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渐渐逝去的人和事

本帖最后由 吹笛在湖北 于 2009-10-9 21:09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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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石先生和石夫人

    平日里,石先生一身单布衫在院子里大枫杨树阴下赽赽行走,外人根本看不出眼前这个稀疏髭须、单眼皮、小对眼的瘦老头,竟是中文系级别最高的正教授。石先生不仅级别最高,在一车下班回家的教授(乃至普通教职)人群中,个子也最高,特别显眼。

    60年代中期,学院已经完整迁建到城市郊区,只有老教工宿舍还留在昔日贵胄聚居的昙华林。学院里,几乎所有的教授们也依然住在昙华林。每天傍晚,到了下班的时间,教职们从荒山野岭新校区各个楼廊栋门里出来,赶到汽车房,乘班车返回昙华林。文革时候,大卡车权作班车居多。

     车到了昙华林宿舍山脚下,教授们抵手骈足自铁梯爬下来,还要爬过一条解放后从未翻修过的弓背形砖石上坡路,才能回到寓所。

    这个时候,是一天中这条坡路上最多人、最热闹的时候。

    走得最快的,是普通教职,如教务处吴秘书。他们年轻一些,下车疾走到人群前面,先行消失。走得最隐蔽的,是年纪大的工友,如木工房的李师傅,不太与教授们合群,多寻小路走捷径,无声遁隐。剩下的,就是教授和老讲师们,高一脚低一步,小心摸索路面。石先生腿长,臂也长,缄默中神情专注,上下四肢用力摆动。石先生走路频率矜持,步幅阔大,掏出深色手帕,不时捺捺额头。

    在这一条蠕动的蛇形队伍中,最奋步的那一个人就是石先生。

    石先生有一位漂亮而风韵动人的太太。在昙华林,这是人人所知所念的。石太太不显年龄,说话有致,起坐有形。与大女儿手挽手一起上街,不注意看不出是娘儿俩个。所以私下里,有人叹息石先生娶得这么一位年轻漂亮太太的好艳福。反过来,又有人议论石太太凭什么看上石先生这么一个糟老夫子。

    在昙华林,石先生的模样不敢恭维;石太太的长相人所执念。

    石太太是一位全职太太。早些年,石太太傍晚下楼走出门廊外,走到小道尽头,驻足在大路边上等石先生回家吃饭。老夫娇妻如此眷顾相怜,在院子里人生艳羡。在薜荔盖满矮墙的青萝旁,石太太一边抽烟,一边跟人聊天。也有的时候,是一个人抽烟,举头向静谧的上坡路上探望。石太太抽烟的样子很好看:右手指尖夹一支香烟弯向嘴唇,左臂抱胸,左掌轻拥雪白的右肘。路过的员工看过来,先看到石太太右掌兰花侧翻向上,食指轻点烟卷,震掉的烟灰自齐肩处飘落。眼光跟着烟灰下坠,陡然停在腰侧——那是一枚镶绿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恰到好处地露在雪白手肘与暗红旗袍之间。

    早年还听说,石太太很讲究,有许多双鞋子,都是精致的鞋子。红红碌碌的鞋子一排一排,整齐搁在通往阁楼的实木楼梯上,至有一百双。石太太每天穿的鞋子,每做一件事情所用的鞋子,都不一样。

    当然,没有人亲眼见过这一百双鞋子。文革中,一群红卫兵进到二楼石太太家里。其所看到的鞋子,也足够这些农村乡下来的,或城市普通人家来的学生们,大吃一惊。红卫兵当然不高兴,很是愤怒。他们在石先生石太太居室里看到的,证明了伟大领袖的论断。“学术权威”们真的很反动,很腐朽,很资产阶级。很反动是看到了四壁满架的线装书,线装书意味着封建主义,意味着倒退。很资产阶级的意思,想必是跟过剩的、随地可见的、各式各样的鞋子有关。

    红卫兵们往窗台外扔了许多书和许多鞋,书是石先生的,鞋是石太太的。红卫兵将高音喇叭从学院三轮车搬来,七手八脚抬上楼,架在石先生书房的窗台上广播。学生们先是广播自己写的文章批判反动学术权威,后来没人写了,便开始念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语录念累了,干脆放广播电台的社论。再后来,值守的红卫兵疲倦了。从城郊新校区到昙华林教工宿舍,之间有二十多里路来回奔波。革命不能这样累,这样麻烦,学生们要借口逃离了。

    红卫兵离开时,一群人押解石太太走到院子空地上。一个头头厉声质问:“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批判你吗?”

    石太太小声回答:“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我有资产阶级腐朽思想......所以,小将们来批判我。”

    “有哪些?”

    “我烫发,烫卷发,汤大波浪卷发......

