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了我里通的那些外国们

--作者:周七月

我当年的罪行有三条,第一条是炮打无产阶级司令部;第二条是里通外国,企图叛国;第三条是在公开场合播放反动音乐。

这三条今天看起来都很奇怪。其实在当时也很奇怪。

比如说第一条,就是批评文化大革命及其发动者。我既没有炮,也找不到司令部在哪里……仅仅是几个朋友小声发了几句牢骚而已。

比如最后一条,就是听甲壳虫等流行歌曲。喜欢音乐,也差点要了我的命。

最好玩的是中间那条。

因为我的罪行两次上过死刑布告,凡北京市当时的公民都知道我有这一条。出来后许多人问我,我的回答往往就是反问对方知道些什么。结果很热闹,故事很多,有人说我跑到了香港;有人说我化妆成黑人上了美国船;有人说我进了苏联大使馆,又被送出来了……版本真是很多!

其实我的问题很简单,就是认识几个当时在北京大学留学的所谓西方留学生,法国和瑞士的,和他们一起听音乐。

出狱之后我一直想找到这几个人,因为我的命运和他们太有关联。但因为我不会法文,几乎没有欧洲朋友,找他们实在比大海捞针还难。

到昨天,事情已经过去近半个世纪,我也出狱35年后,居然找到了其中的巴斯蒂博士。我想,她应该是一个接近70岁的老学者了。

下面是我们这两天通的三封信。

1.周七月致Marianne Bastid

Dear Mrs. Marianne Bastid
您好!
我在找几个40多年前、文化大革命前夕在北京大学学中文的法国留学生,一个叫玛丽娅,和您同名;一个叫郭汉博,一个叫奥利维尔……还有,我就记不清名字了。
法国大使马文女士,法国学者潘鸣啸先生都说您可能是。潘先生给了我这个邮箱,并让我试试。因此我冒昧写信给您,希望您是我要找的朋友Marianne,或者您能帮助我找到我要找的Marianne、郭汉博或其他朋友。
我的情况,包括在文化大革命中的情况,您可以在我的早期博文中找到,blog.sina.com.cn/julydesigner。
怀着真诚的友谊之心,希望我的这些法国朋友们一切都好。因为是他们使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另外的思考和生活。
周七月

2. Marianne Bastid 致周七月

Dear 周七月:
您的信太好!我马上看了您的作品。您制作的家具形式那么简洁,透明,真美,使我梦想盖房子来专门布置这样家具,而可以长期凝视家具的美!
我就是您1966年夏初与其他法国同学在颐和园所见面的玛丽娅。我的中文名字一般用巴斯蒂,就是我的姓Bastid的发音。您所记得玛丽娅是我的名Marianne的发音。郭汉博Boris GOIREMBERG 现在退休了, 住在法国西部。收到您的邮电,我就马上告诉他。他的邮电是@wanadoo.fr 您可以跟他联系,他肯定很高兴。好多年前,他在香港跟您的朋友姓王(对不起我老了,他的名我现在忘记了)做了联系。从他知道你们两位悲剧的情况。使我特别难过,后悔,感觉良心的责备是王同学说警察所提出的主要的罪犯之一就是你们两位与我联系。而我完全没有办法辩护,救你们。没有知道。当时王同学说您已经解放了,但是因怕再发生问题,不希望与过去的朋友恢复关系。所以郭汉博不想去找您。十几年前,王同学在美国时跟我做了联系,然后去德国访问,我们就有机会见面。他给我说了你们文化大革命的事情和苦。后来,好像他邮电改变了,联系断了。不知道他在哪儿。
您提到奥利维儿, 他是瑞士一位同学。我们都不知道他现在干什么,在什么地方。郭汉博几年前写了他北京学习的回忆录。这编在我旧电脑里,在农村,我应该去查一查。然后可以告诉您其他的同学是谁。我记得不太清楚。
我非常感谢您给我写信。实际上,使我放松一点老责备。二十年来,我常有机会来中国,每年一次或两次。今年9月8日到18日去上海和杭州参加讨论会。去年在北大住了一个月,做讲演。明年肯定有机会去北京,希望能够与您见面,并谈很多话。很想看您的美术。
很对不起您,我只能写小学一年级的中文,没有进步。只会看书, 研究一点中国近现代史。
如果您有机会到欧洲来访问,请您告诉我。在巴黎可以住我的家,靠画家,艺术家的老地区。
再非常感谢您的仁慈。
祝夏安
巴斯蒂
Marianne BASTID-BRUGUIèRE

3.周七月致 Marianne Bastid

亲爱的玛黑娅娜(我们那时好像是这样称呼你?)
非常高兴联系上你。自从我出监狱,我就希望能有一天再见到你们。但因为我不会法文,没有什么法国的朋友,因此一直没有如愿。
我虽然因为认识你们而坐牢,甚至两次死刑(请看我的博客早期的博文),但我从来没有认为你们有什么责任,因为这是中国的政治问题。有没有认识你们,我也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罪行”的。
这种想法其实也是你们告诉我的:一个人总会生病,一个国家也会生病,但生病也会有好的时候。
我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愿乐观地活过来的。
你千万别有什么内疚和自责。
我去年应邀去了法国,参加M & O展览,和法国的关系开始有了一点,今年见到马文大使,就燃起了我再次找你们的想法。因为我描述的年龄和经历都像,马文大使估计她认识的法国研究中国历史的女学者就是你,答应我在你来时告诉你。正好前几天法国国庆,马文大使邀请我参加招待会,我遇到了michel.bonnin(潘鸣啸)先生,他说他知道你,我马上请他帮助我找你的邮箱……
他昨天告诉了我。
后面的事你就知道了!
几乎隔绝半个世纪了,能再联系上你们,我真高兴。
除了奥利维尔,是不是还有一个叫德斯德内的学生?
我一直记得你们,想念你们,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按美国的习惯说:我爱你们。
我真高兴。
谢谢你的来信。
周七月

附:周七月:四十年前的死刑回忆:
http://www.mjlsh.net/Book.aspx?cid=4&tid=4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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