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寻找一个住地

寻找一个住地
杨振雩
 

       没人知道我想到哪儿去住。没去之前,我不想声张,这符合我一贯的处事习惯。

       我想找一个没人的山里住下来,这已是由来已久的事了。我觉得现在该到了实施的阶段了,所以这两年,我一直在不为人知地找寻,找寻,一旦找到了合适的地方,有了合适的房子,我就去那儿住。

       寻找的过程虽说不上艰苦,但也够劳心的。首先,我苦于得不到足够的信息,这有可能造成这种局面:一方面我在苦苦寻觅,一方面那些令我心仪的房子又在山间某个地方孤寂地闲置,而时光使这两方面经受无谓的磨损。一想到这点,我就变得不能忍受,我就会靠在床头上微微叹息;我会站在阳台上透过前面逼仄的楼房看着远山想象中的屋舍,久久地怀想,或者说出神。

       说实话,我只有想到那座房子时,才会这么平静,这么专注,这么心无旁逸。我在做其它事情时,常常被外面的打击声,楼上的电钻声,巷道里的吆喝声打断。我会放下手头上随便什么事情,奇怪的是,几乎是毫无怨气地放下来,我进入一种远不能叫做忍受的状态,是那种既没表情,又无杂念,没有等待的等待的麻木状态。我几乎看不见眼前的事物,光是眨着眼睛。

       城市就是这样,不能太静了,否则,就不够富有生机,不够蒸蒸日上。有时我想,如果一个地方的安静足足超过两分钟,马上就会有人或组织出来干预,授意某个人在一个秘密的地点毫无目的但富有耐心地敲打着钢管,咣咣咣咣……他们这样做,就是要提醒外地的游客这个城市繁荣的程度。

       这么说来,我去找山里房子像是为了避开噪音似的,哦,不,不是的。你得承认,有的声音还挺好听的。我有点想念那位女高音业余歌手了。

       有段时间,也许半年,也许一年,每天上午十点左右,她便在东南方的那幢楼里唱起来。我不知道她唱得好不好,我不懂音乐,反正知道,那个时间她必唱无疑,她一口气要唱好多首。有时我还听得出来,同一首歌里的某一句她会重复着多唱几遍,仿佛不是唱得心不在焉,也并非唱得不到位,纯粹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过瘾。

       听多了,难免你会关心她。你可以从她的音色中听出她是不是高兴?怎么有点忧郁?好像有些怨愤?她长得怎样?会使性子吗?她哪天不唱了,你便照样等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朝她所在的方向投以敬意和期待的目光,你会想,时间到了呀,怎么不唱了呢?继而会猜想,是不是出差了?遇上不快?或者在单位遭受批评?你发现,你关心她甚至超过了那些接触较少的同事。当然,关心她的定然不止我一样,因为既然她的歌声是唱给我们这一带人听的,她就理应属于我们社区心目中的歌手,就理应对我们负有某种责任。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她的歌声突然消失了,她因为参加一场她为之准备颇久的歌手大赛失败,从此退隐了?还是搬离了这一片区?不得而知!她可不能背弃我们哪!

       我决意要到山间去居住,是不是跟这位女歌手的不辞而别所造成的失落有关呢?

       环绕着远处的那座山,我看了很多地方,我把它们当作假想住地,一一加以考察。其中有两个地点甚合我意,那里很幽静,景色也很美。我本想把它们写成游记,可此念甫起,马上就被我奋力压下去了。我不想张扬出去,一旦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个去处,就会络绎不绝地来游玩,那里势必要被纳入到旅游景点中去,就等于把那里给毁了。

       准确地说,那两处中新近我去的那个地方最中我下怀,那里前有古寺,后有瀑布,一条小溪把村落一分为二,有五六幢旧宅。主人都下山营生盖了房子,留下的空屋在风雨中美妙地凋敝,而门前屋后的果树、桂树长得反倒更加茂盛,只有一个老者留守着放羊。

       下一步我要做的是,说服他们中的一家,将房子卖给我。我来和羊倌做伴,我来看果子长大,我来用木柴煮饭,我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我来油灯伴纸笔……山外偶尔有个别熟人路过山麓小镇时,也来看我。

       我这样做不是为了隐居,饮酒种豆,也不是为了做梭罗,写《瓦尔登湖》。不!我只是想,要像童年那样生活。

       小时候,我在家乡的一片密密的丛林中挖了个洞,那洞大得足够容纳二三人。我在洞的上方支起木棍,上面盖上树枝和野草,就像盖房子那样,把洞口隐蔽起来。在它外部几乎发现不了什么时,大功便告成了。然后,我从家里搬来一只木箱,在上面点燃一只油灯,我便坐在洞里读书做作业。

       在一天中,我以这种方式从家里人和同学身边消失好几个钟头。我得意于我营造出来的神秘气氛,我欢欣于无人知道我去了哪里,我在干什么。这样一来,每次我一坐进洞里,点起油灯,不是立即安静下来,而是兴奋不已。我认为,整个世界因为我——一个孩子的所作所为全蒙在鼓里了。

       尽管事实正好相反,这个世界永远富有理性地追逐着自己的目标,它不理会孩子想什么和干什么,蒙在鼓里的恰恰是那个天真的孩子。然而,这丝毫不妨碍孩子在奇思妙想中获得快乐。

       我现在关心的是山里人会不会把房子卖给我,我要趁他们在山下新盖的房子里没住腻之前把事情办妥,把一应手续办好,以防他们哪天翻悔。这样,我就可以把中断已久的童年生活续起来过了。

       我这样做,不是离开这座城市,我有点喜欢上它了。我只不过是偶一为之,抽空去山里呆一阵子再回来,往往返返,同这些复杂而汹涌的街道躲躲迷藏,以便学会更加爱它。

       我在沙发上拨通了那个山民的电话,说明了我的想法。他说:“我得同我老婆商量一下,她到山里采茶去了。”

       几天后,我又拿起了电话:“回来了吗?”

       “回是回来了,又卖茶去了。”

       这样说,我就猜八成是不想卖了。果真,他接着说:

      “算了吧,我们不想卖了。”

      “为什么?”

       “我女儿不同意。她让我们留着,今后有用。”

        他女儿挺有头脑的。我问:

       “她在哪里做事啊?”

       “她还在京城读音乐学院呢。”

        他还告诉我,去年之前她在我们这座城市的亲戚家补习过。奇巧的是,她亲戚就住在我们这个片区。

        天啊!他女儿莫不是我们社区众人心目中的那名业余歌手?极有可能。

        这么说来,她对我们还真负到了责任。她到底没有背弃我们哪!

这个想法不错,住城里的高楼,长时间不接地气,人会变味。

我一个好朋友的公公家就住在这样的地方,不如和他们商量商量,卖给你算了。

总有一天,我会遇见我内心的生命,会遇见藏在我生命中的欢乐,尽管岁月以其闲散的尘埃迷糊了我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