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莫将“大四”变“高七”

莫将“大四”变“高七”




南方周末    2006-10-12 14:34:03



  □雷颐
  
  记得刚入大学历史系时,就听说了这样一个“经典”段子:整个中国古代史的课上下来,中国不断从“奴隶社会”进入“封建社会”。因为有的老师信服以范文澜、翦伯赞、吕振羽等为代表的“西周封建说”,有的信服以李亚农、唐兰等为代表的“春秋封建说”,有的信服以郭沫若、杨宽、吴大琨等为代表的“战国封建说”,有的信服以白寿彝、金景芳等为代表的“秦统一封建说”,有的信服以侯外庐为代表的“西汉封建说”,有的信服以周谷城为代表的“东汉封建说”,有的信服以尚钺、何滋全等为代表的“魏晋封建说”……虽说这只是个有些夸大的“段子”,但起码我在大学上课时,包括选修课在内,古代中国确实从“奴隶社会”进入“封建社会”了好几次!而且,这些观点都是以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范、翦、吕、郭、侯、尚等都是公认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大家甚至奠基人,你能说他们只有哪一位坚持了历史唯物主义而其他人则违背了历史唯物主义?
  在随后的课程中,我们知道从古代史到近代史几乎所有重大的问题,如中国封建土地所有制、资本主义萌芽、农民战争……都有非常不同的学术观点,争论不休,热闹非凡。而且,多数老师在考试时并不强求学生一定要赞同自己的观点,只要能论述清楚、自圆其说就行。史学如此,中文、哲学、经济、法律无不如此。
  学派林立,老师完全讲自己的学术观点,这正是大学的精神魅力之所在,是大学教育与高中教育最重要、最本质区别之所在。而大学生正是在这种“知识不确定”的学习、获取过程中,感受到知识探索的乐趣,改变自己的思维习惯,培养自己独立分析、判断、研究的能力,激发出自己的创造力。但经过多年应试教育训练,不少大学新生往往一时不能适应这种变化,摆脱不了从小学到高中培养的学习习惯,还把大学当作高中,总想死记硬背“标准答案”,面对林林总总琳琅满目的学术观点、派别反而一片茫然。所以,不少大学老师都感到“大一”新生其实还是“高四”,相当多的大学生实际是从“大二”才真正开始大学的学习生活。
  然而,这种精神的魅力、探寻知识的乐趣、创造性思维的培养现在却有中断之险,因为除外语、政治外,对以前由各校自己命题的专业基础课,教育部也准备在硕士研究生入学考试中实行全国“统考”,由教育部制订考试大纲并由教育部统一命题。在即将到来的2007年硕士研究生考试中,教育学专业基础综合、心理学专业基础综合、历史学基础将率先作为这种“统考”的“试点”。一旦“试点”成功,即将“全面开花”。统一试题,统一标准答案,“考研”将蜕变为“高考”。现在,连对大学本科招生“统考”的批评早已不绝于耳,而且教育部也早已允许各地自主出题(虽然还没有达到不少人提出的由一些高校自主出题的要求,但在中国现实情况下,笔者亦认为目前“高招”由高校自主出题的条件尚不成熟),教育部在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中却“反其道而行之”,要将各校自主出题改为统考,不能不使人深感遗憾,不能不使人深深忧虑。
  因为考试具有强大的“导向”作用,一旦“统考”,就将有统一的标准答案,不同学派、不同学术观点很难在标准化考试中表现出来,大学生的学习将围着“统考”转,将如高考一样死记硬背,“大四”将变成“高七”,大学生的创造性将就此被扼杀。
  由于研究生考试政治、外语一直实行统考,所以火热异常的考研辅导班主要以这两科为主,形成规模庞大的“考研经济”。如果专业课也实行统考,各科“考研经济”将同样火爆,现在一些在名牌大学历史系任教的老师已有人接到各“考研”辅导班的邀请,许以高价。而一旦利益格局形成,再要改变就更加困难。
  走笔至此,不禁想起在中国学术、教育史上已成“传奇”的西南联大。著名的生化学家邹承鲁院士毕业于西南联大,一次接受记者访问,记者问他“为什么当时条件非常差,西南联大也不大,却培养出了那么多的人才?”他的回答就是两个字:“自由”。著名历史学家、翻译家何兆武先生当年也是西南联大的学生,在他新出版的《上学记》中深有感触地写道:“我以为,一个所谓好的体制应该是最大限度地允许人的自由。没有求知的自由,没有思想的自由,没有个性的发展,就没有个人的创造力,而个人的独创能力实际上才是真正的第一生产力。如果大家都只会念经、背经,开口都说一样的话,那是不可能出任何成果的。”
  招研“统考”将与“高考”一样,造就“只会念经、背经,开口都说一样的话”,最终“不可能出任何成果”的大学生和研究生,“提高民族创造力”将更无从谈起。
     教育部还要统考,这可真有意思,不知道是什么人想出来的馊主意。
吃的是草,吐出来的也是草。

灾难的消息真是一个接一个。

扯开一笔:

“学派林立,老师完全讲自己的学术观点,这正是大学的精神魅力之所在,是大学教育与高中教育最重要、最本质区别之所在。”

——关于这个,我信服马克斯·韦伯的观点。在真名网我曾提到过,转贴过来:

