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败家有术

风行水上 2010-07-23 14:13:03

扬州画舫录》中记载了这么一个妙人。这个人祖上原来是扬州富商,广有家财。良田美宅不计其数。到了他这一辈子被他荡尽了。这人喜欢票戏。当时名角没有不请上门来请教的。有写得好剧本的也请家来,有唱得一出好戏的也请了来。住上十年八年的。好吃好喝的供着。过去请一个人来,等于是请人家一个家族来。这得多大的开支。湖北麻城富户请李贽去开书院,李贽首先声明家里有一两百口子。因为旧时培养一个人出来,要合全家族之力,你出来当然不能甩手不管了。所以请一个人来,等于请人家一大家子。想想,这是多大的开支。

这个扬州败家子,到是败得精致。琴师、鼓师都要全国第一流。家里钱,不将就。学戏无数,昆乱不挡。看看家业也败得差不多了。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挑。自己买了锣鼓家伙,写了戏目。拿挑子装着,终日在扬州街上游走。爱好变成了职业。逢人就拿出戏目喊说:“点戏啊”“点戏啊”。并且大言说天下没有不会唱的戏。人家点了,就手脚不闲,吹拉弹唱。扮男扮女。文戏武戏全一个人。扎了一个广告曰“天下一人班”。穷且益贵。看得人不服气不行。贵人就是贵人,人家在穷时也要贵一把给你看看。

镜头切回来。上海。文革前后。初秋季节。街角的小百货店。一个神色晦暗戴眼镜的的男子走进店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下面是一条灰色的裤子,隐隐折得有线。脚下一双塑料凉鞋,褡子上看看焊过多回了。终于没有散开。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手很好看,长而且干净。鼻如悬胆,指甲剪得整整齐齐。他靠在柜台前向货架上看了一会。他一边看,一只手象敲钢琴琴键一样在柜台上敲敲说“还是没有其他酒吧?”营业员是个胖子,也是穿中山装。头发花白。望着他一笑,耸耸肩,把手一摊说:“没有,今天有黄酒”。他想了片刻说:“那就来碗黄酒”。营业员把酒勺出来,放在一只蓝花瓷碗里。他把中山装的扣子解开两粒。左右转转脑袋说“这衣服勒得脖子疼”。胖营业员也觉得有点勒得慌。也跟着他转转胖头

他把酒碗托在手里。胳膊肘支在柜台上。想想这不是陈年白兰地,用不着拿掌心的温度去温他。这么拿着又不合手。就改回抠着碗边,手指头漫到酒里。他慢慢地晃着。呷一口酒说:“这个月烟票用完了?”胖子不置可否摇摇头说;烟票跟人换花生米,小囡要吃。看人家吃,馋得不得了。眼镜男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光荣”牌香烟。抽出两支递了一支给胖营业员。胖营业员有点不好意思接回来。两人把香烟点起来。胖子看着街上走来走去的人。然后是一个穿着军装的人。还有一个瘦小孩子拎着一瓶醋急急跑过去。后面有个人骂道:小赤佬!暮色从街角一寸一寸挪进来。

过了一会。胖子慢慢说:“你还在那个街道小厂里?”。眼镜男点了点头,象是在听,又象不在听。他身子侧着。小心的把嘴凑到烟屁股上抽一口。仰起脸往上吹了一口烟说:“不在那里,能干什么。我什么也不会?”眼镜男声音暗哑地说:你在吉美饭店当欧仆是那一年?你们那边有一种意大利红酒。我很喜欢喝。他十分沉醉地说:啊!那里的芋泥炸板鱼真是刮刮叫!”胖子左右看看说:那能呀!波尔多红酒局子鸡、起司煎小牛肉不要太好哦!”两人正说着,听到一声门响。进来一个人,两人都把话头收住了。

这个人打了一瓶酱油买了点盐。回身一看,眼镜男走了。他问胖营业员:“他天天在这里吃老酒”。胖营业员说:“一碗黄酒。原来张家大少爷,前面一排呢绒店、医药公司全是人家的。公私合营了。他最喜欢喝洋酒,现在只能喝点黄酒过瘾了。他在街道工厂当会计。那个买酱油的人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呢。真是大户人家的,喝一碗黄酒都喝得有个样子。胖子笑笑说:过去坐惯吧台都是这样坐的啦!这人说:我没看见过。
眼镜男在街上走,不时把手伸出去。怕天会下雨。傍晚的时候起了风,把地上的纸片和灰尘都卷起来了。
小文雅致,就是前后不太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