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又一座民国史料宝库,正被渐渐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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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座民国史料宝库,正被渐渐打开                                                  

                            唐晓云                              发表于2016-07-24 11:04                        《申报》(1872—1949)完整记录了晚清三朝至民国时期中国社会的历史变迁                     

建于1918年的申报馆大楼

  《申报》(1872—1949)完整记录了晚清三朝至民国时期中国社会的历史变迁,为史学研究保存了百科全书式的文献史料,也为讲述风云变幻的社会变迁提供了极其丰富的内容。从1930年代始,申报馆还专设了一个资料室从事“剪报”工作。这批“剪报资料”为横三十二开本,宽一百九十毫米,高一百三十五毫米,手工装订,牛皮纸包封,封面左上角用小楷题写该册剪报的类目标题及年份,封面居中盖“申报馆资料室”蓝印;每册剪报厚薄不等,在三十至五十篇之间,总量达一万三千册之巨。
  这样一座规模恢弘的资料大厦是如何构造的?当年的剪报是缘于一种怎样的新闻理念?留存至今价值几何?1930年前后,雄心勃勃的史量才开始酝酿申报馆新一轮的机构改造。1931年1月正式成立申报馆总管理处,下设编辑部、营业部、年鉴社、月刊社等主要业务部门。在编辑部中,又下设社评科、电讯科、采访科、图书参考科等十四个科室。“剪报资料”的收集、整理、庋藏,正属图书参考科工作范畴。这时戈公振已经加盟申报馆,出任总管理处设计部副主任,提出了一系列建设性意见,其中就有成立资料室。1929年5月,戈公振筹办图书资料参考部。1930年戈公振兼任《申报图画周刊》主编后,资料室除了剪贴报纸资料,还增加了各类照片、图画的搜集与整理。
  之前,戈公振发表了一篇专论《报馆剪报室之研究》(《东方杂志》第二十二卷第十六号,1925年8月25日),这或许是中国近代关于剪报资料研究的开山之作。文章开宗明义:“剪报云者,即将一人或一事之新闻之散见于各报者,剪取而汇聚之整理之是也。”在戈公振看来,利用剪报资料提升办报质量和效率“其利之可言者,约有四端”:可以省时间;可以得要领;可为新闻保存之便利;可为事物本原之考查。该文还详细介绍了纽约世界报社的剪报室:“美国报馆之剪报室,以世界报(World)为最大。室与图书馆并列,延十余人司其事,门首张以铜网,非室员绝对不许入内。借阅材料,则由铜网上之窗口传递,其手续与图书馆同。”并对《世界报》的剪报分类作了详细介绍。这可以看作戈公振为日后筹建资料室而进行的理论准备,绘就的规划蓝图。
  除此,有关申报馆资料室,是否还有其他相关的记载或回忆性的文字?在数量庞大的论文和专著中,仅有周巍峙(1916—2014)晚年的一段回忆:“我是1930年初进申报馆,一二八战后离开的。初进申报馆我才十几岁,跟戈公振作练习生。戈公振是我二舅,在《申报》改良、革新图书参考资料室,我做些剪报、编辑,把归类整理的资料做成书。当时资料部里有史量才外甥杨墨逸、我、罗平三人。薪水,在两个月试用期是5块,期满10块。我们资料部在3楼,隔壁是排字房。”(庞荣棣:《史量才研究选粹》,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周巍峙参与剪报工作时,正是资料室的草创期。
  1947年,申报馆创办了一本内刊《馆内通讯》[《申报馆内通讯》(全二册),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2009年版]。第一期有一篇介绍“资料编目”的文章。在申报馆,他们把剪报资料的收集,称为“新闻的准备库”:
  “资料室搜集各种参考资料,以供言论、编辑两部之用。历年以来,收藏已相当丰富。资料不问巨细,自大部名著,以至小册子、宣传品,均在搜求之列,片纸只字,设法保存。资料分为:(一)书籍、杂志,(二)图表,(三)照片铜版,(四)报纸,(五)其他零星稿件”。“在庋藏以前,先分类目,取便检查。否则杂乱置放,日后将无法找寻”。“资料分类方法很多,现在我们所采用的,是王云五的中外图书统一分类法”。
  《馆内通讯》第二期刊登了一组集体采写的报道《一张报纸的诞生》,其中有一篇“资料:新闻还是旧闻”,专门介绍资料室的工作情形:
  “旧闻”准备库以收集资料为最主要的工作。本埠报纸二十八种,外埠报纸一百七十余种。……报纸上的材料,从剪、贴,到分类、装订,工作量最为繁重。本报、新闻报和大公报,都是当天剪贴完成,其余则在第二天剪贴。至于外埠报纸,现在尚未剪贴,只把他们整理一下,庋藏起来,以便日后参考检查。
  报纸上所看到的照片、图画,也是由资料室搜集的。这许多照片、图画,一部分由本馆自己拍摄,一部分由外面供给,分别藏在特制的纸袋中,纸袋按照编定次序排列。名人照相,另外编排,连同履历,放在一起,检查时全部可以得到。最初报馆中的资料室,只收集一些名人相片和履历,以便死后发表,这实在是他的原始工作。
