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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楼
发表于 2011-1-27 0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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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徐霞客到梵高》笔记
本帖最后由 杜雅萍 于 2011-1-27 12:33 编辑
收入《从徐霞客到梵高》一集中共14篇文章,时间跨度从1981年至1993年,所选文章不全是文学评论,至少有一半为艺术评论。1990年恰逢梵高逝世一百周年,余光中携妻女去探访梵高行踪,他们一路荷兰到法国,从画展现场到梵高墓,凭吊这位殉道于艺术的“红头发疯子”文生•梵高。余光中感慨道“全世界都被他的向日葵照亮”。光芒四射的画作,特别消耗人,为了这些艺术品,梵高兄弟英年早逝。1890年,37岁的梵高饮弹自尽,在最亲密的弟弟西奥•梵高怀中离开“苦难永无止境”的人间,葬在法国小镇奥维。半年后,西奥忧思过度,不治而亡,葬于荷兰。23年后,爱弟弟亦爱哥哥的约翰娜读圣经,看到“死时两人也不分离”,心有所动,遂将西奥骨植迁到奥维,与文生合葬一处。
梵高个性敏感、内向,热情四溢,起初,他将自己献给宗教事业,只是世俗化的宗教,很难容个性强、冲动又强悍的传道者,27岁时,梵高被开除神职,他转向谋生风险更大的艺术事业,他听从艺术女神的召唤,不顾旁人嘲笑,半路出家,学习画画。梵高绘画不过十年,对于天才来说,十年足够创造不朽。梵高很幸运,有一个肝胆相照的弟弟。梵高生前只卖出一幅画,他的生活费,买画具的钱,都要靠弟弟接济。西奥在巴黎的画廊工作,介绍梵高认识当时知名画家。梵高更喜欢法国,当时法国是全世界的艺术中心,顶尖艺术家汇聚于此,梵高大开眼界。他笔下,多法国风物,向日葵、鸢尾花、麦浪,梵高不喜欢荷兰的郁金香,大概跟他的家庭有关吧。梵高与父母关系紧张,与弟弟妹妹关系融洽。家里有一个不事生产的潦倒艺术家,一般人很难接受,文生的弟弟妹妹却一直支持哥哥,包括西奥的妻子约翰娜,丈夫死后,她一直为推广兄长的画作奔走。如果文生是一个不近人情、刻薄寡情的人,家人也会离他而去。梵高心中有爱,除去疯癫的时刻,他不是画画,就是给弟弟妹妹写信。
梵高死后,越来越多人爱他,甚至为他疯狂,他的画以天价卖出,单幅交易价够他实现早年的宗教理想。世情吊诡,肉身谢幕,并不一定是结束,画家及其笔下的人物,因为艺术而永恒。因为艺术,有情人走到一起,余光中与妻子热恋时,正好在翻译《梵高传》,范我存为情郎誊写文稿,近20万字。梵高将生命的热力与爱意,传达给每一个热爱生命的人。他是一个元气充沛的人,他只画了十年,但其作品数量与质量,足以跻身印象画派一流殿堂。余光中认为“梵高把原本平凡的人物画得具有灵性和光辉,而更重要的是,具有尊严,其结果乃是艺术的至美。看遍了西方的现代画,没有一位大师的人像画比梵高的更富于人性。”梵高在画坛的地位,堪比于英诗中布莱克与惠特曼。
如果梵高没到过巴黎,也许不会取得如此成就。巴黎是印象画派的大本营,高更、雷诺阿等人,在巴黎创作了大量传世之作。巴黎热情且包容,艺术家在这里过得自在自我。法兰西不是超一流工业大国,“但巴黎仍然是艺术文化之都,古典的芬芳,浪漫的情韵,自由闲散的生活节奏,仍然吸引着世界上无数爱美的心灵。纽约当然比巴黎高,比巴黎新,也比巴黎阔气,港口的自由神像比塞纳河上的那座大二十倍,但哈德逊河畔哪有塞纳河畔的风流和记忆?十九世纪的纽约哪有同时代的巴黎那么人才荟萃,群彦汪洋?纽约也可以建铁塔,盖教堂和美术馆,但总不好意思造一座皇宫吧。历史,是花钱买不到的。巴黎本身就是一座露天的博物馆,一册开卷的史书,圣母院正是扉页。难怪缺德的王尔德要说,好心的美国人死了,就去巴黎。”这是余光中开会之余参观巴黎博物馆后的感慨。
卢浮宫印象美术馆一行,余光中饕餮印象名家名作,德加、马奈、毕沙罗、西斯莱、莫奈、雷诺阿、土鲁斯-劳特雷克、修拉、塞尚、高更、梵高,这次穿越时空的艺术之旅,余光中写成感性、知性交融的散文,他的介绍活色生香,勾起读者对印象画派的向往。恨不能马上飞到巴黎,看看大师们的作品。欣赏油画,尤其是艺术珍品,一定要看原件才行。余光中的《巴黎看画记》应为法国游必备参考资料,如此才不会与伟大的艺术擦肩而过。
