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别山区(安徽)行纪

本帖最后由 彼亦一是非 于 2010-7-25 21:15 编辑

大别山区(安徽)行纪



7月15日到18日,我去大别山区(安徽)出差四天,主要是作为随行记者,记录一群学生进山区调研农户和学校的情况。组织方是团市委,本来不是我去,但原定的同事那一周特别忙,临时换将。人人都说这是“苦差”,但我想也不错,借机多往内地跑跑,能了解到不少情况,再说,观察学生们的反应和思想演变,也很有意思。以下为行纪,以日记体呈现,很随性,先留下资料,有机会再系统思考。

7月15日
去虹桥火车站
10点不到就出门了,去虹桥火车站和大部队会合。本来呢坐火车都在新客站,加上步行20分钟到地铁一号线,全程只需要40分钟。现在却得舍近求远,先乘一号线至人民广场换二号线,经过虹桥机场后才能到虹桥火车站。算了下,花掉我90多分钟。我靠,坐个火车比乘飞机还麻烦!不知道哪位大人想出的馊主意,把火车站搬出市中心,搞到虹桥那边去。

11点半抵达,和W见了面,他是带队教师之一,也是此行的总负责。火车站大厅宽敞亮堂,倒颇有“上海气派”,铁老大钱真多。距发车尚早,我找了个座,拿出翰林读《叶尔羌汗国史纲》。正读到萨亦德如何建国,细节复杂得令人头疼,记不清。谁说咱汉族“同化”能力超强,见谁化谁?叶尔羌建国进程中就没中原王朝啥事儿。细论起来,一部西域史,厚度恐怕不亚于二十五史吧。

12点半检票,我和WL排在六七十个学生后面,还有一名戴眼镜的男教师。检票时他称车票被大部队带进去了,检票员也就放行。后来才知道,他是旅行社的,此行的导游,是我本家,也姓唐。他后来偷偷跟我抱怨:“有两个同学临时说不去了,我刚退票,有一个又说要去,但我只卖回了一张票,只好先满足客户,自己混上车再补票。”

途中闲聊
车上和W坐一块,他向我解释此行目的。这些学生来自上海各高校、高中,以大学生为主,是为一个培养计划特意挑选的。呵,好宏大的培养计划啊。不过W为此行设定的目标,倒没那么夸张。

照他的意思,是想先让cityboys、citygirls进大别山区走访农户,多了解了解中国,“临行前还有学生来问我,六安在什么方位,完全没有概念。我想通过这次形成让他们知道,上海不是中国的全部,我们还有很多贫穷的地方,让他们去感受感受,开阔视野。”这想法不错,他是湖南株洲人,现来上海工作,想必很有感触。不过我怀疑仅仅4天能有多少效果,何况,每个小组还要完成什么“调研报告”。

W说自己平时很忙,自从做了这个项目后压力更大,领导要求“有创新”。去大别山探访“老区”,大概就是一种“创新”吧?基层公务员经常忙得天昏地暗,让我想起诗经里那首《小星》。攀谈中,也觉得他挺有人情味。不过,公务员的人情味恐怕要分对象,我是随行记者,当然客气,对唐导的态度则不同。因为没票,乘客一满唐导就只好起身,W只淡淡地说一句:“你去那儿看看有没有座儿,不行就站着吧。”毫无分享座位的意思。

过了合肥,下车的人多,唐导坐到我们身边。W偶然问他是不是党员,唐导说“我是预备党员”,W有些得意:“我是老党员喽。”在得知我不是后笑言:“你们干媒体的都不太看重这个。”我也笑笑。

接近下午5点,六安快到了。

唐导的老板叶老板在当地接站,W与之热情握手。车上,W曾对唐导说:“你们老板太精了。”唐导问:“精在什么地方?”W神秘地笑笑:“他是你老板,我怎么能告诉你。”

六安火车站外的广场挺宏大,“哪儿都这样。”W说。六七十人分成两辆大巴,去六安市区的宾馆住宿,明早下乡。座位不够,我和W站着。我半开玩笑地预言:“等会儿我们会看到那种县城特有的景象:一座三四层的建筑,取名某某大酒店。”

果然住大酒店,名为裕安。但让我没面子的是,人家楼挺高的。一了解,这里是经济园区。不过,酒楼大堂的布置,就有点暴发户的虚张声势气息了。见怪不怪,套用W的话说,“哪儿都这样。”

和唐导住一间房。居然有个浴缸。

晚间讨论
吃晚饭时发现,女学生中有个回民,不吃猪肉。回民显然引起了大家的兴趣,热烈议论着她们认识一些吃猪肉的回民,称之为“假回民”。我听了很汗,怎么能当着人家的面发如此议论,难道不怕人家多心,想这是骂“假回民”呢,还是暗示你这个真回民太麻烦?