    “嗯,还有呢?”

    “我抽烟,我不该——”石太太右手做持烟状,左手抱在前胸,手掌握住右手肘,比划道:“——这个样子抽烟。”

    “为什么?”

    “只有资本家屋里姨太太才这个样子抽烟。”

    “还有呢?再想想!要深挖。”

    石太太锁凝眉,幡然道:“我还不该这样弹烟灰......”她反掌上向作兰花状,食指返身轻轻点击样子,“应该这样弹烟灰——”石太太说着又覆掌向下,食指尖做弹拨状。

    “嗯!”红卫兵头头说,“你要好好改造资产阶级阔太太腐朽思想和生活习惯!知道吗!”

    “知道。”石太太一脸木然地回答。

    红卫兵小将们最后下命令,石太太早九晚五必须自己开广播,批判石先生和她自己。开头两天,石太太依照红卫兵的命令做。但楼下不答应了。大喇叭下面一楼,住的是另一个单位武装部的科长,肝病晚期在家休养。科长仰面说楼上石家的太太,你也不能天真烂漫成这个样子,喇叭吵得受不了。石太太借梯下楼,在“革命干部”的要求下,收起了这项自我虐待的工作。

     石先生学富五车,到了晚年头顶华盖。他与钱钟书钱家的关系,在昙华林传说得天花乱坠,柳絮狂飞。一段时间里,人们谈昙华林必谈石先生,谈石先生为的是拉上钱钟书。前几年钱钟书健在的时候,学院要大张旗鼓纪念钱基博诞辰一百年,邀请钱钟书出席。钱钟书坚谢不敏,致信称这个会议是“不三不四”(“招邀不三不四之闲人,谈讲不痛不痒之废话,花费不明不白之冤”)之举。

    又说:“灵均枉自伤心死,却与闲人作令辰”,对于其父死在学院,是有忌恨的。

    石先生是钱基博的高足爱徒,然石先生自己二女一子没有继承衣钵,在讲究家学渊源的中国家庭,会是石先生一个遗憾。老大是女儿,继承了石太太的妖娆外表。初中下乡,可能太娇养,呆在城里比呆在知青点的时候多,回家总跟一个老大摸样的人在一起,蝴蝶情迷,同出同进。那男子彪悍,上衣领口的三颗扣子从来不扣。想来大女儿有人保护,不敢有人给她亏吃,结果如何不知。老二是儿子,摸样气质跟石先生一个模子。文革后顶职到学院食堂烧锅炉,很快进到中文系办公室,又做了办公室主任。老三小女儿小名叫娃娃。那时起名字都跟着苏联人名学,女孩子娃呀、娅呀、丹什么的。娃娃长一副典型的中国人大圆脸,善歌善舞,活泼好动,孩时穿上连衣裙是昙华林最美丽的童星。娃娃长大了没有姐姐漂亮,后来学习的是外语,在哥哥的帮助下兼职代课赚点代课费。

    在昙华林,有时还看到忙碌代课的娃娃。远远看去,已经徐娘半老。看得出,她走路的姿态葆有石太太妩媚气质的余韵。

    韶华如水,忧伤如水面浮起的一层淡淡薄雾。
谢谢。

读过一遍,预备再读。
自言自语是个权利,也是享受……
是原创吧?
散文写散人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笛子描旧世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谢谢ee、水笺、邱晓云和老木匠的阅读。
柔柔笛声,倾诉一个远去的故事。
往事如烟,请看,这烟凝在星云——
并未消逝,在人的心。
自言自语是个权利,也是享受……
本帖最后由 水笺 于 2009-10-11 00:24 编辑

有100双鞋子的人是够独特,什么人能够这么独特,至少她(他)是有钱人,另外有钱人也不一定能够有100双鞋,有100双鞋的人有一份闲心,这份闲心包含张扬的奢侈。
马科斯夫人也是有不计其数的鞋子著让她臭名昭著。
刚刚判刑的周耕久因为招摇被网民质疑,继而今天有了《得罪亿万网民的下场:周久耕一审获刑11年 》的报道,这让人觉得周久耕不是因为犯法而判刑的。
反正我认为马科斯夫人和周久耕都是有罪的人。
这样下来我很容易犯错,似乎在推理石夫人也有某种罪孽,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我又是什么意思?!
现在很多人也如石夫人那样的张扬,也逗人恨滴。越说越糊涂了。唉!
描写石太太抽烟姿势那一段,很是生动。
有100双鞋子的人是够独特,什么人能够这么独特,至少她(他)是有钱人,另外有钱人也不一定能够有100双鞋,有100双鞋的人有一份闲心,这份闲心包含张扬的奢侈。
马科斯夫人也是有不计其数的鞋子著让她臭名昭著。
刚 ...
水笺 发表于 2009-10-11 00:06
鞋子的议论是有的,鞋子的含义是丰富的,鞋子的穿着是有权利的......

