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邱晓云 于 2011-8-1 09:08 编辑
阳光灿烂的少年时光,回忆起来总是令人惆怅。
生活就像长篇小说连载,最好每天一集,且有内容,断档的时间太长,总有一种虚度光阴之感。
梵谷 发表于 2011-7-31 16:53
半欲天明半未明,醉闻花气睡闻莺。娃儿撼起钟声动,二十年前晓寺情。-----元稹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本帖最后由 邱晓云 于 2011-8-1 09:07 编辑

苏东坡《洞仙歌》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倚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本帖最后由 邱晓云 于 2011-8-1 10:36 编辑
柳姑娘这一页怎么这么翻不过去?是拿5块钱的失足太罪恶滔天还是人们太不宽容?我都有点同情她了。

又看了老程故事中的那位姑娘,倒蛮幸运,碰上了一位“白面书生”,顶住压力娶了她。但愿婚后,“书生”不能又突然 ...
就这样风雨兼程 发表于 2011-7-31 23:10
从前是比较封闭的社会,一向对淫与盗很严厉,一旦沾上,几代人都脱不了恶名,也就是靠这,威慑社会中的成员守规矩。一旦离开封闭环境,好比农村人跑到打工的外地去,没有内在恐惧,没有相互约束,马上会变得什么都敢干,道德标准大大降低,要很长时间才会重新建立内在约束。

柳姑娘吃亏在她周围的特殊环境是从开放反而变得封闭,在开放社会中比较小的错,不太当回事的错,到了一个封闭的社会里受惩罚,这种后果是大大出乎当年预计的。有点像在乡村田埂上随地吐了口痰,却被告知要照新加坡法律惩罚。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流言可怕的力量不是只针对柳姑娘一个人,不久,小席也尝到了它的滋味。

小席在结束一场无果的小小单恋后,经人介绍,认识了061某分厂一个姑娘。小席一直不肯公开,我们问他,他也总是含糊其辞。见过的人都说很漂亮,这我信:小席最图漂亮,平日里就常说非美女不娶,他自己长得不错,又能说会道,而061那些分厂远离市区,属于老少边穷,小席在那儿挑着一个漂亮的姑娘不奇怪。

国庆节前的一天吧,我在食堂里排队,等着开饭。忽然排着的队有点松动,陆续有人跑到窗口去向外张望,并啧啧赞叹,我犹豫了一下,努力克制着好奇心,可听他们提到小席,就没克制住。等我走到窗前,姑娘正走到对面,真是漂亮!大眼睛,挺鼻梁,肤色白净细腻,举止娴静温柔,看热闹的纷纷议论说小席配不上配不上,我好容易才忍住了没有附和。

国庆节,姑娘是来小席家见他父母的,那么照习俗,这关系差不多就算定了。可是,人来了,流言差不多也就跟着来了。

没几天就有人悄悄在传:那姑娘原来是他们厂子弟,招进厂成了公认的厂花,人品学习工作都一流,家境也很不错。不幸的是,一年多前在野外被一个疯狂的追求者强奸了。她报了案,坏人也被判了重刑,可她总是受了伤害,不愿在自己厂里找对象了,这才经人介绍,认识了小席。那么,这些小席知道不知道呢?我说:你们别瞎传了,也不一定是真是假呢。听的传的都说:是呀是呀,再说就是真的,那姑娘有什么错呢,只不过,你说小席到底知不知道呢?

我猜小席知道,可他肯定不希望你们知道。

看来小席当然是知道的,连小席父母也是知道的,不几天,就有传话的来说,小席母亲在小范围辟谣:说那次强奸是未遂,所以那姑娘那么坚决地告了,碰上严打,所以判得重了。听的人都做恍然大悟状,她当然也看出来,说了几天她也不说了。那个姑娘再也没有来过。流言厉害,真的假的,有错没错,一概打翻,流言之下,还分得出什么真的假的有错没错呢?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感谢邱大哥的分享。少年情怀总如诗。青葱岁月的朦胧感情,总是那末纯真美好。也分享一下我曾经的少年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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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同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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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眼神,犹如一叶小舟,
  在我梦的海洋里,
静静的飘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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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文友鸟歌的诗,一如继往的清新自然. 下午初读时只觉得很喜欢,没多想什么.学术,思想,随笔,文化,哲学,历史,读书,批判" u* W- Z) R. R" b" i" \

忽然有所感悟,已经是晚饭后一杯西湖龙井在手的时候了.% g. ]5 X2 V. j- `0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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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不是也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吗?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学术,思想,随笔,文化,哲学,历史,读书,批判7 y6 q; j- f0 n: ^3 `- V0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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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还在故乡读中学,与一个斯文`内向`白皙`清秀的男孩同桌. 他平时话很少,但跟我无话不谈,可能是双方父母都认识,而我们又是小学的邻班同学的缘故罢. 从他口中,我才知道,自从我在班上男女平等的大辩论中充当了最后一个孤身奋闲云 发表于 2011-8-1 05:01
闲云那么好的文章做跟帖可惜了,有情有景,有诗有茶,该开个主贴的。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藕透纱窗的确凉,
少年未识绮罗香。
此情遥寄娄山雨,
忽上心头续断肠。
杨林 发表于 2011-8-1 16:51
谢谢杨兄和诗。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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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说春天来到,爱情降临。这年春天,降临的是病毒。一开春,甲型病毒性肝炎席卷城市。院里每天增加十来个病人。多数是读书的半大孩子,从学校传染回来,不几天,脸就成了蜡黄的,眼睛也是蜡黄的。病房是早没有了,各家自己在家里做家庭病房,医务室来帮着消一下毒,要命的是连药也用完了,每天到医务室领当天的药,有时还只领得到半份,注射器也紧张异常,用过的针头针管赶紧高温高压消毒,等着出锅再用,消毒锅通宵不停。

