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贡比拉(7)

每年过中秋节,我妈怕我和我哥打架,就平均分配,也没有什么兄弟之情,我从来没有管他叫过哥,他也从来没有让着过我,打急了,我打不过她,我就跑,我家前边五十米就是厕所,惹完他,看真急了,我就会一溜烟跑进厕所里,气得他在外面直骂,吃东西,他吃得多又快,我觉得我吃了亏,就要求平均分,这个公平,我家的一个习惯,就是什么东西都一人一份,我吃不完,宁可扔了,也不给他吃,我有东西从来不给他,见他就烦,他呢,如果有点东西就跑过来显派,我一要,就给我,特别是如果他要是有一毛两毛的钱,准跑来显摆,我说,给我吧,他就给,等我有了吃的,或者有了钱,他别想要,气得他直哭,哭也不给。在该上学的头半年,我妈把我和我哥都接了回来,说熟悉一下环境,好上学,那时,我就听我妈说,我和我哥每个人每个月还有九块八毛钱的抚恤金,我就想,原来,都让你们给花了,成天花我的钱,我要点钱,还不给。我就挺生气的。有一天,我妈有病,在炕上躺着,王三妈来还两块钱,我在我姥家没人教我认字、识数,我姥的观念是,不能教孩子太早,会把脑子累坏的,所以,直到上学,我都不识数。看见我妈枕头边上的两块钱,我就生气,心想,还不是我的钱么,你们凭什么拿着花。于是,我就理直气壮地把这两块钱拿走了,到小卖店买了一了堆糖块,也不知道多少,用衣服兜着,大摇大摆地一边走一边吃。一师人虽少,除了没自办学校以外,因为,孩子太少,所以,就都借读在农场的学校,那时,我们就是借读生,每年要给农场学校交钱的,当然,都是公家交的,我们也不知道一年要交多少,反正,一到学期开学或者学期末,老师就会说一师的请举手,我们一师的就把手举得老高,以为是啥好事呢,其实,人家按人头来跟一师要借读费。总不能买点针头钱脑的也去街里吧,所以,一师就自己办了个小卖店,周一盘点关门,我记得可清楚了,只要我有一毛一分钱,就去买一种冲着喝的什么晶,也就相当于现在果汁粉,我不用水冲着喝,而是干吃,一小包,倒进嘴里,酸甜酸甜的。等我进了屋,见他们都在,就把找回来的零钱往我妈枕头边上一放,说,妈,你看,我给了他们一个,他们不但给了我这么多糖,还给了我这么多钱。我这种思绪,直接遗传给了我儿子,我儿子三岁多时,带着他去家乐福买东西回来,路上,他对我说,妈妈,我告诉你一个挣钱的办法,他说,妈妈,你要想挣钱呀,你得先花钱,你看,你给他们一个,他们给了你这么东西还有这么多的钱。我说,对呀,你说得太对了,以后,我们就去花钱。我妈生气了,就骂我,说我胆子大,拿钱也不跟她说一声,我心想,我拿我自己的钱,还用跟你说一声吗,但是,我不吱声,她骂她的,我吃我的,还故意嚼得咔咔响,我妈越骂越气,说我脸皮真厚,就是这么骂,还能吃得进去,我想,我自己的钱买的,当然吃得进去,你们花我的钱,跟我说声没,凭啥吃不进去。我哥在一旁,看着我吃,挺馋的,我妈就说,还不给你哥一块,我才不给,拿着糖就走了,就听他在哭,他就会哭,不论什么事,还没说话,哭腔先拿出来了。
他除了会哭以外,还有一招就是会帮腔,好事不会干,就会在老师面前说我的坏话。直到现在,我都不愿意搭理他。我上小学三年级时,他上四年级,农场的子弟学校,每到秋天都要全校的学生都得帮着农场秋收,夏天帮着夏除,也就是除草。那年秋天,学校又组织学生去秋收。我们是小学生,不能干别的,就让我们到甜菜地里收甜菜。黑龙江是地广人稀,特别是我们那里,更是地多人少,所谓的镇,不过是个聚集地而已,真正的田地,离居住地很远很远,农场用大卡车把我们拉到地里,那地,一眼望不到头,大人一天也走不到头,中午也是大卡车来送饭,我们就在地里吃。黑龙江的八月底,天气很凉,都下霜了。高年级的把田菜挖出来,一堆一堆地码好,我们低年级的,负责把甜菜缨子削掉,菜头要削成尖形,码好,等着车来收,每个人分一堆,他们干得都挺快,我坐那里,也是不磨洋工,就是干得慢,因为,我要削得干干净净,每一棵甜菜的尖都要差不多,跟秀花似的,半天了,我也没削几个,我的班主任,叫马志清,我们给她起了个外号叫马大哈。马老师从一年级就跟着我班走,一直走到我们上五年级,把我们送到初一为止。她心可宽了,平时对我们也不严,比如,学校要求打扫卫生,她就叫我们放学,她把门锁了,走人,她还要厥着嘴嘟囔几句,怪学校搞形式主义,天天扫,有啥可检查的。上五年级时,学校开运动会,每年一次的运动会,可是我们的节日,团体操,腰鼓队等等的表演,然后才是比赛,以班为单位的拔河赛,最激烈了,赛前,马老师对我们说,拔得过就拔,拔不过就撒手,于是,我们班集体撒手,把五一班摔得人仰马翻,学校在广播里把我们班的这种作风狠批了一痛,马老师跟没事人似的,当着五一班的班主任训我们说,我说让你们拔不过时撒手,我看你们还没怎么使劲呢,咋就撒手了呢,我们就一齐喊,我们真拔不过他们呀。五一班的班主任正好跟马老师相反,真厉害,她的学生一提她,就害怕,而且,只要是劳动什么的,她们班干得最慢的,都比我班最快的快,特别夏除时,我们班的都在后边磨蹭,他们班的,你争我抢的,干到地头后,返过来接我们班,这就是班风吧。上五年级时,正好毛主席去逝,五一班的学生哭得跟炸庙似的,那年,我深刻地领会了什么叫炸庙,我班呢,净悄悄的,没一个人在哭,只是都爬在桌子上,也没人抬脸,音乐老师拿着报纸过来说,大家再看一眼毛主席吧,我们就抬起头来,看看,马老师站在门口,她俩说话,音乐老师气愤地说,她能叫五一班的学生气死,直眉瞪眼地看着你哭起来没完,有的还干嚎!我看见马老师的嘴角向上翘了翘,音乐老师就走了。我们班做什么都不积极,跟着马老师一起落后。这回,她倒过来训我,说我干得慢,干不完,还得别人来帮我干,我头也不抬,也不看她,我心想,我的手冻得怪疼的,凭什么要干得快?农场做了糖,又不给我吃,我心里这么想,当然没好脸,马老师就更生气了,正说着我,小波那边早干完了,就过来溜达,他从双城我奶奶家回来就晚了,比同龄人晚上一年学,那时,学习都不好,偏我妈积极,主动到学校,让他留一级,就跟我在一个年级了,这就成了比较的对象,老师总训他,看看你妹妹,如何如何,这回,总算找了可以看看小波的地方了,他在边上添油加醋地告状,说,她在家也不干活,他都不敢说我什么的,一边说一边笑,我一看见他就更来气了,给别人给公家干活可真卖力气,用我妈的话说,只要是给自己家干活,就要气出两肋,只要孙红江在那边一喊小波,他就飞快地跑出去,生怕慢了红江生气,红江比我们都大几岁,他家都是四川人,个子矮,心眼多。红江家一起猪圈了,就要喊小波,他可卖力干了,没事还要把家里的东西偷出去给红江吃,拍他的马屁,怕人家揍他,他可比红江要高出去一头呢!我一看小波那个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就生气。
