量,他只能代表善良和正义。 没有恶意。正义的一方是善的,因为邪恶势力想要伤害他。正义的代表定会大败邪恶势力,让正义发扬光大,因为对手是恶,而自己是善。没有恶意。


(2003年2至5月)


威胁


最好提前有准备


我们集结了弓弩手,雇佣军长,龙骑兵,突击队,我们集结了古罗马的百夫长,宪兵,集结了卡洛斯派,轻步兵,绿色贝雷帽,弓箭手,我们集结了光头党,恶棍还有海军陆战队,我们可以指望阿尔玛尼克人,指望特种部队,印度兵,希腊步兵,我们可以指望英国特种空勤团,加尔文派的卡密扎尔,军警,我们可以指望洛杉矶的街头党派,我们集结了芬兰女兵,圣战战士,瑞士守卫,保镖,我们还有国民守卫,我们集结了铁甲骑士,乡巴佬,波兰轻骑兵,支麦特主义者,古希腊重装步兵,我们还集结了拳击手,哥萨克骑兵,宪兵,爱国者,潜水员,我们在边境在线集结了所有的朱安党人,巴什波祖克,别动队,乌丝塔沙,在边境在线我们集结了狙击手,特别突击队,联邦队员,我们可以指望长枪党员,骑兵,阿克萨清真寺的殉难者,前面的牵引党派,巴洛党,我们可以指望红卫兵,英国托米士兵,库尔德战士,我们可以指望意大利皇家军队,耶户的子臣,秘鲁共产党,我们在边境在线集结了私掠许可证大军,童子军,英国皇家骑兵,南斯拉夫军队还有民兵,我们部署了巴基斯坦游击队员,特警队员,德国步兵,主战派,沙漠之鼠,死亡部队,我们在边境在线集结了蓝盔,法国共产党抵抗组织,侦察兵,塞内加尔土步兵,海军枪手,十字军战士,纳粹冲锋队,我们集结了骑马的保镖,越共,英国皇家海军陆战队,意大利黑衫党人,革命卫士,巴黎公社社员,我们在边境在线集结了马木留克,泰国红衫军,海盗,轻骑兵,我们在边境在线一排排地集结了美国陆军游骑兵、古巴的大胡子们,伦敦塔卫兵,整个边境在线,站满了古罗马的侍从官,土耳其的骑兵,平等派,马迈尔丹,假发党,南郊党,萨尔瓦多民族解放阵线,我们部署了蜘蛛侠,蝙蝠侠,超人,整条边境在线重新结合了伊斯兰武装组织,机动卫士,我们重组了黎巴嫩长枪党,部署了背包叔叔,怪物史瑞克,绿巨人,泰山,整条边境在线,我们可以靠任丁丁和佐罗,我们还有塔波尔,郭尔克人,比利时统一党人,地域纵队,整条边境在线部署了法属北非轻装步兵,猎手,角斗士,阿尔及利亚老兵,整条边境在线我们都集结了土耳其禁卫军,红色高棉,圣殿骑士团,法国共和治安部队,博比,希腊青年独立党,日本武士,投弹兵,勃艮第党人,意大利烧炭党,三K党,北方纵火犯,归尔浦派,消防员,意大利黑手党,波诺党,我们可以靠杜鲁蒂纵队,我们部署了骆驼队,胡斯党人,枪骑兵,整条边境在线都部署了共产主义联盟党,我们集结了拿破仑卫队,哥伦比亚人民军,喀麦隆高地联队士兵,泰米尔猛虎军,三合会,胸甲骑兵,我们集结了盖世太保,法国军,雇佣军,步兵,东德警察,亲卫军,突尼斯军,火枪手,反抵抗军,我们部署了巴黎公社社员,我们可以指望骑士,布拉班特杀手,反法西斯抵抗团体,阿尔卑斯猎手,奇美拉,法国志愿军团,我们集结了美国军队,塔利班,坦克手,长裤汉,投石手,加丹加人,我们集结了跳伞队,法国国内武装部队,海军,土耳其灰狼,狙击手,我们还在边境在线部署了阿尔及利亚步兵,抗德游击队员,萨帕塔解放军,日本神风敢死队,凡尔赛军,我们在边境在线集结了非洲马扎伊尔战士,先驱者,斧枪手,皇党派,我们集结了外籍军团士兵,摩洛哥士兵。


–      
威胁吗?


–      
不,只是以防万一。


(2003年1至2月)


内战(诗歌岛译本:内战)


我朋友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朋友


我的敌人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敌人


我朋友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敌人


我敌人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朋友


(但愿我不必给您重复一遍)


我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朋友


我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敌人


我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敌人


我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朋友


我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朋友


我朋友的敌人的朋友是我的敌人


我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敌人


我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朋友


(但愿我不必给您重复一遍)


我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朋友


我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敌人


我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朋友


我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朋友


我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的的朋友们是我的敌人


我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敌人


我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朋友


我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朋友


我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敌人


我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敌人


我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敌人


我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朋友


我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朋友


我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敌人


我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敌人


我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朋友


(但愿我不必给您重复一遍)


我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朋友


我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敌人


我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敌人


我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是走的朋友


我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朋友


我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敌人


我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敌人


我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朋友


我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朋友


我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敌人


我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敌人


我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敌人


我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朋友


我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朋友


我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朋友


我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敌人


我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朋友


我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敌人


我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敌人


我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朋友


我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敌人


我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朋友


我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敌人


我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敌人们是我的朋友


我朋友们的敌人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的朋友们是我的敌人


(但愿我不必给您重复一遍)


金惠顺Kim Hye-Soon(1955-),韩国


金惠顺,生于南韩,在建国大学校读取博士学位,专攻韩国文学。她从1979年就开始发表诗歌,在杂志《文学与文智》上发表了〈诗人抽烟〉等五首诗,此后她出版了是本诗集,包括《来自别的恒星》(1981)、《父亲的稻草人》(1984)、《某恒星的地狱》(1987)、《我们的负片照》(1991)、《首尔,我的奥义书》(1994) 、《可怜的爱情机器》(1997) 、《给日历工厂经理》(2000)、《一杯红玻璃》(2004)、《你的第一次》(2008)、《忧郁牙膏和玻璃镜奶油》(2011) 等。她的诗也被翻译成英文出版:《妈妈肯定是一个羽毛喷泉》(2008) 和《全世界的垃圾,联合起来!》(2011)。她赢得的奖项包括金洙暎文学奖(1997)、素月诗文学奖(2000)、未堂文学奖等(2006)。金惠顺现居首尔,于首尔艺术大学教授创意写作。


薛舟译


土星的安眠药(诗歌岛译本:土星的安眠药)


闭上眼,那是影子们去过的地方


我在那儿系着烟雾织成的腰带


如果我的灵魂嗡嗡像傍晚的蚊群


影子们开始蠕动,像草原的狮群


今天,我燃烧过的灰烬翩翩起舞


土星有60颗月亮


所以我有60个影子


当然就有120只瞳孔


无论太阳是否升起


我都不能完全睁开眼睛


所以我有几个身体


几个身体可以死


大地绵绵软软,脚步摇摇晃晃


空气黏黏糊糊,心脏咕嘟咕嘟


你的幽灵像蛛网抓走我的灵魂


我为自己祈祷冥福


我坐在死去的身体上


哄睡剩下的几个身体


思念睡了,怀疑睡了


从未敞开的喉咙也睡了,都睡吧


你死以后想要变成什么?


我死以后渴望变得无边无际!


月亮不停地不停地升起的地方


蒙着厚厚的被子


牙齿还在尖锐冒出的地方


黑黢黢的狮子们蹲坐在修长的地平线


总是不停地不停地关闭夜光闪烁的眼睛


如果告别那个地方的影子


还要告别我在这个地方的体重


全世界的垃圾,联合起来!(诗歌岛译本:全世界的垃圾们,团结起来!)


你离去的位置留着两个啤酒瓶、一个烟蒂、两张便条


为甚么吞了我的电话?又吞了我的短信?这么饥不择食?


你是通讯资本家。我为甚么经常害怕电话?


你盯着我看,我总感觉应该变成甚么


变成倒在沙发上的衣服团怎么样?


还是像被翻过来苦苦挣扎的


野兽可怜的肚子,变成挂在某人


薄薄红唇上的泡泡糖?


你知道吗?


眼珠的肚脐神。胳膊肘的耳环神。


红薯膝盖的苹果籽神。猪脚趾甲的雏鸡神。


做梦龙虱的花曲柳神。漂亮姑娘的脚后跟脚指甲神。


狮蚁的猫眼窝神。耗子洞的猫尸水神。


摇着鸡毛掸子的大婶胳膊肘的大象神。


像氟利昂那样迸出的唾沫星子。


比死者的腐朽口气更屈辱的恶心唾液腺神。


那些隐身于你我照片里的神,你都知道吗?


你离去的位置留着湿透的毛巾,吐出的口香糖,腐烂的西红柿。


每个慷慨出借身体的黑色塑料袋都值得感激。


我的脚下是混凝土和钢筋和玻璃窗的双手交叉的胳膊肘们。


顽固地捶打那些胳膊肘的机器锤胳膊肘们,抬高点儿。


全世界的猪啊,团结起来神。全世界的猫啊


变成奶油吧神。手腕啊,逃离胳膊肘吧神。


足球选手嘴里蹦出的脏话堆青花鱼尸体神。


印度神灵的数量是三亿。那里总共住着多少人?


天和地和大海里涌出的各式各样的神。


你离去的位置端坐着我,像垃圾神。


就像凭借对人的征服支撑到现在


最肮脏最崇高的神


正在等待开往垃圾填埋场


的绿卡车,你知道吗?不知道吗?


你和我每天都在脱落的头发


正与远处大海里冰山融化后的水相互混合,你知道吗?不知道吗?


你鼻孔里的鼻毛,一滴滚烫的地球神!


流感


当我说出「鸟」


身体里彷佛只剩下风


水、火、土都消失了


莫非鸟是一种名字叫鸟的疾病?


鸟让我钟乳石般的骨头发出风声


我们受命杀死所有不会飞翔的鸟


因为来不及,命令又说装进麻袋


活埋在土坑


出嫁几天后,我把小鸡放在菜板上


举刀砍向被拔光毛的小东西


仿佛我抓着新生儿的腿


长满鸡皮疙瘩的它在颤抖


我想把它包进襁褓,抱在怀里


那小东西枕着自己的胸膛瞌睡


难道我们真的走到了绝境?


噩梦的膜被撕裂,死亡诞生


我的心脏像一缕风,跟着节拍颤抖


现在我们村里没有长翅膀的东西


它们都被塞进泥土,洒上消毒液


伯母用襁褓包起家养的鹅


背在身上,却被防毒面具揭穿


现在我正写一首鸟的诗


这意味着鸟让我疼痛


意味着一只鸟栖息在我的锁骨


啄我


他们说人死了会随风而逝


可是我刚刚走进鸟的风


彷佛国家的风筝线相互纠缠


高高地堆满天空


白色的羽毛山在风中窥视


那里层层迭迭


堆积着三个月、六个月的眼珠


落坑前的几个小时


它们还睁着眼睛轻轻颤抖


真的,真的


真的,花店里没有的,是泥土


真的,鸟巢里没有的,是天空


真的,鱼缸里没有的,是海洋


我们家里没有甚么,你是否应该更清楚?


我们家努力赶走老鼠、跳蚤和蟑螂


趴在地上嘟嘟哝哝地吟诵


我们家赶走杂草、雨点和幽灵的头发


颤悠悠地在风中清扫楼梯


高处的家,这个词里有甚么


有坠落工人的牙齿


远方的家,这个词里有甚么


有紧贴围墙的老母亲的手掌


欢乐的家,这个词里有甚么


有一双闪烁的魔鬼的眼睛


惊人地柔软,让你无法握紧拳头


上帝家里只住着动词先生——出生、死亡


我们家里只住着人称代词先生——我、我、我、我


自然的家里住着形容词先生——恐怖、恐怖、恐怖


谁,谁住在黑泉深处的家里?


像蛇一样从地下醒来的水脉


像冗长的小说支离破碎地结束


有一天,家人们全部离开大地


鲜花盛开


蝴蝶飞舞


夜晚过去


春天到来


一起吃饭好吗?


永远不死的钟表里摆锤按时敲响的家


细数此生住过的家,然后忘记


当我变成鬼魂


我会经常出没于哪个家?


我们家——梦境之外听懂的话


梦里真的听不懂


我们家——一起生活的时候听懂的话


却在死后听不懂


妈妈爸爸哥哥妹妹,我们,我们来生怎么相认?


可是,可是,船沉了


沉入大海,那些依然不肯瞑目的瞳孔!


那些呼喊「我要回家」的瞳孔


上帝对十字绣和蕾丝的痴迷1


只要翻开日月升起的古老的样品书


你会知道上帝对十字绣和蕾丝的痴迷


即使安静地站在雾蒙蒙的河边也会知道


当你第一次在手上缠绕纤细而透明的线


那么轻盈,足以令你吃惊


其实漫长的故事开始于奇妙的蕾丝


蕾丝长大后会变成带血的内衣吗?


还是会变成漂在河水上的面纱?


还是会变成适合穿在地下的服装?


啊,多么神奇的花纹


如果继续翻看陈旧的样品书


像妈妈新婚之夜的窗帘


所有的故事都在花纹里隐藏


透明的花纹漏洞百出


1月1日12月18日12月25日


上帝患上了十字绣和蕾丝的强迫症


偷听内外的秘密,像窗帘骑着窗框呼啦啦地响


那天我的神经网犹如交错的钓鱼线


像遇难的船只被扔进波涛汹涌的大海


斜线斜线斜线


波纹波纹波纹


划划划


裂裂裂


劈啪劈啪劈啪


沙沙沙沙


当你看见白雪覆盖着我家老屋门前


活埋了两千五百头猪的山麓


你会知道上帝对十字绣和蕾丝的痴迷


正如蝴蝶咬着雪白的丝线


涌出蜷缩成团的死亡幼虫


睫毛穿过陈旧的样品书点点飞来


而雪花白得就像睫毛的吻


轻盈的花纹闭上眼睛,落满旷野


喷涌而出的洞,犹如少女的微笑


忧对郁说


11月没有睡意


11月天花板的星星都亮了


11月心地通明我合不上眼


冰凉的井水高过头顶摇摇欲坠


忧和郁躺在蓝色的水桶里紧握着拳


它们沉默不语,像被虫蛀的钢琴


忧盖着云彩,郁盖着影子


忧忍受着风,郁纠缠着海


忧说肉香扑鼻,郁说清水无香


忧讨厌阳光,郁感觉脚冷


忧不吃饭,郁不喝水


当忧吃饭我不在,当郁喝水我不在


忧支离破碎,郁四分五裂


忧是风飞,郁是雹散


我皮肤龟裂像勉强拼起的七巧板


忧早已哭过,郁前天哭了


忧吃香皂,郁变成要洗的衣服


我像土星,围着湿漉漉的围巾


忧有冰的舌头,郁有冰的眼珠


我搬运寒冰,肩膀酸痛


一个女人走来,背架满满


忧在左肩,郁在右肩


天堂地狱天堂地狱,连续的二进制


西藏的老奶奶转经念佛


先忧后郁的水桶在我皮肤底下肿胀又消失


金洙暎是金洙—000


金春秋是金春—###


金宗三是金宗—3331


左脚然后是右脚


0之后是1,2之后是3


忧之后是郁


满世界数学出没的夜晚


尊敬的诗人们依然握着死亡的脐带


忧对郁说


12月对11月说


忧为雨脚梳头,郁为雨脚耙地


忧把白色的球鞋穿在左脚


郁把白色的球鞋穿在右脚


我的脚背上盖着两只断线的白鸟


我就这样寸步难行


1   (译者注)金洙暎、金春秋与金宗三都是韩国现代诗歌史上的著名诗人。


伤口的鞋子


脚伸进伤口


穿着伤口走


或者伤口抱着发出异味的脚?


伤口是为我而生的脓血模型


伤口做成的鞋子开满鲜花


我伸进脚,鲜花被碾成深红色的血珠


伤口做成的鞋子是破膛鸡的喉咙


我伸进脚,小小的肋骨嘎吱破裂


伤口做成的鞋子是开放的坟墓


我伸进脚,爸爸妈妈的两座坟墓


穿在我的左脚和右脚


伤口的鞋子偶尔发作,通常还是会忍耐


水泡破裂,腐烂的气味在荡漾


紧闭深粉色的唇,用牙咬住肮脏的双脚


鞋子是否疼痛,我的双脚不得而知


伤口的鞋子没有方向感


总把那里当成这里,把这里当成那里


伤口的鞋子认为我涉足的每个地方都是这里


伤口的鞋子走过的地方,那是我临时的领土


鞋子大了,脚也变大


我穿着像热米袋般越来越大的鞋子


跃起,像被剖腹之后逃跑的白猪


伤口的鞋子里盛满饭粒


我把脚伸进煮熟的饭锅


饭粒像小小的鱼籽在我脚下被碾碎


伤口做成的鞋子是妈妈下垂的双乳


鞋子碰到地面,留下牛奶般的泪痕!


感觉像把腥臭的脚趾伸进谁的喉咙


苍蝇成群、滚烫的喉咙!