我们那个对口医院呢,更倒霉,防住了肝炎流行,却流行起一种更可怕的不知名的病,每天三几个医生,突然全身瘫痪,而且是年轻力壮的先倒,不知病源,无法医治,奇怪的是倒也不向外传染。开头分析,是他们医院打的深井出了问题,可将水送检卫生部,也查不出什么有害金属超标。十几天瘫痪了三十几个一线医生,他们自己医学院大把高级教授束手无策,医院决定暂时关门。他们医学院东北迁来的嘛,几个陪一个,将瘫痪的医生送回东北老家。一方面是避开瘴疠之地,一方面也是靠着家,便于护理医治。柳姑娘的那个刘医生也在被护送之列-----他也瘫痪了,搞不请柳姑娘与他断掉是福还是祸。

同是内迁的医院眼看要撤,我们院也暗流涌动:这是个什么可怕的鬼地方啊?我们要回去!回上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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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邱晓云 于 2011-8-7 01:36 编辑

院领导呢,积极救灾呗。在外出差,有家人得病的员工,安排赶紧回贵州照顾,没得病的一线员工,赶紧找个地方出差离开此地;像我们这样的也得到安抚,厂长说了,申请了,让我们这批学徒满师前到上海实习。

不过审批需要时间,等到天暖和了,流行病过去,院里数数钱,说是经费紧张。上海太远,安排了我们就近到广西实习。这设计院,在上海时,一年不到一百万的开支,来了贵州,不断出差折腾,一年申请六百万的开支,还到处经费紧张。比较一下,院里造那么多宿舍,不过二十多万;一家企业,固定资产够二百万,就算中型企业了。这个设计院放在贵州实在也是亏大了。

我和小席咱们这批没满师一起去了广西实习半年,柳姑娘没去:她早就是助理技术员了,虽然没机会干技术员的活,这种实习到底是不必参加了。

这是我第一次长时间离家,自然很兴奋。山沟里呆的时间长了,最想的就是出去开开眼界。等我实习回来,被调到了图书馆,开始学习适应新的工作。不知不觉间,我和柳姑娘已经隔得很远了。

第二年一开年,周恩来去世。天空一片阴霾,大家都觉得要出大事了。当时我和朋友们天天商量,最怕的是文革派掌权后,地方诸侯不奉诏,造成分裂。那我们不但回不去上海,很可能马上被当地人打土豪,分田地,吃大户,成为祭旗对象。可有什么办法呢?周死了,邓也挨批了,还有什么人能挡住他们接班呢?

清明节,天安门事件爆发。我和朋友们听广播听得咬牙切齿,可又无可奈何。本来想带着黑纱闹它一闹,到底没敢。还只好装老实,参加大会,学习中央文件。唯一让我们开心的是:永远清廉永远正确永远紧跟党走的李书记主持着大会,居然哭了起来,泪眼婆娑作起了检讨:“我没教育好儿子,给党抹黑了。我要跟他划清界限……”

原来李书记在上海的大儿子,倒是条好汉。天安门大规模镇压后的第二天,他孤身一人,佩上黑纱,带着旗杆横幅,到人民广场示威,大声宣讲悼念无罪,斥责政府镇压群众的暴行。自然他很快被抓了,后来也没听说在历史上留下什么痕迹。但当时对我们的鼓舞却非常大:你跟党走?你儿子也不跟你走!宁愿坐牢枪毙也非要叫出这一声:你们是错的!

李书记亡羊补牢,大儿子没看紧,没教育好,给党添了麻烦,赶紧将插队的二儿子调来院里,他本来一清如水,从不开后门之类,这时也管不得那许多了,先抓主要矛盾吧。没几天,李二公子来了,与李书记挤在单身宿舍同一间房里。

李二公子岁数比小席略大一岁吧,长得很像李书记,高高的个,瘦削的身材,微驼的背,可别的就没什么像的了,整天游手好闲样子,背着一双手,手上拿本卷着的书,却是本《唐诗三百首》,眼睛总是溜溜的在漂亮姑娘脸上转来转去。这样子李书记哪里看得惯,可又拿他没辙,你说说他吧,他还跟你辩论!他满嘴批林批孔时学的旧辞,混合着提倡学马列原著时生啃的外来语,就像百花错拳,你说东来他说西,根本不是正常逻辑能够说服的。李书记一个大领导,不能打他吧?还好他也就是爱看漂亮姑娘,也许找个对象他就好了。

这位李二公子色眼晃呀晃,停在了柳姑娘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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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邱晓云 于 2011-8-8 01:50 编辑

那个时侯,柳姑娘正好没有男朋友:周围各内迁厂合适的未婚男士,都介绍了一遍,结果是各厂都传过了她的小道消息。现在不但哪个厂都有人知道她那个“历史问题”,平白还多了点绯闻:男朋友交多了嘛,传来传去,总让人觉得她有点随便。看她身边没人,就有那些想占便宜的围着她转,不免还有更尴尬的场面出现。

一个院里的老工程师吧,还曾经是党员,四十大几了,妻儿在上海,自己单身在贵州,与柳姑娘住同一幢单身宿舍。

说起他这个党籍吧,可悲可笑。他当年很受重用,五十年代与我父亲一起到东德,负责引进中国第一家大型热工仪表厂。我父亲是总师,他是党员-------当时工程师里党员少嘛,就当了引进组的副组长。这个副组长比谁都积极,积极到害人害己。

那时东德食品供应还凭券,他们驻的那个小城市,市长夫人担任着妇女协会主席,还兼本市德中友好协会主席,看到来了中国同志,自然要表示友好, 就替他们搞来了双份的食品券,香肠奶酪有双份自然不嫌多,主食是马铃薯,双份也没用--------中国人谁爱拿这当主粮啊?就这么点优惠,这个副组长不知怎么就想着要积极了,提出既然德国同志已经给了我们这么好的待遇,国内又发着一份工资,我们每月领那四十马克的津贴可以捐出来支援国内社会主义建设。他这么倡议了,谁能说不支持社会主义建设?结果大家每月四十马克都捐出二十六马克。