不是我要这么做,是网上一会提示我这不行,一会儿说那不行,一会又说我在灌水,我不道啥叫灌水。只能这样才贴上,对不起大家,凑合着看吧。
张聿礼去双城接的他,经常说起我哥在我奶奶家造得真是不像样子,说起这些,他就眉飞色舞,用手比划着说,咱不来悬,这四个字,山东话都读四声,在张聿礼嘴中说出来就是:赞不赖旋。咱不来悬,是张聿礼的口头语,意思是他说的都是真的,一点没有假的,也没有夸张的意思,他说,咱不来悬,小波哎,我到那,一看,那造得那个不像样,那濞涕足有一尺长,鞋,鞋底都是断的,用草绳紧着,衣服嘎叭地都能当镜子,裤子,到处是窟隆,用个烂绳子系着,跟个花子差不了多少,花子,也就是要饭的,我们那管要饭叫要饭花子,或者直接叫花子。张聿礼说,这可是你们老吉家的人,我一看,跟本就没人管,跟个野孩子也没啥区别,活着就是了,张聿礼说,我都不好意思带着走,走到村口,张聿礼说,我拿块砖头,让小波把衣服脱下来,我就用砖头蹭,总算把油脂麻花的衣服蹭得干净一点了,翻过来,一抖搂,虱子都往下掉,虮子都一排一排的,我也用砖头蹭了蹭,都听到咔吧咔吧地响,咱不来悬,那孩子真的是不能要了,我就说,这是咋给养的,一到双城,就先把鞋给扔了,买了双新的,穿上,然后,到商店,给小波买了身新衣服,穿上,坐地,把他那身衣服就扔了垃圾了,我说,再穷的人,都不会拣。
后来,我妈说,确实,我哥在我奶奶家,跟本就没人管,有口饭吃,饿不死就算好了,再说,那时的农村,别说不是亲的,就是亲生的,也是过那种生活,忙都忙不过来,谁来有心思管孩子,再说,你哥就是淘,就是回来,你还不知道,裤子七天准坏,谁家供得起他,也是,我哥从小淘得要死,那裤子成是滴逻涮挂的,我妈跟着屁股后补都补不过来,一出去,回来,不是后背上,就是大腿上,准是又开了口子,钻刺线钻的,屁股后,总是要磨出两个大洞,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能磨出来,我妈打他,他就说,他腿下边长了个痦子,坐不住,我妈就更打了,说他找理由。我妈真是生气,后来,就想了个办法,到街里买厚帆布,给他做裤子,就相当于现在的牛仔裤了,只不过是黄色颜,我妈说,就那,也就是半个月,准见窟窿。一开始,我妈还打他,打不动,就掐,有一次,我哥在和别的小孩子聊天时说,我妈,打我,跟挠痒痒似的,一点都不疼,咯得她手疼。后来,我妈一生气,就用,钳子拧,他还说不疼,后来,我妈就不打了,让他跪着。我二姨来了,看见我哥跪着,就跟我妈打架,说虐待孩子,把张聿礼也臭骂一顿,骂着骂就又犯病了,张聿礼就赶紧给做饭吃,那时,东北啥也没有,就我家还算好的,我八爷每年给我家寄二斤花生米,一般情况下,都啥不得吃,等来人时再吃,黄小花知道,张聿礼赶紧给她炒花生米,又炒了几个菜,黄小花就大模大样地坐在炕上吃上了,还喝酒。我妈坐在地下地的椅子上,骂她,两个人又打架。我妈这回不骂我二姨了,专门骂黄皮子,黄小花一边吃着花生米,她不吃花生米外边的那层红皮,她把红皮搓下来,一般情况下,她都骂不过我妈,就祝咒发誓说,一红琳,等以后,我就让你爬着去吃屎,她就不理我妈了,对张聿礼说,看你每次对我还不错,你有病呢,你要信我,你就把个吃了,你的病就好了,说着,她就把她搓下来的花生皮子用手捏估捏估,扔到张聿礼跟前,张聿礼就把花生皮子都划拉着都吃了,黄小花就高兴,说张聿礼有好报,然后又骂张聿礼说,我来时,小弟子让我告诉你,说,她姐夫说让你给站好岗,你就这么给站的么,等小弟子找你算帐呢。张聿礼确实对我和我哥不错,只是我哥太淘,都是我妈让张聿礼打的,如果不打,小波能上天,这是我妈的话。别看小波没心眼,却知道少挨打的办法,就是每次出去玩都要拉上我,冬天夏天的,裤子都要湿半截,张聿礼发电,每天早晨把我俩的鞋和棉裤背到发电所,放在发电机前烘干,六点半停电后,再背回来,我们正好起床穿,都是热乎乎的,张聿礼不管在吃上还是在穿上,都没有让我和我哥遭过什么罪,亲生的,不过也是这样。我妈从来不做饭,一天三顿饭,不管冬天还是夏天,都是张聿礼做,特别我上学后,我有一个毛病,中午放学一进屋,必须得吃饭,如果见桌子还没摆上,我就开哭,上学要晚了,要晚了,所以,张聿礼每天中午都做好饭等着,我回来,坐下就吃,吃完就走。如果张聿礼不在家,我妈就会给我们卟拉疙瘩汤,张聿礼出去几天,我们就得吃几天,等张聿礼回来。放学,我跟着他出去疯玩,胆子也大,爬墙上树,打鸡骂狗,都不算什么,有一次,我们这一帮孩子上大地里去疯玩,他们在前边跑,这群孩子里,就数我小了,跑得没他们快,他们都跑过去了,我一下子掉进一个窟隆里,等我爬出来,回头一看,原来是个坟坑,我是扒着棺材板出来的,等我爬出来,他们都跑远了,我跟在后边紧跑,吓得要命。别看他傻,可知道怎么用我来保护他自己了,干坏事总拉上我,或者有什么坏事都推到我身上,让我受冤屈。上一年级时,我姥姥有病,我妈去新华了。我二婶家的小杰把她家的苹果偷着给了小波吃了,她却说给我吃了。张聿礼回来问我,我说我没吃,张聿礼就揍我,拿皮带抽!我被屈打成招,说是我吃了,才不打了。等我妈回来,我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告了状。我妈可火了,这日子不过了,分家!于是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分成两半,包括照片,有他们俩的,我妈都撕成了两半!张聿礼带着张闯住前屋,我们仨住后屋,我妈也不管张闯了!这是我长这么大小唯一的一次被人打,还是张聿礼!祸根就是小波!还有一次,就是小波在学校淘气,是小学二年级,我也忘了是什么事了,他的班主任让我给往家里捎张纸条,小波说你别给咱妈了,给了,我又得挨揍,其实,本来我也没想给,过后也就忘了,巧的是,小波当时给了我一个苹果。后果可想而知,我被我妈骂了一顿,比挨张聿礼揍还难受,她竟然说,一个苹果就把你收买了,以后还不当叛徒?我这个气呀,小波到是没事人的,站在那里笑!每当看到小波,我就会想起我妈的话,所以,到现在,我都不愿意看到他,从来不管他叫哥,叫声小波算是对他客气,就是现在,他来我家,我都没好气,谁能知道我还生四十多年前的气呢,我想,这气,可能直到死,才能不生了。