教授工资很高的,解放前一二百光洋,解放后二三百元人民币吧。60年代,一般职员工资三四十元,高的六七十元。到了八十年代,上好皮鞋才十元一双。


谢谢斑竹加精。谢谢!
描写石太太抽烟姿势那一段,很是生动。
周泽雄 发表于 2009-10-11 00:14
我那时是孩子,站在旁边看两个人一问一答,实际质问的是体育系主任的太太。

我把它嫁接到石夫人身上了,大致经历不会差别到哪里去。呵呵。
奇怪,吹笛在湖北,为何落笔江南钱家?
笛兄此文甚佳。这些零碎而深刻的记忆,最终拼成的将会是完整真实的国家历史。
这就是真实。这才是历史。
一个国家之所以落后,往往不是由于其民众落后,而是在于其精英落后。精英主义应受到公平竞争的约束,以防止精英走向特权垄断;民粹主义应受到法治的约束, 以防止民众走向极权暴力——这才是一条造福中国之路,这才是中国未来的光明之路。

3)凌先生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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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先生是创作室的画家,也兼美术系的课,年过四旬没有结婚,风流倜傥的故事不多。画家嘛,一般都有些怪癖。凌先生把绘画当作自己的爱人,爱人就是笔下的绘画。画着画着,心底风生水起,放下油彩刀发呆,在意念中跟油画的对象短暂结婚。

    有一天,凌先生真的结婚了,不是系里大家谈论的那个珠联璧合的美术系女教师,而是系里一个无名的女模特儿。

    女模特儿不知道出身,像从天上掉下来。毛主席说油画可以画裸体,院里重新开人体画课,女模特儿就出现在系里油画室了。女模特儿杨柳青青,却不怯场,文化不高,但好像见过人多的场面。学生进画室前,她已经坐在展台上了。上课了,她脱下外套腼腆而不羞涩,把衣服一件一件折好,整齐搭在架子上。女模特儿自然而然地随教师摆姿态、弄体姿,坐着、站着、侧躺,在前台一丝不挂让大家画。女模特儿放松,画室的人也放松,教学和创作效果十分好。在素描的时候,有的学生画的慢,她也不嫌弃,下课了,等待学生画完,才起身穿衣裳。女模特话不多,脸上总带恬意。身体很放松,肌肉不变形,皮肤有光泽,质感强,学生都很愿意画她。

    凌先生带着学生画,画不够。凌先生说好的女模特儿能够给画家带来绘画的冲动,当然是审美冲动。凌先生觉得这个女模特儿属于好的之列,就特别邀请她来画室让自己画,付费从来不计较。不料想,一年之后,女模特儿用这些费用跟给她费用的凌先生结了婚。

    在凌先生的画室里,女模特儿的肌体有灵魂,它在吸收凌先生画室空气中的唯美主义养分。她的体脂,模仿着墙壁上的画作渐渐收紧;比例体线,按照画家的视线生出节奏,打磨得光滑。有一天,凌先生在画室里画着画着,忽然感到婷婷玉立的女模特儿像一尊大理石雕,体肤里浸出的一股气质高贵冰冷,仿佛是一件裸体艺术品。散光下,女模特儿是一个杨柳依依的东方女人,画室的聚光灯则照出了一躯西洋女体的黑白阴影效果。她的肌脂和骨骼,在凌先生的画室里生长出西洋女体的要素特质。凌先生意识到,女模特儿既然是一件合趣味的艺术品,就要珍藏。藏品不给他人的画笔去亵渎,才有完美和纯洁,才有价值。

    凌先生产生了好东西不与他人分享的珍藏感,决定自己收藏美丽的女体。

    结婚是收藏的最好方式,凌先生提出要她跟自己结婚。凌先生是城里喝过洋墨水的画家,女模特儿自然愿意。凌先生便登记结婚,帮她辞去了学院模特儿的工作,带回家做了全职太太,真实意图是作收藏品。凌先生爱的是她躯线中的艺术美感,而不是她白皙的躯体本身。

    这样,凌先生就把一件活体艺术品打包回了自己家里。

    凌先生有唯美主义趣味,唯美者多为颓废者。凌先生只让模特儿妻子在家里做游动的白玉雕塑,甚至仅做摆设品这一件工作,不让做劳损肌肤,破坏体型的家务。比如买菜买煤,比如跟俗气的人说话。凌先生的卧室成了一间陈列室,游动的白玉跟着大窗外射进来的阳光走。阳光如瀑,玉体泛光。凌先生近观远察,光线在皮肤上弹跳与反射,光谱在皮质上显出层次的丰富感。凌先生的意趣非常纯粹,意向全在审美。为了更飘逸,获得新奇而幻迷的效果,林先生打开抽屉,摸出一个圆形扁铁盒,打开盖子,里边是满满的罂粟籽。摸出一颗牡丹牌香烟,倒出一多半烟丝跟一小堆罂粟籽,在桌面上搅拌混合。凌先生一丝不剩地将“进入艺术殿堂大门”的宁馨儿赶进烟斗里,桌面上抹得干干净净。