饭后,去W推荐的一个小组,参加晚间讨论。他们的调研课题主要是“教育水平和农民收入”之间的关系,做了一张调查问卷。主管姓程,说得挺专业,我一问,是交大研二的,国际关系专业。但他对社会调查感兴趣,曾经去农村蹲点了一个多月。所以,面对跃跃欲试的同伴,他提醒道:“别奢望凭几份问卷就能解决问题,要先了解农村的基本情况。”

我请一个上海籍女学生把自己想象成农民,填了问卷,想看看经过几天的实地调研,想象和现实会有多大差距?

随后去了另一个小组,他们主要调查农村的金融服务。这是我挑的,有兴趣。在谈到贫困标准时有学生问:“到底怎么才算穷,我觉得JACK&JONES很贵,算不算?”结果被人鄙视。但似乎也提不出更好的“贫困标准”,最后只能笼统地概括为“基本生活都难以保障”。

关于唐导
很晚才回房,但唐导不在。我洗完澡看电视时,他回来了。他跟我说做导游太忙,“最晚睡最早起,非常辛苦。”比如带一次团才200元,被客户投诉一次就要扣100元。我问他为什么还要当导游?他说是出来锻炼,明年就不做了。下午问过他基本情况,23岁,盐城人,毕业于武汉工业大学,学工程的。我差点脱口而出“苏北人”,一想不妥,忍住了。

边看电视边聊,唐导说他们旅行社没有多搞世博游,而是集中精力开发崇明游。我问来看世博的人多吗?他说多极了,不过还是国内游客多,外国游客少。“而且,外国游客只有大旅行社才有实力接,因为外国人往往要求住五星级酒店,而且行程结束后再结账,小旅行社垫不起这笔钱。”

以下主动删掉若干字……

未完待续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老毛的脖子骑不得。
虽说作为调研的花架子成分大些,还是期待走马观花也能有些精彩的定格可以欣赏,是非同学走哪儿还没点是非。
坐板凳慢慢看。
希望看到彼亦兄不一样的行记。
1,I.stability of possession;II.transference by consent;III.performance of promises.
2,中国的教育体系是制造SB的流水线。
3,一个充满着下贱历史的国家如何走向正常?
本帖最后由 彼亦一是非 于 2010-7-25 21:20 编辑

7月16日
赴金寨县花石乡途中
早晨6点多就起床了,驱车去金寨县。唐导说要花两个多小时。总共两部大巴,我坐1号车,身旁是W,前座是程。大概是昨天把话都说完了,加之晚上实在睡得少,一上车我就靠窗大睡,醒来时已经开了一半路程了。

发现开在高速公路上。同行的花石乡中心学校陈校长说,从六安市区到金寨县的高速公路是新修的。确实很新、很宽,只是车不多。修路是好的,但修成高速有啥意义呢?其实平稳就可以了嘛。大概又是“政绩”所需吧?我对W笑言,去年10月,和朋友从湖南永州去江永,途经道县,其主干道贯穿全县,又长又宽,简直不亚于北京的长安街,车足足开了近半小时。但“长安街”旁边灯光寥落,我们当时就笑言:地方官儿迟早出事。一个月后,该县委书记果然被双轨了。当然,另一种解释是我们是“灾星”,要知道永州后来也出大事了——法院被枪击了。但金寨县可逃过此劫,因为这条路本来不是给金寨的,是Z前副主席来调查,做了批示,才立的项。

进入金寨县,高速公路没了,成了崎岖山道。陈校长拿着扩音喇叭到车厢前头,客串起了导游。车变得颠簸,左右摇晃,学生们有点“人来疯”似的喊叫,陈校长说:“司机师傅本来可以开很快,我们当地叫做‘飞一个’,他没有飞,一是心疼同学们,二是心疼车。”引来阵阵笑声。

陈校长介绍起沿途的情况,原本昏昏欲睡的同学们也来了精神,看西洋景似的猎奇着峭壁、老农、牛、羊、板栗、茶树、高粱、玉米,“哇”声起伏。W上起了自然科学课,向邻座的学生讲解各类动植物。我发现,在这群cityboy、citygril中,我这个五谷不分的人居然是对农村最了解的,至少分得清黄牛和水牛、山羊和绵羊!