正好一肚子气没地方撒,他又过来得瑟,我就直接冲着他去了,我说,有你什么事,跑到这多嘴多舌,不怕烂屁眼儿!马老师一听我骂人,就开始骂上我了,说我是个酸脸猴子,这不是你家,你想酸就酸。我一来气,举起菜刀,咔嚓,就把一棵最大甜菜剁成两半,站起来,把刀一扔,拍拍屁股上的土,说,我不干了,我回家。然后,我就顺着田菜地往前走,他们在后边喊我,说我找不着家,我头都不回,我听见后边说,要吃中午饭,我心里想,我才不稀吃呢。那时,我也不知道往哪走,能回家,但是,我看见地边上有条铁路,我想,只要顺着铁路走,我就能走回家,因为,我家就在铁路边上。我就走呀走,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终于看见良种站了,我知道,过了良种站,就是一师了。我回到家里,我妈问咋地啦 ,我就说,马老师说我,小波帮腔,我就不干了,明天也不去了,我妈说,那后天呢,我说,我都不去了,看他们能把我咋样,凭啥让我给他们削田菜,做了糖又不给我吃,农场的甜菜基本上都是做糖,废料喂猪。就这样,七天的帮秋劳动,我就去了半天。开学,马老师好像没事人似的,提都没提我不去劳动的事。上四年级时,接着帮夏除,我干脆一天都没去,就在家呆着。马老师也没说什么,好像没我这个人似的,我想,可能马老师对让学生参加这种劳动也不感兴趣,都不来才好呢,只是,她当老师,不好说就是了。上小学时,都是班主任带语文和算术课,语文课呢,马老师就让我们念报纸,算术课,呵,她可认真了,特别是四年级时学分数和圆柱圆锥三角形面积等,她用纸糊的道具,里面装上沙子什么的,说明谁是谁的几倍,几分之几等等,说得吐沫星子直飞,我个子矮,从上一年级起,就坐第一桌。班上有几个总捣蛋的孩子,都是大个子,马老师就把他们调到第一桌来,有一个叫于江,我印象里,他又黑又胖又壮,凡是调到前边来的淘气学生,总要打同桌,但于江从没打过我,因为,我给他抄作业,如果早起上学时,走车箱时,运气好,捡到新的烟盒,给他,那时,男孩子玩拍烟盒的游戏,就是把烟盒叠成三角形,先是出烟盒,谁出的多,谁先拍,也就是把叠好的烟盒放在上或者桌子上,有用力拍地或者桌子,拍出的气浪把烟盒冲翻过去多少,那就赢多少,一是比力气,二也是比心眼,有的人就出一个烟盒,先手总有剩下的,轮到他时,他只要多拍翻一个,也是赢了,我给于江烟盒呀,糖纸呀,给他抄作业呀,所以,他就不打我,我妈说我,成天就会五马倒六羊,我们那时,每周都要上六天半的课,也就是说,周六也要上半天的课,中午放学,就得打扫卫生,值日生把凳子都搬到桌子上,好扫地。于江他们几个,就打陈永芳,也不知道陈永芳怎么惹着他们了,他们把周六称为是“陈永芳的末日”,有一次,他们又把陈永芳打到了两行桌子的紧后边,他们站在桌子上,对陈永芳形成一个包围圈,陈永芳捂着头,被他们你一脚我一脚的揣得直哭,大家都怕于江他们,谁也不敢去拉开,我就不信邪,冲进去,把陈永芳拉了出来,我回头对于江他们喊,再次你们再打陈永芳,我就告老师去!从那以后,于江他们也就不打她了,小波跟我说,于江说了,是看到他的面子上,才不打我的,我说,才不是呢,于江还要抄我的作业,还怕我告老师,你,算个屁,再说,他敢我一个试试。听小波说,于江上初中时到水库里游泳淹死了,最奇怪的是,当她妈听说有孩子在水库里淹死时,她妈就哭,说是她儿子淹死了,人家说,怎么可能呢,人还没见,你怎么说就是你儿子呢?后来,果然是她儿子,人们都奇怪了好一阵了。马老师有关节炎,总是穿得肿肿的,说话还有点咬舌,不过,她倒是很少发脾气。
我生气,当然和马老师有直接关系,上四年级时,我应该算是学习好的了,还真有点上进心。我班的学习委员叫潘冬,那时,正好演《闪闪的红星》电影里面的主人公叫潘冬子,马老师就管他就潘冬子,马教师咬舌,听起来像叫潘冬纸,潘冬纸他妈是教我们的政治老师,特厉害,成天繃着个脸。潘冬学习没有我好,还特别闹,可皮了,他和我是同桌,我俩经常打驾,有一次,我俩上课前又骂起来了,她骂我凶,是个三角眼,我说,你妈才是三角眼呢,正好上政治课,他妈就站在门口。马老师说过好几次,要把他的学习委员给撤了,还总表扬我,让同学们向我学习,我心里就想,等把潘冬子撤了,我就能当学习委员了。没想到,这时,从良种站新转来一个女生,叫倪琳,她长得可好看了,瓜仔脸,高鼻梁,柳叶眉,眼睛不太大,却很深邃,安安静静的,反正,真是标准的美,唯一有点遗憾的是她稍微有点颠脚,就是走路有点划圈,小儿麻僻症的后遗症,但是,不细仔看,看不出来。她学习也好,字写得也好,反正,我觉她是什么都好,比我强,她妈和她爸都跟马老师认识,好像原来就是朋友。倪琳来了,不到一个月,潘冬子的学习委员就被撒了,马老师就让倪琳当了学习委员,我心里那个失落,那是我政治生涯,不,是我心里的政治生涯的第一次失败,现在想想,我跟本就没有政治生涯,在我的生命里,好像我跟政治就没缘。刚上一年级时,那时叫入红小兵,第一批我肯定没入上,上二年级时,我就又到我姥姥家上学去了,本来应该在我姥姥家上完小学的,没想到,在班里又遇到了一个死对头,小五子,叫吕什么,我也忘了,她大姐跟我老姨特别好,当年,她俩上高中时,吕敏,也就是小五子的姐,演李铁梅,我老姨演李奶奶,有一次,两个人在台上演《红灯记》中的痛说革命家史一段,我在台下,一看,咦,我姥姥怎么在台上呢,我就赶紧往家跑,一看,我姥正在家给我做棉袄呢,我又跑回去,原来是我老姨。吕敏家也和我姥家走得挺近的,关系也好,经常给我姥送吃的,她家人会做事,都说是给我姥的,其实,她家信黄小花,但是,对外,从来不说,而是说给我姥,连我二姨都不提,怕被人说是迷信,觉悟不高,吕敏也找了个北京知青,当年返城时,她就跟着那个知青回到了北京,现在好像在做什么生意。小五子是吕敏的妹妹,我转来后,跟她一个班,她当班长,可厉害了,就像老师一样训斥人,我就不服气,她就去告教师,那个女老师更厉害,我妈在时,她俩关系还挺好的,我妈是第一厉害,我妈走了,她就是第一了,她就来训我,说,别看我跟你妈关系不错,但是,你错了,我照样批评你!你还别跟我耍!我都快气死了,有一次,我往地下扔纸,小五子就又来训我,说,别看我姐跟你老姨好,跟你老姨好,我照样说你!回到家里,气得我不去上学了,我姥就左劝右劝,才算又去了,上了没几天,背小九九,小五子每天早晨站在教室门口,来一个,她让背,背过了,才能进教室,背不过,就不能进去,我生气,凭啥你在这里让我背,你又不是老师,我就不背,我不背,她就不让我进去,教师来了,上课了,才让我进去。我快气死了,死活不去了。我上大学后,小五子高中毕业留在新华教英语,我二姨说,小五子,黑龙江教师考试,她的英语才考十六分,还能当英语教师,我说,她当教师肯定没问题,我二姨说,是厉害。我是死活不去了,因为,小五子,没办法,我姥去找了小五子,小五子说,她背不出,就应该在外边站着。