到了工作结束,每个人存着的剩下那点马克买一台莱卡照相机也就用完了。他也买了台莱卡。谁知回国前,传来了更革命的政策:国内国外干革命应该一个样,国外吃了饭,国内那份工资应该扣除饭钱,额外补贴买的照相机也该交公。这个政策一公布,别人倒还罢,最积极的副组长先受不了了:那每月津贴剩下的十四马克,用了也就用了,省下来买了相机就要交公,太亏了,不知他怎么想的,他楞说自己钱花了,没买相机。

他这么说说,其实也就是撒个小谎,可过海关的时候瞒报照相机就成了偷漏关税,偏偏还就被查到了。结果相机被充公不说,还算违反外事纪律,把党籍给开除了。气死人的是,后来政策又宽了,别人的相机还都保留了下来。他这是标准的没偷着米倒亏了一只鸡,丢人丢大发了,从此在单位一蹶不振。不知他怎么老老实实了那么些年,又起了偷鸡的念头。可能看着柳姑娘孤身一人好欺负吧。

具体怎么回事,搞不清楚,事涉暧昧,我也没敢问过柳姑娘,反正我从广西回来听说,某天晚上柳姑娘窗里丢出一只搪瓷碗,当啷落地,惊了四邻,然后是这个工程师匆匆从柳姑娘房里出来溜了。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谢谢各位坚持到现在。快了,大结局快要来了。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本帖最后由 邱晓云 于 2011-8-8 23:10 编辑

饶这么着,柳姑娘也没看得上李二公子。奥,应该说李二公子追求手法匪夷所思,太出乎柳姑娘的意料。

那天黄昏,李二公子手拿一本《唐诗三百首》,拦住了正要打饭去的柳姑娘,说是早就听闻柳姑娘是个才女,今有一事不明,特地前来请教:这个李白------就是我们那个本家啦-----长流夜郎,那就是来我们贵州啦,这你一定是知道的啦,不过史上都说他遇赦而还,没有到贵州,那么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是他什么时候写的呢?吓得柳姑娘一叠声地直说不认识不认识,找人应该到组织科去,那里有档案。自己还要去打饭,晚了就只剩卷心菜了。

这段是我后来听当时路旁的人加油添醋学说的,柳姑娘听到了忙过来阻止:“别瞎说别瞎说,传来传去人家当真的了。”等旁人走开了我向柳姑娘求证,她笑笑不肯多说,再问,只乱笑着悄声说了句:一只花痴!

还好李二公子是研究《唐诗三百首》,不是研究《杜诗别裁集》,不喜欢专门研究一家,看着与柳姑娘谈不拢,背着手,卷着本书,又到别的姑娘跟前晃去了。

这边呢,伟大领袖终于去世了,接着不到一个月,四人帮也被打倒了。大家上街游行,喊口号:紧跟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按既定方针办!喊得最响的是:打倒王洪文!打倒江青!

打倒江青喊得响,是因为从没想到过,能痛快地喊出打倒这个人;打倒王洪文喊得响却另有缘故:粉碎了四人帮,据说查到了文件,王洪文为了把上海搞成独立王国,处心积虑,要将中央单位都迁出上海,我们院就是受害者。真相大白,原来让我们来贵州,不是为了毛主席要睡不着觉,而是为了王洪文要睡不着觉!王洪文算什么东西!是可忍孰不可忍?不管真的假的,反正大家都在这样传说,所以打倒王洪文就喊得特别响,接下来就该拨乱反正,把四人帮颠倒的世界再颠倒回来了吧?我们要回上海去!

那些天,全院上下欢天喜地,好像回迁已成定局。院领导再三要大家低调低调,不要外传:这儿内迁单位那么多,大家都来攀比,都想回上海,说不定连我们一起搅黄了。可消息还是很快传遍了周围各家上海内迁来的单位。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们院的未婚青年真正成了香馍馍,各内迁单位的漂亮姑娘不断往这儿介绍,希望能嫁进我们单位,搭上回上海这班车。小席喜滋滋地说:来不及安排来不及见,眼都挑花了。其实他这是趁乱打劫:设计院内迁时六百人,现在编内就有一千人,除了分来的几个工农兵大学生在一线工作,其它招的本单位子弟,搭配的当地干部子弟,分进的复员军人,全部是后勤的,后勤已经大到臃肿不堪。单位早就暗中有规定,后勤人员找的对象不能再调进来,更不可能带到上海去。但是外单位的姑娘不管,有机会嫁了再说,就算先两地分居,日子长了你单位还不是要解决?走一步就算离上海近一步。

柳姑娘当然也吃香起来,看上她的都是些脑子清楚的成熟男士:柳姑娘才真正是块宝啊,她虽然干的是后勤工作,可她有职称,可以算是一线员工,娶了她调进设计院的机会就大,跟回上海更没有问题。众多介绍来的对象中,柳姑娘挑了个高高个,戴眼镜,很像样的小伙子,姓魏,是黄姑娘他们单位的一个中专生,岁数也很般配,比柳姑娘略大一岁,在自己单位还是车间工会主席,党支部副书记之类的干部。黄姑娘单位的嘛,柳姑娘的“历史问题”早就传过一遍了,小魏说了:那件事,不管人家怎么说,自己是绝不会在意的。柳姑娘心中发憷,不知这回匿名信会有多大力度。

一派莺歌燕舞中,也有不协和音。某日,气势汹汹来了一帮人,门房一看,就不让进。他们也不急着进,堵在大门口骂开了太平山门。院里的闲人见有热闹看,就涌到门口,听他们说什么。