现在,我穿着稍稍向外倾斜的伤口


走向烈日


生日(诗歌岛译本:生日)


早晨睁开眼睛


床上长满了刺


听音乐的时候


喇叭里冒出刺


当我走路


脚下堆满了刺


也许是我变成了钟表


我的身体里冒出


锋利的秒针


那些秒针


刺向我


你好可怜


你好可怜


夜晚我穿过细雨蒙蒙的秒针


走上一百年,二百年


遥远的地方


遥远到灿烂的地方


住着你和我


据说很幸福


你生日那天


我用秒针做成的蛋糕和蜡烛


为你祝福


我身体里的盐裙


如果忍受悲伤,身体里会冒出盐


你的表情咸得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野兽的目光


犹如生生世世遭受大海打击的孤岛


短睫毛的篱笆之间


有时浪高,潮水汹涌


盐的建筑却没有倒塌


盐花在指尖绽放,像炽热的呜咽


盐。研磨我的倒影,撒在路灯之下


盐。在我的身体里游转的海的建筑


盐。我们紧紧拥抱,试图


从对方的身体里采集大海


今天刚起床,盐店开门了


我从早晨就听见大海建筑上升的声音


我在身体里穿上


一套盐裙


它的名字叫






乘客


圆圆的咖啡圆圆的勺子圆圆的面条


圆圆的轮回每次看见圆我都会恶心


妈妈的镜片里孵化出婴儿


婴儿挠着腋窝,挠着胯下


婴儿的胯下孵化出妈妈


在镜子里,镜子永远是镜子


在阳光下,阳光永远是阳光


你和我拥抱的蛋在孵化


药瓶里的阿司匹林在孵化


紧贴天花板的水滴在孵化


蛆虫在孵化


滑不溜秋的蝌蚪在孵化


下辈子做婆罗门吧下辈子做男人吧


圆圆的话语欺骗我,圆圆的宇宙轨迹欺骗我


睡眠的飞船漂浮在我的房间我在飞船里孵化


身穿睡衣被拉出来的乘客浑身腥臭


尚未完全孵化的我的幽灵散发着鱼鳃的气味


睡吧,我的妈妈,夜空里星光多灿烂


一日为母,终生为母。妈妈,睡吧


我讨厌圆讨厌循环讨厌白昼后的黑夜


世界像圆圈是别人用来欺骗我的说法


也用来欺骗产卵和孵卵的女人


关在黑夜里的白昼关在白昼里的鱼关在鱼里的卵关在卵里的失眠症我呐喊


挣扎着要乘坐睡眠飞船的人在呐喊


我讨厌圆,真的讨厌。我讨厌说这里是候机大厅的人


圆圆的汤圆圆的雨圆圆的鸡蛋,真的讨厌


一切消失之后又是圆圆的碗,又是圆圆的餐桌


我讨厌碗里的水


讨厌铁喇叭里升起的圆圆的声音


揪住试图跳出圆圆身体的水彩,气喘吁吁的人在呼喊


真讨厌!


洋葱


男人在水龙头下剥去女人的外壳


女人咯咯笑着像洋葱被轻易剥光


漆黑的夜被剥开,冒出透明的白昼


像新鲜鸡蛋稀烂的内部


沿着排水管鲜血被汩汩吸走


别这样别这样你们怎么了,有人哭泣


吸食白昼会冒出夜晚,或悲伤或辛辣


千年万年,世世代代,昼夜反复


女人总是那么容易被剥光


剥洋葱的男人被辣哭了,女人也跟着哭


啊,而且,所以,尽管,这个白昼过去,黑夜来临


我在哪儿,我藏在辛辣外壳的哪个位置


不停地问,转头看时,女人的身体又恢复原样


男人在哭,不停地哭着剥掉女人的外壳


像洋葱一样剥完之后,我不见了


称我为我的我藏到哪里了


辛辣的外壳统统剥光,黑夜藏在地板之下


不停地颤抖


大海脱下裤子又穿上,一次又一次


夏天热冬天冷,一切都流走了


这是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故事?


科科瑟Ko Ko Thett (1972-),缅甸


科科瑟,生于1972,当代缅甸诗人。他现居维也纳,用缅甸文和英文两种语言写作。他的第一本英文诗集《生为缅甸人》(2015)收录他1996年被禁止发表的小诗集和2014年在比利时鲁汶大学的近作。此外,他编辑和翻译的《白骨呻吟:当代缅甸诗人十五家》由南伊利诺伊大学出版。


郑政恒译

做缅族人的压力


以锯木屑和虾酱


为生计


为了存钱买钻石


作为一个竹筒内


光明的月神


想着「我是多么精巧呢!」


作为干草堆中的火


突然燃烧


迅速熄灭


在母亲的怀抱中


为阿姨而感到疼痛


你是什么调?


主要是C小调或少量D大调


停火于Bb或终止身份于G#


给我假音


不如即兴


不需要和谐


你会选择什么


渴望、愤怒或无知


失败主义或发育不良


增加病毒上载量或减慢上网速度


入迷性爱或自我否定


权力约束或权力疯狂


一袋大米或一盎司民主


短视乐天,逃避主义者的神乎其技与炼金术


不相容的相容


不能和解的内化


四圣谛


……四弘誓愿


……………………………………


……………………


无尽的选项单


死亡已经选上


你的业就是你


人生短暂


痛苦太大


许多水


没有鱼,简直没有鱼


新兴都市(诗歌岛译本:千面浮城)


瓶子旋转


老鼠给予蛋白质


蛇响尾


锅碗瓢盆给予典当铺


月球面孔给予大街道


人力车给予陆上车辆


蝌蚪变种成为美人鱼


她是不是只不过另一个人口普查登录


你不想被食物链


压倒,教训学监,


两条树支之间松动的悬挂


水晶盐中没有汤


沙粒中没有灯油


没有钱让她入夜


没有掠夺让她白日降温


没有雨水填满她如海洋的肚


没有限制在她的宴会之中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那一边


在她的肉体、信念和脚趾之中


没有忍受不了的激愤


没有流亡驱逐


在错误的耳朵一夹,游戏结束


转进错误的车道,你就死定了


红木并不生长在冻土


幽灵兰并不生长在沙漠


冬天和夏天之间


春天是吊袜带


霓虹灯的沟渠代替按照教规的福音,火车


装满了最后的坚持在任何一秒钟驶去


轮回转世给非本国人民通行


你想如何被包裹着


小羊驼毛留给尊贵的您


叶子留给裸体的人


焦虑来袭


就像你的父亲,祖父,


曾祖父和曾曾祖父


还有你的鲸鱼骨


你将填满博物馆


从你第一个孩子的哭喊到你最后一口气


你每一个细节都会被揭露


你的肤色,或者你性生活的解剖


应该会给他们一两个惊喜


为甚么你在河湾使用这条桨橹


谁在你的路途种下坏主意


没有道具或眼镜你的样貌如何


你一生的事业已经奉献给


虚无,除了秋海棠、大丽菊和牵牛花


未来的后代将不胜负荷


他们可能会欣赏不同的寓意


承袭自不同的样式


你为了不同的场合而穿的不同的筒裙—新的一条


或两条筒裙,每一天用香水来搭配


你不太甜美又不太酸溜的笑容


如何抬升一片土地和切割另一片土地


研究员毫无疑问将会探听你的日记


你的锅碗和裤子将揭示你一直是


偶然的、紧急的、处境的或因果报应的产物


因此,他们会解说,一如你的祖先,


你被命名为特定的内陆香米


在一个特定的碗里以特定的方式蒸煮


用上下的炭火保持温暖


更不用说


你喜好后现代平底人字拖鞋!


从不同的假设


你离开许久以后,人民会拼死的争论


你的人生曾是


历史上最伟大的成功,或者


最令人沮丧的失败


水象


水象存在


有吗?


对每一个象夫


水象是真的,超凡的,


在水中,它们有鱼眼,好像鱼般移动


在陆上,它们可以存活数个小时


它们透过象鼻呼吸


它们短小,胖胖的,


有两对腿,


每条有四到五个爪子,


也被称为次要舌头


完全长大时


微型的长毛象是约0.25毫米


(0.009英寸)长和0.2毫米(0.007英寸)高


它们以饲料水粟米为粮食


它们爱吃水菠菜


它们在水中整天漫步


晚上它们犁耕你的额头,


-最小的象是半夜行动物


他们特别喜欢有狗鱼、鲈鱼和鹅卵石的


半透明水域


在水象的栖息地


从来没有发现过真实的或超凡的大象


直觉告诉他们——


水象一咬就会致死


蒙住双眼的婆罗门


一班视力受损的婆罗门检测皇室的白象……


[生物学家婆罗门碰巧触感到象鼻,有所判断。]


毛茸茸的、红眼睛、湿鼻子,而且有触觉


牠不是向肉里生长的脚趾甲,牠不是法国卷毛狗,牠不是海象


牠有优秀的嗅觉感知


牠的头有一对气孔


这条蛇知道如何滑行到蛇洞


如何在社会的眉目间走上走下


如何在涂上油的竹竿偷偷地潜行、如何滚动、如何施咒语


我不是在谈论我的长子


先生们,我们这里的是厚皮类动物


一只十分、十分精巧的动物


[命理学家婆罗门将象鼻放在手中,给予评断。]


这两条大阳具真是天赋异禀


牠们尖锐得像数目字8,柔滑得像8


宽宏的相称像8


使人安心的像数目字……


8或者扫兴的人


8是神圣智慧的宝库


8是增长的幸运数字


8是大于业力的果报


8是被拣选,8是再被拣选,


8是南半球的蓝纹奶酪


8是北半球的鱼滑


8是大推动力,8是永久的和平


8可以保护你免受四种危害


8可以从五种类型的仇敌中拯救你


8可以带给大家二千种香料


8可以从三十八种帮助中祝福你


8一个月八千块,好极了


〔经济学家婆罗门恰巧踫到象的肚子。〕


其他条件不变,牠可能是牛,也可能是熊


牠可能是在自由贸易中寻找免费午餐的搭便车的人


这意味着均值回归可以或不可以避免


如果贪腐是她的比较优势


对这头健全的哺乳类动物,我们是一组互补品


牠充满了动物精神和反对垄断,在有限制的理性


界限之内,牠的行为举止可能或可能不会如我所预料


我们可否叫牠做异常的蔓延,就像我们一样,


这个怪物已经承受许多的道德风险


话说回来,从长远来看,我们所有人都死了


〔婆罗门统领围绕大象的后面嗅着〕


如果牠感觉好像特洛伊木马,如果牠太臭好像特洛伊木马


如果牠的叫声好像特洛伊木马,牠就是特洛伊木马


—反对依赖外部势力,充当走狗,抱负面看法的人


—反对那些试图危害国家民族稳定和进步的人


—反对外国干涉国家内政


—粉碎所有作为人民公敌的内部和外部破坏分子


拒绝、拖延、捻化、扰乱、摧毁


持守民族大义,准备全民防卫


〔从不在那里的婆罗门〕


谢谢你的留言,我目前不在办公室


我会尽快回复你


孩童尸体


死去的


孩童



省事的


他们不暴躁


他们不留下遗嘱


一副孩童的棺材


是轻省的


如果棺材


是一种迷恋


死去的幼童




纸板箱或


毯子




坟墓里


孩童


安息



父母


更平和


走进毒气室的


孩子



他们去吃


一餐饭


淋浴后


无忧无虑的


孩童



从六个月起


大多数


婴儿


能够


一睡





泰坦魔芋花在华盛顿盛开


甚么凶兆!


甚么好兆头!


这种巫司百合盛放


当菩萨被唤醒!


当末日将临!


当种子播种!


当海岸明净!


和牠一起寄生!


她的腥臭味带你到叙利亚恶臭的人肉去


也将带你到拉普兰的夏日路上被撞死的动物去


也将带你到三角洲腐烂的腌鱼去


也将带你到他脚趾之间的地方


花匠称她为畸形的阳具


她称自己为卡桑德拉


削减


我们没欠他们甚么


他们没有发明字母表


坚持国家目标


将他们从地球表面彻底消灭,作为额外奉送,


在所有已知和未知的宇宙清洗他们


这里有四项必需的削减


——削减他们的食物


——削减他们的资金


——削减他们的招聘


——削减他们的智力


以上帝之名削减


以增长的名义削减


以钻禧的名义削减


为了爱而削减


削减,不得削减


来吧,老实点


现在,你的侵吞情况似乎已经缩小了


你可以变得比你玻璃杯中的麦芽威士忌更透明吗


看……有五千五百万诗人认真地


在你的国家等待贿款


削减


他们试图将她从癌症中锄走


他们说,这会延长她的生命一个月


她只想有人帮她自杀


在她离世的时候


有两颗超新星留给她的乳房


削减


削减,因为你是任何一物


你在大地长出,你变得像竹笋一样尖尖的


像蘑菇一样钝钝的,或者像豆芽菜一样扭动的、歪曲的


只是跟百万个同等傲慢一样的傲慢


因为你正当盛产季节,而你又恰巧是


短小精悍且有弹力的芦笋


少讲废话


当你有腹泻时,芒果与木豆不相配


我只让你握住我的手,而你想吻我的嘴唇


你不能跳越鸿沟


二月带来鼻水,而六月,毛毛细雨


蓖麻总是野草丛林之王


切开裂缝


我告诉你


如果你用手指触碰湿水的插座


你会触电


如果你用22除以7


会没完没了


操没有解开的我


你是不是那些将会入口


我们的米的人,因此你可以轰炸我们的村庄


你相信你们有钱阶级的慈善


现在我的肉身被卡在你的瓶颈,没有


溢出效果,保存你的精液


我不错过火车,它们永远不会来


我不再相信公共车辆


面对利维坦,我会装睡


隐匿像水底的鱼,如果不是


另一种的自杀


如佛所说,


「饥饿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你总是


想扔给别人,


你是烫伤的那人。」


在你的外交格言中


没有所谓慈悲,无私的爱


晴朗日子的雨水带来徘徊的小偷


你不会向鳄鱼王教导航海术


你不会引导僧侣解说经文的指向


你的语言适合你,聪明人


你的修辞塑造你的嘴巴


你的话语为你的胡子上蜡,你


甜蜜的独白塑造你的嘴唇,铸造你的舌头


而且贬低你的吻成为一张纸


如果,对你来说,「解开」是指「操」


你不用解开我


操没有解开的我


造雨者


关灯,打开投影机


坐好放松,享受


长颈族米酒和芝士饼干的幻觉


这里有少许简单的规则


你可以恩将仇报,


只是不可尽情享受


不要处理多项事务,如果你不知道


如何为向南行的野兔而向北行


不要用一个字,杀死两只知更鸟


如果你不知道如何向其中一只说谎


不要咀嚼鞋子和布料


不要成为任何诗歌团体的一员


不要成为玫瑰爱好者


你不想成为另一个伤心的慰问者


精致的羽绒不适合我们人类


它们让你穿着太热


没有了就太冷


看看睡着的弱者,


想当然会烂死,


已经通过苦道反弹回人生!


患了注意力分散失调


它跳过冠冕,掐住和


勒死贵族的秩序


现在王国需要一只跳蚤的跃进


新当选的领导人可能秀丽


只是不用希望她改变风土


是不是吸引呢?


每一个贝壳如何陷入容纳了一整队交响乐团的


挖空的竹子里面


及时的掌声和露齿微笑


如今是一个萝卜,如今是一条藤条


如今你看见,如今你看不见


在大白天之下,阴茎很大的骑士


列阵,弃子,两步棋就将死,局面棋


上议院和下议院的男性连成一线


女士们,先生们,卓越的白象们


显赫的导师们和尊敬的拍马屁者们


请为多汁而色彩鲜艳的西瓜热烈鼓掌


她曾向一英里高的热气球用力投掷石头


她曾用皇家御舟运送货物,她曾


在她的瓷浴缸坐游艇环游世界


为了她的小小瑕疵,她会停驻


中央广场太拥挤了


太多猴子,太多中间人


抵押品到了,女王不能动弹


不是所有的水果都如成熟时一般鲜甜


我是一条辣椒,你是一个青柠


苦瓜是其他人


帝国过分伸张


皇帝打扮过分


居民除了法律的腰布


没有穿甚么,毫无进展,平手


稻草人故事


我要休息了


只有稻草席让我躺


就像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


苏格拉底用稻草啜饮毒药


生命是用稻草画在水中的乱写字


形式是空虚,由空虚的稻草所形成


有没有人可以和我分享她最后一根稻草


稻草给右边,青草给左边


获胜者是绘画稻草的失败者


好像兔子一样钻到稻草帽里


我要回巢穴了


你可以随时用稻草敲响我的门铃


在稻草遍野的夜上


在用泥砖而没有用稻草建造的世界之中


我是一只稻草眼的猫头鹰


我用我内置的稻草吸喝自己的草苺啤酒


不是所有的稻草都是毕直的


我的血管是血的稻草


我出生在稻草仓库


稻草人〔反读〕


我出生在稻草仓库


我的血管是血的稻草


不是所有的稻草都是毕直的


我用我内置的稻草吸喝自己的草苺啤酒


我是一只稻草眼的猫头鹰


在用泥砖而没有用稻草建造的世界之中


在稻草遍野的夜上


你可以随时用稻草敲响我的门铃


我要回巢穴了


好像兔子一样钻到稻草帽里


获胜者是绘画稻草的失败者


稻草给左边,青草给右边


有没有人可以和我分享她最后一根稻草


形式是空虚,由空虚的稻草所形成


生命是用稻草画在水中的乱写字


苏格拉底用稻草啜饮毒药


就像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


只有稻草席让我躺


我要休息了


莱斯•马雷Les Murray (1938-),澳大利亚


莱斯·马雷,著名澳洲诗人,1938年10月生于澳洲,1965年开始发表诗歌,至今出版超过16本诗集。他居住在新南威尔士州本雅乡的农场,即是他出生的地方。马雷的诗曾被翻译成德文、荷兰文、丹麦文、挪威文、瑞典文、法文、意大利文、斯洛文尼亚文、马其顿文和西班牙文等,在世界各地出版,并赢得许多国际诗歌奖,包括「格蕾丝利文诗歌奖」、「皮特拉克诗歌奖」、「英国皇后诗歌金章」、「T.S.艾略特诗歌奖」、「意大利蒙德约国际诗歌奖」等。在马雷的作品中,冲突的主题多出现于早年他在城市时写的诗,回归乡野后,他尝试抵抗都市题材的诱惑。