毛说“一定要把淮河修好”
陈校长说的情况有一点值得注意:金寨县为国家级贫困县,贫困原因之一是1950年代为了建造梅山水库,淹了十万亩良田。

建水库是毛的旨意,他下旨:“一定要把淮河修好”。又是水库,我立刻联想到了三门峡水库。毛似乎对治水很感兴趣,“黄河清圣人出”真迷死他了!徽州历来山多田少且分散,靠农业很难存活,所以徽州人要走出去,形成“徽商”。皖西的情况应相似,却还被淹掉十万亩良田、迁走数万农户,当然更困难了。水库建于平地,农户只能往山区迁,这就意味着田地更分散,度日更艰难。但丫是不管的,丫修的不是淮河,是“盛世”。为了盛世,老百姓“自愿牺牲”些渺小的“个人利益”,算啥?

陈校长说,那些移民刚开始是没多少补贴的,只给点仅够维持基本生活的生活费,“跟三峡移民不好比。”只是近年来,每户每年补贴600块。我估计是“闹”的结果。

但淮河真修好了吗?梅山水库真的比三门峡靠谱吗?真该来个水利专家仔细考评一番。十分怀念黄万里先生。
陈校长还说了个事,前两年金寨县蚕丝业发达,家家种桑养蚕,因为有个大老板做缫丝生意,每年都要大量收购。但是有一年,大老板犯了“经济错误”,进去了,养蚕也就进行不下去了,逐渐衰落。我按常理推测,所谓经济错误的背后,大抵是“政治”,老板因此而折了生意,锒铛入狱者甚多。今天又听说一个,顾雏军们不寂寞了。

立夏节起义
三个半小时后,到了花石乡,车停在祺昌希望小学。这64名来自上海各高校、高中的学员,照事先安排分成了7个小组,由陈校长及校领导分别带路,上山探访农户。我跟随程的小组,W也在,带路的是县团委副书记,姓陈。

山路以泥沙为主,恐怕主要是村民用脚走出来的,恰逢梅雨季节,天气阴晴不定,路有些泥泞,队员们走得小心翼翼。我却比较轻松,泥沙摩擦力大,反而比铺过水泥的山道好走。陈书记也提到了高速公路,“修高速以前,我们下次乡起码要花五六个小时。”看他的装束,和城里人没区别,难怪口口声声“下乡”。当然,我对团口的干部没啥恶感,基层的大多挺辛苦的。

他还介绍金寨县农产品虽多,但没什么特色,无非是茶、天麻之类,所以最近重点在搞旅游。“我们这儿发生过‘立夏节起义’,去年80周年,趁机搞了许多活动,推广红色旅游,效果很好。”我一想也对,“红色旅游”本来就是“将军县”金寨的特色。

386199的典型
走了七八分钟,第一户农家到了,从外面看屋里很黑。经陈书记提醒,我注意到屋的朝向是倾斜的,为了避风雨吗?屋里确实黑,程留下几个组员做调查,其余人继续前进。我跟着程走,途中遇到了一条小溪水。这下陈书记就显示出经常下乡的经验了,他穿凉鞋、七分裤,轻松淌过。我们脱袜脱鞋,折腾了十来分钟,不过水又清澈又凉爽,挺舒服。程哲嫌麻烦,干脆赤脚,看来他山路走得比较多。

过了小溪,不远处是第二户农家。我进到客堂,同样很黑,有个男孩子趴在矮桌上写作业,天哪,那需要怎样的视力!我听见有人轻轻“啊”了一声。我观察了一下,所谓的“窗”,只是往几根窗棂上贴一块塑料纸,根本谈不上“采光”。为什么不开灯呢?也许是承担不起电费吧?女主人用一只钢化玻璃杯给我泡茶,我后来仔细查了查,这应该是他们最“高档”的杯子。日常之拮据,可想而知。

尚未坐定,从卧房走出来一个老爷子,佝偻着身子,我上去扶了一把,薄薄的衣服根本挡不住他的嶙峋瘦骨。老爷子很热情(也可以理解成怕生),让我们先坐,他才肯坐,搞得我们倒有点不好意思。问他高寿?居然97岁了!“哇,老寿星。”同学们都很高兴。