原来为首的一个就是黄姑娘的男朋友,其余那些是他的小兄弟。黄姑娘与那人谈朋友四五年了,从没把他带回家过,这回大家算是见着了。

黄姑娘已经进了别的厂,要是再嫁了人,那设计院回迁上海肯定与她没了关系;要是不嫁人,算作本院子弟,也许还有一点希望。黄姑娘狠人哪,快刀斩乱麻,一刀切断了与男朋友五年的关系。估计斩得太狠,这男朋友不干了,带着人闹上门来,听那意思也不想复合了,只是尽量丢丢黄姑娘的脸,那话就说得很不堪了。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这边呢,伟大领袖终于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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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大哥前面两次提到他老人家为了这个那个事要睡不好觉,这下好了,他永远睡了~~
就这样风雨兼程 发表于 2011-8-9 07:32
呵呵,前面两次提到去贵州是为了伟大领袖睡不好觉,是为了最后揭发出原来是为了王洪文不赶出中央机构睡不好觉,当然,天知道有没有那么回事,但我们想回上海,要打反四人帮的旗号,也是天朝特色。《潜伏》里说得好:嘴上谈的全是主义,心里想的全是生意。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沙发.

"单位就是个小社会." 

信然.
晓寒 发表于 2011-8-8 23:49
像我们迁入贵州,就等于单位办个社会。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本帖最后由 邱晓云 于 2011-8-9 17:32 编辑
柳叶随风摆数载过百家
金丝近身飘千日沾飘渺
苦啊!
老程 发表于 2011-8-9 08:50
不造业,无因无果,不堕轮回,没有什么苦啊?要是造出点孽债,一辈子牵丝攀藤,才真的苦了。贪一点点小钱,沾个贼名,多少年都要为此还债,要是沾个花名,又不知要几辈子才能修回人身。

老实一点,人生简单易过。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昨天已经立秋了,风雨MM且看邱大哥肿默样地把柳姑娘送进金秋的怀抱,刚过去的梅花台风现在可一点秋意也没带来,柳姑娘依然满身翠绿婀娜多姿,正柳笛儿声声柳叶长呢,俺不急着看结局,俺还是很有耐心滴。
杨林 发表于 2011-8-9 09:07
诗意盎然。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本帖最后由 邱晓云 于 2011-8-11 19:54 编辑

那些最伤害姑娘的话,一说出口,就成了闲人们嘴里的流言,多少年都不会消散。柳姑娘一点小事,传开了,都有那么大的杀伤力,黄姑娘的故事色彩要浓郁得多,她那男朋友是打定主意要她嫁不出去啊!

黄姑娘家没人敢出来接招,本来他们家因就为有海外关系,一直夹着尾巴做人,老实惯了,这回是黄姑娘先对不起别人,那种事又是越说越丑,所以只好装聋作哑。那帮人被院保卫科派员劝走后,黄姑娘很多天没敢出门见人。

第二天上班,没看着热闹的同志正在向消息灵通的人打听呢,忽然楼外一声瘆人的哭喊带着声嘶力竭的高声叫骂,把大家惊着了。细细分辨方向,却是在楼下废弃的夹弄里。待得要从窗口探出头去看个究竟,各层窗口却都装着防盗铁丝网,探不出头去。等机灵的跑到楼梯转弯处,从角窗斜望出去,只见楼下一个高个一个矮个,正相对而哭呢。叫骂得声音都嘶哑的矮个是田建民,哭着试图劝他的高个自然就是张国强。

原来单位给张国强落实政策,调他进了设计科室。他清华毕业的嘛,扫了那么多年地,罚也罚够了,一线科室缺人手,让他回来干本行,是很合适的安排。他看着比他先出狱的小兄弟田建民还没有出头,约田到他们两人常悄悄聊天躲清静的夹弄里,劝田耐心等待:天道变了,出头之日就在眼前,万事小心,这些田都诺诺答应,最后劝了一句:那种匿名信就不要写了,就算你做个好事,也给柳姑娘落实个政策吧。不料田建民听了突然就失去了控制,两人光动嘴几乎不发音的聊天,顷刻变成了整幢楼都震动了的哭骂:

“她凭什么看不起我!那么多年都不看我一眼?在上海时我们不是完全一样的吗?那年她还冒着险给我馒头,是你说她对我有意思,让我坚持活下去。可她找谁都不看我一眼!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坐了牢!我坐牢还不是因为你出的主意私刻了公章?那么几十只户口,是我一个人的事吗?我顶罪坐了牢,大家都过了关,装没事了,大家都结了婚,你也在乡下找了老婆。光棍就剩我与她了!为什么她还是不能跟我?我不配吗?不刻那枚公章,我也是堂堂造反派司令,跟贾七他们平起平坐的!他们都结合进市革委了!我怎么就不配她!我那些信写的不都是真话吗?我刻公章作假要判刑,说真话难道还也错了?”

大段的话都是家乡土话,夹着哭骂,知道内情的才能猜个大概,偏知道内情的那些当年同学,听了不免有愧,谁都推说听不懂,其他的人也就当是张国强先出头了,田建明一时感忿,可这些话到底还是传到了柳姑娘耳朵里,柳姑娘悄悄哭了一场,又去找了张国强,不知说了什么,匿名信终于不再出现了。她与小魏的婚事也终于渡过险滩,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

可是有人红鸾星动,要抢在她前面结婚,谁呢?是小席。


小席一直迷醉桃花林,直到一支桃花把他绊倒。

这支桃花比他大了三四岁,人高马大,在附近某家上海内迁厂工作,却不是上海人。那家厂迁贵州比我们早,桃花是建厂时招进去的,上海人堆里呆的时间长了,会讲上海话,却是贵州辣妹脾气。