没办法,我二姨就把我送回了龙镇,总得有学上呀,农场教学质量好,学生多,又是学期中间,插不进班,没办法,我妈就把我送到林业局的学校,林业局的孩子都不好好学习,仗着钱多,林业局挣的钱是农场职工的几倍,所以,林业局的孩子都不学习。一师的孩子都在农场学校上学,就我一个在林业局的学校,太孤独,等到上三年级时,我又转到了农场学校。这样转来转去的,也没人想起来让我入红小兵,到农场时,红小兵已从戴袖章,改为戴红领巾了。我才忽然想起来,我从来没戴过红领巾,挺羡慕的,正好,一个女同学的红领巾戴歪了,其实,当时,我就是想帮她戴一下,顺便摸摸,我一边给她系红领巾,一边顺嘴说,原来我也戴不好,后来就会戴了,主要是要把这个短头抽到后边,她个女生就问,说,那你怎么不戴呢,我说,我的红领巾丢了,没想到,我就是顺嘴撒了个谎,她就去告诉了马老师,说我原来也是红小兵,因为红领巾丢了,就没说,马老师说,那就买一条戴上吧,我又不敢说我不是红小兵了,怎么办,那就买一条戴上了。我的政治生命就是这么开始的。开始还有点心虚,后来,见没人问,就不心虚了。一九七八年底,我到山东胶县上学时,是插进的初一下半学期,由于学习还好,班主任也没问我,就让我当了少先队员,那时,已将红小兵改为少先队员,有一次,忘了我又干什么坏事,奥,想起来了,也是劳动,学校勤工俭学,每周周六下午要梆竹筋。
竹筋,就是代替钢筋,浇铸上水泥,制成预制板,盖楼用,我们就是要把批好的竹条,用麻绳梆成水黄瓜那么粗,然后再剁成要求的长度,我说我不会梆,就在教室里乱划啦黑板,班主任廖恩贞批评我完后,说,这里,当少先队员要重新评的,她没让我重新评,就当上了少先队员,意思是,我应该珍惜才对,到了初二,就和老师打架,跟本就不可能入团,上了初三,准备考高中,也没人管这事了,直到考完了,我们学校四个班,毕业二百多学生,只有七个考上了重点高中,其中有我,叶校长说,咱学校本来考上的就少,不能考上的连个团员都不是,于是,这七个中的两个,叶校长说,填个表,你俩就是团员了。有时,我想,人们都说政治生命第一,我的第一,就是这个样。
倪琳当了学习委员,虽然我心里不太舒服,但是,我俩还是挺好的,因为,我俩能说得来,比如,我俩看完影后,就可以说说电影里的不合理的地方,或者,她说说她家的事,我说说我家的事,反正,我俩正一起,用大人的话说,我俩净说大人话。她爷爷当时是上海的商人,解放后,被下放到这里的劳改农场,她爷爷奶奶应该算是个资本家,剥削阶级,就他爸一个孩子,后来,他奶奶就要一个女孩,也就是倪琳的姑,她爷爷奶奶对她姑特别好,她姑我也见过,长得也好看,跟倪琳有点像,我就问倪琳,你姑不是要的吗,怎么那么像你,她说,她也不知道。倪琳生气的事很多,其中之一说她爷爷奶奶的钱都给姑花了,她姑又不缺钱,再说,倪琳说,她爸可是亲生的呀,她家生活困难,她奶奶连管都不管。这也就算了,最想不通的是她姑,都三十多岁了,知道她是要的以后,就偷偷地找到了原来的家,在齐齐哈尔,倪琳说,她姑就偷偷地贪污公家的钱,找她亲妈亲爸去,倪琳她姑在农场当会计,被抓了回来,进了小号,我们那管监狱叫小号或者笆篱子,如果骂哪个人以后要进监狱,就会骂道,笆篱子货!倪琳的姑进了小号,她奶奶天天哭不说,还每天去给送饭,不但倪琳想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反正,我俩没事,在一起玩,她腿不好,跑不动,所以,我俩没事就是找个地方坐着聊天。她学习好,我也不错,我俩挺好,她家是农场的,她在家里是老大,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学习都特别好,她家离学校近,我经常到她家玩。有一次,放学了,挺早的,我俩坐在学样操场上的压油板上玩,压油板,就是翘翘板,我们那管它叫压油板,一个人坐在一头,一边玩一边聊天,不知怎么就说呛了,她说,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意见,要不是我来了,你就当学习委员了,我说,那当然,还不是马老师向着你,因为,你妈跟马老师关系好,她说,才不是呢,因为,我就是比你学习好,字也写得比你好,我说,你说好就好呗,反正,学习委员你也当了,我就是想当,又没当上,我要是真生气,就不跟你玩了,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西沉的太阳特别地大,又红又圆又大,就在倪琳的身后边,她坐在压油板上,一上一下的,就在太阳里出没,晃得我看她像看一个小黑点。
那时,好像是批林批孔,学习毛选,要开全校大会,选发言的,我的发言稿是我妈给我写的,我记得开头的一句是: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然后是什么,我都忘了,只有这句话,一提起来,我总记得,我记得我在全校大会上发言,口龄清楚,声音响亮,发完言,有没有掌声,忘了。倪琳也发了言,下来后,她说我,发言稿不应该让我妈写,我说,我就是让她看看,她说我写的不好,就要给我改改,最后,她就给我重写了。倪琳说,李姨可真是。
她没事也上我家玩,她到我家,只要我妈在,就没我什么事了,我妈就跟她聊天,她俩也可说得来了,过一阵子,倪琳要是不来,我妈就会问问,倪琳怎么不来了,问是不是我俩打架了,我说,没有,我和倪琳不打架,就是有时会生气,生完就好了。我们那时,不考试,升级全窝端,我俩上五年级时,还在一个班,基本上什么都不动,马老师还是我们的班主任。记得那时,上课就是念报纸,作业就是抄毛选,我和倪琳一起抄,有时还讨论一下不明白的地方,我记得,我俩抄的第一篇是《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对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倪琳说,要是按照毛主席说的,那我爷爷就应该算可以团结的,怎么把可以团结的当成劳改犯呢,我说,那可能你爷爷应该算是可以改造好的,所以,就要劳动改造吧,倪琳说,劳动不是最光荣么,怎么改造要用劳动呢?享受是最可耻的,要把坏人钉在耻辱柱上,那就应该让坏人去享受才对,我没有倪琳聪明,这一点我承认,我也想不明白。