同学们分工调查,有的和老爷子聊;有的坐到小男孩身旁,边询问边记录;有的拉起他十六七岁的姐姐,站着攀谈;程干脆和女主人蹲到灶台边,侃起家长里短。陈书记也没逃过,被学生盯上了。我决定不介入,以免影响报道的客观性,坐在矮桌旁的长凳上听一会儿,又到程哲那儿蹲一会儿。大致勾勒出了这户人家的情况:
陈家,典型的“386199组合”,青壮年男性均外出务工,只留下97岁高龄的老大爷、媳妇和子女。小男孩念初二,走4分钟的山路去学校,当然是赤脚。他有8个兄弟姐妹,长大了的都出去打工了,还剩一个念高中的姐姐。他很少吃肉,从来没出过山区,只有外出务工的父亲回来时,才偶尔会带一些玩具。义务教育阶段学费是全免了,不过据女主人讲,每学期还要交什么一两百元的“作业费”。我百思不得其解,这算啥意思?她也说不清。

小男孩接受完调查,跑到灶台边,程抚摸着他的头问:“想不想来上海?”小男孩点点头,程哲趁机说:“那要好好读书哦。”女主人说他功课不是很好。我料到他会这么鼓励,昨晚他就表示过,要多给孩子希望,将来念大学,进大城市。也引起了争议,霜就质疑:“能考上大学的毕竟是少数啊,如果以后他们发觉此路不通,不是会绝望吗?而且,我们为什么非要以‘进城’作为孩子的目标呢?”

这问题够刁,程的意思是,还是得给孩子希望,有希望至少有动力。我在想,根本上,霜说得是对的,但在天朝,我们的自由如此之少,就那么几条路,除了“进城”,山区农民改善机会的方式太少了。这不是他们的“观念”问题,实在是“约束条件”下最符合自身利益的选择啊。

学生们调查了有一个多小时,在第一户的人也过来了,大家汇合后往山下走。是午饭时间,袅袅炊烟升起。气氛稍显沉闷,不少学生显然被这种贫穷的景象给震惊了。他们来之前都有了心理准备:这里穷得一塌糊涂。不过,当贫穷具体地呈现到眼前,很多人才发现,要面对它还真不容易。

下山时有个女生尖叫,原来是看到了一条蚯蚓。难道是把蚯蚓当成了蛇?W“嘲笑”女生大惊小怪。对了,女生们还很怕狗,多小的狗都怕,我的天。尖叫也有好处,刺破了沉闷,大家又谈笑风生起来。

“希望他们能留在上海”
山下还有农家,程哲决定自由调研,不按乡里的“指定”。他对我说:“唐老师你去休息吧,看出了那么多汗。”我心想肥胖害人啊,其实我比你们都能走山路啊!

同样是分头调研,我跟一女学生进了一户人家,也姓陈。花石乡好像陈姓特别多?这次调研我也介入了,原因是“职业病”犯了,光听着学生们采访不过瘾,看他们的初级沟通水平,干着急!所以,每当我感觉张镜懿问得太硬了,或问题之间跳跃度太大,就插嘴。

陈家的墙壁上挂着好多奖状,陈叔(姑隐其名)说都是他两个孩子的,都在上海念书。大孩是女儿,一个学期学费要1万多,小孩是儿子,念初三,半年花2000多。但陈叔说他们一年收入才两三千,“种地赚不了钱。”陈叔说这儿是缺粮地区,主要种水稻,还是一季稻,一年的收成只能管半年。亏空如何弥补呢?到农业合作社贷款?“不去!”他说多数是向亲戚借的,自己再帮村里人盖房子挣一点。我问他具体做什么?他说是搬运,一天几十块钱。我想瓦匠什么的应该过一些吧。

陈叔不出去打工,说自己只有小学两年级,什么都不懂、都不会。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子女身上,或者说,自己怎么样也无所谓了,只要子女过得好就行。“孩子能留在上海就留在上海。把我接过去养老?现在没想过,呵呵。他们好就好了。”为了孩子,应该是他继续挣点钱的唯一动力,不然可能就在家躺着了吧?陈叔说除了农忙,平时没什么事可干。

