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我望见高楼上的洞孔

那是个人人狂热而又人人自危，黑白混淆，是非颠倒的年代

那时我小不更事，母亲常常牵着我到这个小城唯一的百货大楼买生活用品。
??百货大楼门外有一个卖水果的摊点，堆满了红艳艳的的苹果和黄澄澄的香蕉、鸭梨和釉子。那些水果后面有往前斜放的镜子，里里外外的水果加起来就成了一片五彩缤纷水果的海洋。每次看到这些，眼睛珠子就要往下掉出来了，或者是那些水果掉到我的眼睛里拔也拔不出来。日子过得穷，老百姓是消费不起这些的，在我看来，那都是些供品，摆在那从来都没有人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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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货大楼门前临街的廊间是高大的水磨石柱子，在我看来就高得到了天上，每次仰头看它时都觉得太阳放在它的楼顶上刺痛了我的眼睛。在耀眼的阳光下，我发现大楼的（其实只有两层，不过是第一层空间很高而已）水泥墙上有很多李子大的小黑洞孔，我一直确定不了它们到底是作什么取用的，忍不住时就等母亲办完所有的烦心事，拉她到外面指给她看。我记的母亲当时告诉我的神情很古怪，一脸的凝重：那是武斗他们枪打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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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的神情实在是吓住了我，我哪敢再问下去。

武斗是些什么人呢？为什么要拿枪打这么好的房子？枪只有解放军叔叔才有啊，是他们打的吗？枪不是打日本鬼子和敌人的吗，武斗这些人怎么要拿枪打百货大楼呢？我内心充满了好奇和疑问。
?? 在我看来，百货大楼是一个美好的天堂，那里承载了我这一辈子也实现不了的理想——骄傲、美丽的百货西施，美艳无比的水果，有漂亮纸盒包装的香草饼干，花花绿绿的棉布，红色的胶雨靴和彩色的塑料雨衣。??
?? 后来长大谙事，从历史书上知道了文革，知道了武斗是一些事件而不是一帮人，想象母亲当时说的话在我儿时最美好天堂所发生的血腥场面，身体常常会不自觉地打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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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前我受命半年内执笔完成地方电力史志，时间是从建国以后的1950年开始一直到2005年。
?? 这是一项非常艰难的任务，我将完成很大一部分完全由我一个人需要完成的内容。弄了一本1995年版的《大庸县志》，内容记述了清雍正十三年建县以来至1988年大庸（张家界市的前身）的变革历史。

在这上面的《大事记》上搜寻关于电力的内容，终于，我的目光停留在1967年这一条上。这一年没有关于电力的内容，而且在此后的10年内都没有，10年内几乎没有关于任何建设的内容，有的都是重大的政治事件和运动，也就是说，这10年内，人们只处在各种政治事件和运动的水深火热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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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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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9日，《红旗》杂志评论员文章说：“红色政权保卫军”是御用团体，引起县城两派群众在县电影院内发生揪打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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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受上海“一月风暴“影响，县内两派群众组织争观点、贴大字报相互攻击，争揪县委书记和各级当权派批斗、夺权。各级领导机关瘫痪，派性猖獗，县城局势难以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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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9 日，全县降暴雨，冲垮水库三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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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7日，在江青、“文攻武卫”口号的影响下，县内“联总”与“革筹”在县委招待所、百货大楼发生武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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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日，“联总”围攻“革筹”于百货大楼，双方抢武装部的枪弹。激烈枪战至8月21日，互有死伤。县城工厂停工，商店被劫，邮电交通断绝，到处大砸抢抄，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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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日，“常德工联”、“华莹山”等组织来庸参加武斗。
??24日，县公安局干部李金芳和县委组织部干事张泽辉被“革筹”派枪杀在保靖渡口。
??“联总”在县城继续包围“革筹”，9月6日，枪战升级，当晚邮电大楼被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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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够了，不必再看下去，武装派性械斗不断，双方均有死伤，老百姓终日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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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想都是些惊心动魄的日子，不用亲身经历。
?? 历史如过眼烟云，留下的就是百货大楼高墙上星星点点的洞孔。随着旅游事业地发展，这幢唯一标志着小城历史的楼房也悄然不见，一夜之间矗立起私营药业连锁大楼了。大楼上的洞孔虽然消失了，而当时那么多无辜受难和有辜受伤的人们心上的洞孔是否那么容易愈合呢？
?? 那些个惊心动魄的日子给这个小城的人们留下了什么样的人生和心灵创伤呢？我不禁想起了儿时母亲那凝重的脸色和我那好奇的表情，它们已经深深地在我记忆里定格了……如今母亲像很多那时的成年人一样已离去，她心上的洞孔是否愈合？她是否和许多人一样带者那个时候留下的洞孔过去的？
?? 我无从知道，母亲也从未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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