上课念报纸,其它班都是老师念,马老师才不念呢,我班念报纸的,一个是倪琳,一个就是我了,我俩都口龄清楚,这是马老师说的,当时选上大会发言的,就是要口齿清楚。当时念邓小平是天安门事件的主使,党中央给邓小平开除党籍时,倪琳就问马老师,邓小平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不把他枪毙,马老师说,是中央的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下课了,倪琳就和我说,就是不枪毙,也应该让他到劳改农场。我说,反正,邓小平不是个好人,反对毛主席,毛主席怎么不把他枪毙呢,留着他干什么,倪琳说,可以做为反面教材吧,我说,可能是吧。我们小学是五年制,小学毕业,也不用考试,象征性地写篇作文,我的作文又是我妈改的,说是我妈改的,其实就是我妈替我写的,我抄一遍。张闯从上学开始,就是我妈替他写作业,没完成作业,就哭着不上学,我妈就替写了,然后小波就骑着车子送他去学校,就这样,坚持上到了小学四年级,就干脆不上学了,可能,考试对付不过去吧,那时,我正山东上学呢,我家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我记得写的是《小英雄雨来读后感》,我们就一起升到了初中,都是农场的学校,小学和中学就隔着一条马路,小学在路北,中学在路南。我们上初中,四人帮也粉碎了,就开始抓学习了,倪琳学习好,不用说,我俩还在一个班,班主任叫石洪枢,我在没上初中时,淑坤就说过,石老师最好了,如果谁分在石老师这个班,就算是有福气。
分到石老师的班上,确实是我们的福气,更是我的福气。
石老师是上海知青,可细了,啥都能教,数学,语文,美术,英语,物理,差不多中学里的课,石老师都能教,反正,石老师在学生中威信最高了。冬天,别的班的同学都值日,每天早起到教室生炉子,成天乌烟瘴气的,学生们哪会生炉子,捅鼓半天,就是生着了,也是满屋子的烟,再说,我们那里,冬天零下近四十度,房子都冻透了,就是生着了炉子,半天也暧不过来,上课,冻得要死,我记得,小学时,冬天上课,手指都伸不开,钢笔水在毛囊里都结了冰。石老师没有成家,住在学校,一冬天,他都不让炉子灭了,每天半夜,他都起来,到教室给炉子压上煤,这样,一直烧到我们到教室,整个学校,就我班的同学不用每天早起生炉子,我们一进屋,里边可暖和了,直接脱衣服玩,主要是抓嘎拉哈(“抓”字在东北话里读“chua,三声)就是抓羊拐,最好的拐就是狍子的拐骨了,一般人没有,谁要有一付狍子拐,那就是相当于九十年代初谁有一部大哥大一样,得显派死,我班上没有一个有狍子拐的,另外,就是猪拐也能玩,可是,猪拐太大又蠢,谁要是玩猪拐,那就会被人笑死,就像现在谁还拿个八十年代的砖头似的大哥大似的,红学专家们死命地考证大观园里的丫头玩的“抓子”是什么,其实,就是我们玩的“抓嘎拉哈”,只是抓读作chua,不知是怎么来的,羊拐四只为一付,一付羊拐加上一个布包,布包就就是六块花布缝一个小布包,就是这个样子 ,也就是用布缝个正方形,里边装上小米、豆粒什么的,就成一个布包了。玩时,先把羊拐随意撒在桌上,然后根据不同的形状的异同组合,羊拐有四个面 ,第一个,像耳朵的,我们管它叫“真儿”,第二个,“真儿”的背面,比较平的,我们管它叫“驴儿”,第三个,像肚脐眼的一面,我们管它叫“坑儿”,第四个,“坑儿”的背面,我们管它叫“肚儿”,这些叫法也不知道是怎么传下来的,反正,我们东北有小孩子,我妈说,她们小时也这么玩,特别是猪拐,半炕半炕地玩,快过年时,都得留指甲,否则,很快就会磨秃的,我们她们小时玩的半炕猪拐,就是《红楼梦》中睛雯她们玩的,就是“抓子”,她们的玩法跟我们有区别,不是四个一付的玩,而是有“抢”的意思,就是把一大笸篓猪拐,笸篓就是用柳条编的很扁的没有梁的筐,主要放在炕上,装烟丝或者针头线脑什么的,一般都很小,如果要装猪拐,就得很大的一个笸篓,放在炕上,玩时,就倒在炕上,花花绿绿地染着不同的颜色,“抓子”也得有技术,就是分伙后或者不分伙,得先用“石头、剪子、布”来决出先后顺序,就是“出拳”决胜负,两人同时出拳,握拳 是“石头”,展掌 是“布”,只出食指和中指,其它三指不出为“剪子” ,剪子绞布,所以,出布的就是输家,布包石头,所以,布与石头相遇时,布是赢家,石头和剪子对头后,剪子就坏了,所以,在出拳时,看谁反映快,谁就会赢,赢家先“抓子”,也就是在一定规则下,把炕上的猪拐尽量地抓到自己这一边,这一点,有点像台球,如果先手太厉害了,后手就没“子”可抓了,只能去“抓人”了,所以,才有晴雯她们的“抓 子”到“抓人”的描写。我们玩羊拐,就是把这些羊拐骨用各种颜色的纸包上,这样把羊拐骨染上各种颜色,主要以绿色和黄色红色居多,撒在桌上后,根据“真儿、驴儿、坑儿、肚儿”的不同来抓,如果是同花,即四个拐都是“坑儿”或者都是“肚儿”,就是四十分,可以都抓起来,如果两样一样的,就二十分,如果三个一样的,就是三十分,如果四个分别是“真儿”、“驴儿”、“坑儿”、“肚儿”,那么,也是四十分,抓时,将布包扔向空中,在布包落下来时,将桌上的拐抓在手中,并接住布包,如果没有“坏”,则接着往下抓,如果没有接着布包,就是“坏”了,如果动了不该动的拐,就是说,如果你在将两个“真儿”抓起时,碰到了另外两个拐,那也是“坏了”,如果落抓了,也是“坏了”,所以,“抓子”可是技术活,谁先抓够了规定的分数,假如抓够一百分后,你就可以进行“扳真儿”了。“扳真儿”,就是把四个拐扔到桌上后,将四个拐按“真儿”、“驴儿”、“坑儿”、“肚儿”的顺序,先把四个拐都摆成“真儿”,然后再扳成“驴儿”,这样,直到扳完“肚儿”,最后,一把抓起,接住布包,这一局就算你赢了,“扳真儿”是最难的,规定要在一定的抛布包数量下完成,而不是让你无限制地扳下去的,我们基本上都在教室里玩抓拐。石老师对我们管得也不严格,可是,有一次,我们算是领教了石老师的执着,以后,石老师如果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可不敢不听了。冬天过去,教室里的炉子就该拆了,石老师让翁俊林中午放学后把炉子抬到办公室里去,下课后,翁俊林可能是忘了,就回家了,没想到,石老师一直追到他家,饭也没让他吃,回学校抬炉子!由于石老师对我们比较宽,我班的学生也能作,上课说话不说,还爱给老师起外号,教我们地理的陈老师也是上海知青,那时,有一部电影《海霞》,里面有个反面人物叫陈占鳌,只是由于这个女老师姓陈,于是我们就背后管她叫陈占鳌。又是上课,陈老师讲到可可这种植物,她说,可可也读“扣扣”,于是,我就捣乱,搬出字典来,说,字典上没有这个读音,陈老师气得跑了,正好是上午第四节课,老师跑了,这课还下不下呢,大家也不敢走,最后,石老师来了,也没说什么,让大家放学回家。过了几天,我正在操场上跑得欢呢,石老师叫住我,我知道是陈占鳌的事,石老师也没说我什么,只是说,你们现在学的知识还少着呢,就像在海边玩石子呢,也就是到了海了边上,连海水是什么都不知道呢,怎么就知道老师说得不对呢?还没有骄傲的资本呢,我听进去了,于是,石老师把话题转到陈老师身上,我说,是我错了,我给陈老师道歉,这件事,我是终身难忘。石老师还送给我两本书,一本是《格林童话》,一本是《安徒生童话》,这两本书,我小心地包好书皮,要看时,得把手洗得干干净净地才看,谁也不能动。这是我接触最早的外国文学作品了。龙镇的新华书店里跟本就没见过这种书!
