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时光锁进旧宅

把时光锁进旧宅

杨振雩
    旧宅是父亲和二伯父在三口杨家合做的一栋房子。随着二伯母的去世,旧宅实际成了一座空宅。
    那天给二伯母上堂回来,天已断暗,我们把旧宅的门一一锁上,拉灭了灯。弟弟用那把从镇上买来的大锁来锁东面的侧门,没想到搭扣的孔眼小了。两个弟弟费了半天的劲,借助我手机的光亮,又敲又打,终于把门锁上了。我们上坡走到车边,夜空中飞过一行鸣叫的雁。再回头看时,旧宅完全沉浸在如水的暮色中,十分安静,仿佛某个时代从此结束了。
    旧宅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当时我家住在沙湖山东湖的土墩上芦苇盖的房子里。父亲带着村民在流经鄱阳湖的修河岸边栽种西瓜,豆子和芝麻。父亲出积蓄,二伯父出劳力,兄弟俩合伙建房。地址在我爷爷住的老屋正后方。砖是新买的,木料的一部分是从蛟塘街上拆屋买来的。虽说是旧料,房梁和屋树却十分粗大。
    房子建成后,式样有别于老屋,没有风火墙,没有天井。屋内的屋树林林总总,一眼望去,跟一片杉树林似的。现在看来,也许失之粗放,因为除去二伯父住的那间装了鼓皮外,其余的都没装,显得有些空旷。即使这样,其规模其建构,被当时的远乡近邻叹为观止,是一件值得奔走相告的事情。
    往后,父亲带着自己的一身人,依旧住在东湖大河边上的芦苇屋里,二伯父伯母带着女儿住进了新居。厅堂里总有孩子们踢毽子的身影,回荡的歌谣。他女儿上高中时和一个成分不好的同学好上了,成为二伯父旷日持久的一块心病。最后二伯父还是拗不过女儿的死心塌地,不得不将她草草嫁出。
    七十年代初,一个夏日的黄昏,二伯父在县医院靠在父亲身上一点点地断气,死于缺钾。这是棉区的地方病,搁现在一点事都没有。之后,二伯母便独守着这栋房子,直到去世。
    小时候,每次回老家拜年,我总爱上楼去翻书。二伯母楼上东南角靠窗有一只小书柜,里面有一些连环画,一些线装书。也不知是爷爷呢,还是谁留下来的。借着微弱的光线,我捧着本什么,一呆就是老半天。后来不知是谁发现这里的秘密,把柜子里的书洗劫一空,连同那套珍贵的《康熙字典》。
    我后悔,为什么我总是看后放回而不是将它们带走呢?那里给我多少知识倒难说,那些线装书我只能似懂非懂,而我从中获得的乐趣却是巨大的。
    房子大而空,通风性能又好。这么些年来,队上也好,邻里也好,那些暂时派不上用途弃之又可惜的东西,便陆续放进了旧宅,诸如废旧的木料、砖瓦、布巾,还有一些渔具和农具。有两只巨大的牛车木轮放在西部墙根多年,似乎成为了墙的一部分。这些淘汰的东西各个时期的都有,从某种意义上说,旧宅几乎成了农村变迁的陈列馆。
    谁家的场地施展不开,也爱来旧宅做点木工篾活什么的。旧宅有求必应,虚位以待。甚至有段时间,夏天屋里架起了好些蚊帐,住进了些面色不好体质虚弱的人,是队里在此集中治疗血吸虫病。旧宅成了一个公益事业的场所。
    八十年代初,随着父亲的调动,我家从沙湖山这个小岛上搬回老家蓼南乡,结束了在外二十多年漂泊的历史。这时住进父亲自己盖的但一直没有机会住的房子,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了,而且无须费多少工夫,只消隔一隔,整理一下就行,可是父母没回老家的旧宅。
    父亲在镇西头买了点地皮,就着从沙湖山拆来的旧料,盖了栋小三间,中间是厅,父母住东面,西面的房子我们这些子女回家住。这是栋仿古的带有风火墙的建筑,可见父亲到这时又回到传统上来了。
    在房子没盖好之前,本当去旧宅过渡一下也未尝不可,然而,父母还是没回去。我家借村里的榨房住达一二年,榨房紧挨荒草萋萋的坟地,常有长蛇游走其中,其间条件可以想见。
    镇上离老家仅一里路,爷爷年轻时曾在镇上开店做过买卖。父亲调来蓼南后,就在离爷爷的店铺不远的地方站柜台。这真是一种巧合。
    每隔三五年,父亲就要对旧宅进行修缮,有时还要亲自上屋。父亲平时从镇上回老家,则很少去旧宅,多半去叔叔家坐。印象中,他和我们一起去旧宅的次数很有限,只是在正月初一拜祖后稍稍从旧宅过一下,并不久留。我们每次去老家看望二伯母,也只是站一站,问候一下,给点钱物,不坐,不喝茶,也不吃饭。父母住到九江我们身边后,我们回老家就更少了。
    记得我小时候也曾在旧宅住过几晚,亲切,温馨,并没有一丝畏惧,年岁越大反倒生出些莫名的感觉来。旧宅让我感到有些神秘。
    上周,叔叔打电话给父亲说,二伯母怕不行了。父亲便对我们说,得把人早点下乡去。几分钟后,叔叔又打来电话,说二伯母去世了。父亲站在窗口,顿了一下说,清明时他回老家到处找二伯母,给点钱她。好一会二伯母才从地里栽红薯回来。那时,她还是好好的。红薯还没挖,中间才几个月,她就走了。
    父亲和二伯父感情笃深,二伯父去世后,一直是父亲管二伯母的生活。这次她得的是胃病,看病的钱都是父亲给的。后来,父母让她来九江和他们一起住,她过了几天,呆不惯,吵着回去了。
    我们赶到旧宅时,二伯母躺在寿材里,是二伯父死后曾经停放的地方。她女儿眼皮浮肿地坐在旁边。厅里摆放着花圈,还有草纸、香和鞭炮。道士在八仙桌上写着什么。乐队从喇叭里唱出了悲切的歌声。除了新屋上梁那天,旧宅的历史上还从未有过这么喧闹。
    屋内依旧这里那里堆放些杂物。西面的墙上依旧如现代派艺术般并排镶嵌着两只颇具农牧色彩的牛车轮子。某根横梁上还张贴着那个时代的领袖像,还有模糊的标语语录。那只长长的木梯搁在厢房的楼板上,楼面上落满了雪绒般的尘埃,一些陈年的坛坛罐罐如梦幻般地沉睡着。那只靠窗的书柜还在不在?要在的话,是否在空空如也中回忆那些古老的文字?一只小鸟站在窗棂上歪着脖子向里张望。
    三天后,二伯母睡在了松树山上,旧宅重归于岑寂。
“咔嗒”一声,一把大锁把旧宅锁上了,也把时光锁了进去。哎,真不想它逃出来。

那只长长的木梯搁在厢房的楼板上,楼面上落满了雪绒般的尘埃一些陈年的坛坛罐罐如梦幻般地沉睡着。那只靠窗的书柜还在不在?要在的话,是否在空空如也中回忆那些古老的文字?一只小鸟站在窗棂上歪着脖子向里张望。
    三天后,二伯母在了松树山上,旧宅重归于岑寂。
“咔嗒”一声,一把大锁把旧宅锁上了,也把时光锁了进去。哎,真不想它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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