翻译:宋子江


吻鞭


卡迪夫城,圣玛丽街边


情色铺林立,你能找到


一本杂志,叫《吻鞭》


我常常假装自己在杂志上面发表。


《吻鞭》。我从未见过。


我可能曾经见过熟悉的技巧


毕竟我是在牧鞭文化中长大。


祖父还会用鞭抽起一条黑蛇的头,


史丹利能用鞭随意抽打蛇身


还抓着马绳跳下,跑圈颠簸


蛇头被击中,鞭准下呜咽。


鞭身是黑色的,炖得不错


犹如叉起手臂的野兽,突然活跃起来


从一头公牛身上抽出人食的肉条


(毫秒间回头)或休憩中抽断


蚁队中蚂蚁的头。我父亲就干过。


鞭子打结就能绞死一只兔子。


当中亦有得体之处:听话的狗和孩子


都被同一条鞭抽打双飞。


为了鞭者,一尾鬃辫在鞭尖上


把气势削得更锐利。那时,还是一万二千


年来,这是音波般的屏障里


唯一的人骨折断。鞭打即—


闪电如鞭,打下最纤细的雷声。


黑色蛇群下地狱时,牠们的


獠牙被扣于雕花鞭柄上


只能饱尝午间的炎热、


汗水、流窜的后背和语言。


牠们滚起尘暴,以作报复


放逐咆哮,野兽的舒坦


与鞭触同至。而这就


是忍受更多净化的庙院


其后,历经干旱和营舍,那些


不举的、悄语的、飘忽的家伙


才出现,从死亡和习得中缕析


而来技巧,就在圣玛丽街寻到。


桉树林


走过通电铁线栏的最后一根木柱,


回家,对我而言,就是走入那片桉树林。


这片古老而缓慢的战场:装甲刨花,


护领护肘均破裂,散落在四周。


新树踏着老树簇涌而出:在这片桉树林


灰色无处不在,分裂出柠檬色和赭红色。


树荫小径和铁皮树山坡绵延数英哩,


景深处处,始于距离稍远的地方。


天空在筛滤,日光中总有烟霭隐约;


永远无法达到桉树林的心脏地带。


于此彷佛置身于游艇港湾,着迷于叶帆、


数不尽的索具,溅污的帆布裹着桅杆,


就像一支被养了几个世纪的无名军队。


溪地上被浸淹的桉树,竞相拔高。


一棵茂盛的黑基木树撒下一袭蜜蜂


但是正午时,温暖的血液正在沉睡。


桉树林里,正午是魅惑的时刻。


叶丛迭迭,犹如层层溅洒:地面的水潭


在干燥中苦撑,叶子轻压叶子,


微醉,被蜡卷过,被虫瘿蛀过。树上鹦鹉群立而生。


树脚铺满石头,树干已破碎。不是人造的光。


巨大的机器被废置于此。桉树林的玄奥。


溪流偷运水源,但是于我是愉悦,


站在犹如蜡烛和发梳的班克西花下,于我是健爽。


一阵风起于阉牛道上,揉擦牠们的四肢;


在桉树林之海,山峦即是海浪。


我走着自己的路,时不时回头,环顾四周;


油轻微燎焦,让我头脑清净,头顶上还有倾泻的声音。


为何我拒绝生活的欢情?要看看


闪电如何从这片桉树林炼击天空。


推土机


推土机像一只立起的靴子,高却只及脚跟,鞋底波浪纹;


一整天在鞋尖般的树桩之间穿梭,磨损泥土,践踏石头,


把湿泥浅滩推成一个打上鞋钉的下游河堤。


它能把水围蓄起来。一个男人跳上高高的驾驶舱,


坐下来,操控遥控杆,会毫无保留地骂出一整段


正典祷文。首先他会把斑白的矮树丛剃平


用挫败教育提供的前置安全剃刀。


然后他奋力工作,把铁块磨好,历经许多苛刻的摩辗


打盹时,暴雷突泻,他便像潜水艇一样冒出水面。


诗与宗教


宗教是诗,它们合谋谱写


时光和睡梦的心,我们的


情感、本能、呼吸和天赋的姿态


把它们写成完整的思想体系:诗。


在梦里被转化成语言以前,没有言说


若只在语言里出现,亦非真相。


一首诗,可比一场隆重的宗教仪式


也许像一个士兵短暂的新婚之夜


活与死均于此夜。但这只是小宗教。


大宗教是一首伟大的诗,有爱的重现;


就像一首诗,必须完整,且取之不尽


每一次转折,我们都会问,为甚么诗人这样写?


人无法祷告谎言。顽童费恩如是说;


人无法诗写谎言。他们是同一面镜子:


在游动中瞥视,我们称之为诗


而固定在中央,我们称之为宗教


而上帝是被宗教抓住的诗


抓住,非囚禁。困于被祂


吸引的镜子里里,在世上是诗


如同身处诗中,一条规则否定诗之终悟。


宗教总在身边,身边总有诗


或诗的缺席。两者皆是天赋,轮换交替,


就像凤头鸠、玫瑰鹦鹉的动作


飞行时翅膀收起,拍一下,又收起。


锡洗盘


清瘦的贫穷,阴湿的贫穷,


裤子的脚叉和膝盖穿了几个洞。


羞耻之心烧暖了手心,


呼命运为「他们」或「他」


名字粗简让他满足:


碎布、趾泥、饲料、爪子——


别吃,都没了!


阴湿的贫穷,阶级的贫穷,


贫穷哼着歌,冷峻地尽忠


就像腐木病蚀出零星的洞,


濡湿的报纸塞满阴谋的缝,


贫穷让恶心,强烈地进忠。


错总不在所爱的人身上:


只是贫穷从天而降。


让贫穷跳椅子舞,砸破大门,


它来自过去累积的种种


每一个外人都是敌人——


耶稣基督用棍子把它挑翻


骑士和哲学家又把它还原。


阶层的贫穷,清瘦的贫穷,


大腿内侧的擦损,头发遮掩的肿痛,


干净的是空无一物的窗口,


好过银饰网缀的袖口。


如果在学校表现良好,那就要小心了,


结局只有离开,甚至渴望离开:


某人某刻总要付出代价。


用厕皂剃须,越发虚胖,


震惊家国,统率三军,


你仍然等着自己被遣返的一天


地板上的书籍和玩具都是垃圾


不许任何人来玩


因为家自称陋棚


热水在锡洗盘里泛着涟漪


龟壳蜱


火柴头腹股沟


钉头长着毛


空白痒空白


血液当中


即当中的力量即


凝胶般的生命呼吸O是


甜蜜的切口所以乳状的苇草


淹没烈日般的酒,只有脓液,只有


它存在与完全小径回声


双重节奏的进食,如同远久的过去,转过身


背对一切,当中的母爱


相关的种子,需求凝结成


血小板丝线,我与试剂流涎一起溶解


确实步履蹒跚,肿胀的诡秘的脉搏。


噢,华丽的水喉转向我——


空白的年岁紧抓住草叶


太阳野鹰雨


还得一顶龟壳以对。


水塘上的枯树


城堡棚架高高立于护城河


水塘上的枯树


每个早上,鸟上枝头,枯树盛放。


可能只是三只栖居的


鸬鹚,脖子犹如火枪击锤,还有


一只像临床医师的琵鹭,撅起长啄;


黄昏的鹭,牠们的脚纤幼得


无法落地;珍珠粉红凤头鹦鹉列阵


犹如联邦,每一只都散发自己的光芒,


枯树或者只是一个烟霭弥漫的大烛台


栖停其上的白鹭,轻轻摇曳,直至睡眠圣者—


在烛火中醒来,又僵硬地垂下。


古怪的早晨, 处处血旗


处处军绿:一枚静止的榴弹


藏着多少国王鹦鹉。一受惊就炸个粉碎。


鸳鸯甚少出现,牠们的雏鸟


在廊柱间漂浮。日间


喜鹊靠边,从树顶跳到嶙峋的岩塔


巨大的布谷鸟扇翅闯来,厉叫


警报,翅膀上的警报没有亮起。


朝代拼图完后,这时候高调的


朱鹭游划而去,啄食


几片牧场。无论多么青绿,永远


都是牛皮纸上的水彩。


十五岁诗画像


他还保留着一口「火星腔」,常年说话只用


短句


他已不再以拥抱来缓和敌意。它渐渐允许他


拥有爱意


它不允许适可而止。焦虑肯定存在,让他尖


叫,让他破门而出,疯狂奔跑


他像机械人,有不苟言笑的力量和独特的声调


焦虑仍使他在家中奔跑,夜里独自大笑或咕


咕地叫


他能读懂关于新西兰土地和人口的书,但对


日常生活的话题一窍不通


「阿诺施瓦辛格是演员。他不会真的是机械


人吧?是吗?爸爸。」


他就活在四十亩范围内,与动植物作伴,还


一度绘画这里的景物


他把这个地球的沃壤分布图背得滚瓜烂熟,


还能徒手把它画出来


他说谎时,只会惊慌地叫「对不起对不起不是


我!」,防止对别人、对自己发起冲突


如果他经常跑出家门,肯定是去了蔬果贩子


那里参拜迭起的水果了


他最喜欢的国家是乌克兰,几乎整个国家都是


肥沃的土壤


他一边笑,一边爬到弗洛伊德气派的心理医生


身上


医生告诉我们「雪柜型」家长导致子女患上


自闭症


别人叫他笑,他会挂出一幅标准的露齿笑容


他早就不看自然主义电影了,因为那是打人的


影片


「如果他们是坏人,警察会送他们去医


院。」他其实在说自己


有时他把家里的农场画到中国或巴利岛的稻米


梯田上


玩越狱余生时,他会以三倍于成人的速度跑到


警察局咆哮


只有动画片才适合他看,有《睡陷害了兔子罗


杰》就甚么都行


他会把对他说的只言词组当成教导,把它一遍


一遍地念


他参拜水果时,如果你让他吃,他会尖叫起


来,彷佛水果有毒


一次单词对话:「灰机」「对!飞机。说得真


好!」「灰机」


他甚么也没有忘记,还准确地记得经历的特质


他还要裁定:「盗窃真的让人那么生气吗?和


谋杀一样吗?」


他以瞥视来认路,而不是细心地观望,但他从


未迷路


他只吃果仁和干果时,说话已是十万火急的


信号


他熟知所有家禽种类和所有爱尔兰郡县


他开始说话,然后喋喋不休,最后沉默。收


回几年来所说的话


当他牵起你的手,他是要使用这个多功能工



他是一块映出愤怒的镜子,会放大身边的怒


气,又用怒气把它平息


它仍不让他吃新鲜水果,不让他喝带果肉的


果汁


寒天夜里,他会跑去水塘里游泳。它对寒冷毫


无规则可言


雷声会把他吓到,他会大叫「它:愤气!」彷


佛在解释


他把鸡蛋打到面包上,然后烤着吃。交流关于


土壤的知识会被称作「地说」


他活在客观的世界,只有他说面瘫离我而去


了,我会才相信


「别说!」他八岁时,不让我们说「自闭」


二字


开起找女朋友的玩笑,会让他露出惧色,闭起


耳朵


有时,他会把我们的农场画到美国中西部的耕


地上


「好,看眼睛!」意思是,他真的需要关注,


但不喜欢主动看你


他为人公正,友善,只是有时有点嫉妒。一丁


点嫉妒却是一种解放


他划水,滚地,走几英里,多年来,他奔跑时


都不会放松左臂


「我要聪明起来!」想到未来,他很害怕「我


要聪明起来!」


聋语


两个女演员,不断


轮流重写自己,常常


用手,也用脸和上身


非常迅速,身姿犹若


上海繁华的街上


两支挥舞的毛笔


一张明信片


一条镜子般的沥青路穿过


广袤的平原。天在下着毛毛雨。


一辆单车泊在一本大书旁边


书在路边,被反过来,像帐篷。


有人冒出来说,我从这本书里


读到这种荒谬的事:「每一只鸟


都有石头做的假牙,乘着棺具


进入这个世界。」就在这里面。


意象罢了


红,如剑上的抹布;


白,如热腾腾的米饭;蓝,如初恋草。


马栉梳理的老镇,青蛙披上绿色人皮


农夫与犁沟同行,彷佛在铁具上,但是


年轻人发出一声叫喊,发足乱跑


在石砖走道上,突然有一个念头


就像缝针瞬间穿过皱褶的丝绸:


彷佛他必须跳起来接住一粒子弹。


一股恶臭,就像从地面伸出的手。


杨柳,彷佛头发挂着水珠,还有


佩内明德镇,牙医电钻咕噜,佩内明德镇!


家禽继续敲打玉米键盘,绿色


不断包围桃树的粉红,延伸到天空


但是用过的对话框在河流里如此俗气


水鸟发射起飞,就像向万有引力提出上诉


月人


袋鼠影影绰绰地跳过


我们驾车往地势最高的牧场


参加完婚礼,走在回家的路上


半夜的天空如同乳胶


他的整张脸变得很清楚:


月人,世上第一位


他仍为母亲按摩


给她点火,因为他


一出生就是成年。


他的光芒在我们的血液里。


如果地球已从这次生产中复元


一切生产就不会被说成渺小了。


切工厨师之舞十四行诗


沾满果汁的黑钢刀


四方均有锐角


码头猪肉片片


糖果猪肉口口


踵趾步脚下功夫


菜叶成捆,手起刀落


鸭肉成块,对分开骨


刀面油亮,细雕蛇身


游弋刀锋挑胆囊


拍蒜头,批藕皮


威风!炸鸡面衣如泥


嘶,锅,堵,火


旋刮黄豆,对虾痉挛


刀锋积累,刀边肉碎


左右之毒


你是你之所有


去爱就必须恨


两者互杀相残


大屠杀千百万


曝光致死


那年冬天,我们想念她


工作时僵硬的脸。想起那些


在门廊找到她日子。甚至折磨学生的人


也曾一脸敬畏地赶过去。她从不废话。


不可能啊,她不会有他家的钥匙。


不可能啊,她怎么做成那么多


事情。抑郁已榨干的她的心神。


她打电话,没人接,她开车


上山,直接到他的家去,


开过一条整天结着霜的小路。


你敲门。接下来呢?接下来


你无法控制。他终于回来了,看到她的车。


她爬进了进去,满身柴火


地球往往不是圆的。


穆罕默德·贝尼斯Mohammed Bennis (1948),摩洛哥


穆罕默德•贝尼斯,1948年生于摩洛哥费斯市,现代阿拉伯文诗歌最重要的诗人之一。1970年代起至今,贝尼斯已出版三十多本书籍(包括诗歌、评论、散文、翻译、摩洛哥诗歌研究专着,以及阿拉伯文诗歌研究专着),在阿拉伯文世界各大报章杂志发表诗歌和评论,作品译本也见刊于欧洲、美国和日本。贝尼斯为现代阿拉伯语诗歌作出了巨大贡献,在现代阿拉伯文化中享有极高地位。他的诗被翻译成法文、西班牙文、意大利牙文、土耳其文、马其顿文、德文等多国语言并在在世界各地出版。贝尼斯也翻译法文诗歌,他的译作包括《掷骰:史提芬•马拉美诗选》(2007)。贝尼斯也在许多国际诗歌奖上担任过颁奖嘉宾。


唐珺译


猜想(诗歌岛译本:疑惑)


因为这些


启迪我们的猜想


因为这些


相互交织的流亡地


我们划定足迹的颜色


把它播撒成


一只鹈鹕


播撒成


一朵浪涛


或一粒石子


轻率


你们不要问他


关于道路的事


或许


枝条的柔韧


把他压得太重


那一片天际,为他的沉默所胁迫


你们不要问他


关于险恶的事


或许


他终结的渴望


正对他潸然泪下


你们不要问他


关于修行的事


那是轻率


放弃了自己的血液


顺从了遗忘的引领


遇见


另一个我,快来我的梦里。我看见他


从蓝色的粘土中走近


注入我的共振里。


那日他们憔悴归来,


在所剩无几的旅行灯笼里嘶吼


我们伴随沙漠来到黑夜


那里的星辰把光的灼热倾倒在寒冷里,


我们把金属碎片播撒,为纯朴披上歌唱


哪个


山丘


我们将攀爬


啊,我的向导


在亡者公园显露的寂静里,


快充沛你手间的醴泉,


快掘出创世的玫瑰,


水手们的呻吟穿透我


从一片海岸抵达另一片。


那是不是


我的家庭


让我想起


流亡地的闪光


小石子的华彩


恢复了


它的孤寂。


期望的血液驱使它永恒,


夜的


河流


吟咏着绿草的颂歌。 


污秽(诗歌岛译本:不纯)


当我遇见我的身体


浮出纯粹物体的湿润里


浮出词语的内腔,


准备好清洁自己


用可触的沉默


用醉人的污秽。


污浊消融在


欲望之水里


薄雾在褪去


它当时在对我说


不要写


女士



是位女士


空气护住她的面庞



是一扇窗


在她绝对裸露之时,


你怎么认出她


沉默(诗歌岛译本:沉默)


这沉默


从温暖的石头升起


上升至土地的天际


没有甚么


能抓破我手指的沉稳


我们夜晚的空气


顺从地前行


浸淫在排排柳树、


丁香、


和波涛和缓的涟漪里。


在这里,我们将为笑靥


建起居所


我们将离去


伴随飞速的光


从土地的天际出发



这墨汁将我抬升至呼吸的高度


它威风地将我抬升


抵达那迷幻了我双眼的高度


向上抬升


直至我迷糊的狂热


诞生了


门闩、


纹身时节、


和家园,从舞蹈的夜


通往


舞蹈的夜。


那临近椰枣树的步伐


忘记了它的主人、


和它的祈愿。


沉默之下,突现


嘎吱的声响


蜡烛圈在融化


蝴蝶


从墨点中惊醒


鸟儿的纷飞


把我引向



爱是永恒的河流


只有溪流才会


持久地


裸露


这就是爱


我会这样说:


同类在同类处获得平静


同类与同类可心心相印。


我会这样说:


灵魂的组成同性同质


同类的事物


将趋于一致。


我会这样说:


我经历过


我见证过


带走我从自己和女人身上学会的吧,


爱是相似灵魂的交融。


项链的秘密在于你


分离的秘密


在于你


呵,这灵魂


拥有许多轻微的小世界


我会这样说:


灵魂的所为,只会被死亡毁灭


你呀


快高飞去吧


飞吧


在刺青的天宇里


朝向那


水的召唤


你呀


我迫切为你圈上项圈,鸽子


你便这样吧,灵魂啊


做一朵云彩,


被另一朵云彩向前推


葡萄酒


最美的佳酿……必装饰以无声


——阿拉伯俗语


无声


那一行行驼队,像绵延的黎明一般



酒杯里


绵延在我的路途上


我说:醒来


蝴蝶环绕着我呼吸的温热


我看见沉默


从酣醉的高处


滴落


纯净,总是更纯净,


我的气管


为我支援一条


放纵的迷路


我的面庞来自那被墙壁阻隔的时光


我紧随那


绽裂在我喉腔的哭喊


只为我留下赤裸,一如我孤身一人


存在


是为了光


或许,词语的光辉在呼唤我


你这醉鬼啊


你这醉鬼!



