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2012阅读:有关知识分子

国内知识分子的形象,就像今年的股市,出现了单边下挫。在互联网上,几年前还占尽风光的“公共知识分子”群体,转瞬间成了任由网民嘲讽调侃的对象。这个现象值得观察和深思,尽管,往好里说,知识分子公共形象的发展,历来就与质疑相伴。质疑有可能对单个知识人构成重创(假如他确有经不起质疑之处的话),但对知识分子整体形象有益。实际上,志在批评一切的现代知识分子,其公共形象须臾离不开针对自身的质疑,并且,越是优秀的知识分子,往往越是擅长批判自己从属的这个群体。知识分子不是一个适宜在掌声和讴歌中精心培育的优宠阶层,理性的风暴才是它天然的家园。我在今年阅读中偶或涉及的几本论著,也表明了这一点。

美国知名学者马克•里拉的《当知识分子遇到政治》一书,意在对波兰诗人切斯瓦夫•米沃什出版于1953年的虚构作品《被禁锢的头脑》作出深切回应。《被禁锢的头脑》“选择细述一些平常的案例而不是极端的事件”,米沃什“截取的是四位颇为成功的作家肖像,细致入微地刻画他们在战前波兰的智识与政治历程”,尤其侧重于描摹“他们对苏联强加的共产主义制度的调适”。作为回应,马克•里拉则聚焦于莱茵河两岸那些其思想至今仍有影响力的哲学家,如海德格尔、施米特等。作者坦承,他曾长期迷恋这些哲人,正是这份迷恋,使马克•里拉产生一种惶急的责任感,并使这部深入检讨知识分子负面影响的著作,同时含有过滤自身思想毒素的冷峻意味。《当知识分子遇到政治》的真正用意,在于重提并放大卡尔•雅斯贝尔斯当年的诚挚呼告:“我多么想恳求他们将其高深的思想奉献给更善好的权力。”

以塞亚•伯林《自由及其背叛:人类自由的六个敌人》,更像是《当知识分子遇到政治》的精神先驱,该书考察了法国大革命前后的六位著名思想家,分别是爱尔维修、卢梭、费希特、黑格尔、圣西门和迈斯特。这六位思想家的共同特征是,他们不仅都探讨过人类自由问题,而且除迈斯特之外,还都赞赏过人类自由,其中有些人甚至“激情洋溢地为人类自由申辩”,并且“自认为是他们所谓真正自由的最忠诚的捍卫者”,但到头来——伯林以其惯有的激越式理性,极具感染力地证实——他们才是人类自由的最大敌人。结合美国科幻片《蝙蝠侠》中的著名台词“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们对那些在思维上具有天纵之才的大哲巨子,显然也得怀有戒心。欲知详情,有请读者自行开卷。

政治哲学家约翰•罗尔斯的巨著《政治自由主义》,当然不是一本关于知识分子的论著,但其中围绕公共理性的深入探讨,却有益于我辈认清现代知识分子的责任及行为操守。罗尔斯曾将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的大法官,比喻成公共理性的最佳代表,恰巧,中国最高法院的80后学者何帆先生的最新译著《法官能为民主做什么》,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观摩法官如何实践公共理性的绝佳机缘。该书作者斯蒂芬•布雷耶,正是美国现任大法官之一。布雷耶写道:“法官不能只是简单宣布一个法律结论。在判决书中,他们必须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推理过程。法官有义务以公众最易接受的形式与格式,为判决结论提供能够在法律上自圆其说的推理,只有这样,才能防止法官回避说理责任。其实,一份优秀的判决意见,应当逻辑明晰、入情入理,显示裁判者有据可依,说理充分。这其中,说理的作用至关重要。”当然,由于法系不同,中国的法官无需这么做,布雷耶的说法显然更值得每一位有志对公共事务进行发言的知识人认真倾听:不要回避说理责任。

近日,我把《西塞罗全集•修辞学卷》置诸床头,不时读上几页。将青铜般壮美的古罗马人西塞罗与现代知识分子挂钩,似乎有点不伦不类,然而,他那些挥洒着书斋妙思的文学劳作,又的确引人遐想。西塞罗嘲笑过一些希腊作家的伎俩,“他们担心自己在他人眼中显得所知甚少,于是就去寻找那些与这门技艺无关的概念而使这门技艺显得比较难懂”,让人会心一笑之余,又觉得时间正在被穿越。在《论公共演讲的理论》的标题下,西塞罗做了极为精细的归类分析,不厌其详,不惮其烦,不改其志,让人意识到,知识作为一门“技艺”,曾经有过何等煊赫的往昔。在这份辉光面前,我简直无法想象,有些现代知识人竟然会有闲心来展示自己的优越或傲慢。

