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经只有五分钟,而且,不能做,只能想(身上还罩着尸衣呢)。他安排得很好:“这五分钟对他来说却显得无限的长,有如一宗巨大的财富。他觉得这五分钟里他好像来到人世上走了好几遭,现在还根本不打算考虑永远告别人世的那一刻,所以他还在……还在默计着时间。他要用两分钟来与同志们诀别,用两分钟来想想自己,然后,再朝周围看上那么最后一眼……教堂的金顶上闪烁着灿烂的阳光。他还记得他怎样死死盯住那屋顶,那阳光;他不能不盯着阳光:他觉得阳光就是他重新获得的本性,三分钟后,他一定会同这新的本性溶为一体。”
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小说《白痴》里借梅什金公爵之口转述的殉难日记忆,人们认为,他说的就是自己,当初在谢苗诺夫刑场面对三千多个围观者而时间只剩下最后五分钟时的所思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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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茗所引这段话,我不知出处,不过蒙田说过另外一段话,不比这段逊色,我抄在下面:
凯乌斯•朱利乌斯是罗马贵族,高尚沉着,被恶魔卡里古拉定为死罪,他表现坚定不移,令人叹服,在他即将遭受刽子手的大刑时,他的一位哲学家朋友问他:“凯乌斯,这个时刻您的灵魂怎么样啦?在做些什么?在想些什么?”他回答:“我的思想在作准备,全神贯注,要知道在这个稍纵即逝的死亡时刻,我是不是可以看到灵魂出窍,灵魂对以后的事会不会有感觉,我若了解到情况,以后又能回来,我会告诉我的朋友。”这个人不但至死——而且还对死——也在进行哲学探讨。在如此重大关头还有闲情想到其他,要把死亡作为课题,这是多么自信,也多么勇敢自豪!
“咽气时他还在支配自己的灵魂”。——柳肯
然而,我总觉得有办法习惯死亡,也可体会死亡。我们可以进行试验,虽不完整也不完美,至少不是毫无用处的,可使我们更加坚强和自信。我们若不能投入死亡,却可以凑近死亡,认识死亡。
——补充一句,关于“试验”,早在古罗马斯多噶派那里即有传统,塞涅卡推崇过伊壁鸠鲁的“预演死亡”术,并表示“那是一件好事”,“‘预习死亡’,就是要人去预习自由。学会了死亡的人,也就忘记了做奴隶,他会超越于一切政治权力之外。”
哈,那可不敢。这种写法,在我眼里已经属于黎戈的独家品牌了,俺依样画葫芦,除了自曝其丑,没有别的下场。
林泉:这太多了,没法比较,比较不同的高贵,我还怕有点唐突呢。我不敢说一些伟人的死,一定高于普通人。据说歌德老母临终前接到邻居请她去参加宴会的邀请,她对来人说:“我这会儿正忙着接见上帝呢,改日罢。”这份从容镇静,未必在苏格拉底之下,毕竟,苏格拉底——按蒙田的说法——曾经花了三十年时间来学习面对死亡,而歌德老母,可能一天都没有花过。
找到另一个古罗马斯多噶派贵族马斯里纳的自杀法,不仅高贵,似乎还格外有创意,他把死亡弄成了一桩行为艺术。以下文字,出自塞涅卡的叙述:
(当马斯里纳决意赴死时,他耐心说服奴隶充当自己的助手,然后)他不需要武器,也不需要流血。绝食三天之后,他让人在他的卧室里架起一个蒸汽帐蓬,搬来一只澡盆。他久久地躺在盆中,随着热水源源不断地供来,几乎是不知不觉地离开了人世。他是带着他曾不止一次说过的那种快意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