酣醉里,我撞见


一个个面孔


我知道他们诞生的大地


边界已在沉默中丧失


那一个个面孔


我以为他们是魂魄


夜里惊恐地敲着大门


一夜接着一夜


酒保啊


我们在此


搜寻着波尔多红酒


一位曾与我们相仿的友人


将轻盈地


从他黎明的潮气里前来


快为我们打开门闩


让他的身躯降下一道闪光


落在两个酒杯间


一个酒杯为他畅饮


另一个杯子


或许盛满了他胸口的空洞


我呼唤着


黑暗在撕咬


一颗星辰在闪光


闪光的还有


酒杯


七只鸟


——致马赫默德.达尔维什


白鸟


呼吸在凝结


直到密度变得适宜


每一片墙壁拓宽它的管道


召集起呼唤


高度维持着一种高度


清泉聚拢了田野的风


红鸟


或许它在某个夜里穿过河流


或许道路引导它越过高层


我思考着它红色的奥秘


遂忘了带走它的


天空


就在那里


绿鸟


我的面前有一片羽毛在沉睡


这羽毛,用距离的火焰击中我


这没有形体的羽毛,蜷曲、


聚集


在一个点里


我们之间,言语在鼓翼


蓝鸟


它宿醉得几乎无法归去


它宁愿离开远行


去继续远行


光的倒影


在水池里


变长


黑鸟


每个事物都想效仿它


壶中的清水


初生的词语


穿越边境的商旅


将被晨露打湿的少女


然而,画眉鸟


模仿的


只有它自己


它长驻在喜悦的树梢


黄鸟


那窗户为了它始终敞开


它与窗户面对面地维持


一如既往的沉默但它未


啄起米粒便飞走如昨日


也一如来日破晓时


无色鸟


微醺的它在某个隐匿的夜里鸣叫


然后飞到一个


光与震动联合之处


那里的气流


用翅膀反复变幻莫测的闪光


震惊了来客


我从远处也能瞥见


它飞走了,


我所见的


唯有此物,看似并不遥远


尘土玫瑰


1


地点化作碎片


清晨的空气


把我从破晓前的黑暗唤醒


2


我的肩膀仍未苏醒


好似一朵云彩,俯身


去点亮永恒


3


是不是树木发明了自己的回音


亦或


盲者


把他的手


放入水中


4


诗人用一朵


尘土的


玫瑰


遮住


他的双眼


5


震动抓挠着我的玻璃窗


松树枝条


在冰雪的灰烬间


些微地晃动


6


润泽的水



是从哪个分支归来?


把黄宝石扔进了河里


7


孤独


能够引向重蹈覆辙


引向烂醉


引向迷途


可每每我试图探询死亡的意义


便看见眼前一位女子


流血不止、哑口失语


8


此地的夜在狂吠


道路在某个方向


而我


则在饮荷尔德林的酒


9


一道闪光


两道闪光


这便足够魔法师


去确定


时光可被驯服


诗歌只需召唤


10


没有人看见我


我平静地打开抽屉


去看看


我的心潜入了哪里


11


我的骨骼被一股寒意咬噬


有没有一个名字


将先于我熄灭在今夜


12


云迭着云


突的


一个颤动


我几乎以为我的手


是云做的


13


玩耍我的额发吧


我说我是


一个灯笼


一条毯子


一捧雪


一道墙


14


一瞬间


我的手被两颗星绑架


我看着它


颤抖着


哭泣着


我是我?


还是


我?


纳捷宛•达尔维什Najwan Darwish(1978-),巴勒斯坦


纳捷宛•达尔维什,杰出的阿拉伯文年轻诗人,1978年生于耶路撒冷,正好是他的父母被赶出耶路撒冷西部的三十周年。达尔维什曾在约旦安曼学习法律,当上律师不久,即决定投身文学事业,编辑巴勒斯坦国内两本文化杂志,2006至2012年期间在黎巴嫩的著名报纸Al-Akhbar上写评论。达尔维什担任过很多公共艺术项目的顾问,也亲自组织过许多艺术活动,包括巴勒斯坦文学节。2009年,达尔维什在耶路撒冷创办文学出版社,目前正在筹办一份泛阿拉伯文世界的报纸,他将会担任该份报纸的文艺版的主编。达尔维什于2000年出版自己的第一本诗集,此后扬名阿拉伯文世界,他的诗已被翻译成十五种语言在世界各地出版。2009年,达尔维什被贝鲁特文学节「卅九岁以下卅九位最佳阿拉伯文作家」之一。达尔维什现居耶路撒冷。


牛子牧译


耶路撒冷(一)(诗歌岛译本:耶路撒冷(一))


我们站在山顶


想为你献上祭品


却发现自己两手空空


才知道,我们自己,便是给你的祭品


放下一切凡尘俗物吧


超越永恒的你


与这庸俗的祭拜仪式岂可同日而语?


我们两手空空,高高举起


我们自己,便是给你的祭品。


耶路撒冷(二)(诗歌岛译本:耶路撒冷(二))


离你远去时,我站成石像


重回你身边,我站成石像


我将你唤作美杜莎


唤作姐姐——妹妹们是索多玛和蛾摩拉


你是将罗马焚毁的小小圣水瓶


蒙难者在山岭上歌唱


叛逆者责难着传述他们故事的人


我离开汪洋大海,重回你身边


我回来


带着这条涓涓小溪,注入你绝望的洪流


我听见诵经师、入殓师,和前来吊唁者的仆仆风尘


我尚不及而立之年,却已反复被你埋葬


而每一次


我又为了你起死而回生


都该下地狱,那些对你大唱赞歌的人


那些为展览你的伤痛兜售门票的人


那些此刻与我一同站在这照片中的人


我将你唤作美杜莎


唤作姐姐——妹妹们是索多玛和蛾摩拉


你是那依然在熊熊燃烧的小小圣水瓶


离你远去时,我站成石像


重回你身边,我站成石像


即使在战争中(诗歌岛译本:即使是在战争中)


我突然想低头看看自己疼痛的下半身


一时间又制止自己,唯恐找不见身体的一部分


我带着这丢失的部分,一路走下楼梯


又拖着残缺的身体,爬上床去(依然不忍细看)


我已经不在乎究竟残缺了何处


就算记得是何时怎样受伤,也于事无补


即使在战争中,我仍旧是匆匆过客


沉睡在加沙


我将和其他人一样沉睡,法度斯,(1)着飞机的轰鸣


和空气的撕裂


——就像鲜活的血肉四散横飞


于是我将梦见背叛


就像其他枕着飞机的轰鸣沉睡的人一样


我将在晌午时分醒来,和其他人一同询问收音机:


轰炸停止了吗?又有多少人已经死去?


可是啊法度斯,我的悲剧在于


人分为两类:


有的把自己的痛苦和错误扔到路口,便可回家安睡


还有的捡回别人的痛苦和错误做成十字架,背起来走上巴比伦、加沙和贝鲁特的街头


一边吆喝着:还有吗?


还有吗?


两年以前,我在南郊街头拖着楼房般巨大的十字架


而今,谁又在耶路撒冷用疲惫的双肩背负这十字架?


这世界是三颗钉子


而慈悲是一把锤子


砸吧,主啊


和轰炸机一起砸吧


还有吗?


2008年12月


1   (译者注)历史上,圣城耶路撒冷曾是罗马帝国朱迪亚行省的一个部分,公元44–46年,库斯皮乌.法度斯(Cuspius Fadus)任该省执政官。


丢失的,早已不再


把头靠在我胸口,你听


萨拉丁学堂(1)后面废墟的声音


你听,里弗塔……的屋舍


你听,那破败的磨坊,教人认字的课堂


在清真寺的底楼


你听,阳台上的灯光


最后一次熄灭


在「十字架谷地」(2)上空


你听,众人步履沉重


你听,他们踏上归程


你听,肉体摔倒在地


在提比里亚(3)的低地喘息


你听,好比你是池塘中一尾游鱼


有着天使的佑护


你听,装帧精美的农夫列传,就像是诗歌中的缠头巾


容颜老去,歌喉依然甜美的歌女们的控诉


你听


拿撒勒女人们的脚步穿过草原


你听,驼夫对我无休止的折磨


你听,你听


让我们一同记起


然后一同忘记


把你的胸口靠在我头边


让我听听泥土


我听听青草破土而出


我们在爱中丢失了头脑


而丢失的,早已不再


1   (译者注)抗击十字军的著名穆斯林将领萨拉丁在耶路撒冷建立的一所学堂。


2   (译者注)海法市地名。


3   (译者注)以色列古城,位于以色列北部加利利海岸。


这个世界会好的


我的孩子,我长眠在河底,侧耳细听


当你从桥上走过


为了你我也长眠在语言之中


每当你开口说话,你便唤醒了我


这个世界会好的


除了爱,我给你的遗产别无他物


这份遗产会沉甸甸地压在你肩头


与别人分享它吧,也「将身分众人」


就像阿尔瓦·本·瓦尔德(1)


(而你和他一样,也只有玫瑰作为父亲(2))


我的孩子啊,这里曾经是高高低低的城镇


无聊而又庸俗


跟我来,去森林里


爬上我的肩头,一起回我们的故土


来和我一起欢笑


用笑声洗涤这些河川


在森林里,没有人会谴责我们


不该欢笑


我的孩子啊,在宰牲节前夜我失去了你


你一定会喜欢看这些油灯


随赞颂先知的歌声摇曳起舞


我在清晨醒来


和你一起聆听……


你抓住我的手,是因为害怕还是高兴?


别担心,在这里,我们不会迷路


为了你,我早早起床


我已经和这节日握手言和


多年以后


在陆地另一端,在地图隐藏的角落


我守护着你


你也守护着我


我长眠在河底,侧耳细听


听你,从桥上走过。


1   (译者注)阿尔瓦•本•瓦尔德,贾希利叶时期阿拉伯诗人,有名句「愿将我身分众人」。


2   (译者注)上述古代诗人的姓氏「瓦尔德」在阿拉伯语中意为玫瑰。


开往撒布拉和夏蒂拉(1)的梦魇巴士


我看见他们把我的姨妈们装进黑色的塑料袋


她们温热的鲜血在塑料袋的角落里汇集


(可是我并没有姨妈)


我知道他们杀害了娜塔莎——我三岁的小女儿


(可是我并没有女儿)


我听说他们强暴了我妻子,随后把她的身体拖下楼梯,扔到大街上


(可是我并没有结婚)


而这,一定是我那副被军靴踩坏的眼镜


(可是我并不戴眼镜)


……


那时我正在父母家中安睡,梦中盼着去她家拜访,可是当我醒来:


我看见我的兄弟姐妹


被挂在


复活教堂的天花板


连主都怜惜地叹道:「这是我的痛苦。」


而我则把所有悬挂者的尊严收好,回答:「不,这是我们的痛苦!」


……


这痛苦灼灼发光,相比梦魇,更为我所喜爱。


……


我绝不会逃去北方


主啊


请你不要把我和那些逃难的人混为一谈


——这个区别我们以后再谈——


现在我该睡觉了


我不想错过那班开往撒布拉和夏蒂拉的梦魇巴士


(译者注)撒布拉、夏蒂拉为黎巴嫩贝鲁特附近的巴勒斯坦难民聚集地。1982年黎巴嫩内战期间,黎巴嫩基督教民兵组织在此两地犯下大屠杀罪行,受害者多为巴勒斯坦人和黎巴嫩什叶派穆斯林。


就像这些树木


这些树木小心翼翼地摇曳而不倒下


因为在这里倒下的树木不会被大地接住


不会被任何东西、任何人接住


因为它们已无法忍受自己腐烂的根基


因为它们已经选择在风中生长


所以只得付出代价,无休止地下坠。


我恳请你,在人行道上摇曳着的你,千万不要倒下


因为你也将无休止地下坠。


你可以想象树木们和你一同摇曳


空气会接住你


像这些树木一样没有土壤没有根基的你。


在天堂(一)


那次我们在天堂醒来,


惊讶地看到天使们手持扫把和刮刀:


——「你们怎么浑身都是尘世间的酒气,


衣兜里还装满了陈辞滥曲、异端邪说……」


真主的仆人啊,你们且慢,


我们对他们说,我们曾梦见海法的一个清晨


错误地将我等带到你们的天堂。


在天堂(二)


即使已经上了天堂,


我依然辗转反侧,痛不欲生,朝思暮想。


我为时间所蛊惑,心甘情愿重回时间的羁绊中,


而不愿相信自己已获永生。


即使已经上了天堂,


我依然记挂着人间。


拉开窗帘


你拉开窗帘,望向天边。


你看见树冠在微风的挑逗中忸怩,


你便也自以为是一部小说中的过客,是一首被歌者漫不经心吟唱着的小调。


一张舒适的床铺已经类似天国,


一刻自由的清醒更是堪比一整年的过活。


而后你从酒店房间鸟瞰房顶上的卫星接收器和树冠,


你问自己:那些在水泥之间摇摆的树冠又有甚么意义呢?


即使这些树冠历来是你小小的快乐所在,


小小的慰藉所在。


等到正午吧,


——你这把正午称作早晨的人——


生命正等着你。


尼古拉•马兹洛夫Nikola Madzirov(1973-),马其顿


尼古拉‧马兹洛夫,诗人,散文家,译者,1973年生于前南斯拉夫的马其顿,出身于一个巴尔干战争的难民家庭。18岁时,南斯拉夫解体,文化身份发生了转变。马兹洛夫的诗歌被翻译成四十种语言出版,其中《重置的石头》(2007)曾赢得「Hubert Burda欧洲诗歌奖」,也曾在斯特鲁加诗歌之夜获得「米拉迪诺夫兄弟诗歌奖」,还获得数个文学奖金,包括爱荷华大学「国际作家工作坊」、柏林「DAAD文学奖金」、法国「玛格丽特‧尤瑟娜文学奖金」等等。马兹洛夫也是Lyrikline诗歌网站的主持,常年四海为家。斯洛文尼亚诗人萨拉蒙曾对马兹洛夫的诗作出如下评论:「马兹洛夫创造高昂的沉默,把空间与和平重新灌注到力量之中。我们一直以来都追寻着这种纯粹。」波兰诗人扎加耶夫斯基亦有以下评论:「马兹洛夫的诗就像表现主义的画,有厚实而充满活力的线条,似乎来自于想象,又立刻回到想象,就像夜晚被车灯照到的动物。」


黄峪、Marija Todorova 译


家(诗歌岛译本:家)


我住在小镇的边上


就像一盏街灯它的灯泡


从未有人来替换。


蜘蛛网把墙连成一体,


让我们紧握的手流汗。


我把我的泰迪熊藏在


仓促建成的石墙上的洞里


好让它别做梦。


白天和夜里我让门坎重获生命


我返回就像一只蜜蜂


总是重探从前的花儿。


我离开家的时候气氛安宁:


那个被咬的苹果没变瘀黑,


在信上一张邮票印着一间废弃的老房子。


自出生以来我曾移居到宁静的地方


空虚一直在我之下如影随形


就像雪并不知道它究竟属于


大地还是空气。


阴影经过我们身边(诗歌岛译本:影子路过我们)


我们有天会再见面


就像一只纸船和


一个在河里浸得冰凉的西瓜。


这个世界的焦虑会


与我们同在。我们的手掌


会侵蚀太阳而我们将


手持灯笼彼此靠近。


有一天,风不会


改变方向。


白桦树将把叶子


送进门坎上我们的鞋子里。


狼群将追捕


我们的纯真。


蝴蝶将把它们的粉尘


留在我们的脸颊上。


一个老妇人将述说故事


关于我们每个早晨在等候室里


即使是我现在说的话


也已经被说过了:我们在等待风


就像边境上的两面旗帜。


有一天所有的阴影


都会从我们身边经过。


我不知道


遥远的是我梦想中的所有房子,


遥远的是我母亲的声音


唤我吃晚饭,而我却奔向那麦田。


我们遥遥相对就像一个错过目标的球


飞向天际,我们活着


就像一个温度计它仅仅在我们看着它的时候


读数才准确。


这遥远的现实每天都在和我对质


就像一个陌生的旅客在途中把我叫醒


说「请问是这部车么?」


然后我回答「是的」,但其实我想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祖父母的城市


他们希望离开那里发现的各种疾病


还有以耐心开展的治疗方案。


我梦见在我们的欲望之山上有一所房子,


可以看见海浪怎样描画


一幅心电图关于我们的失落和爱情,


看见人们如何相信以免于沉落


迈步以免于被忘却。


遥远的是保护我们免于风暴袭击的那些小屋


在里面我们免于体验母鹿死亡的疼痛她们死在那些猎人的眼前


他们寂寞但并不饥饿。


这遥远的时刻每天都问我


「这是窗户么?」「这是生活么?」我说


「是的」,但其实我想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鸟儿是否会开始说话,而不提到「天空」。


当某人离开一切已成定局的事物都会回来


给Marjan K.[13]