    凌先生半躺在圈椅里,仰头点上火,深深抽,徐徐吐,浓而甜腻的浓烟充满卧室。

    后来,在院校内部举办的创作与教学交流展上,凌先生的裸女油画获得一致好评。大家说凌先生用光、用笔和用油彩,很有印象派的感觉。凌先生听了当然很享受,回到居室跟藏品说:你是激发我灵感的一尊女神……

    然而,凌先生好日子不长,女神不愿意被搁在画架上远距离观赏。女模特儿首先是女人,其次才是模特儿,不能单接受摆设的功能。女人美是为了女人味,是做妻子。只有生孩子才是女人,怀孩子、生孩子女体才不空虚,女神才不会成为空洞和空洞的符号。模特儿有意,凌先生无心,两个儿子一个紧接一个不请自来。凌先生歇斯底里大叫,大叫完了焦头烂额。他很喜欢怀孕“造型”的女模特儿,却厌恶接下来不得不生出的两个他者。

    更具体的问题也来了,凌先生的工资已经好多年不长,家里开支陡然翻了几番,日子越来越拮据。凌先生的上好的香烟,还有秘密渠道来的罂粟,都几乎断了来源。室中甜腻的罂粟气味越来越淡,家里人间烟火氛围越来越浓。模特儿已经从展台上退下来,又从审美观照中消失。妻子开门走进浑浊的街弄里,找到居委会金主任。金太婆介绍到街道纸糊厂,做了一个裱糊硬壳纸板的女工。硬壳纸板卖给纸盒加工厂,用来做商店里鞋盒子、糖果盒子,还有别的包装盒子。做了上班女工的妻子,每天回家第一件事是打水洗澡。洗完了仍然是一身刺鼻的糨糊味,模特儿肌肤上原来的浓而甜腻的罂粟烟味不再有了,躺在圈椅里的凌先生要疯了。

    模特儿妻子不卑不亢,小心照看两个孩子。中午下班赶回来做饭,吃了饭,哥哥大可带着弟弟小可上学去了。妻子套上一件蓝色小翻领上装,依身合体很阳光,就像一张宣传画中的女工。女工转身关门,左手捏着用凌先生画布做的一双白袖笼子、白帽子,右手握著半个馒头,匆匆去纸糊厂,赶时间,上班不迟到。

    凌先生默然站在窗帘后边,看院里这一切,悲从心底起。好在来了文革,凌先生收起了油画画架。拿起笔做刀枪,铺开纸张画起了漫画。

    到了大可读小学的时候,凌先生带着全家下放农村。凌先生肩扛锄头随农民下地,土埂四方如画框,从画框下到紧绷的画布上,不知道从哪里下锄。画家没有笔和油彩,便失去灵魂和方向。凌先生在田里挥舞锄头把子要打架,挨了不少批判,整个人半疯半癫。

    做了农妇的女模特儿随遇而安,学会养鸡养鹅,还学种自留地。带着大可从茅坑里舀半桶人粪尿,抬到白菜地里上肥,小可拖着粪瓢跟在后边。一年半后,凌先生一家又按政策返回城里。模特儿妻子由此进入了学院美术系,成为学院职员。工作是做系资料室管理员,成天腰上挂一串叮叮哐哐大钥匙。过二年,退了休的丈夫吸食罂粟籽过量死去,系里公告凌先生突发心脏病去世。大可高中毕业考取了武大生物系,后来去了美国读博。大可的妈妈要比凌先生小二、三十岁,此时也已年龄半百,十几岁刚做女模时的身姿风韵仍存,跟着小可一起过,照顾小可的起居。

    小可依然瓷娃娃一般,肤白泛光,话语短少,如女孩子一样秀气,像年青时模特儿妈妈。只是他有一个爱出神发呆的毛病——人好好的,灵魂会从身体里穿过瞳孔忽然逃离。失去灵魂的小可,身体留在原地,犹如一尊躯壳。为这个,小可小时候挨过凌先生不少大嘴巴子。随着年龄增长,小可的“呆”越发时间越长,小时候是几分钟,现在是几天乃至几周。