倪琳还是当学习委员,不仅当了班上的学习委员,而且还当上了学校的学习部部长,当时,我觉得,她能当上这个学习部长,就是因为刘和,刘和也是我们的老师,教我们政治,他也可厉害了,他对倪琳好,倪琳她妈、她爸和刘和都是从良种站调过来的,石老师和刘和不和,因为,刘和不让石老师入党,说石老师不讲政治,就知道教书什么的,那时小,不知道这些情况,但是,如果石老师对谁好,同学们还是羡慕的,我在班里,不是班干部,上课就爱说话,前后左右的说,石老师把我调到哪,我就跟哪说,一学期,石老师都会给我调好几次座位,我还是说话。石老师的爱人是北京知青,返城时,他就到了北京,现在,我一去看他,他就会跟她爱人说,她,小时候,个子那么点,穿着一件小红衣服,一下课就满操场跑,一刻不停,上课就说话,也不知道她的精力怎么那好。我上了这么多年的学,对我好的教师真的不多,石教师真是对我好,他返城时,给我留了他姨在北京的一个地址,因为,他也不知道返城以后,不知道要干什么,所以才给我留了他姨的地址。十年后,我到北京工作,还真找到了石老师。
倪琳说,石老师对我好,我说,石老师对我好,连个小组长也没让当,再说,她对你也好呀,让你当学习委员,倪琳说,没有对你好,我能感觉,他对你真心好,我记得倪琳说这句话时的样子,她长得好看,特别是那双眼睛,我不想用忧郁这个词,因为,现在,这个词都用滥了,真正的忧郁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眼底里涌动,你能看到的只是一丝,而这一丝,让你的心定格在那里,不管过了多长时间,它都在随着你的心,那定格的画面,出现在你的脑海,倪琳说石老师对我好时,那个眼神,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我想证明石老师也对她好,并且说,对她比对我好,好让她高兴起来。在班上,还是倪琳学习好,我学习不是太好,老爱玩。初二上半学期结束时,石老师返城走了,我们心里别提多失落了,就是失落,那是切身的体会,什么叫的失落,石老师他们一走,学校都觉得少了生气。那是一九七八年底了,快放寒假了。
中国和越南打起来了,我们中苏边境是特级战备,学校也不上课了,都准备打仗了,开始是晚上,大量的军车、坦克进山,就跟演电影似的,车身都用绿色的网子罩着,上面插着一些树枝,轰隆轰隆的震山响,我们就爬起来,透过窗户往外看,一辆接着一辆,后来,白天也开始有部队进入了,大批的部队进来后,没地方住,就住在机关、学校、医院里,一师大院也住进了解放军,学校也不开学了。说,苏联军队要到哈尔滨吃饺子,那我们龙镇就得是敌人的后方了,人心慌慌。火车站每天都是撤退转移的人,听说,都挤死了人。快到过年了,一师也动了起来,指导员、连长还有一些不认识的现役军人,挨家挨户地动员登记,口号就是有亲投亲,有友靠友,没亲没友的,就是走不了的,就登记,好把你的那份粮食运上山,一打起来,统统进山。那时,我们那个地方,凡是能够说话的,就是哑吧,也用手比划打仗手势,张闯也能参加议论了,我记得他说,打仗怕啥,到时候,一人屁股后上挂个原子弹。
看来真要打了,我妈他们就商量,还是躲一躲吧,小波是坚决不走,说,留下来打仗,这回可是真打,他高兴得很,希望打仗。张聿礼的大姐,从五连县搬到了胶县。最后,决定,我妈,我二婶,带着我,张闯,小杰,小康,德子,新新,去山东,小杰,小康,小德子是我二婶家的孩子,那天,已是腊月二十七了,快过年了。我们这一行逃难的人,在大年三十晚上的十一点多,终于到了胶县,找到了张聿礼的姐姐家。我就没回来,留在胶县上学了。
上初三时回家,听倪琳说,她家也都逃到了浙江她爸的一个亲戚家里,后来,她家都回来了。我们俩通信。
一九八三年,我得回黑龙江参加高考,因为,我在山东上学,属于借读,得回原籍参加高考。三月份就到家了,可是,没有学可上,哪个学校都怕来个分母,万一考不上,学校的升学率受到影响,谁能保证我能考上呢。这时,倪琳在二井子重点高中上学呢,她也不知道我回来,并且没有学上,不仅没有学上,带课本都没有。因为,我不太懂交通运输,我的书本行礼,都走的是慢件,慢件,铁路要凑车皮,就像公交车等人满了才能走一样,如果幸运,赶上了,就快,如果不幸,一年半载都是它!那年,高考,黑龙江还要初选,也就是说,先在省里考一次,如果初选过了,才能参加全国高考,初选在六月份,得坐两个小时的火车到二井子去,龙镇没有高考点。到二井子初选时,我遇到了倪琳,就住在倪琳的宿舍里,不用现去找住的地方了,回龙镇时,倪琳还给我找了一辆开回龙镇的吉普车,省了路费,那车,差点没把我颠死,如果没有上边的车篷挡差,我不知道要出去多少次了。还好,我初选的分数竟然刚刚达到黑龙江省的初选线,四百二十分。倪琳在学校是学生会干部,学习好,跟老师都很熟,就把我介绍到文科班复习,她学理科,这样,在高考的最后一个月里,我得以到学校上课,全是倪琳帮的忙。高考那三天,天天下雨,我就一天买一双同样的布鞋,后来,倪琳问我,为啥不买双雨鞋?我俩考得都不怎么太好,我四百四十九分,超分数线四分,被安徽省淮北煤炭师范学院领走了,她考到了四百四十五分,理科的分数线比文科低二十分,是四百二十五,这样,她超了二十分呢,被哈尔滨中医学院针灸系录取,她不愿意去,想明年再考,她妈不同意,她妈说,她家孩子多,明年她大妹妹也要高考,后年她小妹妹也要考,还有她弟弟也要考,一年一个,如果一年供两个,供不起,她妈还到我家来,让我和我妈也劝劝倪琳,我妈就劝,让她去上。到了大学,我俩书信来往,她当班长,在学校挺有名的,曾跟我说过,她班上一个女生跟她竞争什么的,大一过年我回家,我俩还在一起玩,这时,讨论的东西就多了,我就觉得,人不要争,她说,如果不争,就没有你的,如果你不打败别人,别人就会打败你,她把手伸出来,手心朝上,一边说着,一边将手心翻下,说:你不打败别人,别人就打败你。我说,都是刘和教的你的斗争哲学,她说,她佩服刘和。到了大二,她谈了个男朋友,我也谈了恋爱,通信就少了一些。大二,大三,我都没回家,我妈说,不管我回没回去,倪琳都到我家看看我妈,跟我妈聊天,后来,我妈给我来信,说倪琳得了精神病,在北安住院,说是在学校工地自杀,也就是撞拉土的货车,没撞死,然后就休学住院了,倪琳的大学上了六年,她给我来信说,都快烦死了,医学院本身就五年,她又休学一年,毕业以后,她就分到牡丹江发电厂了。那时,我们还通信呢。一九八八年,我考上政法大学二学位后,她说她也要考,看得出来,她特别高兴,因为,这么多年,很难得看到倪琳的天这么晴朗,我也特别高兴,我说,我给你准备复习材料,一九八九年,闹动乱,乱哄哄的,我要写毕业论文,要毕业,要找工作,得病,就没有顾上给倪琳联系,等到我清醒了,一九九四年,我问我妈,倪琳呢,我妈说,倪琳都死了两年了,一九九二年就上吊自杀了,那年,她才二十八岁,估计也没结婚。我妈说,倪琳死后,她妈还来我家,跟我妈哭,说倪琳是个要帐鬼。直到去年,远在澳大利亚的同学来电话,说起倪琳,他说,他当时特别后悔,不能下决心跟倪琳好,因为,两个人离得太近了,总是考虑的太多,真的是像小说里的写一样,倪琳分到牡丹江后,就匆匆忙忙地找了个对象结了婚,生了一个男孩,孩子两岁时,她回家找她妈说想离婚,她妈不同意,倪琳回去就上吊自杀了。他说,倪琳的儿子现在也长大了,长得跟倪琳一样,只是也是一脸的忧郁。
有时,我会翻翻我那些信件,有一些就是倪琳的,特别是她也要考政法大学二学位的,一封一封的看,尽管没有多少。
有时,我会经常梦见倪琳,我俩手拉着手,慢慢走,都是小时候的样子,因为,倪琳的腿不好,不能跑。

