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与批评家谢有顺先生的聊天实录之一

时  间:2005年4月1日  地点:北京网易文化聊天室

主持人:阿琪

 批评家的勇气非常重要

 主持人:各位网友大家好,我们今天请来的是著名批评家谢有顺先生,下面请他和大家打个招呼。
  谢有顺:各位朋友下午好。今天是愚人节,但是我希望我们今天所做的还是真实、有效的交流。
  主持人:我觉得在今天这个消费时代要谈我们人类的文学品质可能有点意思哦?
  谢有顺:有点沉重。
  主持人:我上个月专门去书店买了一本书叫《话语的德性》,贾平凹先生对您的评价很高,我想问问您的第一篇是写谁的?什么时候发表的?
  谢有顺:是在1992年吧,那时我在读大学二年级,发在《福建文学》上,篇幅不短,还获得了当年度杂志颁发的一个奖。更早的时候还发表过一篇,是用笔名发的,评苏童的长篇小说《米》,发在天津的《文学自由谈》,不是用我的原名。现在也找不到那篇文章了。
  主持人:贾平凹先生说谢有顺是一个感觉特别好的批评家。我想,通常感觉好的人,在您进入那个年代的时候,一般人会更努力地成为一个作家或者诗人,就是在艺术的道路上走,而你怎么会一不小心进入批评这一行,要成为一个批评家呢?
  主持人:我也写过小说,在大学也发表过小说,至于为什么走向批评,一开始的时候不一定有强烈的自觉意识,只是觉得这样的文体适合我喜欢思考的气质吧,或者说这种文体更容易表达出自己的看法,所以很快就往这方面发展了。
  主持人:有没有觉得误入歧途?你看这些作家、诗人这么多,批评家拎起来全国数得上的批评家也就一双手那么多。
  谢有顺:那倒不一定,中国人这么多,其实在任何一个行业里要取得成就都很难。我不认为成为批评家要比成为作家难,但是成为批评家要比成为作家吃更多的苦,要和更多枯燥的书打交道,这倒是一个实情。不过既然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就没必要老是回望自己,或者为自己的选择哀叹。尽管有很多人觉得我可以写小说,因为我在谈话里面会描述一些细节,一些作家觉得这里面有小说的意味,就劝我写小说。前一段时间我在温州碰到《人民文学》杂志一个很优秀的编辑,叫杨泥,她就坚持要我写小说,觉得我能写小说,而且还发短信来催问这件事,但是我对自己有个估量,觉得人的一生也许只能做好一件事情,我不像那些大家,他们可以在多个领域里都表现突出,但我恐怕不行,所以,我应该集中精力,往一个方面用力可能会更好一些。现在,批评已经做了这么多年,就继续做下去吧。
  主持人:我看您在这本书的后记里面说到,作为一个批评家最基本的三种素质,一个是可贵的艺术自觉,一个是思想的穿透力,一个是作出判断的勇气,您是如何发现和培养这种特质的?
  谢有顺:这有一个过程。但我其实接近文学是很迟的事情了,因为我读的是农村中学,父母也都是农民,上大学前文学杂志都基本没有看过,所以完全没有先天的文学熏陶。上大学后不断地读,不断地写,不断自我摸索,整个过程都有点意外,很难说出个所以然来。
  主持人:可贵的艺术自觉是比较好理解的,思想穿透力也是比较好培养的,最可贵的是第三个就是作出判断的勇气,我觉得这个并不是谁都会具备的,能和我们聊聊吗?
  谢有顺:“勇气”这个词在今天听起来有点奢侈,但是可以谈论。我一直对一本书印象很深,就是神学家保罗·蒂利希的《存在的勇气》,他所说的勇气是说要敢于承担责任,敢于在当下生存中坚持一种价值和信念,这是一种哲学的想法,但落实到批评这个行业里面,同样是需要“存在的勇气”的。从最简单的层面上说,你看一部作品好还是不好,看起来是简单的问题,但是今天可能需要勇气你才敢说出真实的答案。如果你说人家的作品不好,可能会遭到这个作家的冷眼或者讽刺;如果你说他的作品好,可能也会碰到一些危险——因为判断失误或者过度吹捧而使自己的名誉受损。在这种情况下,坚守一种批评家的下判断的勇气,就显得非常重要。
  主持人:就是说送人鲜花比较容易,但是栽一棵仙人掌的就比较难,因为你要否定的他,或许已经是一个权威。是吗?
  谢有顺:当然,也不能说那些光否定、光批判人的批评家才是有勇气的。其实,你说一个作家的好,或者发现一个作家身上非常优秀的文学品质,也需要勇气,因为它同样考验一个批评家的良知和诚实。在今天这个时代,批评家已经背负了很多的罪名,比如说表扬家,红包批评家,我非常理解公众对批评家的整体期待,批评的现状的确有很多令人不满、令人失望的地方,表扬也好,收红包也好,批评家落入这样的局面里是很可悲的,但我们不能因为批评界出现了这样的不良现象,就要求所有的批评家都专门去说作家的不好,专门去挑作家的刺,专门去找别人的缺点——这同样是值得警惕的一种倾向,因为它很可能会为一种带有破坏性的话语暴力张目。