余光中写过不少游记,其中有不少抒情散文,都不如这篇情真味浓。写好游记不容易,感性不足,容易流于空发议论或旅行攻略。进入上世纪80年代,余光中的兴趣转入山水游记文化,他自己写游记,同时总结游记写作。《仗底烟霞——山水游记的艺术》《中国山水游记的感性》《中国山水游记的知性》《论民初的游记》几篇分析中国山水游记的特点,通过具体作品讨论作品高下。游记难写,难在面对美景,常感词汇匮乏。不擅此道的作者,搜肠刮肚,找几个抽象的成语糊弄过去,急急忙忙转入对景议论。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待登临者发现、感受、言说,没有相机之前,交通不便,想认识大好河山,全靠别人的叙述,再展开想象。山水不负观者,好的游记应描摹山水的妙境,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这便是山水游记的感性。知性从感性中来,还能照应感性,就是游记的精品。苏东坡是写游记的高手,他能将山中水中所见所闻惟妙惟肖写出,声色俱全,如电影镜头一般,读苏子的游记,仿佛被他代入游览。而很多所谓名作,在感性方面做得不够,如我上学时,语文课本所选王安石《游褒禅山记》方苞《游雁荡山记》,都不能算游记中的精品。进入民国,游记写得不如清代文人,除了白话文尚在稚嫩期外,交通工具大发展,社会生活发生巨变也是重要原因。人们很难像古人那样慢慢地行走,悠游品位。现在,大多数旅行有日程规定,景点有攻略,游览前已经从图片领略过美景,很难写出古人那种初见山水而生的突兀之感与惊喜之情。
余光中眼中,最上乘的游记,“写景、叙事、抒情、议论,融为一体,知性化在感性里面,不使感性沦为软性。乐山乐水的人应该是仁者兼智者,有时更是徐霞客式的勇士,而徐霞客,岂仅是吟风弄月的骚人墨客。”徐霞客一生芒鞋蓑衣,为行走而行走,为中国文人的异数。他放弃功名,也不愿像张岱那样,寄情家园。他行色匆匆,只为探险,寻求未知之处的美景。徐霞客每到一处,不管多累,都要记笔记,记下一路的行程及所到之处的特征历史沿革。余光中说中国作家欠徐霞客一本传记。余光中属意高阳先生完成这部作品,当然这也只是余先生的想法。
白话文西化,生吞活剥消化不良,是余光中一直关注的问题。这本集子收录了《中文的常态与变态》《白而不化的白话文——从早期的青涩到近期的繁琐》,继续探讨散文写作的技巧。作家就是文字的艺术家,对待语言文字,应像艺术家那样尽力而为。20世纪80年代台湾有繁琐之病,现在大陆病得更重。余光中举1980年《历代游记选》一段:
优秀的游记作者,在再现这样或那样的自然景象时,往往把自然“拟人化”,以他自己对于现实的认识和态度去丰富这种描写,去发现并且美学地评价它的典型性、本质的方面,使得这个被包含在社会实践中的描写,在社会意义上凝固起来。
余光中的诊断是:语法僵硬,语言苦涩,语义纠缠难解。大着胆子,改一下上面的句子:
优秀的游记作者写作时,往往爱将自然风光拟人化,将自己的经验和认识加诸山水,用妙笔刻画所写景物的独特性与典型性,人与自然相交互,景中有我,我中有景,和谐共处。
如今,我们似乎已经习惯了病态的表达,忘记汉语简洁之美,忘记浅白、清畅乃是汉语的常态了。所谓学术文章、文艺小品中,充斥着繁琐贫弱的句子,有识之士作文讽刺,称之为“*文字”。豆瓣上有一个帖子,讽刺某些爱好写注水文章的人。举例:比如“无奈”,“文艺一点的说法:事与愿违,却无力回天;文艺到闹心的说法:当事情的发展超过了手与脑的范围,却无力阻止那一江春水东去;文艺到闹心且骗稿费的说法:就是那一刹,当天与地都化为零星,却好似磁石的南北两极,永不可相遇相知。最是那一瞬,当你将那一点点的希望囫囵吞枣似的吃掉,不经思索的笑话,变成那丑陋不堪的失望排出的时候。我不忍观摩,不愿再看,因为,你已无敌……”
从“文艺一点到文艺到闹心且骗稿费”,病症不断升级,到骗稿费级,则病入膏肓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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