在墙角的拥抱里你会认得


有人要去某个地方。总是这样。


我在两个真相之间生活


就像在空荡大堂里颤抖怀疑的


霓虹灯。我的心收纳


越来越多的人,因为他们已经不在这里。


总是这样。我们把四分之一醒来的时间


都花在眨眼上面。我们在丢失


东西之前就已经忘掉它们


比如说,书法练习本。


没有甚么是新的。公共汽车


座位总是暖的。


遗言被传延


就像倾斜的桶倒向一场普通的夏火。


同样的事情明天又会发生——


这张面孔,在它从相片里面消失之前,


会失去它的皱纹。当某人离开


所有已成定局的事物都会回来。


分开


我把自己从关于起源的每个真相分开


关于树干、河流和城市。


我有一个名字它可以是一条告别的街道


一颗在X光胶片上出现的心脏。


我甚至把自己从你那里分开,从所有天空的母亲,


从无忧的房子里。


现在我的血液是一个逃难者,它属于


几个灵魂和打开的创口。


我的神在一根火柴的磷光中存在


在保留着木柴形状的灰烬中存在


当我睡去的时候并不需要一张世界地图。


现在麦秆的影子遮蔽了我的希望,


我的话语仍有价值


就像一块家族流传的老手表虽然它已经不再计时。


我和我自己分开,到达你的皮肤


闻起来像蜜糖和风,到达你的名字


它意味着动荡不安而让我静下来


为我打开门户通往我所休憩而


并不生活的城市。


我把自己从空气、水、火分开。


构造我的土地


被建成我家。


在我们之后


有一天有人会折好我们的被子


把它们送到洗衣房


把上面最后一粒盐搓掉,


会打开我们的信件然后按日期分好


而不是按照它们被阅读的频率。


有一天会有人重新摆放房间里的家具


就像棋手重新开始棋局,


会打开旧的鞋盒子


里面放着我们小心藏好的睡衣钮扣


还勉强能用的电池和饥饿。


有一天疼痛会重临我们的脊背


从宾馆钥匙的重量开始


从招待处职员的疑心开始


当他把电视遥控器递给我们。


别人的怜悯将在我们身后开始


就像月光追赶着游荡的孩童。


我们说过的话阴魂不散


我们给这些生长在


未完工楼房后面的


野生植物


起了名字,


给我们侵略者的所有建筑


起了名字。


我们为自己的孩子们安排洗礼


给他们起亲昵的小名


选自仅读过一次的


书信里。


然后我们秘密地阐释


处方页尾的签名


为了不治之症,


戴着望远镜我们拉近焦距


看那些在窗边招展的手


说着告别。


我们把话语


留在石头下面同被葬的影子一起


留在守护回声的山上


留给我们的祖先而他们的名字


不在家族树里。


我们在没有证人时说的话


总是阴魂不散。


在我们里面堆栈着几许冬季


根本没人提及。


历史的十字路口


我融化在在未发现的石头中的水晶里


我住在城市之间,隐形不见


就像面包片之间的空气。


在船锚边缘的锈迹里


我被承载。


在旋风中我是一个孩子


开始相信众神存在。


我就好像候鸟一样


它们总是返回,从不离开。


我想存在于进行时的动词中


存在于在最早的房屋地基里面沉睡的


树根里面。


在死亡里我想成为


一个拥有未发现纯真的士兵,


被历史钉上


一个玻璃的十字架透过它


可以从远处看见花朵。


平常的夏夜


1.


这就是夏夜本来的样子


通奸的妇人走出露台


身上丝质的睡袍让众星的颤抖


顺利通过,


一根树枝从鸟喙中坠落


鸟儿在它建巢之前就睡着了,


一个士兵把国旗降下


他口袋里有一封母亲来信


在地球子宫里进行的核爆实验


悄悄地让死者复活。在那一刻有人


静静地解读拜占庭古乐的纽姆谱,[14]


有人以普世真理之名


伪造关于巴尔干和内战的出逃记。


在工厂后院里


被宣告无效的革命中的参与者的


塑像睡去,


在线条对称的坟墓上


塑料花失去颜色


鲜花失去形状,


但我们与之告别的


这死者的安宁


不是我们的。


2.


在村庄里有三个窗户亮着灯


算命的人只预见到


康复,而不是疾病。


浪花把瓶子抛得很高


来装下整个海洋,


单程路标志牌上的箭头


指向神,


一个渔夫撕下一小片天空


当他把饵丝抛进河里,


有个穷孩子寻找小熊星座


也寻找他希望来自的星球,


在有不在场证据的凶手门阶前面


一根羽毛试图飞翔。


这就是平常夏夜的样子。


城镇在月亮的红光里燃烧


那些消防梯似乎


通往天堂,即使那时候


每个人


都在那里


往下


爬。


完美诞生了


我需要有人告诉我


关于我们体内水的信息,


关于昨天的空气


在电话亭里,


关于由于可视度低而


延迟的航班虽然


在日历上有那么多隐形的天使。


关于风扇为热带的风而哭泣,


关于熏香的气味最芬芳


当它消逝时——我需要有人告诉我这些事情。


我相信当完美诞生


所有的形状和真相


都会像鸡蛋壳一样破裂。


只有温柔分手时的叹息


才能把蛛网撕裂


那些想象之邦的完美无瑕


能够推迟关于灵魂迁移


的秘密。


而我可以对自己这具不完美的躯体做甚么呢


我离开又回来,离开又回来


就像一只塑料凉鞋在海浪上


在沙滩边。


静默


世界上本来没有静默。


僧人们创造它


为了每天聆听马儿


听羽毛从翅膀上掉落。


发人深省


我已经很久没有属于某个人


就像一个从旧圣像边缘掉落的钱币。[15]


我在严谨的继承法与盟约之间分崩离析


在落下的命运百叶窗帘后面


历史是我要跨越的第一个边界。


我等待声音划开那顺服的和谐


那会报告我走了多远。


我就像一座青铜塑像座落在群星构成的城市广场之下


其上有鸟儿练习歌唱希望之歌;


我展示自己正如一根羽毛黏在鸡蛋壳上,


这告诉我们关于一次遽然离去


这欢呼着新的生活。


每一天我的家


在世界的帐幕下悄然改变,


只有童年像蜜糖


从不让任何外来事物留下痕迹。


写作的人


你写作。关于那些已经存在的东西。


然后他们说你在幻想。


你保持沉默。就像偷猎者


布下的网。就像一个天使


知道夜晚将带来甚么。


然后你启程。你遗忘,


这样才能回来。


你写作而你不想记住


石块,海洋,信众


入睡时手掌分开。


在我们出生之前(诗歌岛译本:我们出生以前)


街道铺上了沥青


在我们出生之前,所有的


星群已经形成。


树叶正在腐烂


在人行道的边上


银子变得黯然无光


在工人的皮肤上


某人的骨头一路生长着穿过


睡梦的长度。


欧洲正在统一


在我们出生之前


一个少女的头发散开


冷冷然在海的


表面


新的土地


应当刮擦墙壁


在它上面潮湿留下了


一幅关于新世界的地图


其上应当有新的分野。


在他们之下,石头应当


被随意地重新摆放,就像


一个逃离恐惧的男人的足迹。


应当成为


在半开手掌间的一个圆镜


折射出别人的拥抱


锋利如同触碰彼此的剪刀双刃


只有这样才会剪断些什么。


新的土地应当被发明,


好让人们再次在水面行走。


那是一个春天


那是一个春天当侵略者


焚烧我们捕猎鸟儿之地的地契


彩色的昆虫,蝴蝶


只存在于旧的生物课本里。


很多东西已经改变了世界


在那之后,世界也改变了我们之中的很多东西。


迅速的是这个世纪


迅速的是这个世纪。如果我是风


我就会把树皮扒掉


把城郊楼房的外墙刮掉。


如果我是金子,就会躲藏在地窖里


在土块深处,在破烂的玩具中


我就会被父辈们遗忘


而他们的儿子们会永远记住我。


如果我是一只狗,我就不会惧怕那些


难民,如果我是一个月亮


我就不会被处决吓倒。


如果我是墙上的钟


我就会遮盖墙上的裂痕。


迅速的是这个世纪。我们从轻微的地震中生还


目光投向天空,还没来得及看地面。


我们打开窗口让空气流通


在我们从没去过的地方。


战争并不存在,


因为有人每天都伤着我们的心。


迅速的是这个世纪。


比话语还快。


如果我死了,所有人都会相信我


当我保持沉默。


水田宗子Noriko Mizuta(1937-),日本


水田宗子,著名诗人和女性学批评家。生于东京一个政治家庭,父亲为引导日本经济腾飞连任数届财政部长的水田三喜男。东京女子大学文理学部毕业后,赴美耶鲁大学留学并取得美国文学博士学位。先后在美国多所大学任教,1985年为创建城西短期大学回国,1992年创建城西国际大学。着有诗集《归路》(2008)、《圣塔芭芭拉的暑假》(2010)、《绿藻之海》(2013)等。评论集《从女主人公到英雄——女性的自我与表现》、《20世纪的女性表现——朝向性差异的外部》、《语言纺织羽衣——女性的行旅物语》、《现代主义思潮与「战后女性诗歌」的发展》、《大庭美奈子的记忆文学》以及英文专着《埃德加・爱伦・坡的世界——罪与梦》、《近代日本文学中的现实与虚构》等。水田翻译有多部童话集和女性批评专着,曾获得瑞典驻东京大使馆主办的马丁松国际诗歌奖,匈牙利政府授予她共和国文化勋章。 水田并获世界数十所大学授予名誉博士和名誉教授,现为日本城西大学理事长。


田原、毛乙馨译


如若沉睡


如若沉睡


总有什么会来唤醒


正如时光荏苒


野草也会长出花蕾


如若搭乘列车


向车尾消逝的一切


投上离别的一瞥便已足够


河堤上呆立不动的男子


道口上牵着手年幼的兄弟


一切都是一瞬间的诀别


向后退去的速度


我的双脚


无法追回


假寐


是在深深的圆筒中


绕啊绕


滑啊滑


到哪里都不满意


坠落


无底的诱惑


连一落到底的觉悟都


无法到达


向伤口


许下清醒藉以仰仗的


愿望


假寐是在回声中


连「无」都会反复的幻觉之深谷


从雾里


不断回归的


无声之声


——无法成为过去的时间回声


如果诗会等待


T.S.艾略特说过


如果诗会等待


那么,灵魂也会等我吧


藏于草丛


或卧躺草原


抑或


突然袭击


我的苦苦追寻


总之它潜伏在某处


等待着尝试武士手腕的初斩


我好像也在等待吧


如果这样走在街上


犹如毫无目的地流浪


在刚刚经过的


诗歌中


难道不是偶然遇见了吗?


从对面满不在乎地靠近


如果穿越未知的国度


突然从背后


被人叫住


在旅行到访过的


太古的废墟上


难道不是正席地而坐吗?


我不停地凝视


因爆炸而形成的宇宙


被黑洞吸入


很快消失殆尽


我记忆中的日子


也会被大地上的某一点吸走


为见证这一切


它们飘扬在这个庭院


被托付给树叶和灰尘


灵魂般的东西


慢慢地


飞散开去


无论追到哪里


也无法抵达终点


在某地讲述去处不明、旅途物语的


诗人现身之前


诗歌真的


会等待吗?


在化石博物馆


从漫长的黑暗中爬出


花时间慢慢


思考


时间真的存在过吗?


是长还是短?


虽说


孑然一身


却并不了解自己


是树木?


是石头?


向上、向上


一点一点地


变得顽固


周围全是


变软之物


向下、向下


踏实地


雕刻时光


迹象的


形状崩溃


接纳坠落之物


啊啊,这是何等的坚硬


这个幸存下来的


冰凉


不被吸收


厮守于此


按着自己的样子


一百亿年


两百亿年


一动不动


甚至从不打算消失


不溶化的躯体


再见


温润的湿气


再见


不醒的沉睡


远和近


大和小


按着自己的样子


从不松懈的意志


摇曳于风中


希求光和雨


极尽所能


伸展四肢


梦中的


意识之残影


花朵在四周绽放了吗?


石头一样


沉默


如参天大树


仰望天空


最先抵达的孤独


那时


用它小小的身体


梦见永远


有过压抑吗?


缓过神来


被观赏的


玻璃里坚硬的英雄


第一次开了花


曾被唾弃


却坚挺地存活下来


变成石头


以那种美


和那种鲜活


与美杜莎对视


向着不朽的坚硬


而后


暴露于荣光之中


电光的玻璃罩里


灼热的聚光灯


初犯的永久战犯


最初被发现的功绩


玻璃罩里的永远


尽管如此,百亿年也不过


只是弹指一挥间


是雄伟建筑物里


舞台剧的一幕


初次绽放的花朵的


不明情节的故事


学者也不明白


编剧在哪儿


迟来的


演出家


无色


仅有形状


没有动作和台词


短剧


是多么的快活


舞台又是多么的明亮


一切都能


包容


此刻的感动


蓝之诗


记忆褪色的前方


是蓝天


横躺在草原去追赶那前方


蓝的尽头难道还有往昔?


在蓝成为空洞之际


只有白色的虚无


不是黑暗就已足够


天空覆盖周围


草原充满忘却


不论哪里都茫无头绪



吸入褪色的记忆


和无味的



园艺师——庭院1


今天早晨,男人又在打扫庭院


手持竹扫帚


将落叶扫到一起


地上留下些许的帚痕


在被圈起的一小片土地上


细心地扫净


今天早晨,男人又在打扫庭院


昨天树叶也落下


长在这庭院里的树


无休止地飘下落叶


与树木一起


男人打扫着时光


一夜间消失的东西


纷纷飘落


不知不觉被扫在一起


干干净净地


将它们扫尽


男人的竹扫帚从不停歇


我却对他视而不见


甚至漠不关心


让我不久遭到报应


最好以突然袭击的方式


许下这个愿望的我


园艺师才是依靠


园艺师的本领就是一切


销毁证据


踪迹全无


处理善后


我庭院中的僧侣


不洁时会出现


以匠人的绝技


继续清理


无论怎样围起院子


都像悄悄潜入的攀缘茎


不知不觉地


在早晨,将埋伏庭院暗处的东西


扫到一起


留下些许帚痕


一整天


眼界开阔


朝阳之处


充当庭院的守卫者


春夏树叶都不停飘落


秋冬树叶又不断复苏


园艺师的季节里没有终结


穿黑衣的园艺师


今天早晨又在打扫着庭院


紫阳花——庭院6(诗歌岛译本:紫阳花)


梅雨前线发生了异常


紫阳花在晴空下绽放


毒晒的日光里


既无暇变色


也无力变身


更不为节日添色


一直盛开


不用急


不用急


即使如此,紫阳花依然是花


无论急还是不急


今年到此为止


栀子之卷——与佐川亚纪的四行连诗(诗歌岛译本:《栀子花》——节选自和佐川亚纪的四行连诗)


昨天还是白的,今天却成土黄


狡猾的栀子


抢在时间之前


是意图逃避死亡的变身术


玻璃之卷——与木鸟始的四行连诗


波士顿是诗人自杀的城市


然而,在这六月的一天


城市好似一块发光的玻璃


哪里都不存在记忆


彼得•科尔Peter Cole(1957-),美国


彼得‧科尔,最近发表的诗集为《影响的发明》(2014),译作包括《卡巴拉诗歌:犹太传统的神秘诗歌》、《诗之梦:西班牙的希伯来文诗歌(950–1492)》,以及阿赫朗‧沙布泰、塔哈‧穆罕穆德‧阿里、尤尔‧霍夫曼等人的文学作品。科尔曾获「国家艺术奖金」、「古根汉基金会奖」、「国家犹太图书奖(诗歌类)」、「笔会翻译奖(诗歌类)」、「美国艺文学会文学奖」、「麦克阿瑟奖」等。科尔常年往返于耶路撒冷和美国康纳狄克州纽黑文城。

时间与深刻


时间能磨灭深刻吗?


对顿悟者而言,也许如是吧。


我却认为,时间最能


把浩瀚化为低调。


(何丽明译)


谈偏爱(诗歌岛译本:关于偏见)


我对有可能发生的特别偏爱,


他想——不要说不出的,


冷淡无情,易于放弃


及按捺怒气或蹂躏


性情的


不要客观的,


要那徘徊于这里现在


「我」 的开端


与「我们」聆听之间,


或是于未完成


时态与张力中


表达永恒的


抽象的揭示


及含糊的时间


这一切我都拥有


亦正因此我永远


难于完成任何东西,生活


犹如是永无止境的翻译


(何丽明译)


船只粉碎之歌


要不这个世界结合


要不这个世界分裂——


这里—现在—字里行间,


刻在每颗心脏心壁。


今日,明日,普天气下,


终结,开端,快要开始——


世界不可能的结合


或是有可能的分裂。


现在情侣的嘴张开——


也许奇迹将要发生:


我们的内心紧结合


因身外的全在分裂。


在谈话之际,他心想,


即使担忧逐步远离:


世界真的在结合吗?


我们可让它不分裂?


画面,逐渐的,更清晰;


现在声音犹如飞镖:


他们的世界似结合,


事实上它正在分裂。


这是恶梦,这是恐惧,


这是艾萨克牺牲故事——


世界如果想要结合


我们先得愿意分裂。


梦想,引诱,不是答案


可用图表细心计划——


我们知道世界给合


在于了解它的分裂。


(何丽明译)


逗留的新闻


「那过程长达数天……


在压力下


他放弃任务。误伤队友。


那不是你问的问题?


但我可以提供一个好的答案。


抱歉,但我们实在不能谈论那事,


也不能谈论我们为何不能谈论那事。


让我告诉你那决定是如何通过的。毫无保留的:


精锐


共和国


卫队。


把它剪断,然后杀掉。在我眼里,千


点光凝聚。


若你拥有一锤子,就应找那钉子。


了解他方的弱点。


我并无意


回避你的问题。那是服务特权。


把他们标签作战俘。


***


请告诉我们,彼得,石油会否覆盖


及毒化所有沿海区域?我们


对这事很不是味儿。


他的国家发生了事


但他不想我们目睹。


投射滚球,削弱对方的军队。


像涟漪般扩散……无尽无穷!