    一天,小可站在9楼家中窗口看风景,不安的灵魂忽然从身体穿过瞳孔跳出窗口离去。那天风大,小可的躯壳接下来被穿堂风绊倒,遽然跌出窗外。邻居们说,小可死态如生,水泥地面上不见一滴血。

    小可在世的时候,在他灵魂安于身体内的日子,他绘的画很受画商欢迎,画风比父亲凌先生还唯美印象派。
这一篇极富戏剧性。生活越是罗曼蒂克越隐含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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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赵老师

    叫他“赵老师”,是院子里人都这么称呼。实际上,年过七十,胖胖墩墩的赵老师是一位资深教授。早年在武汉大学任教的赵先生,不知什么原因在学院再三礼求下,一念之差来到这所师范院校做数学系教授,住进了昙华林。赵老师似乎还做过一段时间系主任,主要研究几何学。

    到了文革结束前,赵老师退休了,回到面北的单间居室,独自一人。

    居室一扇大门、一连三开大窗、一张大床、一墙书架、一张方桌。方桌上是一盏低低的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纱罩吊灯,吊灯下一桌面散乱的都是数学计算纸笺和小纸片上满满的几何图形,厚厚一层。赵老师很无聊,在家赋闲主要是翻出英文原版数学书籍算算划划,看看写写,聊以打发时间。也有时候,邻居的孩子们找来下围棋。赵老师来者不拒,不紧不慢戴上老花眼镜,心有旁骛地在棋格上落子。一边下棋,一边不停地打饿嗝。赵老师体胖,爱吃,但保姆做的饭只能是饿了才吃。要解馋,还是要上街到饭馆解决,所以赵老师爱上街。

    赵老师爱上街,还爱上庐山。上庐山避暑,是赵老师每年夏天一个雷打不动的节目。

    文革结束那几年,赵老师退休回家很久了。物价摇摆上升,赵老师发牢骚说手头上这些花花绿绿的纸越来越不值钱,又埋怨学院给的待遇不够。赵老师动辄说自己在解放前生活如何如何,说在武汉大学领工资的日子里,每次领工资都要带上一个小灰面袋子......。赵老师做拎重摸样,比划道:“武大那时候,发的都是铛铛响的光洋。一领工资就是小半袋子。回家路上,拎着沉甸甸的。”赵老师有怨气,说时现出鄙夷的样子。据学院校史,那时一所民办大学的月工资是校长120元-140元,教务主任80元-110元,教授80元-100元。这间大学是民办中华大学,是黄陂县城一位士绅,卖田赎屋用来发工资,倘无论作为国立响当当的武汉大学。

    所以,一月的光洋收入,装了小半灰面袋子是确有的。赵老师哭穷,总有原因。

    赵老师要节资,要上庐山避暑,必须多靠在家解馋。但工钱低的保姆做菜手艺太烂,做不了赵老师想吃的。这样,上街吃,馆子贵;家里吃,没有保姆费。赵老师两头为难,觉得还是找一个能干会做吃的结了婚好,两头就照顾到了。赵老师掏出钢笔,在纸片反面写上一段征婚条件:“兹请帮助介绍一身体健康,会做家务,尤其会做菜的女性,年纪45岁左右,给我做老伴。”

    这是赵老师的征婚信,写完了偷偷塞进桌屉,就好像塞进了邮箱里去。

    说时赵老师又匆匆出门。出门前梳梳头发,头发稀疏也整齐油滑;中山装干净,不扣风纪扣,布鞋底板啪啪踏地响。赵先生出门或许依然是吃馆子,或许是长远大计去相亲了。

    赵老师回来还是一个人,有时带回三两张电影票。一张邀请院子里的少男少女小邻居们,一张是自己的。拿到票的小邻居们去看了,原来是电影纪录片《钱塘潮》,又看见赵老师也孤身坐在电影院里。后来小邻居们陆续也陪赵老师看过另外几场电影。最奢侈的一次,是赵老师请一起看省歌新编大型歌剧《红绫》。在湖北剧场加宽的舞台上,刀枪飞舞,灯光耀眼,场面宏大,那一场轮到王玉珍做A角。看完了,街道上冒着寒风,摸黑回到院子里,黑咕隆咚各自进门回家。一会儿,赵老师从黯黑的走道里端一个面盆返身出来,问小邻居们要一盆热水,说烫脚好睡觉,天太冷了,剧院里坐几个小时双足冰凉。

    鳏夫赵老师万事俱难,孤独冷清,羡吃少乐,更缺少家居生活。

    赵老师其实有一个独子,在工厂做电镀工人,结了婚就在隔墙南屋住,但跟赵老师分开过。进出门,父子见面也说几句不疏不亲的话,只是媳妇对公公的不满全都放在脸上:“一个教授那么多钱,自个好吃好喝,每年只顾上庐山玩乐。”