问陈叔村里谁最富?他颇有顾虑,不肯说。我转而问是不是村干部收入高一点?他说:“对啊,比我们普通老百姓高。”问他为什么,又不说了。

坐陈叔对面的大伯插话,谈了这个问题。可惜老人家口音太重,我听得稀里糊涂,大概意思是:“现在最富的就是干部,不像从前,D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就是个老D员啊,我们那会儿……”他指了指陈叔:“他爸爸也是D员。”陈叔不是,我问他如果有机会入不入?“那是要入的。”我说:“有好处是吧?”他笑得既直白又腼腆。

我问了下电费,陈叔说5毛钱一度,比上海的便宜一点而已,难怪前面那户人家舍不得用电。陈叔家境比那户好一些,毕竟在山下。

和陈叔告别,走到村路上,其他学生也陆续回来了,我们沿来路返回,一边闲聊。有个男生小声地说:“这儿之所以穷,不完全是环境原因,听说有的还赌博。”我说:“是啊,其实黄、赌在县城以下很泛滥,这儿还算好的,你去一些小县城的夜市,到处能看到性保健什么的。”

“我给你行个大礼了”
中午驱车到花石乡的中心吃饭,可能算“城区”了,“繁华”些。

刚一下车,有个中年男人握住我的手“表示欢迎”,问我是不是老师?我说我是记者,他来劲了,把我拉到一边,蹲下来跟我聊天,说:“记者同志你要好好宣传我们这个地方,让更多的人来旅游啊!”我一头雾水地说好好好、一定一定一定,他说他叫X(姑隐其名)。唐导催我去吃饭,X倒也不拦,而是耳语:“唐记者,吃完饭我有一件事要向你汇报。”我一听,明白了大半,八成是要我“伸冤”。

吃饭时X在店外张望,老板娘跟我说:“你别理他,神经病。”她不知道,我对“神经病”最感兴趣。饭后,X给我讲了他的故事。照他的说法,乡学校和乡里的警察赌博,后者输了,很气愤,想搞一下学校,就找到X,唆使他举报学校乱收费。学校得知后找到了X,问出了背后主谋,然后,学校和警察联手做他,趁着X去发廊,警察抓住他,法院判了强奸(未遂?)罪,关了两年半。

我问X到底去没去发廊,干没干那事儿啊?他说:“我是摸了一个发廊小姐的奶子,但那也是报复她,因为她瞧不起我。但我没强奸!”据他说,在警局录完口供签完字后,警察在空白处加了一句:“我进发廊,想强奸某某某。”就这样,“被坐牢”。

我说你去上访了吗?他说去了,县里不接受。我说你怎么不去六安市呢?“没钱,去市区要一两百块钱呢,我现在没有收入。你说,怎么办呢?记者同志,你们敢揭露不?”我咋知道怎么办,揭露?肯定是……我只能撒谎说去调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报道。他说你还要去公安局、学校那边调查啊?我乐了,“那当然,总不能光听你的嘛。”

从交谈来看,X确实有点精神疾病,但并不严重,估计是坐牢受刺激太大了。而且还是强奸罪,据我对囚犯的了解,这个罪是最被看不起的,囚犯会觉得:“你有钱去嫖啊!”

不管怎么说,X好像燃起了希望,来了精神(这让我觉得很愧疚),坐在饭店门前跟女生瞎扯淡。有女生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是“修理地球的”,女生听不懂,我告诉她:“就是种地的嘛。”这时,某随行的校领导拉了我一下说:“他有神经病,你不要理他。”我点点头,却暗笑:“TMD你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上车前,X紧握我双手,临了居然说:“我给你行个大礼了!”看他作势要跪,我赶忙扶着连说“不必不必”,并向大巴“逃窜”。虽然留了手机,但我清楚,不可能再联系他。忽然觉得,我这当的是TMD哪门子记者啊!就算X说的全是疯话,就活该这样被摒弃于正常社会之外,被从老板娘到校领导每一个人骂“神经病”?尤其对后者,这样的教师能教给学生什么呢?初入行时的那种无奈、愤懑感瞬间又涌了回来,但我只能压下去。

乡长要客观评价王明
下午,学生们和花石乡乡长、团团委开座谈会,还有提问环节。在车上时,我和W鼓励学生们:“多提一点尖锐问题,别顾及。”W补充了一句:“别给他们留面子。”他对乡村干部的不满溢于言表,或许跟“童年阴影”有关?

座谈会在祺昌小学3楼,我现在走廊上看了一会儿山,烟雾缭绕,远处还有一只鹰在飞翔。可惜相机太烂,拍不出鹰来。

主席依次台上坐着陈副书记、许乡长、W和陈校长。先由陈副书记介绍金寨县的整体情况,然后是许乡长说。意料之中的空话,要不是坐第一排,我早睡了!