照小席的说法,他非常无辜,桃花在上海内迁单位呆久了,天天听人家讲上海花花世界,廿四层楼看得帽子都要掉下来,起了艳羡之心,比上海人更想做上海人,听得设计院要回迁上海,是个机会,就找准了他这个目标,冒充上海人,设计算计了他这个童男子。待得他清醒过来,想要回头,桃花带着三姐妹打上门来。人高马大的桃花装可怜在他妈面前哭诉,只会贵州话的两个妹妹,对着小席,一个嚷着要单位出面做主,一个威胁说要告小席流氓罪,另一个姐姐对着小席的老爸摆道理。结果小席的老爸靠在沙发上唉声叹气,小席的妈,犯了心脏病,小席出于孝道,只好答应尽快定日子摆酒娶了桃花。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本帖最后由 邱晓云 于 2011-8-11 16:47 编辑

托赛里小夜曲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紫壶太会形容了!拿一锅菠菜豆腐汤形容成满汉全席嘞,别人家尝尝味道啊要上当?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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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版钓鱼啊,我以为更新了
施国英 发表于 2011-8-11 17:41
结局是写开头的时候就想好的,其实也是触发我写这篇四不像东西的机缘,只是越写到后来越不敢这样结尾,怕跟着看的同志们不满意。有点犹豫了。你既然想知道结尾,我就当故事会,讲完拉倒了。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本帖最后由 邱晓云 于 2011-8-11 20:07 编辑

柳姑娘从上海旅行结婚回来,到我们图书馆来发喜糖,在图书馆坐坐,我问她:去都去上海了,怎么不就在上海结婚,反要搞旅行结婚呢?她撇撇嘴:

“他家里那房子是披间的披间,就够放一张床,就算摆酒在饭店,新房设哪儿?就这么个居住条件,还一个劲的动脑筋要回上海,回上海,就算将来真回了上海,怎么住都是问题,难道上海房管局看你们内迁回来,当你们立了大功,还专门给你们配房子?我说我调到你们单位也蛮好,到底你在那儿大小是个干部,他一定要调到我们院来,挤回上海这班车。都是说说的呀,谁知道回不回得了上海?我问了组织科了,眼前他要调来,只能在食堂卖饭,有什么劲!”

到了贵州,柳姑娘从没在院里找过对象,大概一门心思找个别的厂的人,嫁到人家单位去。可能还是那个“历史问题”带来的心结,总想避开这个设计院。现在嫁了人,人家一定要调来,让她心里犯怵:不知道小魏到了这环境里,会不会带累着被另眼相看。

不管她怎么不情愿,小魏还是调来了,对所有的人都客客气气,天天在窗口卖饭。

从前柳姑娘在食堂也卖过饭,据她说,六七百号人吃饭,食堂一般只开三个窗口,一个人要卖二百多份,每一个人身上花半分钟也要两小时,每一只碗递进来只有半分钟,卖饭的人注意力完全在要什么菜要几两饭,找饭菜票不能搞错,根本关注不了窗外是谁,最怕就是卖饭时窗外的那谁来打岔:“我这锅子放在这儿,等一会张三来的时候记得给他,就说是我给的,我是谁,你叫不出名字了?”是啊,那么熟的人,天天见面,你好意思叫不出名字?但那一刻就是叫不出名字!而且脑子里记着张三和那只锅子,卖每一份饭的速度都会降下来。

但小魏不是,李书记第一次到他窗口打饭,他就认出了,赶紧从底下拿一份好菜说:“大排刚卖完,这是我特地为您留着的,您太辛苦了!这会儿才来。”

李书记以清廉著名,哪吃这套:“不要搞不要搞,留给后面同志。你新来的吧?以后不要这样。”李书记看有什么菜打什么菜,买一份素菜回自己房里开罐头去了。

以后?以后还这样!只要李书记到他这窗口,他一定有一份好菜留着。李书记骂过几次,口气变得很严厉了,可小魏锲而不舍。弄得李书记只能避开小魏卖饭的窗口。可小魏厉害啊,他占住中间那个卖饭的窗口,兼顾左右,李书记的碗只要一递进来,他就能认出,马上探过头去:“李书记,我给你留了一份牛肉,在这儿呢。”左右卖饭的就笑,象看一场滑稽戏。

是太滑稽了,知识分子单位嘛,假清高总要保持,哪有拍马拍得这么明显的?再说你也看看对象,看看效果,李书记要过你一次好菜吗?你贱不贱啊?

可小魏对一切都无动于衷,坚持表达对李书记的爱戴。两个月后,李书记自己一堆烦心事,再也受不了这种捉迷藏,下令不让小魏卖饭,让他去当食堂采购员了。

李书记的烦心事,是李二公子恋爱了,恋爱对象是------黄姑娘!

先是李书记看着李二公子手里的书换了,《唐诗三百首》改成了《英语九百句》,还蛮开心,要开放了嘛,学点英语好啊,总比没用的唐诗好。可看看他与黄姑娘切磋起英语,不觉紧张起来。这也太不靠谱了!黄姑娘一门连个党员都没有,都是落后群众,名声那么不好,外加还有海外关系!这个对你将来的前途是很不利的!可是李二公子不听教训。李书记万般无奈,老着脸皮求党委办公室主任给他儿子在别的厂找一个合适的,清白的,政治表现好的姑娘,可李二公子压根儿谁都不肯见!李书记还有什么办法?他总不能带头破坏婚姻自由吧?想着自己为儿子安排了从插队地调上来,曲线回上海那么好一条路,最后却落在黄姑娘手里,将来还在院里多那么一门亲家,真是灰心!

