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5．14，肝胆俱碎的母亲节 一
欣赏这样清幽的山水不想要任何纷扰，一早出发前我就关机，我想我渴望这样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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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午后时辰，高山牧场的阳光正好，不敢浪费这种美好。寻一块密实的草地，席地而坐，城市作坊的面包，乡村菜园的黄瓜，佐以青草的芳香，草原是桌，青山为坐，风是歌，树是舞，牛羊山狗皆为坐上客，我们的午宴就像皇帝的大餐。
??你信不信牛也是有长相的？我指着一对黄牛母女，对身边的朋友说，你看这头母牛，她长得很周正，她女儿也很漂亮。
??朋友侧目看着我：是她的儿子，难道你连男女都分不清？
??我汗颜。
??黄牛母子如影相随，触动了我内心那块柔软的组织，今天是母亲节啊，快快打开手机接受祝福，也祝福母亲。虽然提前给父母买了礼物送去，但父母在乎的并不是物质，而是情感的一点一滴。
??第一个跳进来的短信是好友的：风是爱的呼唤，雨是情的交融，最爱你的人，最牵挂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母亲！本月14号是母亲节，转给10位好友，母亲06年会很平安，别偷懒，为妈妈，值得！
??转吧，妈妈能平安，10万个又何妨！滴滴！滴滴！滴滴！……无数个短信潮水般涌来。
??第一个是：莫在外面快乐了，妈妈进医院了。
??第二个是：快回来，妈妈快走了。
??第三个是：快回来，妈妈快走了。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无数个……，两个短信之间相差仅仅一个小时！
??大脑里一片空白，想象不到发生了什么，能发生什么呢？绝对发生不了什么，可是明摆着发生了什么呀。
??电话来了，似乎固定的响铃都遽然变快节奏了。
??你现在在哪里，快回来，妈妈现在在医院里，已经不行了
??什么叫不行了？不行了是什么意思啊？
??不行了你不知道啊，就是要死了，快呀，你快赶回来。
??啊！！我不信，你骗我。
??是真的，姨。这是外甥的声音。
??是真的，我们都在奶奶身边，就你了，快回来，姑姑。这是侄子的声音。
??千真万确了，千真万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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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招呼朋友回程。从那一刻起，山水，树木，花草，牛羊，阳光，轻风，古镇,小城，统统统统，都不在眼里了。眼前一片空茫，黑暗里车窗外黑墟墟的山峰、树影，草丛全是排排冲上来又被甩丢的兵将。车里静得出奇，只有机械的响动，我的心灵却异常喧哗，在嘶杀，在交战。一个声音在洞响：你快回来！你快回来！你快回来……，另一个声音在哀鸣：你等等啊，你等等啊，我在路上了……
??又掠过了一片田地，穿过了一片屋舍，两边的山峰像一对恶煞的门神生拽活拉着汽车在黑夜里前行，司机在自言自语：怎么还没有上国道啊。没有人搭话，手机没有信号，大山将我们与这个世界隔离，我的心和太阳穴都在擂着鼓点。
??终于跑出山路，上了国道。手机遽然响起，不断地接了又响，响又接，声音不同，已分不出是谁，内容只有一个：快呀，等不及了，等不及了！
??我没有翅膀，我不能腾云驾雾，那么长的路程要慢慢地滚出来，恨不能是飞鸟！恨不能是翻跟头云的孙悟空！
??
