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李南
自从知识青年来到这里,已经是第四次搬进夏季草场了。昨天,高原的太阳照耀着那晶亮弯曲的小河,水鸟们在河畔欢歌起舞,现在,星星点点的蘑菇般的蒙古包已经在山脚边散开,在小河旁,代替欢乐的水鸟们的是那些早已想念这清莹河水的马、牛、羊。
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风也停了,袅袅的炊烟直直地向上升起,慢慢地飘散开去,出牧的羊群开始回家。
在小河的东岸,不远便是一溜山,沿着山脚,从南向北,交错排列着四连两个牧业排的蒙古包,与河西同样排列着的五连牧业排的蒙古包遥遥相对。
在这一串蒙古包的最北头,有两座并排搭在小坡前面的蒙古包,熟悉的人一看外表就可以看出东边住的是知识青年,人们习惯称这个包为刘珍包。西边是贫牧塔勒根额吉的家。坡上散开着一群披着霞光的羊,放羊的人正站在坡顶上向下张望。
两个骑马的人小颠着穿过那一串营子往北边跑着,一边聊着天:
“你看,那坡上放羊的是谁?”
“看姿势,是个女生,”另一个人回答着,“也许是黎毓吧。”
放羊的人正是黎毓,她也注意到了那两个骑马的人,正琢磨着:“看来,这俩人像是要到我们包里,是谁呢?”她仔细地辨认着。从姿势看,这是两个知识青年,一个像是赵桐,他瘦高的个子,总是很怪地在马上摇晃着身子,人称唐·吉珂德;但另一个人是谁呢?她目送着他俩,直到他们下了马,到了包前。嘿,果真是来我们包的。黎毓见羊群吃得很安稳,也不用急着回家,便把缰绳捆住了马的左后腿,这样,马既能吃草,又不好逃跑,她坐在了坡顶上,想起了昨天的事。
昨天,她的羊群碰上了淑娟的羊群,淑娟很高兴地告诉黎毓:丽丽过几天就要从兽医学习班回来了,一定会带来很多学习材料。淑娟很想学习兽医,因此热切地盼望着丽丽的归来。
黎毓调皮地眨着眼睛,听着淑娟滔滔地讲着,在淑娟喘气的空隙时间,她忽然插了一句:
“你和冬生……”
淑娟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威胁地瞪了黎毓一眼:
“鬼丫头!……”
“哈哈哈……”黎毓笑得弯下了腰,淑娟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接着也笑起来,她低下头,用手指玩弄着垂到胸前的辫梢,小声说:
“过几天……过几天一定告诉你……”
“淑娟,我不是拿你开心,我只是想知道,你和冬生到底怎么打算的。”黎毓收起笑脸,认真地对淑娟讲:“你知道,吴凌昨天来了一封信,你看看吧。”她从兜里掏出了信,递给了淑娟。
字很大,吴凌的眼睛不好,她写信,总是写不了几行,纸上就已经是满满的了。
“请你告诉其他的同学,现在,家里正给我办转回城里的手续,妈妈的病必须有人照顾,家里考虑了我的身体,觉得这样子在那里长期坚持将来会很困难。
“这与我回京治病前的想法是背道而驰的,不过,在几天的认真考虑后,我确实感到,在那样的环境中,长期过着那种动荡生活,我顶不住,不过,我很想听听大家的看法,然后再做最后决定,盼你的信快到……”
淑娟的眼睛,在最后几行上扫了几遍,她抬起头,用沉思的目光注视着远处的群山,把信随手递给黎毓。
黎毓惴惴地望着淑娟,半天方说道:
“你看,已经开始向不同的方向迈步了。”
淑娟搂着黎毓的肩膀,看着黎毓的眼睛,好像是在出声地思索着说:“我同意吴凌的话,在咱们这样的环境中,在这种动荡的生活中,不要说吴凌,就是你、我这样身体较强的人,能否顶得住呢?不,也是顶不住的。于是,有人害怕了。”淑娟说到这里,静静地微笑了一下,好像反问似的说:“我害怕了吗?似乎也害怕了,但是,我想,这里难道永远是这个样子,永远不会改变了吗?……”
黎毓随着淑娟的话,在心里重复着,解答着,补充着:
“我也觉得是很可怕的,那么重的家务劳动,还要下夜、剪毛、参加所有的集体劳动……还有搬家……”
淑娟继续沿着自己的想法说下去:
“如果我们到老,这里还是这个样子,你说,我们对得起谁呢?我们到这里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回想着昨天淑娟的话,琢磨着如何给吴凌回信,黎毓沉思起来,而吴凌那封来信今天留在了包里,估计现在来的那两个知青马上就会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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