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妻子的菜地 周宜地 离开老家之前,妻又一次来到她的菜地。 菜地在老房子后屋檐旁边,大约有三个平方米宽。这里原本不是菜地,是一片长满小草的一处小坡地。后来,妻一锄一锄地将它开出来,才成为了菜地。菜地周围用砖块垒着,然后插上用小竹子编织的篱笆。菜地里,长着萝卜菜芽。萝卜菜芽是一垅一垅分批播种的,因此长得一垅高一垅矮。长得高的大约有三寸来高了,长着葱绿鲜嫩的两个小瓣。长得矮 的,才冒出一点小芽,芽尖上还顶着萝卜菜种的壳皮,好象戴着一顶小帽。 妻正在一根一根地挑选着萝卜菜芽,挑一根就掐掉芽根须,然后放进一个红色的塑料菜篮子里。她那么认真专注,生怕碰断了一根似的。 我的心一热,不敢去惊动她。 她这样一根根地挑选萝卜菜芽,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 一九九八年的七月,母亲因病臥床,我与妻一道从千里之外回到已经离开多年的武岡老家,伺候不能自理的母亲。老母已经八十三岁,身体已经是弱不禁风。吃饭、拉屎拉尿,全要人服理。老母又是一个清洁成癖的人,每日里都要洗擦身子。因此,护理她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人老了,身体的毛病也就多了。类风湿,便秘,不是这种病发作就是那种病发作。类风湿病发作时,老母一整天就叫喊着疼痛。妻就为老母捶敲痛的地方,有时通宵达旦。最令人头疼的是老年性便秘,吃什么药也不能让老人正常大便,有时长达五十天不能大便。一旦要大便时,那就遭罪了。老母受不了,伺候她的人更无可奈何。碰上这种情况,妻就用手指一颗一颗将坚硬如石的屎粒慢慢挖出来,直到老母不再大便。村里人见了,没有人不为之感动。有的人说,象这样的儿媳妇,到哪去找? 最让人为之感动的,还是为老母准备饮食。对于一个臥床不起的老人,如果不能饮食,那就不能维持生命。因此,让老母能吃下去东西,是一个最大的难题。 开始,老还能吃点米饭、面条之类,到后来,每日只能以豆腐为食,维持生命。但是,老母却想每天都吃到鲜嫩的萝卜菜芽。只要在为她煮的豆腐里放进一些鲜嫩的萝卜菜芽,她就能多吃一点。从某种意义上说,萝卜菜芽成了母亲的救命草。 在偏僻的乡村里,哪能天天吃到鲜嫩的萝卜菜芽?乡邻们种萝卜,也不过一年种一次。刚种下时,弄点鲜嫩萝卜菜芽还不成问题。但是,哪能一年四季每天都有萝卜菜芽? 妻说,我们自己种吧。 我说,自己种也不能保证天天有萝卜菜芽吃呀。 妻说,就不能想办法了吗? 在我措手无时,妻决定在后屋檐边开一块小菜地,自己种萝卜菜芽。她找来了锄头,一锄一锄地将地刨好,捡去杂草,然后从集上买了萝卜菜种子,施了肥,将种子种了下去。大约是一个星期的样子,种下的萝卜菜种长出了三寸来高的芽儿,可以选出来给母亲吃了。妻比谁都要高兴,一根根挑选了一大把,洗得干干净净,煮好端给母亲吃。我告诉母亲,这是妻开了地自己种的萝卜菜芽,她连连说,好吃,好吃。妻说,你想吃就吃一点,菜地里还有。 我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妻和母亲。我发现,她们两个人的眼眶里都禽满泪水。 但是,三平方米宽的菜地种的萝卜菜芽,不可能长期供应,吃了一茬之后要等第二茬长出来才能有。一旦没有了萝卜菜芽,母亲就要少吃一些东西。怎 么办呢?又给我们出了一个难题。 有一天,妻突然高兴得不得了,抓住我又是笑又是跳,说,我们真傻,我们真傻!我问她什么真傻,她说萝卜菜分批下种不就解决问题了吗?拔掉一些就种下一些,等先种的吃完,后种的不就长出来了?我说,对对对,怎么不早点想到呢?真的有点傻! 妻说了就干,立即跑到菜地,将已经拔掉菜芽的空地用锄松了松,种下了萝卜菜种。等前种的萝卜菜芽一吃完,后种的也一茬一茬竞赛似地长出来了。妻望着一茬一茬往上长的萝卜菜芽,笑了。 我心里好感动,说,真难为你了。 她望了我一眼,说,人都有老的时候,什么难为不难为的。 就这样,妻用她那块小小的菜地,支撑着一个老人安然地走完最后的日子。 现在,母亲已经走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我想,她在另一个世界里一定会体会到妻这块菜地发生出的温馨。 这时,妻已经挑选好了一把鲜嫩的萝卜菜芽。她没有与我说她挑选萝卜菜芽用来做什么,我也没问她是为了什么,只是默地看着她将萝卜菜芽洗净,用一个碟子装好,走进堂屋,恭恭敬敬地供奉在母亲的遗像之前。 那一盘萝卜菜芽,好鲜,好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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