三
??朋友憋了很久了，突然开口无力地安慰，人老了都是一些常见的病，到医院呆一段就好了。
??我终于开口了，一开口就滔滔不绝：我妈不同，她血压高得可怕，可怕的是她不知道这样高有多危险，整天在家里搭个小梯子爬上爬下，说她也不以为然。她心态好，没有什么自我保护意识，她的心理年龄只有5、60岁。她年轻时是个京剧演员，退休后参加夕阳红老年人艺术团，每个周末去京剧票友协会去唱两曲，虽然已经是中气不足，但毕竟是科班出身，比起其他老人尚算专业人材，大家很尊重她，也虚心地向她学戏。人老了，怕的是被社会抛弃，总想找到寄托，体现自己的价值，我妈算是找到了她的方向，因此她从来风雨无阻，乐此不疲。
??我几乎每一天都要去父母家，如果是我忽然出差去好几天，忘记告诉他们，我妈憋了三、四天就要打电话问我是不是得病了，每次我都会又好笑又好气地说：你怎么不想想好事呢？老要想我得病。她固执地说：好好地你不来我这，不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声？只有得病了才几天没有消息呀。我想想她说得很在理，以后到哪去都认真地汇报，就这样她还是反复地追问不停。
??以前家里一大堆孩子，家境十分困难，她勤俭已经成了习惯，什么都舍不得丢，家里堆满了杂物。我节日和外出给她买的穿的吃的，她往往放在那里舍不得穿舍不得吃。为吃穿这些身边小事，我无数次跟她怄气斗嘴，发誓再也不管她这些事，可刚刚甩门而去，就把自己的话忘了，下次来了照样怄气斗嘴。
??桩桩件件的事忽然跑过来跟我打照面，就像那山间条条溪水流淌着，奔腾着，一路浪花飞溅，朝着一个方向汇成一片鳞波闪闪的水域。那水域的堤坝不曾夯实，水在一点点地浸透，一点点地浸透。电话又急促地响起，几分钟一个接连不断，我几乎在吼着哀求：你们别逼我了！
??安静了，真的就没有人再逼我了。我自己却开始心急如焚了，不断地问司机“还有多少公里？还有多少公里？”，司机老说“快了快了”。
??电话铃又一次响起：妈妈已经落气了，她实在等不到你了。电话在一片哭声中断掉，我的神经顷刻间也断掉。就像一枪洞穿你的身体，最初是感觉不到疼痛的，那时是麻木，疼痛是此后的事。左手和右手紧紧交叠，环抱着黑色的背包，仿佛失去了这个背包我就会失去支撑。一则短信冲进来：回来后不要进家门，直接去灵堂。
??千万只白蚁吞噬着那片水域的粘土，堤坝越来越薄，心灵之墙岌岌可危……
??到了县城，开车前来接应的朋友早已经等在路旁加油站，下此车上彼车，我一路旁若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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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沿着国道飞奔100多公里，一个多钟头就飞到了。熟悉的灯光，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大门和一大片熟悉的面孔，都是平日里难得聚到一起的朋友亲戚。将近午夜12点，我站在大门口，一眼望去，这院里一片明晃晃，乐队在乌里哇拉，哀乐声声，香烛幽幽，冥纸飘飘，眼前纸幡花圈白花花的一片……
?? 那一片水域的堤坝慢慢开裂，水域忽然间喧哗潮涌起来！心灵之墙寸寸断开——哗！堤坝顷刻之间垮掉……我扑倒在母亲的灵前，撕心裂肺地叫喊，妈呵！——妈啊！！——妈呀！！！抱着两个女友的大腿叫喊着，被她们架起来我又瘫下去，跪在母亲的灵前，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我的妈 二十分钟后，我失声。这里不是峰回路转的山里，这里是天空旷阔的城市，没有回音，绝无响应，只有我滴血的哀鸣。
??昏昏然被人拖拽到家门口，有人勒令我：莫再哭了，爸爸在里面，不能让他再伤心，他的心脏会受不了。
??进了家门我一时停不了抽气，和老父亲四目相对时，他哀痛万分地说：你妈这一辈子从京剧开始，最后在京剧结束，这是她的戏剧人生啊。
?? 我才知道，母亲是这一天给父亲做好午饭，去京剧票友协会高唱一曲后，突发脑溢血倏然离去的。她没留下一句话，离去时表情很安详。
??从京剧到京剧，看似距离简短的两个词语，母亲却用一生的千山万水，坑坑洼洼，才悄然抵达。
??每一个人都是一场戏剧，这是母亲的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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