载《文汇读书周报》2012年12月7日
这篇小文真的意思不大。那么点篇幅,试图介绍那么多的书,说什么都是蜻蜓点水。所以,我都懒得贴在自家博客里。但是,假如在燕谈能获得一些讨论,这篇小文也算有了点意思。
回李苗:我不清楚,乍看之下,只觉一头雾水。李苗不会在借题发挥吧?
回feilian兄:所言有理,不过,我一直觉得G.Konrad的一句话更加积极些,在一本书的题记里,我听到他说:“促进自由的最大行动是,仿佛我们是自由的公民那样行动。”
金秋的话,有股把俺涮进火锅的感觉。今天上海很冷,即使明知被涮,感觉也不坏。
秀艺老弟好,刚才在版务拜读了你的多个帖子,佩服。燕谈,无论我在不在,心总在。
再向LS兄问好。
回沙舟兄:所引内容,算不得“定性”,只是一种现象描述。也许有点主观了。
说到“‘公共知识分子’这个词汇的内涵”,个见以为,目前并无恰切的界定。在最近写的一篇小文里,我曾尝试加以界定。顺利的话,也许下月会发表。届时我贴出来,还请赐教。
顺祝诸位新年快乐。我们这些没有船票却顺利熬过玛雅末日的幸运儿,没有理由不把2013年活得热火朝天。
谢谢林泉。像我这种写书人,相当于一爿街头烟杂店的小业主,规模有限,遇到林泉,就算撞上大主顾了。如果我喜欢喝酒,当晚定会咪上几口。我不爱喝酒,这会儿只能以帖代酒。
我不记得明确谈论过自己的思维恩主,有时提及,可能是顺着帖子随意写下的。因为原本就没有一个确数,说起来可能就忽上忽下了。我的数学确实很糟,但寻常那点加减乘除还能对付。我们小时候没有什么益智游戏,经常用扑克牌玩一种“24点”:除KQJ和大小怪外,将任意四张牌得出24这个数字。印象中我玩得不算太差劲。
在中国作家中,我在思维训练上明确受到教益的,仅钱锺书先生一位。我受教的其余中国作家当然也很多,但都不是在思维上。
再祝林泉新年快乐。不知令郎今年又说了哪些俏皮话。
一溪本的说法,可能也是现象兼印象的。暂时我搭不上话。新年快乐!
多谢老范。最近我还出了本小集子,性质和《异议的魅力》差不多,但更偏重于文学,叫《文心不雕龙》。原想待新书到手后,两本书一并寄呈老范的。新年快乐。并请代向范嫂、老陆及施大哥问好!
和田兄握手,新年快乐。
回笛子:
关于知识分子的概念,我另有小文加以探讨,这里就暂且从略了。的确,与这篇小文关系不大。
回金秋:
上次在上海遇到金秋,金秋明里暗里反复强调的意思是:对我小别燕谈表达强烈的欣喜,同时对我再回燕谈表达强烈的担忧。我非常理解且满怀歉疚,谨郑重保证,那些被你概括为“劈头盖脸训斥”的帖子,日后将不再出现。
向二位武汉燕问好。这会儿突然又想到老童,不管他在不在,俺也遥遥地祈一声福,道一声安。
再依次向邹峰、数帆兄和猪头问好。在阳光灿烂的新年早晨见到诸位,尤感神清气爽。
“《文心雕龙》我有范文澜的注和黄侃的札记。看《文心不雕龙》书名有叫板刘勰之嫌,或许那路数干脆就是“文心戏龙”?”
——回林泉:
肯定不敢叫板刘勰,也没有“文心戏龙”之意。实不相瞒,这书名仍然不是我起的,和“望文号脉”一样,再次出自老友刘刚之思。刘刚代拟的书名,原有一个副标题,叫“自由写作的分寸”,出版时那位知性优雅的策划人嫌副标题有损版面的美观,临时把它拿掉了。
我是那种天生不会起标题的笨人。我对标题的理解,与编辑对标题的要求,存在着观念上的冲突,导致小书书名,竟十有七八与我的原初设想相违。
附带一说,语言学大家兼小品文作家王力先生,曾将自己的书斋命名为“龙虫并雕斋”,甚谑。他后来出版的文集,印象中也叫这个名字。
林泉的概括太妙了,我会转告刘刚,他一定会抚掌大笑。附带一说,李冬君女史的《一年景》,与小书在同一文丛里。
小苗你好,看到你,有一种特别的怡和静美感,原因肯定与那些精美点心关系不大,虽然它们一直弄得我很馋。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