新秩序。特拉维夫……


火葬场。我们还未到达


收益递减


的地步。徇众要求。大使先生,


很感谢你的时间。这是我的荣幸。」


——波斯湾战争,1991


(何丽明译)


影响之发明:一次竞逐


第一部分


以下思考是基于一部「影响机器」


某种精神分裂症的患者曾诸多抱怨


——域陀•陶斯克(维也纳,1919)


医生说,这是一部机器


它有种神秘的性质——


病患常常会说起它。


考虑到他们的知识


这些证人只能提供


最隐晦的暗示


例如喷气织机的运作。


它让他们看到。它能产生


想法和感觉,也有神秘的力量


把它们抹去。


它会使身体发生变化——


官感,甚至排泄,


一种有触感的受胎,


变成一个宿主。


有人认为,人类呼吸散发的


微弱气味使它运转起来;


而有人则认为,电荷


被直接传送到脑部。


它产生自一种解释的需要,


解释人类本质的源起。


某些因素总在作祟:


敌人。性的紧张


被错置。边界被质疑


就像人的想法被「赋予」


别处的知识被植入——


所以其中一切皆是已知。


一个人无法独自完成。


绳子拉过了,按钮


按过了,一切都是为了避免


脑后的焦虑,而头脑


就在避免的空洞的洞。回音来了:


疗愈即疾病,疾病


即疗愈。因此那扇旋转门


变成制造者的哀挽——


还有那些人深受权力错综之苦——


这部最庞杂的机器。


(宋子江译)


选自《影响之发明》


我们的内心贮藏着黑暗之力


(想念朋友,弗洛伊德说起)


既无法进入,也无法分析


它是最神秘的事


把犹太人变成他自己


(宋子江译)


选自《影响之发明》


6.


作为儿子,无法承受自己的名字,是羞耻,或骗子,


就像一个没有主见的人


(太阳没有「丶」,变成更大的系统)。


儿子没有中心的「一」,或没有从前的「亅」


叹息的「口」,说我只是关联中的我。


但是一帮儿子能成就一个国族。


儿子,有人觉得是天使


有人觉得是朱义盛,或瞇眼的婴儿


某种同意,


而非原意。又或者熬炙。


这样一个长大的儿子,真的如此,


常常只是一种失礼。


有一个儿子,说是上帝,或上帝的儿子。


另一个儿子只是一个母亲的位格。


儿子是锁链中的链,如群体中的相连,


或守护神。作为儿子,意味着羁绊


或被绑。这是一条纽带既蒙眼又立定边界。


把人定位于行列当中。有时它就像酒


而它是陈旧而完好的盔甲上的缝隙。


最爱的儿子常常让人痴迷。


一个儿子或会娶上农家女儿


再生儿子,或者一个儿子的女儿。


有些儿子被标记成屠宰物。


一日儿子终身儿子,即便儿子已为人父。


但是儿子有时是父亲的一扇门。


儿子所看到的都是双重的,


所以他相信这种关系是高贵的


变成单独个体的唯一源泉


对事物甚至其余一切都如此。


因此儿子也生出他的兄弟。


儿子是一个名字,而不是一场游戏,


虽然它也随手可得。它不是耻辱,


而是传统,儿子的驱除,


欲望的表述,暗示或线索的背负,


骇人之事——或只是影响或流畅


苛缛或蛰伏,透过你,透过我。


(宋子江译)


多疑者入门(偏执狂:入门读本)


1.


多疑者剖析她的所闻所见


直至一切可忧虑的都浮现;


她总是担忧谁将会说甚么,


她的忧虑也因此恒久的多。


2.


在她头顶悬浮有如光环,


是那自我厌恶的浓雨云。


别人也窒息于这烟雾中,


虽然了解情况也不中用。


如此这般没了没完——


越是远离爱的根本。


3.


她估量满海的有害思想


可却从中甚么都学不会


在她脑海内的漩涡,


生命似是略她而过——


她像泳儿冲出大海,


甚么也可袒露汪洋。


4.


隐现的巨响缠绕她的心灵,


埋藏在一室内,控制不了


背后大家都说,到处可见——


这就是她整天忧虑的结果:


她细心编排她的防守


对抗小玩意儿的影响,


远处谁在紧拉木偶的线,


我们跌荡犹如悬丝傀儡。


(何丽明译)


即兴创作


惟有透过吸吮,不是认识,


微妙的精髓才能传递——


文字与世界的汁液流出


提升绽放中杏树的芳香,


使橄榄绿的夜莺变得微黄。


惟有透过吸吮,不是认识。


在青松旁生长的酢浆草及野草


在我们间发亮——花瓣与叶片——


当文字与世界的汁液流出;


发亮的琥珀闪闪烁烁;


光隐藏于树的甜辫子


所吸吮的。不是认识


那被吸入金黄蜜汁的柿子。


银莲花刺穿三叶草说服我——


文字与世界的汁液流出


越过分隔,通过智慧的予赠,


就在这情况下做出决定:


惟有透过吸吮,不是认识


那文字与世界流出的汁液。


(何丽明译)


同存: 一首失而几乎复得的诗


利未人要向


以色列众人高声说:


越过边界障碍重重,


繁种的果园被吞没。


诅咒那夺去


他人地目标。


众人道,阿门。


斗争中道路被封闭——


跛子瞎子缓慢上山。


诅咒那引致


盲人迷路的。


众人道,阿门。


军队将完成一诗歌:


留家者要获得许可。


诅咒那以外人为名


(经文所示)而毁灭正义的。


众人道,阿门。


被夺去——夜阑人静时——


密探可能是利未人。


诅咒那捶打


及暗杀邻人的。


众人道,阿门——


要和平得先历破坏,


于分裂间寻求共存。


诅咒那不认同


这定律——但奉行。


众人道,阿门。


(何丽明译)


以色列是(诗歌岛译本:以色列是)


以色列是雄,是雌,与神


拚斗——无论你怎样称呼他,


不是无赖(引述教士或手持武器)


于圣经提到的山上建设活动房屋并定居


(何丽明译)


光芒的早上汇聚天蓝:光彩一直廷伸至晚上的袍子。她好像知道她的心意,或是她告知了谁。据卡巴拉说,心灵共有二百三十一大门。可是他指的是世间所有的心灵,还是局限于以色列?还是人门所想的超凡?况且,它们是甚么样的大门,通往何处?建造,父亲们道,保卫圣交的围墙(上面如此写道:「转又转,万事尽在于此」)。他们在建造围墙保卫未来……保卫人民。那围墙也有多道大门。心灵也是如此,以色列亦然。但是,这些大门通往何方,为谁而设? 晚上的袍子的光彩下。一直廷伸至早上汇聚天蓝。


(何丽明译)


给A. 的(情)诗


甚么的法律及权势祝福我


使我在这肉体的挑衅间


能对温柔如此的执着?


*


我们所思,所吃及所说的


全都微妙的纠缠于一块


令我感受到


音节的升华及偶尔的无语——


还有十二月的黄昏,书桌,体肤


在我们互相聆听间变成永恒。


*


破晓又至慷慨的粉红照亮天际;


我的心也再次被愚昧蒙蔽:


我转向我们的恋爱程序——


而你,而你,把我们


犹如羊毛一样纺织, 编制心灵


给奢华缔造一个用途。


*


行动与创造——结果取决于


我们创造的及我们的行动,


做就了今天的我:创造与你。


(何丽明译)


选自《困惑笔记》


XLVI.


上帝啊,据祷文道,请让我更为困惑,


换言之请容许我质疑


一切事物,但不要让我迷失


于普通常识中小花卉盛放


的季节。增加,上帝啊,我的不满。


XLVII.


但不要容许我心怀怨恨。理性


也是季候性的,纵然我们不相信,


或是对它太信奉。事实上


一加一,有些时候,相等于三或更多。


中间的真理有时确实是颇神秘的。


XLVII.


上帝啊,据祷文道,请让我远离虚想。


也即是说请准许我的思想开放


能接纳一切向我而来的,但不会


把我摧毁——透过融合


紧记于心的事物。别让我妄下判断。


XLIX.


我们还在讨论这事。这个世界


才是大前题。请不要让我太爱


孤寂。增加我对上帝您的疑惑。


但,我想,或许那是另一


话题,好像托钵僧跳胡旋舞?


L.


就让我的爱人与语言引领我


了解茫然,了解简易,


要不然就把我改造。


让这一切透过清晰言语发生——


寻常的奇妙,更新某些字词。


(何丽明译)


宋琳(1959-),中国大陆


宋琳,1959年生于福建厦门,祖籍宁德。1983年毕业于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1991年移居法国,曾就读于巴黎第七大学。先后在新加坡、阿根廷居留。2003年以来受聘在国内一些大学执教。着有诗集《城市人》、《门厅》、《断片与骊歌》(法国MEET出版社)、《城墙与落日》(巴黎Caractères出版社)。1992年以来一直是《今天》文学杂志的编辑。


保罗•策兰在塞纳河


这是不可避免的失语:一个人,在外邦。啊!“冬天使我们温暖。”这不是不可能的仰视:一个人死后漂过塞纳河。


保罗·策兰畅饮塞纳,越喝越渴。他喝着黑暗,从局部到全部的黑暗;他喝掉最后一个词的词根。


最纯洁的最先赴死。放弃抵抗——你,光荣的逃兵,抛弃了集中营、早年、滑稽的纳粹;你也尽数把耻辱还给了犹太人,让他们继续流浪,挨打,寻求着拯救。


漂啊,从塞纳到约旦,从巴黎到耶路撒冷。保罗·策兰用眼睛喝,用他自己发明的喝法喝,一个人畅饮着来自天国和地狱的两条河。


他的眼睛睁开在我们的眼睛里。他说:“当上帝叫我喝时。”


临近


酒的乡愁。一支歌。无所事事烦闷的回忆。是什么隔离了我与遥远?蓦然回首中漂浮的是归乡之路的幻影吗?鹤,飞越虚空的冰。


如果故园不野蛮,异乡不会有更多漫游者。但我们不知道天气的阴晦原本来自万古愁的遗传。过去即未来。我们种姓象征中的巨龙在贪欲喧嚣声中被更大的贪欲所驯服。麒麟的独角、凤凰的美冠早已随崩溃的礼乐灰飞烟灭了。世界贫血地凸现在它那火山与洪水的双重影像中,废墟裸露末日之美。


诗人,将你遭放逐的声音注入遗忘的颅腔,既不太迟,也不太早。“解放”是对被缚者最原始的祝福。除非用酒温暖骨头,我们以泪水为粮食的日子还嫌不够悠长?酒跳出鹤的机舱,为我们打开落向无地的降落伞。


悬而未决从日子那边向我们临近了,星空与恐惧临近了。我在一个停顿与下一个停顿之间,如被光芒扔在遗忘之河上的浮标。远离,克制,活着就是与死亡对饮。


城墙与落日——给朱朱


在自己的土地上漫游是多么不同,


不必为了知识而考古。你和我


走在城墙下。东郊,一间凉亭,


几只鸟,分享了这个重逢的下午。


轩廊外的塔,怀抱箜篌的女人,


秦淮河的泊船隐入六朝的浮华。


从九十九间半房的一个窗口,


太阳的火焰苍白地驶过。


微雨,行人,我注视泥泞的街,


自行车流上空有燕子宛转的口技,


雾的红马轻踏屋顶的蓝瓦,


我沉吟用紫金命名了一座山的人。


湖,倒影波动的形态难以描述,


诗歌一样赤裸,接近于零。


对面的事物互为镜子,交谈的饮者,


伸手触摸的是滚烫的山河。


我用全部的感官呼吸二月,


我品尝南京就像品尝一枚橘子。


回来,风吹衣裳,在日暮的城墙下,


快步走向一树新雨的梅花。


西湖的晴和雨


塔中的舍利在夜晚放光,在白天


说着箴言:摆渡的人正打开一扇水之门!


曾经是禁苑的内湖泄漏了春色,


馈赠午后一场短暂的晴雨交合。


从波心吹来蚕与蛾的思乡曲,


太阳在云中吐丝,在水面织网,


我在你眼睛里垂钓红鲤鱼,


上岸来呀,快接住这个耀眼的词。


湖畔派坐着痛饮杯中的虹霓,


当风把堤上接踵的游人熏得睡着了,


苏小小就从墓里出来,唱一曲:


云破处,销魂雨过,犹恨晴晚。


黄昏把西湖磨成最耀眼的词,


丁香在你的发绺间窃窃私语,窃窃私语,


你眼睛里的鱼游入我的怀中,


我取出一封信,我升上孤山顶眺望你——


岸柳像那祝英台恢复了女儿身,


披一袭青烟的婚纱飘向夜,


你的莲藕心结在水上,你投胎为人,


领我穿过每一处秘闱重阁。


2006/5/7 巴黎


蕉城:1970年


苦闷的海峡。台风的最高指示一次次登陆。


高音喇叭取代月亮,向天空宣讲斗争的哲学。


龙眼树像一些瞎子,站在低矮的山冈上,


什么也不指望。螃蟹吐着泡沫,


依旧生活在史前的莽荒中。


疍人的小木屋倚靠着黑暗的滩涂。


我十一岁,长着乡村蛾子的脸,


一头木麻黄的乱发。在一枚捡到的金色


弹壳上吹奏义勇军进行曲和红色少年之歌。


我记得涌向郊外观看行刑的人群,


泄洪般相互踩踏的人群,带着狂喜的表情,


比防空演习更不要命地奔跑着。


我记得那些夏夜,无尽的街头游荡。


有人指控我(当然是向我父母)


为了一部样板戏而翻墙进入了人民剧场


——居然没有买票!大人泼水消暑;


儿童们在巷子里学习怎样“坐飞机”。


我缺乏证据,但我知道


我父母的战友中间,必然有一个告密者。


他穿着运动鞋,像一个矫健的体育老师,


他盯着我,靠近我,突然指甲比蚱蜢更快地弹起,


弹向我额头上忧郁的青春痘。


2009/6/16


遗忘


1


日晷。头颅。谁退藏于密?


谁的仪表画出虚妄的圆弧?


你眼睛的祭坛深陷着


在未来某个庞大建筑的对面


彗星落向木樨地时


倘若我是你,你或许就是他:一个尾数


她最后的回首穿过了


呦呦鹿鸣


2


雪的谐音喷涌


花,无痛地绽放


一朵催开了死亡的非花


是真的。它攀上了你的名字


痉挛的灌木下


道具般的脚趾涂着萤火虫的黑盐


也是这么被抬走了


像极了新近地震中的场面


3


喷枪那闪电节奏的火舌


吻遍娇嫩的脸。清晨的水龙头


把夜的灰烬灌溉了又灌溉


结痂的将长成石笋,在心脏部位


一个失踪者走来,一个失踪太久的


失踪者,瘦长的手臂像唐·吉诃德


读秒的时间到了。你来读,像秒针一样读


履带的嘎嘎声里是什么已对峙了千年?


2008/6/4


漂泊状态的隐喻


十二座一模一样的桥上,


没有哪一座不是车水马龙。


晚钟震响,众鸟敛迹,


尖顶隐入灰暗的天空。


目光茫然,风中最后的树叶


颤抖着,不知落向何处。


强烈感觉到分裂的自我,


仿佛十二座桥上都站着你。


听着风中的赞美诗,


置身于一片熊熊火海。


那时大雪的伞兵还在集结,


灵魂的飞蛾已劈开教堂的烛焰,


炽然超升,成为空气与黑暗。


风在桥上哭喊。那是谁的灵魂?


成为你自己,而不是别人的灵魂,


星星一样寒冷,孤独。


在车辆的尘嚣和肉体的庆典中,


成为河流,带走无言的哀愁。


塔上的圣人又怎样了呢?


空空的眼睛望入宇宙。


他脚边的怪兽那耷拉下的翅膀,


遮住了瞬间的天堂和地狱。


漂泊的雪覆盖漂泊者的大地,


树的疤痕,你自我的印迹,多么刺目。


1997


马科斯•恩斯特


他教会人们对付恐怖的知识


一个发电站在鸟腹中发电


夜大放光明


十万只鸟把黑暗拦在警界线外


植物的婚礼越来越隆重


而人类没有被邀请


人类在羞耻的睡眠里过河


无题


一枝连翘上


秋天痉挛


异乡人走过河岸


回忆使他变成一个灵魂


高大的秋天,一阵风


把落叶的黄金播入了阁楼


你的夜晚与某个天使搏斗


直到星星变成骨头


白昼之钟赤裸着


一个推迟的约会将你召唤


于是你穿过广场


松树之蓝环绕着古塔


鸟疾飞时


水上写着禁止:


石头的面容闪耀谦逊


痛苦的青苔


无语之舌


采撷者之诗


1


用山鹑的方言呼唤着跑出房子


蓝浆果里的声音我还能听见


雷达站,木轮车,童年的山冈


整个夏天我们都在寻找


坡地开阔而平缓,死者的瓮


半埋着。荒凉的词,仿佛涂上了蜜


我们的乐园向南倾斜,金丝雀飞去飞来


那时还没有特洛伊,我们总是躺着眺望


村庄,水杉高大,像山海经中的


有外乡来的筑路工留下的斧痕


“他闯祸,必不得其死”,老人们说


而我们笑,躲在咒语中摇晃镜子


冬天拨着火炭,夏天就去后山


采撷,坐在树上等待父亲


廊桥消失了,仿佛被突降的暴雨卷走


这是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地方


人们只是绕着那几棵水杉树走


在历法中生活。狐狸尖叫,大雾


追着我们跑。长途车从海边爬上来


没有父亲,我们踢着小石子回家


夜里我梦遗了。哟,大捧的浆果


记得吗?那两个发亮的音节,


把我们变成蓝鬼。甚至风也变蓝了


野孩子唱道:“雷达兵,天上的雷达兵”


直到中秋的月亮升起,木轮车滑下去


浆果碎了,像伤口流出的血,仿佛为了


让我日后的手稿点染上那种蓝


2


蒙德格伊街。儿子惊呼:“Myrtille ”


新上市的浆果摆在货架上。恋人抱吻


晒成棕色的皮肤散发着海藻的气味


假期已结束。地中海留给了墓园守望人


我们避开沙滩营帐,为兽迹所吸引


迷失于山毛榉林中。我想去触摸


高地上的赛壬石头,最终表明


那冲动是虚妄的,她或许死于雪崩


像树上的娃娃鱼。而传说活在舌尖


我们都喜欢这南部山区的夏季


村道垂直在门前,花荫遮住窗台


去湖边散步的人回来了


拿着新采的野菊。群峰渐次明亮


畜水池含情脉脉,屋顶更柔和


倒影中的停云像洗衣妇回眸的样子


对山,牛铃丁丁。儿子蹲在灌木丛中


四岁之夏,不知道中文名字的来由


他吃Myrtille这个词,抬头看见


滑翔机像风筝,轻轻越过瀑布


我的头晕症消失了,字典带来


新的苦恼。我们元素中的土生长着


同样的植物,那些枝条本是为了


纪念死者。当我们带回的自制果浆


早餐时涂上乡村面包,我将用什么解释


乌饭与寒食,以及丧失的祭天之礼?


