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央嘉措:一副时尚纸牌

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正在成为一种奇特现象,看起来,人们一边热衷于谈论他,一边又不在乎他是谁。

这可能吗?——事实好像就是这样,仓央嘉措的爱好者具有若干有趣特征,他们视仓央嘉措是诗人,却对他写过哪些诗无动于衷。比如,几乎所有爱好者都知道,大量归在仓央嘉措名下的诗句(包括贺岁片《非诚毋扰2》中署名“仓央嘉措”的那首片尾曲)并非仓央嘉措所写,但结果竟然没啥要紧,人们该如何感动,还如何感动。似乎,只要有人声称某些诗句是仓央嘉措所写,而爱好者又能从中窥出若干疑似特征,就够了。重要的不是仓央嘉措写没写过哪些诗,而是人们饥渴的情感需要得到寄托。仓央嘉措是一艘庞大的情感方舟,正如我们在电影《2012》中看到的那样,急欲登上方舟的乘客,并不介意这条船是如何制造的,他们只要朦胧以为这条船可以帮助他们渡过灾厄,就鱼贯而入了。

人们喜欢仓央嘉措,部分是迷恋“仓央嘉措”这四个字温润地滑过喉咙口的那份感觉。仓央嘉措有储存并放飞心情的功能,为确保该功能的最大化,让他保持适度的神秘性,就是必要的。神秘是附会之源,唯其神秘,人们才能把不管什么样的奇思妙想,一股脑儿栽在仓央嘉措身上。人们太需要这样一位诗人了,他既具有达赖喇嘛的至高权威,又深具白马王子的款款深情;他的嘴里会喃喃念诵佛偈,也会悠悠吐出诗语;他负有普渡藏民信众的超凡使命,内心又怀想着心爱的姑娘玛吉阿米,不惜半夜出走布达拉宫,与玛吉阿米在大昭寺边上的黄房子里幽会。——为了维持这份感觉,获悉“玛吉阿米”在藏语里只是“未嫁娘”之意,未免让人扫兴,而一旦忽略这个事实,“玛吉阿米”就会放射出一道不亚于词语“香格里拉”曾经闪耀出的异域光亮,把人们的想象瞬间拔到珠峰之上。同理,知道仓央嘉措乃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他身为达赖喇嘛的地位,并不高于光绪作为皇帝所拥有的实际地位,也会让人情绪怏怏。真相有时是讨嫌的,渴望通过仓央嘉措来别寄怀抱的情感潮人,不需要它。

截至目前,仓央嘉措的流行并未加深我们对这位三百年前雪域诗人的了解,相反,误读和误会倒是环伺左右。作为一个情感道具,

仓央嘉措并非为仓央嘉措而存在,而是折射了如下事实:现代人的某些心理部位,特别需要得到抚慰。正如街上随处都有的足浴店,反映出中国人特别渴望自己的脚丫子被人揉揉捏捏的事实。

从时尚角度看,仓央嘉措的流行也有某种必然性。我们所谓时尚,往往是一种由各类“元素”混搭而成的概念,而时尚达人念念有词的元素,实质是一堆等待组装的观念零配件。因此,那些表象上集结了最对立、最独特同时也最挠人痒痒的观念零配件的人物,最容易成为时尚宠儿。谁能比仓央嘉措拥有更多类似元素呢?他像一副神奇的纸牌,可以玩出无数花样,寄托无尽情怀。人们喜欢仓央嘉措,正在于对方是一个心灵玩具,便于自己夜阑人静之时,搭积木般拆卸重组出各色温煦情调。

时尚元素过于丰盈,审美意味难免下滑。从人们喜欢他的诗却并不在乎诗的真伪中,我们也无法将此视为一种文学现象。

从群体心理角度,我们或许能看出更多。仓央嘉措的诗,真假莫辨,仓央嘉措与玛吉阿米的故事,亦在虚无缥缈间,它们原本很难精确投射到现代人身上。一个现代人,即使对自己的生活和爱情满怀愁郁,也不容易在仓央嘉措身上找到点对点的寄托。那更像是一种茫无所依的寄兴,或者说,它反映出现代人一种找不到北的情感现实,他们的心灵渴望安顿,又苦于无处寄存,于是,俨若可以容纳各色情感的仓央嘉措,就脱颖而出了。归在仓央嘉措名下的诗句,不乏让人惊艳并深深痴迷者,但有些又意味浅显,像是一条条抹上芝士或芥末的通俗格言。一些人对后者露出惊艳之色,当然不是见识短浅,而是——我肯定吗?——显示出心灵的软弱和苦涩,就像感冒患者需要嘴里含一片陈皮以刺激味蕾。

去年在拉萨,我和妻子曾三次前往八廓街那栋著名的黄房子——以仓央嘉措情人玛吉阿米命名的饭店。首次探访固然出于寻找爱情圣地的旅游者心态,后两次则纯属贪恋餐厅里的美味。邻座曾坐着一对老年男女,衣着朴素,却自始至终扭捏着一份与年龄颇不搭调的亲昵和暧昧。以玛吉阿米起誓,我宁愿相信他们的偷情具有艺术上的合法性。食客络绎不绝,我一次没有看到藏人打扮者。藏人在哪儿?在楼下,以天地间最质朴虔敬的表情,一遍遍地绕着大昭寺行走,像一条昼夜不息的朝圣之河。看来,藏人虽然熟知仓央嘉措,但时尚化的仓央嘉措,与藏民无关,也与雪域无关。