  这篇文章提供了大量有趣的细节。每份被剪裁下来的剪报,又被及时盖上两枚长方形的蓝色印章,一为报名章,如“大公”“新闻”“大美”,表明它的来源;一为年月日章,注明它的刊出日期。今天,我们翻阅那泛黄的一册册“剪报资料”,打开它的任何一面,都能在新闻标题行的附近,看见两条蓝色印章,浅浅的,却清晰可辨。凭借这两枚印章,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知道每一份剪报的出处和日期,为使用者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剪报资料首先服务于新闻报道。主笔以报馆立场撰写社论或时评,务求准确,引文须有出处,事实必有依据,这依据便是剪报;记者采写综述性的新闻报道,为使报道翔实具体、富有可读性,在与同业的竞争中,占得鳌头,也须配以背景叙述或人物介绍,这类“叙述”和“介绍”,凭借的也是剪报。
  在资料室,工作的重心自然是收集剪贴报纸,然而他们的地位和待遇,与采编行当比,并不低人一等。以周巍峙为例,当年他才十四五岁,两个月试用期满后月薪十块,那么从业数年以后,月收入数十元应该不在话下。同样,他们的学识与文字功底也毫不逊色,时不时一转身就成为《申报》的编者和作者:
  资料室除搜集和整理工作外,还须撰写参考文字,与新闻相配合,使读者对于某一件事,能详细地知道他的演变经过与将来趋势。逢到纪念节令,如出特刊,资料室的工作,更显得紧张了,要写纪念文字,必须搜觅史料,找寻旧照,这种种都非事前准备不可的。
  在上海报业集团图书资料库中,我们看到了被精心珍藏的“剪报资料”,成排成柜,堪称壮观。按照图书分类法的上架原则,它们被有序地排列在带滑轮的铁制书架上,每一层或一层半,用醒目的主题分类词做标识,以示剪报内容的区分,比如“东北问题”、“香港问题”、“货币”、“交通”;人物类剪报则采用汉语拼音首字母排列,比如“C”后面有“陈立夫”、“陈诚”,“D”后面有“戴笠”、“戴爱莲”、“丁文江”等等。
  其中以“上海”为专题的剪报,多达两千册,分为七个大类:政治、法律、军事、外交、经济、教育与文化、社会与民生。“政治”大类下分七个子类:时局、行政、政党、租界、保甲、工潮、学潮。“经济”大类下分十个子类:财政、城建、工商业、交通、金融、居住、生活必需品、税务、通讯、证劵。
  1948年夏秋之际,国民党政府已现风雨飘摇。为控制通货膨胀,推行金圆券改革,蒋经国被派往上海推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经济打虎”运动,发出“只打老虎、不拍苍蝇”的豪言壮语,以推进币制改革,然而最终却铩羽而归。有关“蒋经国上海打虎”的学术论文早已不计其数,而“剪报资料”则汇辑了这一时期数十份报纸数千篇数十万字的新闻报道、现场纪实、背景介绍、案情进展……可谓跌宕起伏,惊心动魄。可以预期,随着这批剪报资料的面世,蒋经国在上海“经济打虎”运动由最初的自信满满、旋即遭遇磕碰羁绊,最后落得草草收场的这一过程,将会以更为全景式、更富细节性的场面展现在我们面前。
  傅斯年说“史学即史料学”,这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资料之于史学的重要性。“剪报资料”几乎囊括了民国时期历史文化的各个方面,且全部出自“当时”,没有任何“加工”,是最能反映历史原貌的原始记录,而且,它汇辑了近三十种报纸的新闻史料,对同一个新闻事件或新闻人物,各报有不尽相同的线索来源,在现场描述、言论评说等方面,各报也尽显各自的特点,因而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
  1922年4月,《申报》迎来创刊五十周年。史量才在《最近之五十年》一书的“自序”中说:“人纵视为无足轻重之事,而在亲历其境者,若有无穷之情绪,不能尽举以告人。无他,周旋久而感情深,更事多而感慨系之矣。”这是史量才办报十年后由衷而发的一句感慨,用来描述当年资料室一拨人从容不迫、有条不紊之工作状态,颇为传神。试问,终日埋首于报纸堆,手握剪刀、浆糊刷子,不感觉疲累吗?“无他,周旋久而感情深”而已。1928年11月,《申报》迎来发行二万号纪念日。史量才撰写《申报发行二万号纪念》一文,他谦恭地写道:“此戋戋报纸,或将为修史者所取材乎。”希冀百年之后,人们在回顾、研究这一急速转型的历史时期,《申报》能为史家提供一部信史。这自然是对《申报》的一份期盼,今天用来对“剪报资料”的价值评估,同样恰当。
  1934年11月13日史量才遭特务暗杀,时年五十四岁。1935年10月22日戈公振在上海病逝,年仅四十五岁。不到一年,中国现代新闻出版业的两位先驱相继辞世。然而,他们开创的剪报资料并没中断,他们的事业传承了下去。《馆内通讯》第九期刊登了一则申报馆“人事科民国卅六年六月统计”,其中编辑部在册职员:编辑二十三人,采访室十六人,资料室十一人,编译室两人,整理科(审读校对)十三人,电讯科九人。从人员编制上,申报馆对资料工作的重视可见一斑。今天,我们能够查得姓名的,除了周巍峙的回忆,截至1948年,能够确认的资料室成员有:蔡正华(主任)、严晋(副主任,《馆内通讯》主编)、孙恩霖等至少十四人。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埋首于报纸堆中,浏览、删选、剪贴、盖章、分类、装订、庋藏。在常人眼中,这是一件极枯燥乏味的工作,在他们却是“周旋久而感情深”的一份事业,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居然构筑成又一座百科全书式的民国史料宝库。
  大半个世纪来,这批剪报资料的存在并非秘密。由于一直被精心保存,只有少数几位学者曾经走近过它,得见它的真容;大多数学者,尤其从事近代史、民国史研究的学者,对它还相当陌生,甚至一无所知。1985年,上海书店老一辈编辑完成了全套《申报》的整理出版,这一史料宝库终于开启了一扇大门。现在轮到了我辈,三十年后的今天,我们正在努力开启又一座史料宝库,它的名称叫“申报馆剪报资料”。



录入编辑:洪振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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