一种凝聚的寂静深入到这里


柔软、微热的泥土,款待着我


今天我们又去登山,但选择了另一条路


南疆札记


1.莽荒的上帝读着沙漠的盲文。


2.库车之夜,我收到火星拍来的电报:这里曾有水的痕迹。


3.死去的河流像扭曲的干尸,在天空的陈列馆里。


4.语言,尘埃中的尘埃,在漫漫长路上飞扬。


5.桨,立在船形棺前。沙海的水手,告诉我,你梦想着什么样的航行呢?


6.商旅的驼队向东,向西,太阳烘烤着眉毛、胡子和馕。


7.走。一旦躺下,你将冒着被风干的危险。


8.从看不见的边界到边界,我细数那些消失了的国度。


9.有一只蚕梦见过罗马,或相反,罗马梦见过一只蚕。


10.胡杨林里的微风:丝与瓷的谐音。


11.汉公主刘细君——乌孙国的萨福,嫁给了广袤无边的乡愁。


12.在鸠摩罗什的塑像下,我想到,也许是他晓畅的译文拯救了佛教。


13.前往长安朝觐的三大士,走着与三博士相反的路径。


14.设若汉武帝知道,汗血马是一种病马,《大宛列传》是否将改写?


15.壁画上的供养人有着细细的眉眼。


16.佛塔——沙漠导航系统。


17.多么大的遗憾!甘英看见了海,却不知是哪个海。


18.曼佗罗花瓣——一枚枚五铢钱。


19.玄奘讲经处的颓垣,升起月牙的耳轮。


20.在坎儿井的黑暗迷宫里,流水寻找着明媚的葡萄园。


21.迁徙——从梵语、吐火罗语、回鹘语到汉语;逃过战火和千年的遗忘,《弥勒


会见记》像


凤凰飞入我的视野。


22.又一首《醉汉木卡姆》:木塞莱斯酒啊,冰冷的美人,快浇灭我对你的欲火吧!


23.在喀什,沈苇对我说:有白杨树的地方就会有人烟。


缓缓登上心之山巅


修远——在浓云后面,光


之瀑泻下。井,摇柄如桨,咕噜噜


把渴意泼进瀚海的咽喉、瀚海的眼睛


白杨树,孤零零一棵,承受过天斧


隳突的路,没有路,只有上下与南北


寥廓惚恍的寂寞。没有虹,只有海市的皮影


一盏油灯点在石窟里。朝圣的躯体褴褛


他灵魂的手杖,丈量着修远


语言简史


既无名称亦无目光,从未有过酣畅淋漓的流动


——冰川宝蓝色的沉睡。寒冬严峻的刻刀


在那透明的棺椁表面继续跳着透明的死亡舞蹈。


语言抵达那片缓坡,在昨天的猛犸离去之后。


那边走来一个穿桦皮衣的人,他有着从地狱归来的


但丁一样苍白的面容。他缓缓吐出一个词——“花”。


王小妮(1955-),中国


曾任海南大学教授。出版有诗集《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半个我正在疼痛》,《有什么在我心里一过》,《致另一个世界》(台湾秀威),《有什么在我心里一过》(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出门种葵花》,《月光79首》。另出版有小说随笔多部。


致另一个世界(15首)


致不想和富人站在一起的大学生


你太可以拒绝。


太可以孑然独立。


垃圾正造出新的山峰


你靠住一棵顶破了天的木麻黄树。


远处的河里跑着泡沫


太阳浑身是劲地灼烧烘烤


又黑又红


只款待你一个。


固执又孤单,仰着脸流汗,两手空空


世界冷眼旁观


树下多落叶,月光起碎银。


这个夏天无敌地正常


你将永远得不到你想的


你将只和你这个额外的自己站在一起。


致晴天


天这么好,而我这么不好。


迷路的云彩


骑大灰马的云彩


金钥匙一样的飞机描着更金的边儿。


这是哪一个人间


是你们的还是我的。


这么奇幻的天布都敢挂出来


还一定要我看见。


在两个世界间穿梭的是烧烫的铁


未来的苍白和冰凉


就等着那钻头的刺啦一声。


致感觉


你觉得你还在这世界上?


你觉得你在一个实体之中也算个实体?


你觉得害怕但还不至于被吓死?


因为你不知道正没被什么握着。


你就是我,因为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你


所有的空隙都饱满得爆出来


鼓在地里的只剩卷心菜。


是什么感觉一定要挤过来


带刺的毛菠萝们在滚。


想把它研碎把它赶走


但是不行,这感觉无所不在了。


致蹲下去看鱼的人


我的学生在看鱼


看肚子朝上的几个还有没有呼吸。


药片大的不蠕动的红嘴唇


铅坠,小刀,指甲钳。


流水很惊悚


它们死后都会跳起来的


看那光


六月的太阳像针刺。


致雷雨


多余的人都要被收回去。


天在摸黑点名


这仪式需要隆重


轰轰烈烈丢盔卸甲。


玻璃拍着太脆的心


早知道有这么一夜。


天上就要满了


抬头见到的都是熟人。


闪电蹦出来,露一下笑脸


这么多的激情满街乱串,最享受了。


致正在建造的木船


搁浅的大鱼倒立着


骨架侧在沙上


有人敲打它全身的白骨。


木船哦木船


还没点睛的空眼眶


人即将是它肚子里唯一的食物


我们被它咬得好紧。


鱼一上岸就死了


只有它正密谋着重生。


致强劲的早雾


雾哦,把世界吞没


比烟火快十倍,比革命快得更多。


多肉的大嘴吸走南中国海的边界


白软的肚子想来保护每个人。


世界没了,只有我和我手里这杯咖啡


冬天的骨瓷温烫。


多突然的美哦


藏得好舒服


你们总是胜者


所以你们当然不懂得。


致光荣了的诗人邵春光


这一年这个春天,风真大


顺便把邵叫走了。


尘埃忽然需要个带路人。


这一年这春天不是来送和煦的


它急着发出光荣证


受勋者只有一个


邵就这样被匆忙点到名。


世上少了个玩家


他不稳定的一生只管写小诗


写失败怎样玩弄成功


给这两个对手颠倒换位


他得到的欢乐最多。


跟着风走走很不错哦


写诗的人邵春光。


致投在教室天花板上的银河


听说这就是银河


下面发出赞叹。


有人冲过去拉窗帘


几幅布使这教室独立于世


每人每两只眼睛闪闪发亮呢


我们这些星星。


太小太密的斑点


一大团鸟努力飞进了没有。


四周都是天墙


某教室里微微有光的这几十个。


静死了,有那么一小会儿


因为重新看见自己


张着嘴巴吃惊。


致京郊的烟囱


天上最空荡的地方


高大的烟囱正喷出浓烟。


滔滔不绝的黑卷发


北方姑娘那根粗壮的独辫子。


浓密又翻滚


蛮不讲理地甩出去


正在气头上的灰姑娘。


谁也不能说服她回家


那恶霸一样的水泥烟囱是她爸爸。


愤怒在推她,跑向更大的灰幕


她要站起来吗


她这是要顶破天吗。


致灰霾


一个个路人都钻过来了


能看见推车人脸上的皱纹


哦,那可真像一张抽巴的状子。


终于来到了近前


汽车前窗贴着蜜蜂们折断的翅膀。


努力让自己显出来


谁也不想就这样被埋没。


谢谢这混沌的末日


让我发现每一个微小可爱是怎样挣脱的。


宝宝紧兜在前心


那个有辫子的小妈妈还能念儿歌


我的天哦。


致不认识的鸟


失眠,鸟们开始叫了


很多很多的喙


在心的四周啄洞。


天亮还早,它们争着喊叫


磷火,跳灯,豆苗,皮鼓


有一只真木讷,好像在敲木梆子。


灵光撩动的树影


敲木梆的最卖力,无论多么黑。


带翅膀的老汉


不肯对人间喊一声平安无事。


致黄昏的黄鼠狼


瓦片响得很近,像颈椎骨响。


夜晚缓慢地围捕过来


一个也不放过。


而竹林间忽然荡过金毛


那一闪


在我眼前就是飞了。


预言应验的季节


稻田立起叶尖的黄刺。


就在太阳只剩下半个的那瞬间


唿哨的黄鼠狼穿屋而过


跟着一枚铜箭


疼哦,四下里终于死一样的黑。


致竹子间的风


屋后的竹林子


派风经过我。


到屋前去


这些箭头发出的快风


只让草帘微微改动方向。


凌厉而没痕迹


特别是没有流血。


致接电话的


乡下的狗叫


一定来了陌生人。


大晌午,忽然有手机在唱东方红


这时候狗已经不叫


大家一起听。


唱到大救星


一个人大声接电话。


扛着大卷的自来水管


肩膀上环绕着白蛇一样。


歌就断在这会儿


改装自来水的工人一边骂人一边爬坡。


哦,刚唱到就断了。


2009—2014


饮江(1949-),中国香港


饮江,原名刘以正。1949年12月生于香港。70年代开始新诗创作。作品见于<伴侣>、<盘古>、<大拇指>、<素叶>、<新穗>、<诗双月刊>、<香港文学>、<秋萤>、<呼吸诗刊>、<诗潮>、<小说风>及<字花>等香港报刊杂志。曾获「香港青年文学奬」、「工人文学奬」、「职青文学奬」及「香港中文文学奬」等诗歌创作奬奬项。1987年与朋友创办<九分壹>诗刊,并参与早期编辑工作。历任多届「香港中文文学奬」诗歌奬评委;多次参与「香港青年文学奬」、「工人文学奬」、「大学文学奬」、「秋萤诗奬」、「李圣华诗奬」等评审工作。


诗集<于是你沿街看节日的灯饰>于1997年出版,并获「香港中文文学双年奬」。2010年出版另一诗集<于是搬石你沿街看节日的灯饰>,収录诗作130多首,为较完整选本。


创造者的眼睛


写作的喜悦


保存的力量


人类之手的复仇


( 辛波丝卡)


这世界乃我所创造


但我未能目睹它的诞生


那重要时刻,你蹑足


走来,伸手掩着我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我猛然转过身来


宁愿让我的受造物


各归其位,或各自消遁


也要拥抱你,和被你拥抱


但,你是谁呢


你那双恶作剧的可爱的小手


此刻又掩着谁,那一位


创造者的眼晴


第三岸


维根斯坦写诗


我们准备玻璃


当语言穿过


当维特根斯坦穿过


当维特特根斯坦携同他的语言穿过


就有光


弯曲


折断


偏移


在不可言说的


雪上


无有硬度


无有色彩


无有甚至所谓


覆盖


只有死者生前


对生者死后的怀想


在河的第一岸


在河的第二岸


只有生者生前对死者死后的怀想


多亏……


因为……


然而……


尽管……


倾拎筐躏


在河的


第三岸


蝴蝶拍翼


「人生最大的悲哀


是回头


回絶了


又回头


并且是


永劫


回头。」


转战千里转战


千年


傅说中一勇武


将军


胜利凯旋最终


回返家乡


「你的头呢?」


他曾经的


爱人问


将军颓然


惊觉


该是


倒下去的时侯了


你的


头呢


刑天老先生


你的头呢


施洗者约翰


你的


挂在很远很远的树上


飞翔在很近很近的云端


你的,我的


头呢?余丽珍娘娘


我从不照镜


自离别出发


我从不自以为


随时抚摸到


自己的脑袋


转战千年转战千里


我从不


叫我的武士


归家


破釜


沉舟


过目


即忘


义无反顾我下达


禁令


禁止他们


像儒雅多情


关云长


一顾二顾频频回顾


且闲时拨弄


三千丈


的胡子


然而


当千山之外


甚么地方一只


受伤的蝴蝶


拍翼


无原由我的武士


便会无端


激动


挥舞彩绘


的战斧


寻找


浑忘


已久


失落


经年


自己的


以至别人的


头颅了


你的,我的,头呢?


爱人,这是多么惨烈的苦刑者永劫轮回的知觉


与记忆啊


直至不知甚么年了


甚么地方一只


蝴蝶,像你


千里飞临


闪灵般


进入


无物之物


那些苦痛的灵魂


才酣然倒地


抚摸无痕


的伤痛


梦一辈子


又一辈子


无梦


的梦


美人鱼


请锯去我的



在你酒醉时候


要是失业难耐


请砍下


我的头


酒醒以后


把臂谈心


景气到来


(如果到来)


我们又


重新聚首


而如果


你哭笑不得


周遭的人


漠不关心的人


试试


把枪交给我


把绝望


交给安徒生


( 1984 )


注︰ 一九八四年七月,美国圣刘易斯特罗一失业保安警卫在当地一家快餐店内射杀二十一人。数日后,热泉市又有一失意男子闯进汽车旅店,肆意开枪,把四人杀死。其间新闻报导,丹麦哥本哈根港口著名铜像「美人鱼」,被两名酒醉青年锯去手臂,后驳回。据悉,此铜像头部,亦曾于二十年前给人锯去, 后修复如旧。

行为艺术——给媚


丹麦美人鱼寻回失头


又是我们郁手的时候


我们以生命


的虚无


成就她


永恒


的变奏


直至我们


也成为


铜像


或石头


涂鸦者被涂鸦


在虚拟


的墙上


哭泣


的网上


像海妖


歌唱


像海妖


静默时


那七种


歌唱


歌唱不被理解


的哀伤


和理解


尾随


之遗忘


( 2000 )


皇帝的新衣


皇帝穿上新衣


露出了


无形


的手


这秘密


除了那孩子


全国的男女


都知道


所以他们


如此一致


任由后世耻笑


石子投进湖里


石子投进湖里


怎么噗通


声响


那是因为


石子埋怨湖水


泛起涟漪


逝水刻舟


我攀缘树上捉到的鱼


在你手中化作鸟儿飞走了


只是那捰树


还在


我们的爱情


掉进了无何有之乡


但我们经受


的震颤


连同最初始


的影子


刻在那棵树


漂流


的树


的树干上


吾爱我们的星球还在


那旋转的巨大晕眩还在


我们泛舟洪水怅然相望


噢逝水之上已逝


不逝之一刻还在


现在结绳记事又转回


一个爬虫时代


我们终究要潜进各自的沧海


寻找失落宇宙中最珍贵


那尘埃


22/10/00


长者独居神秘主义入门(三)


当那独居的长者独居


你还未出世


而今你是那独居长者


独自守着


那么一个谜


彷佛是眷顾


更是惩罚


你不像别人的爱侣


捆缚炸药离家远去


也不像自己的恋人


和他从前的恋人


被骤来的炮呀火呀


或天上掉下来的花樽花瓣花粉


催毁


阴谋不沾染的世界


作为阴谋家


活在没有阴谋


这世界


其苦


可想


其乐


可想


作为阴谋家


阴谋不沾染世界


其乐可想


其苦


可想


亲爱的


你就是


那个


可想


一首母亲玛利亚赖斯小姐之歌( 给我的母亲)


赖斯小姐准备按掣的手重又放在琴键上


从加勒比海到黄海之滨


密西西比刚果河尼罗河


流淌着美妙的琴音


各地的人都用各各不同的声音乐音jam进去


不同的节奏回旋平行错杂起伏留连


像众手搓面团众手整饼无酵或发酵


人们当然不知道赖斯小姐准备按掣的手


差一丁点儿碰触那些大爆炸大裂变


上帝降临对她这样说


「之前我唔会同你讲


之后都唔会


但当你按那掣之后


你唔好话上帝呀我当时唔知道


纵使我现在证明


你确实唔知道」


这就是我们看见赖斯小姐


一路弹琴一路泪流满面的原因


看到的人听到的人感动不已因为


你知道吗,朋友


母亲玛利亚这样唱又这样说


Let it be,Let it be


在每一个明日之后


总有一个明日之前


这彷佛是一个恩典


噢,这彷佛就是恩典


(2005)


小花女(给女儿丹丹)


那交替着踮起脚尖的


小花女


把鲜花


撒在


自己的


婚礼上


这秘密


唱诗的


男孩知道


歌声


格外


轻柔


22/10/00


多和田叶子Yoko Tawada(1960-),日本


多和田叶子,日本当代用日、德双语写作的小说家和诗人,生于东京。1982年移居德国,后获得德国文学博士学位。1993年以短篇小说《倒插门的狗女婿》获芥川奖, 1996年获德国沙米索文学奖(Adalbert-von-Chamisso Prize),以及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歌德勋章。英译的小说和诗集包括《倒插门的狗女婿》、《欧陆开始的地方》、《面对桥梁》、《裸眼》等。


自线而生的人们(组诗)(诗歌岛译本:线条产生的人们)


1·人


「人」这个字看上去很贫弱


既没大脑,也没穿鞋


如果有手,也许能生火


但却无法创造光明和温暖


一事无成的人究竟能干嘛


站在沙滩眺望大海


如同因幡的白兔[16]


或许会被鳄鱼剥了皮


或被当作木柴扔进火堆


人类社会在不停搜寻祭品


据说肉被烧烤时产生的能源既无污染又很天然


「人」这个字看上去像在行走吗?