不过陈书记和许乡长都提到了为建梅山水库,淹掉了十万亩良田——是“良田”,每个人都很较真地说这个字眼。我想,虽然不敢怒更不敢言,当地人对这次损失是耿耿于怀的。恐怕,也是金寨县向上级要钱时的重大理由。

乡长说,金寨县将来要着重发展旅游业,还请了个同济大学的教授来做规划,分成三部分:红色旅游、绿色旅游和蓝色旅游。蓝色指梅山水库的水,夏天看上去是蓝的。我心里好笑,那位同济大学教授可真会规划。
有些意外的是,许乡长居然提到了王明,我这才知道王明原来是金寨人,和皮定钧还住得很近。他是从正面提到王明的,说虽然后来犯了错误,但对早期的ZG而言,他在共产国际中发挥的作用很重要,对ZG起了很大帮助,是D早期的领导人,这一点要予以客观地评价。我想,这肯定不是单纯为了“客观评价”,而是为了促进旅游业。

陈和许也都提到了,金寨虽然是“将军县”,为红军作出了卓越贡献,只可惜多为红四方面军,所以很少有能进一步发展的。

此外,许乡长说,金寨县是入不敷出的,靠中央的转移支付维持。

乡长遭“质询”
陈、许发言的加起来有两个多小时,好像是故意缩短学生的提问时间。但学生们可不管,可能因为白天所见的贫穷让他们充满愤怒,所以问了不少尖锐的问题。

比如许乡长曾说,金寨县既是贫困县,又是旅游资源强县,马上有同学指出,金寨是贫困县了好多年之后,最近才意识到旅游资源的,这之前乡ZF都在做什么,算不算失职?许乡长的回答我记不清,也没法记清,因为跟没说一个样。

就Z前副主席批示才修了高速公路一事,有学生问:这也要批示,那还要法定程序干什么呢?并接着问,这是不是意味着,乡ZF把大多数精力放在向上跑关系上了?关系很重要吧?陈书记回答:“不是完全靠批示,而是几个县在争这条路,批示后我们完全是按照程序申报的。”至于跑关系,许乡长说最多花十分之一的时间,主要在乡下跑。

还有人问了基层选举的问题,官们怎么回答的我想谁都知道:“中国国情”。我身后有个男生听罢冷笑。

最后有学生问教育支出占财政收入多少?继续含糊其辞。陈校长倒是有感触,“我们非常缺少教师,2005年曾通过特招,想聘9位老师,可只来了4位。其中一位当天晚上就回去了,一位也很快离开了,另一位由于山区太寂寞,得了抑郁症,现在只剩下一个。这真叫‘孔雀东南飞,一去不复回’啊!”W趁机引导:“同学们不妨设身处地想一想,换了我会留下来吗?”我心说,你好像也没留在老家嘛!

时间有限,老师们怕领导太尴尬,座谈会很快结束。其实许乡长如何回答不重要,我也没兴趣多记那些套话,只是忽然有种错觉:我是不是身在台湾立法院质询现的场啊?

车上,程哲的邻座回头跟我聊天,就是那个说农村赌博的那个男孩,我才知道他姓洪。他对记者这职业颇感兴趣,问了不少,特别是关于怎么追寻“真相”。我跟他简单地说了自己的想法,并以富士康为例,说了下我理解的媒体职责。然后把下午听座谈会的感受说了(详后)。

晚间讨论
晚间赶到天堂寨,那是4A级风景区。不过据说旅馆有很多虫子,我和唐导的倒没发现,有也无所谓。

参加程哲组的讨论会。学生们主要反映的问题是:第一,农民不肯说实话,特别是牵涉收入、彩礼,几家农户之间相差太大。第二,政策落实差距很大,有的文件中明明写好补贴多少,农民都却没拿到多少,对干部的意见显然比较大,但农户不太肯说,“有干部在场,更谨慎。”接着,学生们声讨乡长,说他说得全是套话、空话,一听就没走访过多少农户。

针对农户隐瞒真实收入等现象,程哲结合以往经验分析:“他们知道我们是来做调研的,会故意把情况说得严重些,以期获得更多的补助。”他认为农民有所隐瞒甚至“欺瞒”,都是正常的——谁会贸然相信几个陌生人呢?但只要能有效沟通,农家会慢慢吐露实情。

