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的生命

本帖最后由 ee 于 2011-5-18 13:31 编辑

流淌的生命

经过白天一天的折腾,心东先生终于在他的睡铺入睡。他裹着厚厚的被子,发出轻微的鼻鼾。
我也可以稍微歇息。
刚才,我在我们船舱房间的浴室,浴缸里,灌满了水,把他那沾了粪便的内衣裤,长裤浸泡,然后,用手从肥皂盒子里兜出一把淋浴液,和在衣物里,挤压搓洗,反复冲泡。确认干干净净后,再用衣架子挂起。我是关起浴室的门来洗的。门外一片寂静,我知道心东先生可能难堪,不好受。但是,没有办法。我不能让他洗,他已经没有这精力,洗衣服的力气。我记得,许多年前,老婆在弟妇家吃了海鲜,过敏,也在厕所里又吐又拉,弄得一塌糊涂。我也是进去,把像个屎冬瓜的她,像婴儿那样冲洗干净。
心东先生,现在,就是个婴儿。他是家族长辈,曾经的名教授,学者,国内著名光电专家,是我过去,现在一直尊敬的人,但是,他现在也是我要守护的婴儿。我下过乡,什么脏活都干过,如今一位亲人,一位无助的人需要帮助,这是义不容辞的。

我悄悄拉开床后的落地门,独自走出自己船舱的小露台。这首号称“长江上最顶级的美国维多利亚游船”,离开了夜灯灿烂的山城重庆,往下游驶去,进入长江两岸黑压压的峡谷。夜风萧萧,灰白的水浪往后奔驰。倚着围栏,不觉过去两周的点点滴滴重现。

两周前,岳母打电话来,提到远在美国的方心东舅舅,老婆的亲舅舅,岳母的亲哥哥,就要回来。“他说中山大学一位同事推荐他一位广州中医药医院的名医师,建议他尝试中医疗法。”我说好。他肠癌几年了,在美国治疗,最近情形不怎么乐观。他的家庭医生让他回家。“但他希望在回来期间,乘坐游船游览长江。”岳母又说。我立刻说“不行,半途有事怎么办?”“是,开始,我们也觉得不好。但后来,想到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机会看长江了,就应该满足他的愿望。”我默然了。是,一个人到了生命的尽头了,最后的这个期望。“你能否陪伴他?知道你忙着绘画,预备画展……”“能。没问题。我去。”
岳父岳母年过七十了,心东舅舅的这次出行,是需要一个稍为年轻力壮的。尽管我也只算个廖化。
但是,他随时会在这半路上,出现状况,需要大医院的设备紧急抢救,甚至,他会就这样在路上,走到他的尽头。
我的肩膀不轻。
似乎有点“Mission Impossible”的感觉。
然而,这是一个人生命最后的期望啊。
“没问题。”电话中,我重复。

随后几天我们到旅行社办理手续,预备各种出行所需物品,药物,食物。岳父也去,但是我将与舅舅同住一船舱。
心东舅舅是旅游出发前三天从旧金山回到广州的。我到机场接他,和舅妈。一到机场我就预先踩点,看看出口处和洗手间的位置,看看机场城巴的站台。等了两小时,他们出现了。心东舅舅没有明显的消瘦,舅妈依旧像十多年前见到的那样,戴着深度近视眼镜,他们脸上有倦容,但是,看到我便极力振作。“又麻烦你了!”“麻烦什么?很乐意呢,很高兴又见面了!”

岳母看到她病危的亲哥哥回来,那份高兴那份心痛自然不在话下,她早几天就买了新型的大号电冰箱以便可以存放更多东西,买了一台新电脑以便她哥哥可以随时上网,到肉菜市场相熟的摊档预定了各种哥哥可能喜欢的上等海鲜肉类等食材。当然,更在天蒙亮便赶去那间中医药医院预约专家挂号。我在旁边看着这个性倔强的岳母在他亲哥哥面前“哥哥长哥哥短”的那份亲情、柔情和谦卑,不无感动。心东舅舅夫妇回到广州也很高兴。他任由他亲妹妹摆布,偶尔,却还会发发威风,“这鸡皮不要扔,我喜欢吃。”但是,经过十几小时的旅程,他,和舅妈,的确累了。每隔三几小时,他一个人跑到洗手间,清洗挂在腰间的便袋,医生去年,把他那受癌细胞严重侵蚀的大肠,已经割除。他坚持要自己清洗。我明白,这是他一份尊严,能保守的尊严。

出发前的一天下午,他突然浑身激烈地战抖,无法控制,脸上残存的那一丝红润霎时消失,变得骇人的苍白灰暗。作为肿瘤科医生的小姨马上给了到访的护士应对的指示。“他在美国家里也这样。”舅妈说。大家都没吭声。我的确有点担心。

是的,他真的有可能就在旅途中离开人世。但是,上帝,你要知道,他不能在我陪伴之下离开。我要这个旅程平平安安,我要让这位我尊敬的长者,心满意足地,再看长江。这无商讨余地,是不容妥协的。


(待续)
自言自语是个权利,也是享受……
看你的文章让人有种舒适感,《星期天,懒懒慢慢的梦》,是一种随心所欲的悠闲,闲适,甚至逍遥。《托赛里小夜曲》,是愉悦,一种发自内心灵魂的愉悦,甚至说是Hing!我不懂画,虽然有点疑惑,但还是不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