最后一条倒是多虑,李二公子与黄姑娘飞快的结了婚,然后飞快的办妥了到香港探亲-----黄姑娘那在香港当女佣的祖母病重,港英当局批准得很快--------全家一去不回了。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好功力,比晚清的小说还好看!
施国英 发表于 2011-8-11 19:59
惭愧惭愧,我最怕就是写成故事会,怎么觉得还是越来越象故事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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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邱晓云 于 2011-8-12 07:28 编辑
我认识两个贵州女性,因为在上海读大学,两人都能说一口非常好的上海含糊,不过个性都蛮泼辣的。是贵州女性的语言天赋吗?贵州话不是吴侬软语范围,口语应该没有那么容易改的。就这样风雨兼程 发表于 2011-8-12 03:38
也许女性天然语言能力强一点,也许她们倾心繁华的上海,觉得贵州话土了,有学习上海话主观要求。

好像当初在贵州也是女性有学上海话学得好的,男性就基本没有。当时他们有一种傲慢,认为应该上海人学贵州话。他们对我们说的贵州话,在他们看来已经是普通话了。确实贵州话更接近北方语系,就是调不一样,再加n,l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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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好看,尤其是柳姑娘的丈夫小魏卖饭那一节,让人想起刘震云的<<单位>>...1 y! _' Y3 h6 `" ?9 E/ x0 o#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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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否"过去的一切都会变成亲切的回忆",现在回想起来,儿时生活过的那家也是封闭型小社会的国营老厂,很温暖,很有人情味,人与人之间,虽然也难免有矛盾,但总的感觉,象个大家庭. 邱大哥笔下的设计院,也给人以这样的感觉. 不知确否?晓寒 发表于 2011-8-12 04:54
太高抬我了,惭愧!
内迁后的设计院,比一般国营老厂更封闭,更小社会。一般国营老长是工作在一起,生活在一起,设计院还要加上社会关系在一起--------因为内迁,与外界社会没有天然的亲戚朋友故旧社会关系联系,全部蜷缩在一个十几亩的围墙里。抱团取暖。不是很健康的状态,最吃亏的是像柳姑娘,有点事,大家人人知道,多少年都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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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邱晓云 于 2011-8-12 09:57 编辑

当然害怕,所以一直在推敲分寸,燕谈里发发,小范围,应该还可以,大家看看玩玩。但世界很小,我想发另外一个坛子,跑到那儿去,就见到一篇散文写到了我图书馆坐在对面的同事,也是我的邻居!要是发到那儿,说不定很快就有人找来了。

再说写小说免不了加油添醋。把两个人捏在一起之类,就怕两个人看到,都会觉得你丑化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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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完全瞎编的故事,也会有人找上来。八十年代末也可能九十年代初,有一年过年,就被人找上门来过。
一篇小小说,发在什么报屁股上,地名用的一个方位词一个数词,好比说北三储蓄所,名字随便起的好比说李艳,讲一个内鬼的故事,结果,北京路第三储蓄所正好有一个叫李艳的,说我指名道姓造谣诽谤了她,要命不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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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邱晓云 于 2011-8-13 11:53 编辑

这让李书记大伤威信:李大公子的事虽说没有平反,但从一开始大家就不认为他做错了什么事,很多人还觉得高干子弟确实特立独行,敢坚持自己的观点,敢反潮流,有种!大家不过是对李书记管不住儿子有点幸灾乐祸;但李二公子投奔资本主义,宁可投靠岳丈家一个老女佣,也不愿在国内作高干子弟,作革命事业接班人,这就实在太不顾李书记面子了!多年的社会主义教育怎么做的?叫李书记怎么还有脸去教育别人?相当于左边挨了一巴掌,右边又挨一巴掌,比红卫兵打得还厉害。也亏李书记当年搞过地下运动,心里藏得住事,脸上还能维持笑容。

只有小魏一如既往,一有机会就讨好地端一份好菜出来说:李书记,您辛苦了。

现在小魏负责采购,本不需要再在窗口卖饭,但小魏初来乍到,想要表现卖力点,所以只要有空,卖饭的时候他会主动开第四个窗口。这样另外三个窗口压力可以减轻,外面排队的人也可以缩短等待时间,照说应该没人不满意,可一样有人抱怨:好菜卖得太快,来晚了更没有了。因为原来好菜一人一份,排队短了,就有人买好了换个窗口再排一次队。小魏对症下药,出主意定规定:只许排一次队,这不得罪人吗,别人不能与他争,说他办法不对,就编出话来取笑,说他开第四个窗口,卖一小时的饭就是为了等着见一见李书记。

这让柳姑娘听得又心疼又埋怨:你说这是干嘛呢?你干好自己的事,中午有空回来陪陪我不好吗?可说了小魏不听,柳姑娘的话就刻薄起来:“你好省省了,人家捺,说你喜欢李书记!”这个有点同性恋的暗示,那时骂人的意味比现在强得多,比骂流氓还厉害,按那时的理解,同性恋就是流氓活动另外加点变态。小魏听得生气,可又不敢发作:他在这儿等于招女婿,所有的同事都像是女方的亲戚,再说柳姑娘还怀孕了,发发脾气属于正常。他只好躲到小席家里来诉苦。

小席的妻子桃花,也想办法调来了院里,因为泼辣能干,当了院招待所的所长。这院招待所一共三个人,平时也没多少事。单位在贵州。没什么人出公差来山沟沟里,私人来往,则一般借住朋友家,或在单身宿舍找个别人出差余下的空床铺。招待所一个晚上三毛钱,相当于两份好菜呢,该省总是要省的。招待所另两人也是贵州当地嫁进来的家属,可都不会说上海话,桃花会说上海话嘛,接待方便,所以后来居上,当了所长。

当了所长的桃花把小席照顾得太舒服,小席已经有点发福了。这会小席正发愿写小说呢。

那段时间,写小说的最神气,一篇好小说出来,洛阳纸贵,大家排队等着看,先看了就好像引领时尚;有资格评论指点。那时写小说可真是有名有利,一个默默无闻的中学老师发表一篇小说就全国知名。小席觉得自己人生如此崎岖波折,大起大落,一定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于是买来整本格子纸,每天写很多字。看见小魏来,很大度的说不影响不影响,中国人民等得起。