    赵老师已经逝去的夫人曾是一所教会女中的校长,内心只虔诚于上帝之子耶稣,历次运动中梅花傲雪地软抵抗。文革中被逐回家,交给居委会监督改造,在大院里掏垃圾冲公厕,活动在全院最肮脏的地方,销蚀成了一个萎靡的老妇,一块脏糊糊的抹布。前几年的冬天,早早起来扫院子,突发脑溢血,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赵老师不要放在自己屋里,儿子媳妇更不要放在自己屋里。厨房里支一张床,老妇人被放进去,烟熏火燎、蟑虫潮气,一年不到就死了。

    赵老师要找新夫人,迟迟不见结果。赵老师生活要吃好喝足,保姆换了一个又一个,都不满意。

    一天,院里人看到赵老师厨房里来了一个新保姆。新保姆干瘪瘦小,从湖南穷乡僻壤送来,是一个看上去不到十二三岁的细妹子。细妹子一口浓浓的湘西土话。说是一个远房穷亲戚硬塞来给赵老师做饭,工钱多工钱少随便。赵老师有比没有强,又似乎可以缩减一大笔开支了。只是细妹子玩性大,做饭不守在煤炉子旁,炒菜给盐用手抓,害的赵老师一段时间以来,吃夹生饭、咽盐拌菜。邻居冯医生的夫人心好,教细妹子如何添煤下米,如何滤米汤垫炊皮,怎么给盐、怎么给味精......。赵老师的饭菜似乎勉强应付了。

    不过有一天,院子里忽然出现了赵老师暴打细妹子的场面。一个在撒腿在前边哇啦哇啦疯逃,一个举起柴棍子气呼呼狂追。一老一小,围着房子转圈,大呼小叫。——大家想知道,是不是赵老师的这餐饭又糊了?赵老师说不是饭糊了,是细妹子拿了我的钱不为我做事。大家转脸问细妹子拿钱做什么去了?细妹子并不惧怕,远远地抬起腿,举足给大家看鞋底,似乎很得意。鞋底是布鞋底,大家看布鞋底上,前后钉满了鞋钉,一只足掌至少三四个。

    大家这才知道了,一贯午间静谧的院子里,为什么近来老是发出奇怪的走路哒哒声。

    渐渐一切归于寻常。只是下棋的小邻居们比较迷糊,敲门不应,找赵老师下棋难了。

    后来有一天,冯医生下班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事情的原委是赵老师的小保姆细妹子。有一天细妹子看到自己的一双小腿都肿了,肿的很厉害,泛光发亮,就跟赵老师说。赵老师打开抽屉,拿出自己的止痛药给她吃了,吃了不见效。赵老师又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铁盒子,拿出降压药给她吃,吃了还是不见效。赵老师说忍一忍吧,忍了月余,仍不消肿,反而更粗。冯医生的夫人说这必须要看,肿到胸口会死人。赵老师只好摸出五块钱,递给细妹子,要她去到湖北中医院看皮肤科。皮肤科说,你这病不在我这科看,要看妇产科。细妹子到了妇产科,妇产科女医生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厉声质问细妹子:你老实交代他是谁?
       
    马上电话学院来了人,学院又电话湖南乡下叫来了细妹子的妈。赵老师已经喝令来了,颤微微立在手术室外,妇产科人进人出,一个个都斜眼打量他。赵老师脸上挂不住,难堪之极。妇产科女医生仍然尖声厉色,大骂不要脸的老流氓!老流氓脸色阴沉,磨磨蹭蹭担了保,掏出钢笔签了字,细妹子爬上床做了人流手术。原来脚肿,是严重的妊娠反应。

    很快,湖南又来了一行人,都是闷头闷脑的乡下人。乡下人挤进赵老师面北的单间居室里,吃吃喝喝伺候了一个星期,不知道赵老师最后赔付了多少钱。最后一天,病恹恹的赵老师送走了这些远房亲戚,蹑手蹑脚回到屋里,把自己反锁进去,从此白天不再出门来。
       
    冯医生带回的是故事的尾声,学院布告栏里对赵老师的处理“通报”:赵老师取消教授资格,工资降二级。

    时日如故,夏季又悄悄来临。在一个早晨,降职降薪的赵老师轻轻锁上房门,依然旧我,悄悄去庐山度假消暑了。
等更新!!!!
好看
板凳等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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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
学院布告栏里对赵老师的处理“通报”:赵老师取消教授资格,工资降二级。=========================
大约是八十年代的故事吧?现在这个大概不会了。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往事并不如烟。
笛子观察人很细腻,如果不看作者,读者会以为是女性的文笔。
俺是灭绝师太
学院布告栏里对赵老师的处理“通报”:赵老师取消教授资格,工资降二级。=========================
大约是八十年代的故事吧?现在这个大概不会了。
邱晓云 发表于 2009-11-10 18:42
是的,八十年代初期,甚至更早,79年左右。
娓娓道来,耐看得很,弹烟灰写得非常好~~~
本帖最后由 吹笛在湖北 于 2009-11-18 12:03 编辑