还是像一动不动地站着?


2·木


「丁」字是沿着脊柱的延长线笔直向天伸展,直到撞上云的柔软


到此为止,不再上升也可以吧


在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


于是,人变成木


脊柱弯曲满身疙瘩的梅树


据说植物是哺乳动物的进化形态


只靠光、水和二氧化碳,创造颜色和形状的文化


由于不食多余之物,即使不从肠子挤出恶臭的排泄物也照样能活


取代自己造房的是,用自己的身体


为毛毛虫、啄木鸟和松鼠提供归宿


3·水


如果登天是飞行员的工作


那么自天而降便是天使的本职


从云的针眼落下、落下


滴着水珠可爱的天使们


在淋湿成镜子的高速公路上


被拍了一下肩膀


就碎成了飞溅的泡沫


公路匆匆地积水成河


不久河变成巨蛇


潮涨潮落,吞噬人类的居所之岸


搬运砂土


去雕刻地球的面孔


4· 米


盛上满满一碗星星


尖锐的光线头部


温柔地刺向食米者的舌头


眼球内部清爽的风流动


刚刚还以为是墙上的污垢,现在连那七只蚊子脚上长出的细毛都能看清


好像吃了星米就能看清远方


看得见三十公里外的海边,淌着鼻血的小孩捉蟹玩儿


看得见三年前无人的银行之窗被风吹得咣当咣当时开时合


5·犬


一个男人,蹲在悬崖边


左手摸着平如盘底的狗头


伸出右手让狗轻轻啃咬


盯着被狗的口水弄湿的手心


从狗的头上摘下颈圈,戴上花环


突然将它抱住


往狗眼上贴紧自己的脸颊


热泪盈眶


用两条手臂死死地抱紧狗的头


然后


在翻滚着熔岩的活火山口,把狗推了下去


6·大


「美」这个字仿佛一只很大的羊


据说祭品越大灾祸越小


大伞被微风轻拂,马上就折弯了腰


据说在强制收容所里,从个子高的人开始逐个死亡


体格大的人吃掉体格小的


国土大的嫌弃国土小的


大的老鼠尊敬小的象


7·太


黎明与黄昏融合在一起


酷暑与寒冷变成同一个意思的时代到来


慢慢走会感觉车站很近


只吃一块脆饼就已很饱


已决定不再写的诗却不觉间出现在纸上


8·未


还未死的人现在还能说话


未曾触摸过的是自己的腹中和内脏


素不相识的人安慰被仍未到来的悲伤击垮的我


我还未开始学习那时使用的语言


未完成的诗常常已被写出


未能想象的遥远未来,地球上人类之外的生物能活得更幸福该有多好


9·末


袖口的末端有纤细的手


裤管的末端有敏捷且有力的脚踝


思考的末端有呼吸



像单脚站立的鹤,用手举起


像握着扇子的右手展开翅膀


从女人到鸟


从鸟到文字的演变


10 来


不知你站在何方


难道那是我曾经站过的地方?


虽然传来「快回来」的召唤声


却只想回到从未去过的地方


(田原、毛乙馨译)


获邀去波士顿茶会


伪装成印第安人


我把茶叶箱子抛进大西洋


萎蘼的叶身在海水中再盛放


令人不安的茶道


在上一个千禧年


帆船说,我不欲被控制


并转化成了巨大的



不等待,不喝酒


三百四十二年一跳


跳进祖母的羊水


抵达之期不是太久以前


其时我甚至在世界地图上画下三角波


加上海鸥及一只长着鱼脸的怪物


现在只余一条摇晃不定的线


恐怖分子的蛋糕领土


独立


并不值得呢


一个美国词汇从A开始从A结束


在一个开端与及更早的开端之间


在一个有罪的苹果与屏幕里的苹果之间


正是我的乐趣


我已弄污了一个孤儿英国


在路上,出于无聊


然后我发烧了


在潮湿的五月花号


前桅让不耐烦的乘客挤在一起


在船舱里每晚都有迁徙之音取代


我们倍数增加,因而可再杀人


海鸥取笑我们并从塑料两翼下



在昏睡中我又入睡了


暮光归到濡湿的床沿


哪条美人鱼尚未穿上衣服?


天空快速瓦解


程序错误二:一次晚间摔倒


我听到宇宙飞船抽泣


幸运的是它的船体软而小


在这自嘲的宇宙里


许多不灭的星丛背叛她们的首领


在珊瑚间溺死


我重新开始,从字母A


以酸痛却好奇的手指


字词爆喷而出


胡言乱语嘴唇翻侧


我的谎言有十条腿


它们短小而防水


我从一个细胞样本里诞生


无父母可弒杀


一张童年照片


一艘帆船,植根于海洋


一只曾是邮差、图书馆、医院、学校、


冰箱的船


一只曾是电话的船


异乡人在甲板上的声带


振动着的将在某地变为语言


选择一个号码


奇迹地连结起来


它有所倾诉


它被干扰


它流逝


那迅速起飞的


无以名状


它进入一种


非有之字


风总袭向我脸


毫无计划,时而离去


有时或倒退


持续如龙卷风


一切发出气味与噪音


列举及召集


为了那庄严的一天


一张令人钦羡的名单展开了:


1. 饮用清?的建筑物


2. 爱好灯具


3. 切勿退休


4. 了解一个捷克笑话


5. 切勿总是一起进餐


6. 保持掌心温热


7. 可以自发拥抱他人


8. 只说极端的话


9. 对电邮上瘾


10. 有十本小而装帧过的笔记薄


11. 改良行气,从而总有弧度较大的弦


绘制


(方太初译)


我不想起一座桥


起一座桥的说法,使我惊惧。我站着的那座海岸突然变成一只手,持着指向彼岸的定向仪。由是这些都不由自主地连结起来。这纽带使我想起连接号。德语—法语。并没有魔棒使人将第一与第二字变成另一词。


当我自言自语,就意外进入了彼岸之字符。此桥还是彼桥?舌头太软,言语听上去不如其是。太初有字,字是甚么?就如桥下缝隙。桥下有河流动且沉睡。在那儿,我遇到一些人,并向他们发问:我们想就此坐在岸边,并拉近字典里的间隙?要像打开一本书般打开空隙?还是要建立一条浮途?


我们为相同间距漆画的图片是不同的。有的在水中游、有的在建船、还有一个坐在岸上等降雨。谁去看看,谁就会有弓的形状?视图表上的桥可到达彼岸。


流水的手接触一切,那些近处的都来了:夏风,烟头,鱼和岸边的土地。地球对大水无惧。在此种静默中,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通过触摸被消除。水会找到我们。风的语言?光的声音?他们也会寻到我们的。


(方太初译)


海港蘑菇


鳟鱼


在桥下聚集


去看那


烟花盛放


我没有眼睛


其一说


我认为椰菜花从头部生长


另一说


并在水里张开她的伞


(夜空里已开成荼蘼花事了)


顷刻火树银花


舞于啤酒瓶底


为时已晚了


鳟鱼回游罐头工场


无需支付入场费


(方太初译)


一诗一书


一字


一谋杀案


当我开口


我不在那儿


一字


在其笼里


迷惑人也被迷惑


吐出报告


我那些往事


我那些卡片


没有言语


只有其影


我栖息其中


我影消失


无所估算


当我沉默


我乃相同原料所制


一如你


物质时间


在说一字


与啜饮一口水之间


那儿


乃肉体之音醒来之处


你不用耳朵也听见


一字


自其任务中解脱


一字


直接写进耳膜内


大鼓倒下


万籁俱寂


有声始出


一字


一地


(方太初译)


我脸有众


*1


自降生以来,我未尝从外探视我脸。未尝有镜子照现我,犹如我与他人对话。我常自他人的脸读出各种神秘,迷惑着我,而我脸复又展示它们。我脸是速写簿。那与我对话者,自我脸发现他自己的特征,并自此进入,如同踏上长途列车。


*2


我不知道从外看来我形相何如。从内观之,我倒看见我脸很多次了,地景蒙阴一个沼泽森林与两个冰冻湖泊。此外网中尚有一座钟乳洞及两条有贝类的隧道。我走进并迷失于如是景观中。


*3


从内里我看不见那女子的脸。所以我转为风轻抚她的脸庞。她脸是没人的山水。风阅读在田野写就的盲文。两座湖泊在野外缓缓浮现。摸索是没距离的观看。当风吹过,金色的草与灰蓝的水窃窃私语。


*4


钟乳洞内,风无定向,一头赤裸的怪物皮相鲜红湿润。潮湿地面暗红闪耀。怪物的腹部扎根大地。牠不狂哮,不哭,不说话。但当怪物移动自己,萧萧风声形成。牠飞出洞外自成言辞。


*5


盲目的风于景色中浮现,又移往他处。然后它又往复于第三种景色中。风并不属于任何地方。随即安静下来了,然后风再起。今天的风抄袭了昨天的么?谁又可区分这些气流?一种风亦有一种脸容吗?


*6


我看见风之脸,当水展露笑靥或扮鬼脸。我看见风之脸,当树上最后的叶子轻轻摇头。风的脸,如它动静。


(方太初译)


葡萄干眼睛


逢周二我喜欢吃父亲的肉,味如鹿身,却由面团制成。我知道,事实上他是女子。但人们不应向他提及,以免他的眼睛变得空洞。当烤箱是热的,而太阳下山时,他死去的兄弟向他窃窃私语:你终究是一名女子。他由面团制成,乳头则是黑葡萄干。他昨日到监狱探访的女子的眼睛,也一样是黑葡萄干。


我父有黑色乳头。我还未见过,因它们深深隐进他胸膛里。就如母女相邻躺下并一同发着低烧。每天一次,她们转醒并如一声尖叫般从他肉身中蹦跳出来。我父告诉我,他知道我会喜欢她们。但他并不向我展现她们,并在我睁眼之前就把她们推回体内。


我总吃冷面包。咀嚼时,我就从其肉中吃出温暖。我咀嚼复咀嚼并想象我仍会一直咀嚼。事实上我并没继续下去,却在烤箱里看见及找到一些葡萄干。它们烧过,散发鹿的影子的气味。女子曾在这所房子里居住。我父迁入后,她被绑票。在女子的脸上我找不到记认的痕迹。我很生气并重新进食,我坐在椅子上一直吃食。


因我喜欢吃我父。所以他记起那女子并复述她的言语,那是他早前教予她的:谁坐于椅子上,谁就想站起来;谁站在厨房里,谁就想起飞。当我不再进食,我就能轻易起飞。但我总在吃,一切变得困难。我想望我是由葡萄干制成的。在葡萄干的语言里我言说:不要命名我为一个地方,不要给我任何女性的鞋子,这是女孩晚上的盛宴。


我父给了我女用汤匙。我无法进睡,当我的床缠绕着鹿肉烧焦的气味。我父曾是男子,当他吃着出炉面包,他变性为女身。他没有跟我提及过,但我知道关于他的一切,面团已告知我。现在我们不能在一个屋檐下吃饭,我离家出走,身上也没有任何吃的。一所房子在小镇尽头。


门是敞开的。屋子里有鹿的气味。我走进去看见一张床,有三条腿,我父躺在床上,他不应在这儿。他的肚子轻软暖和,我母睡在里头。我仍得久久等待她的诞生,因为我父不让她离去。我得一直吃他的肚子,直至触到我母。我站在花园里向苹果树发问:将有何事降在汝身?


我听到恍如两人在呼吸。其一睡在另一的腹内,那面包制成的肚子。我不感到饿,不应再感到饿,也不应欲求面包。黑暗来临,灯笼蒙上猎人的阴影。若我父在,我则弑之,早于在他拍摄那熟睡者之前。那是我父。我没有枪。他尖叫他跌倒。他肚子深处的死亡之球是谋杀的证据。我甚么也没做过。肚子上两颗葡萄干眼睛瞅着我。两个人类死去了,第三个存活下来。


(方太初译)



[1]
鼩鼱,哺乳动物,毛色灰褐或灰白,形极似鼠,但吻部细而尖,穿穴地中而造巢,吃昆虫、蚯蚓等,有益于农作物。亦称「鼱鼩」;古称「鼩」或「鼱」。(译者注,下同。)


[2]
摩尔斯电码(又译为摩斯密码,Morse code)是一种时通时断的信号代码,通过不同的排列顺序来表达不同的英文字母、数字和标点符号。它发明于1837年,发明者有争议,是美国人塞缪尔•穆尔斯或者艾尔菲德•维尔。 摩尔斯电码是一种早期的数字化通信形式,但是它不同于现代只使用0和1两种状态的二进制代码,它的代码包括五种: 点、划、点和划之间的停顿、每个字符间短的停顿(在点和划之间)、每个词之间中等的停顿以及句子之间长的停顿。


[3]
圣彼得堡一共有五条地铁线,每条线路分别用红、蓝、绿、橙、紫五种颜色标识。


[4]
亚美尼亚共和国是一个位于欧亚交界高加索地区的国家,也是在苏联解体之后独立的众多共和国之一,首都埃里温。亚美尼亚族占93.3%,其他有俄罗斯人、乌克兰人、库尔德人、亚述人、希腊人等。


[5]
亚拉拉特山(Mount Ararat又译亚拉腊山) 亚拉拉特山俯瞰着亚美尼亚的首都,同时也是该国之精神象征,《创世纪》一书中记载,诺亚方舟在大洪水后,最后停泊的地方就在亚拉拉特山上。坐落在土耳其的东北边界附近,是该国最高峰。


[6]
埃里温(Yerevan),位于拉兹丹河畔,是亚美尼亚共和国的首都和经济、文化中心,外高加索古城之一,是外高加索的机械工业中心,是一历史悠久的文化古都。


[7]
塞凡湖是高加索最大的高山湖泊。离埃里温六十公里,有著名游览胜地。湖名系由亚美尼亚语「黑色寺院」转化而来,因湖西北角小岛上,有座四世纪用黑色材料修建的古寺院,又称戈克恰伊湖,系突厥语名称,意为蓝水。


[8]
普拉多博物馆(Prado),建于十八世纪,位于西班牙首都马德里,被认为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博物馆之一,亦是收藏西班牙绘画作品最全面、最权威的美术馆。收藏有十五至十九世纪西班牙、佛兰德和意大利的艺术珍品。尤其以西班牙画家戈雅的作品最为丰富。二楼分为很多小厅,陈列了不少西班牙及意大利画作。本诗中即提到不少其中的画家。


[9]
希罗尼穆斯•博斯(Hieronymus Bosch, 1450-1516),荷兰画家。出生在艺术世家,祖父和父亲都是地方有名的画家,博斯本人也声名显赫,他生前和死后都受到当地统治者的重视。他富有想象力的画作充满了荒唐的形式和怪异的象征主义。在被忽视了几个世纪后,他的原创性、讽刺的运用、及技法在今日已得到推崇。


[10]
埃尔•格列柯(El Greco, 1541~1614,「希腊人」) 出生于希腊的克里特岛,原名多米尼克斯•希奥托科普罗斯。他学习时代的大部分时间是在意大利度过,但他在三十六岁的时候移居到西班牙。代表作品「脱掉基督的外衣」、「圣母升天」、「托莱多风景」西班牙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的幻想风格主义画家。


[11]
即彼得•伊万诺维奇•波特金(1617-1700),俄罗斯外交官,军事领导者。



[12]
罗马尼亚的古代民族,生活于喀尔巴阡山脉和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现罗马尼亚的中部偏北和西部。达契亚人最早于公元前4世纪出现在雅典的奴隶市场,后与希腊人通商,使用希腊货币,操色雷斯方言。文字受相邻的西徐亚人和前4世纪入侵的凯尔特人的影响。前112年、前109年及前75年分别加入罗马军队。前60~前50年统一,后又分裂。罗马皇帝图拉真于106年征服达契亚,分为上达契亚和下达契亚,分别相当于今特兰西瓦尼亚和瓦拉几亚。159年,安东尼·庇护将此地重新划分为三个省,统归一个执政官管辖。168年左右,马克·奥勒利乌斯将三省合为一个军区。


[13]
Marjan K 是一位已经离世的马其顿演员。


[14]
纽姆谱是东方音乐一种早期的记谱法,出现于五线谱发明之前。


[15]
在巴尔干国家中人们往往在圣像边上放一个钱币,以作奉献。


[16]
【译者注】因幡的白兔引自日本《古事记》出云神话,讲述了想要渡河前往因幡国的兔子,在隐歧岛给鳄鱼下了诡计,以比一比素菟族还是鳄族的数量多为由,从而使鳄鱼从隐歧岛排队到了因幡国。踩在鳄鱼背上渡河的白兔在眼看计划就要成功之际,嘲笑鳄鱼愚笨,于是被鳄鱼剥了皮。

试译米索的《鹅》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沧海一粟 盲人摸象
岩石之境长出艳丽的花朵,这是诗歌的力量。一棵诗心,源于对自由的向往;而自由,为权力立法。无自由之秩序,是为囚笼。
沧海一粟 盲人摸象
试译米索的《鹅》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叶漂 发表于 2015-11-27 21:31
确实可以按你那么译,哈哈~~:



或者当我用水管喷洒牠们


在水珠下


僵住一会儿


它们竖起头,伸展身体,


像是记起了


遥远的湖泊。

这年代还有人认真读诗,写诗,很好,可惜是在香港。
闻道朴园富简篇,辄思耋学效前贤。何时许我嫏懁至,寝馈巾箱住十年。
生命本身就是冲突

确实,要不怎么有天人交站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