载《新京报》2011年4月16日
最后一句总结了全文:“食客络绎不绝,我一次没有看到藏人打扮者。藏人在哪儿?在楼下,以天地间最质朴虔敬的表情,一遍遍地绕着大昭寺行走,像一条昼夜不息的朝圣之河。看来,藏人虽然熟知仓央嘉措,但时尚化的仓央嘉措,与藏民无关,也与雪域无关。”
楼主所说,归根结底是心灵纯净者自净。
前两天在书城转,发现跟仓央嘉措有关的书有好几种,连拿一本翻翻的冲动也没有。曾误买过一本写他的书,至今连上面的塑封也没撕开。我的阅读一向落伍,对时髦的书差不多都是无动于衷的。
去年在拉萨,我和妻子曾三次前往八廓街那栋著名的黄房子——以仓央嘉措情人玛吉阿米命名的饭店。首次探访固然出于寻找爱情圣地的旅游者心态,后两次则纯属贪恋餐厅里的美味。邻座曾坐着一对老年男女,衣着朴素,却自始至终扭捏着一份与年龄颇不搭调的亲昵和暧昧。以玛吉阿米起誓,我宁愿相信他们的偷情具有艺术上的合法性。食客络绎不绝,我一次没有看到藏人打扮者。藏人在哪儿?在楼下,以天地间最质朴虔敬的表情,一遍遍地绕着大昭寺行走,像一条昼夜不息的朝圣之河。看来,藏人虽然熟知仓央嘉措,但时尚化的仓央嘉措,与藏民无关,也与雪域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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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体这句单看很精彩,但通览似乎既不承上也不启下,还会对其中“他们”的所指产生歧义。删去后又觉得前文没利索后文应该换行。
4# 亦工亦农 以玛吉阿米起誓,我宁愿相信他们的偷情具有艺术上的合法性
的确很精彩,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似乎不存在起承转合的问题,删去后会很遗憾。
不仅有“艺术上的合法性”,还有生活上的合情性。
前两天在书城转,发现跟仓央嘉措有关的书有好几种,连拿一本翻翻的冲动也没有。曾误买过一本写他的书,至今连上面的塑封也没撕开。我的阅读一向落伍,对时髦的书差不多都是无动于衷的。
梅茗 发表于 2011-4-16 10:45
俺和梅班长差不多,属于阅读极其落伍的那类,说真的,我连仓央嘉措的名字都读不利索
总有一天,我会遇见我内心的生命,会遇见藏在我生命中的欢乐,尽管岁月以其闲散的尘埃迷糊了我的道路。
:"以玛吉阿米起誓,我宁愿相信他们的偷情具有艺术上的合法性"
周兄真性情流露,十分吸引人。


有段时间的纳兰性德也是如此。
这篇小文写于三个月前,是约稿,临发表前被领导撤下了,理由嘛,是出现了敏感词。极度晕菜。
谢谢工农兄指正。恐怕,这里不存在正解,各有各的意思或味道。就我而言,那对衣着朴素的老年男女形象,至今犹在目前。我愿意寄托一把自己的祈愿。黄昏恋也好,婚外恋也罢,我不管那些闲事,只是觉得很美。写作时心神一恍惚,就把他们记上了,倒没想太多。
谢谢诸位。
看过一点仓央嘉措的传记资料(八卦滴人是传记控),那本书很薄,我印象最深的是围绕仓央嘉措展开的政治斗争,宗教权、地方势力、中央政权,搅在一起,血腥惨烈。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瞎猜。和尚女人故事旧小说中很多,也是市井或者地摊读物的最爱。时间虽到了二十一世纪,但似乎国人这方面的爱好并没有与时俱进。和尚领袖、诗人,再加上雪域美女,这些因素凑在一起,成了一个阅读热点。
安意如姑娘炒起来的。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是那女孩子呀。曾在网上读过她一段文字,简直是胡解古人,有些基本的东西她都没搞明白。奇怪呀,她七拼八凑的文字竟然还出了那么多的书。书店里看到那些封面还都怪好看的。
和纳兰性德一般,非得口边“不经意”溜出点与众不同才显与众不同。
非诚勿扰里那首诗,被人到处传,起到了诗歌普及作用。但愚见以为,那只能叫做分行体格言。过分使用否定体,而且工整无比,反显得矫情。
我为自己唱了一支暗淡的天鹅之歌!
去年最后一期还是今年第一期?读库上有位专家级的译者也说了这事。
一种姿态,一种态度,一种风度
1# 周泽雄


您说: 截至目前,仓央嘉措的流行并未加深我们对这位三百年前雪域诗人的了解,相反,误读和误会倒是环伺左右。作为一个情感道具,



至少,他的名字和作品不至于被尘封历史而绝于文明.

被广为流传,无论原因为何,至少有像你一样的人懂得珍惜,这不很好吗?


他的存在比山楂树纯洁.
仓央嘉措是一艘庞大的情感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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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喻!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我脚得,除了仓央嘉措的铁杆粉丝熟悉他的全部作品,或者有兴趣收集他的作品,一般读者都是以讹传讹,不会去考证的。本人非仓粉,也曾经转述过这首诗,后来很久才知道真实作者。
寂静涅槃
是那女孩子呀。曾在网上读过她一段文字,简直是胡解古人,有些基本的东西她都没搞明白。奇怪呀,她七拼八凑的文字竟然还出了那么多的书。书店里看到那些封面还都怪好看的。
梅茗 发表于 2011-4-16 20:13
安如意一直是个抄袭的主,所以难免七拼八凑。
起个大早,赶个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