我妈把我和我哥接回来,准备上学了。可是,我的年龄不够,哪个学样都不收,我妈就不会撒谎,到农场了弟学校,我哥,淑坤,春梅他们都入学了,就我,年龄不够,本来,如果我妈撒个谎也就没问题了,可是,人家还没说呢,她就先说了,别看她还不够年龄,但是跟上班没问题,一年级课本上的字她都认识,我家没人看,跟着他哥上学,人家说,我们这又不是幼儿园大班,给你看孩子呀,然后,我妈再怎么求,人家就是不收,于是,我妈又带我到林业局的学校,龙镇就这么两所学样,林业局的更不收,主要是我的年龄不够,还就,就是个子也太矮,人家一看,就不像个能上学的孩子。没办法,我哭也没用。眼看着我哥他们都上学了,我上不了,在家也没人看着,于是,我妈我又把我送回了新华,想在新华上学,新华的学校也不收,本来年龄就不够,再加上我生日小,长得小,跟本没法上学,我叔经常说,你都五岁了,咱不来悬,你问你妈,不是我埋汰你,那你的脸比我的这拳头大不了多少,成天在地下濋溜,一转脸,看不到人,我们都说,你长大了,能长你妈这个么个就不错了,我妈还不到一米五五,就是厉害,谁也不敢惹,不但会挠人,还会咬人。张聿礼说的我咬人,我还记得,咬得就是他,留在他胳膊上的牙印,一个礼拜都没下去。那是我妈他们结婚后吧,在新华,包的饺子,刚出锅,他们怕烫着我,就放在地下的箱子盖上了,东北的屋子都小,进屋就是炕,挨着炕沿放着箱子,这样提高空间的使用率,一般吃饭都在炕上吃,放上小桌子,我叔怕烫着我,就没把饺子放在炕桌上,而是放在了箱子上,我就顺着箱子往饺子盘子那爬,我叔怕我掉下来摔着,就用胳膊的挡,我上去就是一口,他怎么叫,我都不撒嘴,最后,她们终于把我的嘴从我叔的胳膊上拿了下来,我叔给我看,那牙印才深呢。他们一说,我就想,活该,谁让你拦着我。小波上了学,我又回到了新华,住在我姥姥家。我也大点了,没事,我就跟着我姥上山采榛子,采都柿,有时,我跟二姨,我老姨一起去,我二姨经常犯病,得有人跟着,如果她犯病,好回来告诉一声。那个何叶,我现在还记得她的模样呢,大扁嘴,细长的眼睛,一说话,叭唧叭唧的,我说起何叶的样子,我二姨就笑,说,就是那个样子,你还记得呢,我说,我当然记得,我二姨说,后来,你走了,小何叶也跟个小神经病似的,一放学来,就来,要不写作业,要不跟我聊天,有一口好说吃的,就送来,说给她华姨吃,也不知道是花姨,还是华姨,我二姨说,今天夏天,何叶到黑河办事,回去,都走到岗子了,就是那个西岗子,我二姨说,她都走到岗子了,说,不行,我得回去看看华姨,要不,心里不得劲,我这命,可是华姨救的,她又到新华,在我这儿也没呆上一个小时,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也不知都箩箩些啥,撂下五百块钱,我说不要,她说,给黄小花买吃的,就慌慌张张地走了,我二姨说,何叶在大庆上班呢。我在新华时,记得住的小孩也没几个,因为,那时的新华,跟我一样大的孩子很少,何叶都比我小得多,大军、小五子,我又和不来,所以,在新华,我没有一个玩伴,成天不是跟着我姥姥,就是跟着我二姨,要不,就是跟着我老姨,我老姨死烦我,我也烦她,她骂我是个小尾吧,有一次,她和吕敏背着我悄悄商量说要去黑河,被我听到了,我说,我也要跟着去,她说,不带我去,我就火了,拣起根棍子就追着她打,她就房前屋后地跑,我一边追一边骂,说,操你妈的,李香林,你还长了能耐了你,敢不带我去,看我不打死你,她一边跑一边喊我姥姥出来,说,看你家小萍,你也不管管,我姥出来,就骂她,说,那么大点的孩子也值得你这样满大街大呼小叫的,不嫌丢人,我姥又朝着我喊,萍呀,别打了,我让她领你去,她这个王八蛋下的,我揍她,行了吧,我还是追,不知怎么地,她就跑回了家,躲在后屋里不出来,插上门,我就拎着棍子堵在门口,看着她。都快做饭了,她不出来,我不走,我姥要拿馒头,就劝我,我说,不行,得让我打她一下,出口气,要不,就别吃饭。我老姨把门开个缝,把装馒头的筐扔了出来,赶紧关上门,又躲在里边不出来了。我就看着。我二姨回来了,说,饶了她吧,她领我去买糖,我才扔了棍子,冲着屋子说,这次就算了,等下次,看我不打死你。我老姨气得要死,现在说起来,还要哭,说她经常作恶梦。就这样,我在新华又呆了一年,第二年春天,开学,我够年龄了,回去龙镇上学了。一开学,我妈到北安住院,当时小,不知道是什么病,也没问过,其实,是去生张闯。我叔在家,给我和我哥做饭。我叔不会梳头,我二姨给我留的长辫子,他怎么也梳不好,梳好了,净梳反辫子,我就气得哭,不出屋,还有洗头,他也不会洗,我告诉他怎么洗,他还是不会,揪得我头发直疼。后来,我妈回来以后,也没时间管我的头发,就劝我,说,姑娘,妈把你的头给你绞了吧,你看,我总有病,你叔也不会梳,你自己也不会梳,长辫子是好看,可是,梳不好就难看了,这样,成天不是反着,就是毛毛炸炸的,多难看,绞了呢,好洗,好梳,看,如果没时间了,就这样,一胡鲁,就行了,她用两只手把她自己的脑袋上一胡鲁,说,看,多省事,我说,不行,我二姨好不容易给我留的,我的头发好看,我妈说,过两年,等你自己会梳了,再留,再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个矮吗,都是头发坠的,还有,营养都到了头发上去,等你以后就不聪明了,好吃的都喂了头发,是不?要不,古人怎么说,贵人头不顶重发呢?我妈这一说,我就同意了,从小,就怕人家说我笨,万一真的呢,我想,反正,我也不会梳,我妈确实也总是有病,我叔也真是不会梳,我说,那就绞了吧,可是,得给我五毛钱,我妈说,行,我姑娘要什么都行。于是,我妈就把我的长辫子给绞了,我妈一边绞一边说,你的这头发还真是硬,绞都绞不动,我就听得她拿着剪子在后边喀斥喀斥地绞,我妈把绞下来的头发,编成了两根辫子,系好,用报纸包了,说,放好,留给你做纪念吧。
上三年级时,学校提倡学勤俭节约,老师说,交班费最好不要用家里的钱,要自己劳动所得,可以拣废品,卖了钱,交班费,正好海凤她妈管土产,收废品,海凤、淑坤、春梅她们要卖头发,她们都比我大,比我高一年级,她们都上四年级了,我说,我也有头发,我跟你们一起去卖。于是,我就回家,拿出我的头发,跟着她们去了。我的头发要比她们的多的多了,又黑又长又沉又亮,可是,海凤她妈却给海凤的钱比给我的多,好像给了她一块八,只给了我一块二,淑坤她们的头发本来就少,我回家就跟我妈说,我说,妈,我的头发明明比海凤的多,可她妈却给我的钱少,我妈说,明天你去找她,重新称,让她原形毕露,那天,一师刚演完电影《原形毕露》。第二天,我就去库里找海凤她妈,说,你为啥给海凤的钱多呢,明明我的头发比海凤的多,海凤她妈一脸的麻子,一师的人都管她大麻子,可吓人了,一个坑一个坑的,每个坑都是深红的,呆在阴暗的仓库里,我就害怕,她把我和海凤的头发拿了出来,摆在桌子上,说,你看,你的是比海凤的多,可是,你看,海凤的比你长呀,她把海凤的头发和我的比了比,我看她把那头发都错开了,当然比我的长,但是,她靠近我,我就觉得她的麻点都快涨开了,我就怕,她说,收头发是有等级的,是按头发的长短算的,头发越长,越贵,虽然你的多,但是,没有海凤的长,所以,你的等级就比海凤的小,所以你的钱就少。我说,奥,知道了,我就跑了出去,她还在后边说,回去跟你妈说。我回到家里,跟我妈说了,我妈说,净骗人,那你不会说,我不卖了,我说,我没想起来,再说我兜里也没装钱。过了两天,我去找海凤妈说,头发我不卖了,海凤妈说,已经收走,打包上交了。