我决定“倚老卖老”,传授点沟通经验。首先说了下沟通技巧,认为学生们问题提得太硬,而且太照问卷的顺序,“其实应该多谈家长里短,不知不觉中他会告诉你的。以我的经验,最好的是谈八卦。”程接话说:“对,先去拉家常,闲聊。当农民跟你聊着聊着,‘啪’的一下落泪了,这说明你已经走入了他的内心。”

然后我说了说下午的座谈会。今天学生的表现很好地表明,那个将来一旦来到,议员的水平至少不会输给台湾。值得担心的是激情淹没理性,今天的“质询”有些学生太激动了,这可以理解,但得警惕,你们对实际的政治运作还缺乏了解。

我分析说:“你们有没有注意乡长说县里主要靠转移支付维持,财政收入也是县里搞的,这说明乡里没有财政权,他就没有动力;他又不是村民选的,就没有压力。既没有动力也没有压力,他怎么会走访具体的农户呢?这就难怪他了那么多空话套话了。中国的现状是,权力在县一级,直接管理村一级,乡很大程度上是空置的,他们唯一想的就是爬到县一级。”

人老话多,我发现我之所以喋喋不休,也是受刺激了,被X刺激了!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老毛的脖子骑不得。
不错,这个有点分量了。
该上图片啦。
关键在于,老杨,电脑里的图片咋上传啊。。。。我凌晨捣鼓了15分钟,也没整明白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老毛的脖子骑不得。
这个帖子有意义,得顶上去。

特别是孩子们质询乡领导的那段,很有些“独唱团”的味道。是否因此必然走向民主和宪政,还须观察一段时日。
大树就是个广济寺旁穷扫地的.
有图片就有真相,有真相,是是非非也就有了!
啊!好长,先留爪~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
楼主人呢?猫哪里去了?

快上图阿,没图没真相。
大树就是个广济寺旁穷扫地的.
很下功夫的行纪~~
不要对着偶的头像看啦,看晕了本人概不负责滴~~
楼主遭遇神秘电话,不能继续贴了。
读图时代没有图,郁闷得紧呢。
刀子嘴  豆腐心  丫丫我是土家人
   我的博客http://yaoyaqiong.blog.tianya.cn/
   我的网站http://bingge.16789.net/
关键在于,老杨,电脑里的图片咋上传啊。。。。我凌晨捣鼓了15分钟,也没整明白
彼亦一是非 发表于 2010-7-24 15:30
难道彼同学会是一个比我还级别还高的超级菜鸟,不该是没接网线就挷个笔记本要找网址吧?
俺是真不知道。。。。文字贴不了,图还是可以贴贴的嘛,快指条明路来。。。。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老毛的脖子骑不得。
17# 彼亦一是非

彼兄,先把照片缩小到200K内,然后点“高级回复”-“添加附件”—“插入”—“参与/回复主题”,OK了。
不要对着偶的头像看啦,看晕了本人概不负责滴~~
图片大小不要接近200K,有时候看着就是190多,但保存后就超过200K了。
粥稀后坐,床窄先卧,耳聩爱高声,眼昏宜字大。
写的真好,非常生动,给你加个精!
本帖最后由 彼亦一是非 于 2010-7-30 04:51 编辑

多谢ls几位,待我有空就来插入12d" />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老毛的脖子骑不得。
小学样子还不错,是5年前建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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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老毛的脖子骑不得。

从花石乡祺昌小学3楼走廊看山,雾气缭绕,有一只鹰在盘旋,可惜相机太烂,拍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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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老毛的脖子骑不得。

山路一景,看上去不错,但住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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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老毛的脖子骑不得。


花石乡,山路旁农舍。为啥这扇门是斜的呢,挡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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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老毛的脖子骑不得。
比不上100年前的日本。
大树就是个广济寺旁穷扫地的.
有图片很好,山水和老旧民居很搭调。似乎生态没怎么破坏 ,但没人会满足这样的生活状态,因此早晚会破坏。
房子修好一点就是个很舒服的地方


刚看到彼兄的好文!

金寨这样的地方,没有办法出商人商帮的。徽州人主要得益于临近长江,山区的人太穷了,就可以下山到江边讨生活。而皖南段长江恰好处在中国南北交通枢纽位置——珠江--赣江--长江--京杭大运河。这种优势中国没有第二处。

所谓调查都是这样的,那些农户基本都是指定的专业户吧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