4)俞教授和艾教授

    俞教授跟艾教授有近半个世纪的梁门之谊,一同挣扎、苦挨在那段艰难的岁月。头顶上是最大的右派帽子,罪名越来越多,工资条上的数字越来越小。几十年来,俞教授不让上班,幽闭在院子一角写思想检讨。检讨汗牛充栋,交上去泥牛入海,为了生活还得继续写。至于艾教授,右派言论更恶劣到全国,城里不让呆,一个人被放到学院农场,湖滩上牧牛,只准年末回城一次,看望独居的艾太太。

    俞教授闲在家,闲得心里都起了青苔,唯一忙碌就是不停被责令搬家,寓所、平房、隔间、大隔间、小隔间,直到搬进一间废弃的工具小屋。在这期间,儿子分配到遥远的克拉玛依,当年大家闺秀的老伴香销玉殒。孤老头俞教授只被允许有限地走动,院子里的人对他如避瘟神。外边进到院子来的那些顽劣的孩子们,他们飞来石子和詈骂,常叫俞教授苦不堪言。白天窝居在木条钉死的门窗后边,晚上才偷偷出来放风。夜半回到屋里,没有电灯。黑暗中用木棍顶紧了门,从墙洞摩挲出火柴,嚓地划燃,抖抖地点亮砚台上一小截蜡烛。坐下布条缠紧的藤椅,上半身匍在饭桌上,一笔一笔蘸墨水给艾教授写信。

    俞教授的影子凝固在空荡的墙壁上,好半天脑子空空如也,眼看着“江郎才尽”。便在信上说:

  老艾!上封信收到了么?风湿好些了?昔江文通黜降为建安吴兴令,转而悠游于文学之中。齐代宋之后,声誉日隆,却为文不工,时人谓之才尽……。今天给寄一个治风湿病的土方子于你。但凡比较实用的药方子,还有晒槐汁治痔,煎苦瓜治眼,摘瓜蒂治下痢,不一而足。问祺,颂安。

    写毕,屏思静息,畏缩的身影久久埋在屋里的黑暗中。

    一会儿思想又四散开,想到老艾若为“行子”,自己闲作“居人”。欠起身来,蘸蘸墨水,又写道:

  賦云:行子肠断,百感凄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
  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迤于山侧,棹容与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
  居人愁卧,恍若有亡。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
  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巡层楹而空掩,抚锦幕而虚凉。
  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


    换了一支蜡烛,俞教授一笔一划直写到半夜。

    艾教授回信,自言头上不是纸冠,戴的是荆棘冠。自从Jerusalem城赶到荒滩上,背负十字架,孤身一人近二十年。艾教授描绘一个人沉沉走在白水汤汤湖滩上,无遮无拦的炎阳灼照,一身灰白大褂;累了,伏在土埂上啜息。自己好比加利利湖畔的一介鱼夫,来自迦伯侬城。信中更写了近来天气如何壮丽,最后一如以往,归结到那故事。写施洗约翰是个粗陋的传道者,施洗的人们中间,有一个来自巴勒斯坦加利利省的拿撒勒的人。有一个从天上传下来的声音说话。这个人受洗后,又去旷野中经历诱惑......

    到1978年,艾教授终于回到城里,回到二楼木板走廊尽头一个人默默生活的艾夫人身边。艾夫人女大毕业在家伺候丈夫,先生逐出城的时候,靠五个儿女寄来生活费将养。生活费一部分用来采买咖啡砂糖寄给艾教授,一部分留自己生活。半磅牛奶,午后红茶和几乎不离唇的香烟,还要买些书来读。即或如《金光大道》、《牛田洋》、《虹南作战史》,直到后来《第二次握手》等,也不嫌弃。读小说是艾夫人一辈子的生活习惯,跟牛奶、午睡、茶叶和香烟一样,不可一日无此君。

    木工房李师傅的老婆进城随夫,一家五口挤进来占了艾夫人的起居室。除了到居委会开会很亢奋,张嫂居家总是唉声叹气,柴米油盐事事都要发愁。看到艾夫人独处一室,无忧吃穿,闷声喝茶,低头看书,嫉妒涨紫了一张扁脸。扫帚条呼呼地抽,拿大丫头撒气,喝骂:“修了!修了!真是修了!”