“你现在的问题是遇到了人生的瓶颈,像我这样碰到事情多了看穿了,你就会明白人生的意义何在,就会觉得今天的一切烦恼都是多么的可笑。”

小魏在那儿抽了两根烟,说自己听了小席的一席话觉得好多了,现在要回去提前给柳姑娘做好晚饭,开饭的时候到食堂看看帮不帮得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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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邱晓云 于 2011-8-15 10:23 编辑

一个月后,食堂大组长,那时叫食堂管理员,被查出多吃多占,挪用公款,撤了职,小魏顺理成章的接替了他,采购还兼着,开饭时有空还是来开第四个窗口,更忙了。

只是设计院迁回上海的事,一拖再拖,拖得都快熄了火。

老院长在负责回迁的事,已经出尽八宝,能动用的关系都用上。当时的上海市长彭冲,过去也是新四军六师谭震林部的,说起来与老院长同是六师的战友。可托到他门上,他也说是爱莫能助。上海住房紧张,交通紧张,一切紧张。让一个内迁单位整体迁回来这种事,例不可开啊!个别高级知识分子有具体困难,想回上海,算落实政策,倒不是不可以商量。


转眼柳姑娘的儿子都周岁了,那天柳姑娘与小魏请我,小席还有当年附属工厂里的老同事在家吃饭,也算是给小孩做生日。柳姑娘的儿子长得白白净净,一双大眼睛分外灵活,在柳姑娘怀里,头好奇的转来转去,看着那么多人跟他打招呼。

“军军,叫阿姨,这个叫舅舅。”

柳姑娘的儿子叫柳军,柳姑娘做主,让儿子姓了柳,还强词夺理:

“那没办法,要是姓魏,人人叫他魏军,伪军的,不要吓人?”

小魏忙里忙外,准备着菜,一边跟她辩论:

“姓了魏难道不能改个别的名字? 一定叫魏军?现在谁起名字还军啊军的?不时行了呀!”

柳姑娘就说:那不行,名字是孩子姥爷定的,早就说好的,按既定方针办,不能变的。

小魏就说柳姑娘不领世面,现在那个既定方针都不灵了,只有你还抱着不放。

柳姑娘说不过了,就转移话题,说小魏的菜准备得不好:

“早就叫你自己花点心思,花点心思,弄来弄去,还是叫食堂里的王胖子烧的,他烧的菜,大家都吃了七八年了,跑到我家里还要吃王胖子的菜!”

大家都打圆场,说王胖子做的卤菜其实真不错,平时食堂没有机会做这样的细巧菜,大家难得有机会吃到。这样的卤菜也只有用食堂的大锅才做得入味。又说他们两口子很和谐,经常拌口老有话说。说小魏脾气好,大家要先敬小魏。每人敬他一杯。

酒味酱香醇美,入口绵长。懂酒的就说:

今天喝的这茅台是出口的,看,这瓶上商标是飞天图案,不是平日内销的稻穗齿轮图案,要不是小魏,哪里喝得到!为这就要再敬小魏一杯!

设计院给茅台酒厂做了扩建设计,两家有了联络,自然就有管事的能拿到好酒。老院长到上海办事还带了两箱。小魏拿到的这几瓶则是茅台厂给关系户的出口处理品。所谓处理品其实也就价格是处理过的,仅售六元一瓶,其它与出口产品全一样,只是没有外包装盒子。

再倒一圈,酒瓶见底,小魏又拿一瓶茅台出来,小席就说:小魏这个人最豪爽,大家一起敬他。乱哄哄一阵敬酒,小魏又喝了好几杯,站起来敬酒时已有点晃。只说,今天高兴,大家尽量喝,必要喝爽快了,酒有得是。小席就扶他坐下,向柳姑娘挤挤眼,突然正色说:

“柳姑娘今天我要说你!你看小魏多不容易,人家放着好好的工会主席不当,倒嫁到我们院,家里家外,万事小心努力巴结,多不容易!”

这边柳姑娘抱着柳军,正试着让他尝尝卤味呢,边上坐着的,也拿着筷子尖沾着茅台起哄,说要让小孩子学着喝点酒,听小席突然义正词严起来,不觉都坐直了看他。

“他也就一门心思奔着咱们院可以回上海,才这么委屈自己,要不然谁高兴工会主席不当,来管这个吃力不讨好的食堂?可你看,这回上海哪里还有音讯?老院长都摇头说肯定办不下来,还有谁有办法?我看小魏现在管食堂都不太起劲了,我没看错吧?你还不好好安慰他,还要仗着你这儿娘家亲戚多,欺负他!告诉你!从今天起,我改算小魏的娘家亲戚了,小魏,你有委屈都可以找我来说!”

小魏被他说到心底委屈,拿着衣角不断擦着眼镜,突然就哭了出来,开头还尽量克制,到后来涕泗滂沱,简直嚎啕起来。柳姑娘就说:

“小席最坏了!明知道他不能喝酒,偏灌他!知道他喝醉了爱哭,还拿话呕他,要看他出洋相。我告诉你们家桃花去!”

