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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轰轰烈烈”
文革到我家是比较早的,在66年的7月里,妈妈单位的“革命群众”就来抄了家,留下一批标语口号大字报在我们家的楼道里。好在这是单位组织授意的,还比较文明,没有打砸之类的事情。家里早在这之前,街头刚开始扫四旧的时候,父母就偷偷摸摸的烧光了所有看上去有点不对劲的文件、照片、书籍以及首饰之类,最明显的就是父母的结婚戒指都失踪了,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北京红卫兵到上海来点火鼓动后不久,我们小区前面那个花园洋房院落就倒了霉。那是某个民族资本家的房产,两栋洋楼,围墙围起的一个花园院落,里面据说就住了24个人,一个大家族。后来有一天,从我家阳台上就看见,先是那个单位的“革命群众”进了院落,当场揪斗家长。接着,隔路的一个棚户区的“革命群众”也涌进了两栋楼,就见到各种家具、衣物、皮鞋之类杂物从阳台上窗户里扔出来,很快就有人把这些杂物堆起来点上了火。大铁门再也关不住了,几天后一些“革命群众”就纷纷搬进了这两栋洋楼里,原来的主人统统被赶到了阁楼里。这在当时叫做“抢房子”。
这样的革命行动总算没有光临到我们宿舍里。可是到了66年底,风向变了,大方向是要揪斗走资派了,我们宿舍这才彻底翻了天。很多老干部都被揪出来批斗,抄家。宿舍里有个长征老干部,原来是红四方面军西路军的,被揪出来批斗、隔离审查。结果他坦白他的年龄、党龄、军龄、提干等等都是造假的。原来他所在部队几乎全部牺牲,到延安后他就自己编造了履历。出生入死过的老红军,也禁不住造反派的逼供,最后只好跳了楼,摔了个半身不遂。
最惨的是我家楼下的一个新四军出身的老干部,平时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他家两兄弟和我们三兄弟最要好,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一开始就被当作走资派猛烈批斗,接着又作为叛徒特务而关押审查,几次被押到宿舍里来当着家属的面批斗。后来就不明不白的死在审查里。两户“革命群众”占据了他们家的两间朝南的大房间,全家人只好缩进11平米的朝北小间,还要和这两户“革命群众”共用灶间和卫生间。
在这一轮风暴中,我家倒还幸免。母亲单位的另一批“革命群众”批斗党委书记,指责他忠实执行**的资反路线,所以母亲算是****。父亲是个小科长,也没有人去注意。就在这个期间,母亲看我的视力越来越差了,给我到南京东路的吴良材眼镜店配了眼镜。验光结果,一个眼睛450度,一个眼睛550度,我家所有成员全都戴眼镜,我是最后一个,也是眼镜度数最深的一个。
记得去取镜的那天,戴上了眼镜,一出门就觉得南京路的街景从来没有看得如此清楚的,连街对面墙上贴的一长串大字报的标题也看得清清楚楚:“炮轰南京路”。
不过好景不长,1968年清理阶级队伍开始了,母亲再次戴上叛徒帽子批斗,父亲单位也来抄了家。搞了很长时间,算是严重历史问题,监督劳动改造,帽子捏在群众手里,看劳动改造表现。母亲很早就不是干部,父亲下放到油漆车间劳动。
当你身边有人比你更不幸的时候,你的不幸感觉就会有所减轻。比我们家更倒霉的例子在我们楼下,一家知识分子干部,丈夫是留德海龟的工程师,妻子是我大哥读的那个小学的校长。开始的时候,就是母亲被学生斗了几次,还算不严重。可是清队运动一开始,丈夫就突然被抓起来——真的是公安局军管会来抓的,那天我正好在家,看得清清楚楚,老先生被戴了手铐铐走了。后来一关就是两年多,老先生没有经历过这个,被折磨得胡乱招供,自己是德国美国间谍,发展了单位里的谁谁谁,出卖了什么什么情报,可是查对下来没有一件是靠谱的,整了两年多才放回来,也是严重历史问题,帽子捏在群众手里的处理。
我们父母毕竟都没有隔离审查,也没有被打得很厉害,更没有被揪到宿舍里来批斗,所以在那个时期,我家一日三惊、风雨飘摇的感觉是有的,不过毕竟没有覆舟之痛。对我来说,家庭里最大问题倒是兄姐的离去。二姐先去了崇明农场务农,大哥去了吉林插队,二哥在我进中学的第二年去了江西插队。家里变得空荡荡的,经常只有我一个人“形影相吊”。
印象里我们学校的文革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感觉。66年停课的时候,就听说学校里最漂亮的一个女老师被高年级同学批斗并减了个“阴阳头”。这个老师姓冯,年纪比较轻,平时比较喜欢打扮,烫了一头高耸的卷发,被学生起绰号叫“冯包头”。除此以外,没有什么很黄很暴力的革命行动。在清队的时候,好像老师之间也没有像乌眼鸡一样彼此凶猛的揭发攻击,因为所有老师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个更现实更紧迫的革命目标上:那就是争取撤销民办名号,争取公办教师待遇。记得在参加那次抗大学习班的时候,老师们讨论的尽是这些问题。
文革的时候纸张最浪费了,到处是传单。我们这样的小孩子喜欢捡传单,积累有一厚叠了,就跑到搞出再散发出去,开始的时候很少注意到传单的内容。大概到了68年底,我已经是六年级了,有了阅读的习惯,拿到传单会仔细读一下。记得有一次捡到一张传单,标题是“一切为了九大”,说文革就是为了九大排座次,为了形成一个完完全全忠于毛主席的中央委员会。落款是二姐学校的一个什么战斗队。不久就听二姐说,那个传单的作者被隔离审查了,被市革会定性为反动传单。作者一时想不开,在厕所里吊死了。
一切为了九大也好、不为九大也好,反正1969年4月份九大一开,文革的闹哄哄的“群众运动”就基本收场了,至少我们学校的文革就保留在教室玻璃没有几块完整的,每天到了学校就要喊万寿无疆、永远健康口号,要先读毛选等等有限的几件事情上。而上课被缩减到了半天,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做我的白日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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