    艾教授回到二楼小房间里的时候,俞教授也大白天横穿大院,大摇大摆地来了。上楼的时候,鞋底把木楼梯踏得笃笃响。俞教授大声说话,宗气十足。房间里先是大骂,然后大笑,大笑完又是骂。笑声骂声把邻舍的脸都骂黄了,身形也骂蔫了。不久,学院复职的一套老班子登门,毕恭毕敬请示艾教授有什么要求。艾夫人客气几句,提出马上搬家。房产科也在,说房子想到了,只是腾出来须要十天半月。艾夫人说不行,马上搬,找个地方过渡也要搬。

    三天后,果真开始搬家,庞大的沙发摇摇晃晃地降落到地面上,整个小院子里没有第二张。十几年来什么家具东西都跟着搬动扔光了,艾夫人独爱它。它是一个等级符号,那区隔意义着实大了去了。

    艾夫人重新回到习惯的生活中,比如每天给艾教授定时冲咖啡,买来先生喜欢的佐茶饼干。到了晚上,做完丈夫的宵夜端过去,自己才上床熄灯。回到城里的艾教授忽然忙,旋转木马似地忙。艾教授从小在教会学校长大,年青时去美国教会大学留学数年,拿了社会学博士回国,具有丰富的教会教育资源,忙于重新捡起中断了的太平洋彼岸的联系。

    粉刷一新的小洋楼,是艾教授携带夫人新搬入的寓所。书房窗内低低的灯光,临晨才熄灭。

    最近,艾教授应邀在主持翻译一本美国人写的关于中东问题的著作,四个人合译,属于国族文化系列丛书,其中也有俞教授。俞教授的翻译娴熟如囊中取物,基本没动用过词典。当年飞光月下,私下把手教过的学生们说,俞教授本人就是活的a multilingual dictionary。

    艾教授集中审稿,包括一位陶姓院领导的译稿。陶姓领导燕京大学学生地下党,抗战开始时肄业到了解放区,解放后成为了接管这所学院的军政小组成员。那时,陶姓领导还年轻,走上台作政治报告,台下嗡嗡声不绝,不以为然。没想到开口讲话,用的是一口标准地道的美式英语,顿时征服了台下一群旧知识分子。中美、中苏关系娓娓道来,教授们想不到共产党还有这样的双料干部。大概艾教授当年也属于被征服之列,在翻译这本依据中东问题来分析世界格局的著作时,艾教授也对他格外倚重。虽然他的译稿被认为跟喻教授一样,英文丢生分了而译的奇谲坳牙,艾教授花了大量如同重译的功夫。

    可叹问题出在发稿的时候,艾教授鬼使神差把译作者的名字重新勾了一下。陶姓领导的名字排在第一,喻教授的名字却消失了,只是在译后记中予以礼貌的提及。

    这本译著由当时顶尖的国家出版社出版,俞教授拿到书后愤怒得几乎气绝。俞教授披衣出门,抬腿上轿,众目睽睽之下当堂问罪。三句话没说完,俩人立马翻了脸。俞教授嘲讽艾教授吮疽舔痔的人格,艾教授反疯喻教授言无依傍的文风。二位的原乡同在中州,这回当面呛白,加起来虽不过三五句,却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嘹亮的河南方言,可怜见的,把一辈子的梁门之谊,顿时锤得稀巴烂。

    就在稀巴烂中,一根银灰色弧线从蓝天白云下划过。陶姓领导受教育部委派,飞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去做了常驻代表。

    艾教授原本闹头晕,从此也一直不能集中思维。当医生的二女儿回家看爸妈,便带爸爸去医院,找到做了专家的同窗检查,结果艾教授查出了晚期脑瘤。邀请各路专家,开了三次病情分析会,一致认为只有积极手术还存一丝希望。定下了就移住特护病房,三天后开颅作手术。到了开颅那天,艾教授死在手术台上。

    这个时候,俞教授锁上房门,静悄悄去了克拉玛依。在西去的车厢里,过长的旅途颠簸叫喻教授脾气不断。回来接父亲的儿子言语短,端茶捶腿嘿嘿陪笑,好言慰藉,不容易父亲有了一会儿暇眠。忽然,俞教授瞌睡中大声詈骂,一句句都是“忘-八-蛋!”儿子吓得可怜地盯着佝偻的父亲看。或许他又想到了艾教授,或许他想到一九五七年。

    说到底,艾教授、俞教授都是知识的一种天真的形式。
本帖最后由 邱晓云 于 2009-11-18 12:16 编辑

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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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一字:
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学问不一般,境界却只一般。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学问不一般,境界却只一般。
邱晓云 发表于 2009-11-18 12:22
编的,复制粘贴而来。在天之灵的俞教授受委屈了。

其实我也爱看这故事,时光距离吾辈越来越远了....自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