小席就笑,说自己好心没好报,然后哄着小魏一起到外面抽烟去了。

柳姑娘就招呼我吃菜:

“别理他们,小魏就这样,喝一点就醉,醉了就爱哭,平时我看他一哭就赶他出去,大老爷们动不动哭,烦不烦人啊。那么多年我哭过吗?他出去冻一会进来也就好了。小席见过好几次,最知道了,这会偏来挑他,出他的洋相!只有你是好人,吃菜,不理他们!”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个星期后,全院大会。老院长宣布,回迁有进展了。

“上海是回不去了,我们试过各种途径,整体迁回上海,没有希望办成;而且就算办成,很多同志回上海后,也没有办法解决住房问题。很现实的问题啊,同志们!现在经过多方努力商洽,杭州市看在我们有两百多高级工程师的份上,愿意接受我们,给我们三十亩地,每亩十八万,近六百万元钱,部里已经同意负担。本来南京也愿意接受我们,但考虑到杭州离上海更近,而且杭州到北京可以路过上海,这样出差上海,回家的机会就多,院党委是多方面都考虑过了,认为迁到杭州是最合理的方案……”

这一天公布的另一条任命是:搬迁开始,总务科将首先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去杭州打前站,一部分在这儿管日常工作和拆迁。任务繁重,特任命小魏为总务科副科长,党支部副书记,与科长各负责一边。

我们终于要离开贵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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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邱晓云 于 2011-8-16 13:19 编辑

来的时候拖拖拉拉,去的时候火急火燎;来的时候,一个也不能少,去的时候一个也不能多,不但不能多,连单位在贵州招的后勤人员也尽量不带,定了种种条条框框,演了几回悲剧闹剧,最后丢下两百多当地招的后勤员工,连同所有的房子,一起送给了061接手。

我们图书馆也是后勤嘛,看着那些回迁政策不痛快,我想办法单独调回了上海。

我离开贵州时,院里只剩了些前途未定的后勤人员,那天正好是田建民的追悼会,听说没几个人参加,冷冷清清就过去了。只有已经去了杭州的张国强打来了个电报吊唁。田建民死于肝病,郁伤肝,营养不良,加上饮酒,脸上早挂着死相了。

那么些内迁单位,都闹着落实政策想回去,真离开贵州的,只有我们设计院一家。那家医院最后部分人算是不适应贵州水土,允许调了回去。医院整体还是留在了贵州。那次集体瘫痪,后来研究说是神经根炎,可神经根炎并没有大规模瘫痪的先例,专家说是并发了集体癔症。也就是说自我催眠造成的。不过他们还是封了那两口深井,很难说一定不是不知名的矿物成分超标。

小魏到杭州还是坚持拍李书记的马屁,牺牲自己衬托出李书记的清廉,熬了好几年,终于把科长熬退休了,转正当了总务科长,还党委委员了呢。李书记手下也真没人了,查三种人整到了好几个,最令人恐惧的组织部长也被查出问题开除了党籍。李书记剩下的资源就是自己的清廉,清廉总不能自己天天说吧?幸好有个小魏死心塌地坚持拍马屁不动摇,让他可以随便批评,显示清廉,不用他还用谁呢?

小席辞职,专业从事起了文化实业,不是写作,而是卖稿纸,他开了家文化事业公司,总务科给院里采办纸张墨水绘图仪打印机,都从他那儿买,很快发了财。

小魏知道自己学历太低,在设计研究院里再也不会有上升空间,李书记退休前后,调到了杭州老干部局。设计院是地师级单位,科长就是正处,调地方单位低一级,在老干部局当了副处长。柳姑娘妻以夫贵,在设计院工会混了个闲差。

二十几年过去了,今年春天路过杭州,老同事请吃饭,柳姑娘也来了。见了面话很多,她退休了,保养得还很好,只稍微有点胖。一面说自己不象样了不能看了,一面说什么地方保养做得好,用的是正宗法国的保养品。她儿子柳军长江商学院读出来,在香港挣大钱,每月五十几万,现在已经结婚了。

“可惜媳妇家没花头,两个老的都是老师,一点没见过世面。上次儿子出钱让我们两亲家四口一起到欧洲旅游,团里都是有钱人呀,大家在一起谈买房子,移民,他们俩一点插不上话,真丢我们的脸。我们家小魏你知道的呀,还蛮有眼光的,海南出政策前,他跟他们老干部局的领导一起在海南买的房子,一个月就涨了一倍!上海的房子?那早就买了,第一套买在菊园,后来在滨江花园买了一套大的,现在也涨了很多了……跟你谈谈很有劲的,今天算了,明天我专门请你,咱们挑好一点的,歌德大酒店,我让小魏开车来接你……

我说算了算了,你让小魏开车来接,分明是不让他喝酒了,小魏不喝酒还有什么好玩的?明天下午我就回上海了,中午有人请我一起包野菜混饨。就不麻烦你了。

柳姑娘满脸遗憾的样子。

回到上海,我给北京的妈妈打电话,说说在杭州见到各位老朋友的情况。张国强死了,还有谁谁谁瞎了,院里领导都换了,现在的领导也不太关系老同志生活。那儿退休的同志从前拿得多,院里给他们算成保留工资,每次外面加退休金就冲减保留工资,他们都已经十来年没有加着退休金了;医药费报销也不爽快。也有开心的事,师傅的女儿当年考进了贵州师范,就留在贵州出不来了,去年她的儿子是贵州的高考状元,考到了清华。还有就是柳姑娘混得很好,到处买房子,她老公不是在老干部局吗,大概有点消息……

妈妈在电话那头愤愤地说:“奥,就一个小偷,现在过得那么好!”

我说你不能这么说嘛,那么多年了,再说她现在发的财可与小偷一点关系没有。

妈妈反问:“你怎么知道?”

妈妈八十几了,我不想打着长途跟她讲道理了,老实说,细分析起来,说不定我聊起这话题,就是等着妈妈骂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呢。

屈指西风几时来,却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完)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这场情节背后的实际情况大概是这样的:小席帮小魏,小邱帮小柳,老酒吃得太多了,后来乒乒乓乓了

………………木匠心理比较阴暗,只是做一定的推想,还望金丝海涵!
老木匠 发表于 2011-8-14 14:23
小席帮小魏,是看出小魏会有可利用的资源了;金丝自以为自己最聪明,实际对这一切木知木觉。帮柳姑娘是出自天然:我们算她娘家人嘛。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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