按韦伯的见解,教师在课堂上只是讲授属于自己这一方的观点,是一种失职和低素质的表现,他还有义务提供反方的观点,同时把判断真伪的权利还给学生。

补充一下,大学教育,其实还谈不上专家教育,尤其是大一、大二阶段,依旧处于打基础的阶段,只是基础的平台有所抬高而已。学生一般并没有机会学习、比较各家观点的短长,所以,老师若在课堂上只讲自己认同的观点,多少有点失职。相反,老师隐瞒自己观点上的倾向,说不定还是一种高素质的体现。

只讲一家之言的做法,大致上是研究生阶段的事。前提是,学生已经相对掌握了诸家学说,且具备了鉴别能力。这当儿的一家之言,可以视为该学生的自由选择。

周先生“扯开一笔”的观点我不认同。

“按韦伯的见解,教师在课堂上只是讲授属于自己这一方的观点,是一种失职和低素质的表现,他还有义务提供反方的观点,同时把判断真伪的权利还给学生。”

 

——这句话自然没有错。而且事实上教师讲自己的观点,往往同时会批驳反方观点。这就间接的义务提供了反方的观点。而且不存在“把判断真伪的权利还给学生”这种说法,这种权利本来就在学生手上。

至于,有的教师也可能的确会只谈自己的观点,这也完全可以理解,因为既然说是他自己的观点,显然与教材不一致,而课堂时间有限,不能要求太高,讲了自己的观点,教材可以让学生自己看。

 

“大学教育,其实还谈不上专家教育,尤其是大一、大二阶段,依旧处于打基础的阶段,只是基础的平台有所抬高而已。学生一般并没有机会学习、比较各家观点的短长,所以,老师若在课堂上只讲自己认同的观点,多少有点失职。相反,老师隐瞒自己观点上的倾向,说不定还是一种高素质的体现。只讲一家之言的做法,大致上是研究生阶段的事。前提是,学生已经相对掌握了诸家学说,且具备了鉴别能力。这当儿的一家之言,可以视为该学生的自由选择。”

 

——周先生似乎过于小看大学生了,当然现在的大学生和过去相比差多了,但要求不能太低了,否则真的培养出来的只能是“高七生”了。

 

     我赞同大学教育仍然处于基础阶段,不过得说清楚,这是相对于专业化程度更高的硕士和博士阶段而言的。问题在于,是不是基础教育就可以弄成标准化教育?说个极端的看法,我认为连小学阶段都不该是这样的。这当然是有所指的,前天跟一位朋友还讨论了这个问题,她儿子刚上小学一年级,就已经开始做大量的标准试卷了,更让人气愤的是,连写等于号“=”都得用尺子,是老师规定的。
吃的是草,吐出来的也是草。
以下是引用乌龙茶在2006-10-17 19:30:00的发言:
    更让人气愤的是,连写等于号“=”都得用尺子,是老师规定的。

简直无话可说,郁闷!

邢斌先生说:“事实上教师讲自己的观点,往往同时会批驳反方观点。这就间接的义务提供了反方的观点。而且不存在“把判断真伪的权利还给学生”这种说法,这种权利本来就在学生手上。”

——作为中国学生,谁都不陌生的一种现象是:老师在课堂上强调某种符合主流意识形态(如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同时严词批判与主流意识形态不符的观点,在这种情况下,判断真伪的权利,你真地认为“本来就在学生手上”?我读大学时,我们的写作课老师(现在早已是德高望重的博导了)一边把海勒的名著《第22条军规》读成《第11条军舰》,一边把该作品痛斥为“诲淫诲盗”。当时,西方现代文学刚刚传入国内,普通大学生对现代文学涉猎极少,根本缺乏判别能力(甚至老师读错了书名,80%的学生都听不出来),在这种情况下,老师的教学重点,应该是先普及文学常识,尽可能均衡地介绍诸家观点,待到学生对此有了基础性认识之后(比如,到了大三阶段),再来说说人家是否“诲淫诲盗”了。

所谓权利,也是需要一定的基础的。在学问领域,说权利不如说资格来得现实。否则,权利只是理论上的。

老师讲自己的观点,原因很多。也许,他学问不精,凑巧只知道一种观点;也许,他为了报答恩师,所以只讲自己恩师的观点;也许,他自视过高,希望兜售自己那些还远未成熟的观点;也许,他心胸狭隘,试图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打击自己论敌的观点……而最大的问题是,大一、大二阶段的大学生,只是处于某种学问的入门阶段,无论见识还是辨别力,都还有待于提高。面对这样的学生,只讲一家之言,其实质是一种宣传。

“只谈自己的观点”到底是何所指?我以为是与教材不一致的观点,否则也就无所谓自己的观点了。

如果“只谈自己的观点”的具体涵义确实如此,则周先生所举的例子就不能称其为“自己的观点”,因此不能证明什么。

我以为度独立思考的精神从小就应该培养,“判别能力”不是哪一天突然产生的,不是大一、大二还没有,大三、大四突然冒出来的,“判别能力”是经过个体自己大量的接触某些事物自然而然培养出来的。环境也是重要的,关键是开放自由的环境,能够提供大量的事物给个体去判别。如果封闭的,一言堂,比如1840年前的中国,改革开放前的中国,没有见过世面,很可能就只能这点可怜的“判别能力”。

“老师讲自己的观点,原因很多。”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提供学生想一想总是好的。学生至少会想为什么与书本不一样,于是他就会去判别,判别的能力从此得到培养。

教材也是重要的,教材本身就应该启发学生思考,不应该是一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