淑坤、春梅、海凤和我哥她们一班,比我高一年级,我这一年级呢,我和物资连的春杰在一个班,但是,在我们一师大院里,物资连的和商业连的,大人和孩子都基本上不来往,我们商业连住在前排房子,物资连的住在后排,由于每栋房子的中间地方,都被夹成了园子,前边的要到后边去,都要绕着走,也不方便,而且,物资连的人很牛,现在,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牛,反正,就是牛,所以,物资连的人和商业连的人基本上也不太来往,孩子之间也不太来往,商业连的孩子比特资连的孩子学习好,我虽然和春杰一班,但是,却不怎么跟她玩,她也不跟我玩,我就跟着淑坤她们玩,她们三个,有时,还不带我玩,特别是挖菜的时候。
我们那,有差不多半年的冬天,所以,对春天格外的珍惜,真是盼春天,春天到了,首先是野地里的婆婆丁花开了,婆婆丁也就是蒲公英,我们小孩子管它叫婆婆丁,春天,婆婆丁先开出了小黄花,一个一个的,从地里冒出来,特别显眼,野地里一片小黄花。我们一放学,就要拿着筐去挖婆婆丁,都是拿着生着锈的大菜刀,现在想想,真是笨,主要是家里也没人管,说是去挖菜,也就是去玩,挖回来,就给鸡鸭吃了,一般情况下,都是我们四个一起去挖,后来,她们三个就经常把我甩了,我问淑坤,为什么你们偷偷去,不带我,而且从我家院前过,你们憋着气,偷偷地笑,当我不知道。淑坤说,你挖的太快了,我们跟不上,发现一个就给你抢走了,我们还给你起了个外号,叫小搂婆。我说,谁让你们那么慢,还怪我快,后来,我就自觉地不跟她们一起去了,其实也走不远,就到仓库里的空区里挖。直到有一天,是谁家的小姨子来了,是农村来的,跟她姐家住着,跟我们差不多大,叫什么,忘了,有一次,我们一起去挖婆婆丁,淑坤,春梅,海凤我们几个都看傻了,我们都不动了,眼看着她飞快地挖,我算快的,挖的婆婆丁连筐底都还没盖上呢,她们三个就别说了,数都能数得过来,我们四个八只眼睛左看右看,惊呆了,最后,淑坤缓过神来说,看来,你的外号应该给她了。
我回家跟我妈说这件事,我妈说,知道啥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没事,我们也到海凤家打扑克,海凤有个妹妹有个哥,他哥是个红卫兵,所以,她就可牛了,走路都跟我们不一样,认为她家都是革命的,我们小时,一师也搞革命,淑坤她爸靠边站,她妈没工作,我叔是个发电的,我妈呢,一开始在小卖店,接着批斗说贪污,好像还有什么错,我也记不住,反正有天晚上开批斗会,让我妈低头,我妈不低,知青就上去按,我妈就咬了她们,于是,我妈成了一师的母老虎,都知道李红琳厉害,不好惹。海凤她家就不一样了,好像是都好,所以,海凤就牛得很,他哥接革命的班,她和她妹就更不用说了。淑坤和我,一样,家里都是男孩,没人玩,我俩家又是邻居,所以,我们俩就更好一些。我俩干什么,都在一起,有一次,我俩上厕所,一共就三个坑,我们占了两个,一直蹲在那里不起来,因为,没有带纸,外边排了很长的队,后来,有一个女的问,说,你俩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还不出来,淑坤说,我俩没带纸,那些女的就叫,没带纸,不会说一声,给你俩点不就完了,害得我们这个等,你俩的腿也不酸?岂止是酸,我俩都站不起来了,等站起来,也不敢走,双腿上好像有千百根针扎在扎,一走一疼,想起来,我俩就笑,说,占着毛坑不拉屎,也是有原因的,比如,没带纸,就起不来。
四年级时,冬天要交粪,在学校的边上,也就是农场的地边上,插着各个班的牌子,每周日上午是交粪的日子,有专门记数的,一花筐算一百五十斤,一土篮算五十斤,花筐就是用柳条编成的圆柱形筐,就是这种形状 ,如果加上两个背袋,就可以背着,就像背篓一样,装得多,土篮是这个形状 ,明显装得比花筐少,每个学生都得交粪,看谁交得多。我们一放学,就得去拾粪,记得小时候演节目时唱过一首歌,叫什么名忘了,开头是:公鸡叫呀,天刚亮,红小兵早起喜洋洋,扛起粪筐背起篓,为了革命拾粪忙呀,拾粪忙。可是,哪里有那么多粪可拾的呢,我和淑坤拉着个爬犁,上面放着个花筐,手里拿着个铁掀,一条道一条道地走,也见不着一个粪影,好容易看见一辆马车或者牛车,我俩就跟着走,多希望它们赶紧拉一泡屎呀,跟着走了半天,也不见动静,有一次那老牛还真拉了一泡,高兴得我俩像吃了糖糊芦一样,可是,牛粪一时还冻不上,湿湿的的,冒着热气,拾不起来,我俩就用雪给埋起来,等着牛粪冻上。我俩就聊天,说,那天控诉会上说,把脚伸进牛粪里取暖,那不拿出来吗?如果不拿出来,脚就跟牛粪一起冻成冰坨了,如果拿出来,一脚的粪,马上冻成冰,那不是更冷吗?我俩说,肯定不行,让他来试试,不用一分钟,脚丫子准掉了。又说起那天那个姓陶的女人大会上诉的苦,说,她之所以姓陶,是因为从地主家里逃出来的,她小时给地主家里当丫头,饿的不行,就偷吃几口猪食,地主婆就把手伸进她的嘴里掐她嘴里的腮膀肉,台下老师就领着我们喊口号“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我们就跟着喊“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台上接着讲,台下就又喊口号“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每过一阵子,学校就要开一次这样的大会,请来一些旧社会过来的人,讲他们受苦的故事。我和淑坤在学校里也不是积极分子,下来,就偷偷地议论,说不可能。说,你说,这牛粪能取暖吗?我说,不能。不一会儿,牛粪外面不软了,我俩用铁锹小心地把牛粪锄起来,生怕它碎了。过了两天,我俩也不愿拾了,干脆就到一师的那个牛棚里去拾了。那时,这两个连没有地,也没有市场可以买菜什么的,怎么办,不能没菜吃呀,于是,兵团就跟当地商量,在东边大地买了一块地,就挨着我们住的地方,长有一百米,宽呢,就是每家每人一根陇,种点菜自给自足,每到春种或者秋收时,一些种子,化肥,或者收的土豆,背不回来呀,太沉,于是,商业连就买了一条牛,配上车,春秋时,给每家拉拉东西,平常呢,也没什么事,谁家有点事,就去帮帮,有了这条牛,就得给它盖个棚子,就得每天喂它,就得有个人专门侍候这条牛,这个活,在一师,谁愿意干!正好,张聿礼的弟弟给公家开电锯,不小心,把大拇指给伤了,差点给锯掉了,接上了,手指也不灵活,公伤,干不了什么了,正好,赶老牛车吧,还轻松,没事就给牛喂喂草,添点水什么的,也不累,我和淑坤就到牛棚去拣粪,当然容易了。拣满一花筐后,就直接拉到学校去,先到我班算一百五十斤,我俩却不把粪倒进我班的粪堆上,再拉到她班的计数员那里,再算一百五十斤,这样,这一筐粪算三百斤,我俩特高兴,每周送一次,到开学,也一千多斤呢。开学后,老师让大家报数,交了多少粪,我俩商量了一下,大着胆子每人在各班各报了一千五百斤。过后,开表扬会,我班周方竟然交了二万斤!本来我记不住他,自从他因交了二万斤粪,这辈子我都忘不了他了,他不但得了表扬,还得了奖品,奖品是一个铅笔盒,铅笔盒里有两只带像皮头的铅笔和一块香像皮,那时,我们都用两分钱一枝的麻杆铅笔,那种带像皮头的铅笔要五分钱一枝,象皮也是,香像皮,那可是个奢侈品!我这后悔,怎么就没多报一些呢,还想,周方怎么能交二万斤呢,老师怎么就信了呢?还给他奖励,我和淑坤讨论这个问题,我俩一边走一边算,二万斤,要多少花筐?算来算去,要一百三十多筐,就算他家离学校近,可是,一共才多少个礼拜天呢,他得一天不睡觉,可是,哪有那么多的粪呢,我俩一致认为,周方肯定是虚报,还得了奖,我说,明年,咱俩也这么做。第二年,学校不收粪了,人家农场说了,学校交的粪不能用不说,还得出人出力清理那么石头瓦块土垃喀啦什么的,我俩这个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