因此,我认为批评家最重要的使命是发现,他不仅仅要发现别人的不足和缺陷,更重要的是,他还要去发现文学中那些优秀的部分,那些真正有创造性的成果,这更需要一个批评家要有思想的直觉,有良好的判断力,有批评的勇气。所以,不能把批评家仅仅理解为“表扬家”,也不能把批评家理解为是专门找作家缺点的人,正确的批评态度,应该是有好说好,有坏说坏,这才比较平衡理性。
  主持人:我看您这本《话语的德性》的封面和封底,有这么一句话,是福柯的话,他说,我忍不住梦想一种批评,这种批评不是努力评判,而是给一个作品,一本书,一种思想带来生命,他把火点燃,观察青草的生长,它不应该是穿着红袍的君主,而是一个人的思想和生命的表达。大致是这个意思。我觉得他说得非常好,您肯定也非常喜欢这句话。您这十几年的批评生涯一定也经历了很多,您这些年都走过了哪些台阶呢?能跟我们讲一下吗?
  谢有顺:如果要说出自己经历了哪几个阶段,我还真不能明确地进行划分,因为对于我这个年龄的人来说,我走过的路,也许都还在第一个阶段,一切还刚刚开始,我也正在努力进入一个更成熟、更有创建的新阶段。在目前这个阶段里,虽然也有一些起伏,但我对批评的理解,到现在为止还一以贯之的,就是我一直认为,批评也是一种写作,是一种有生命的写作活动。而在学术高度体制化的今天,许多人很容易把批评理解为仅仅是一种知识和学问,它就像医生的手术刀一样,冷漠地解剖每一部作品,或者是跟个人心灵不发生关系地分析作品的一些特色、风格等——这样的批评,对我来讲,不是最高的批评。最高的批评应该能够在内在的心灵里与自己的批评对象进行对话,互相理解,彼此感悟,这是可以达到的一种批评境界:批评本身也包含了批评家自己对生存价值的看法,自己的心灵感悟,以及他在作品里发现的与自己相通或者相反的事物。真正的批评应该这样来理解一部作品。
  谢有顺:如果从这样的角度进行批评活动,这个批评显然会更有感染力,更有精神的容量,不会那么冷漠,枯燥,干巴巴的,我想,在这一点上,我是做了一些努力的。有些读者告诉我,我的一些表达方式,包括我的文章的题目,我的话语方式,都有一些感性的东西在里面。我的确渴望建立起自己的话语风格的,因为我希望自己的批评话语是准确的,专业的,同时也是有精神温度的。
  主持人:你说过在任何批评实践中,批评家都必须是一个在场者,是一个有心灵体温的人,是一个深刻理解了作家作品的对话者,是一个有价值信念的人,这个是你和众多批评家不同的地方,你能不能详细地解释一下?
  谢有顺:作家也好,批评家也好,都要有一个理想,就是要有自己写作的目标,你刚才读的那些都是我的批评理想,我能不能达到这个理想的境界,我也没有信心,但我会努力。所谓的“在场”,我觉得有两方面的意思,一方面是批评家不应该是远离文学现场,远离文学的现在进行时,所谓的“在场”就是要尽可能地去熟悉文学的每一次细微的转折,每一种微小的变化,每一个作家的成长,每一部重要作品的解读,这是一个批评家的责任,当然我能做到的,很有限。另外一个意思,“在场”是说要对当下人类的生存状况有自己的理解,因为任何的作品都是人类存在状况的一种反映和表达,如果你对当下的生存状况没有自己的看法,或者说对人类所面对的精神困境没有高度的敏感,你就很难真正地进入文学的内部,也很难跟那些最重要的文学产生有精神质量的对话。所谓的“在场”,至少应该包括这两方面的含义。
  主持人:那这个“心灵体温”我想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良知之类的概念,就是说批评家是一个有热血、有生命温度的人,是吗?
  谢有顺:你说得很对。一个批评家,就应该是一个热情的人。
  主持人:你为什么会强调这一点?
  谢有顺:因为很多情况下,批评已经成为一种知识和概念的演绎,成了一种冷漠的职业,这样的批评尽管也有它存在的理由,但我不看好这种批评,所以我要强调“心灵体温”。这是一个比喻性的说法,我的意思是说,批评家的心灵也应该参与到他的批评写作之中,他的表达应该更加人性,更加注重精神维度的建构,更加努力地去捍卫心灵里那些恒常的、美好的品质。因此,有“心灵体温”应该是每一个写作者共同的要求,而不仅仅是针对批评家而言的。
  主持人:第三点是“理解作家作品的对话者”,您写余华的评论时,通常要做哪些准备?
  谢有顺:写余华的评论,准备的时间要略少一些,因为我对他的作品并不陌生,另外他的作品不多,在当代的作家里面不算字数多的,他的每一个阶段,每一部作品都非常醒目,像路标一样醒目,所以对他的写作历程不会出现很难把握的状况,主要的准备是如何让自己对这样一些作品,或者说和这样的作家产生精神上的对话,这需要我为之沉思很久的时间,包括阅读一些资料。
  主持人:是不是在作品之外也会跟作家成为很好的朋友?
  谢有顺:可以,像余华,我们很早就认识了,一直是很好的朋友,但是不会因为我们是朋友,就影响我对他的作品的解读。朋友是朋友,写作是写作,我这两方面分得很清楚。
  主持人:那作为一个批评家会有一个很大的阅读量,您刚才也说了要洞察到文学发展的每一个细节的变化的瞬间,所以我想它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阅读当代很多很多的作品,这个对我们常人来说我觉得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因为作品是很多的,每年都会有很多的作品出来,那这样的阅读训练应该是怎么样的?
  谢有顺:阅读是一个巨大的难题。一方面发表的作品数量非常可观,另一方面你从事这个行业时间久了,认识的人也多,通过熟人转过来的作品或者熟人自己的作品越来越多,你很难都读。所以,一个批评家很难真正守住自己的阅读原则,他必然会受很多因素的影响,但是就我个人来讲,我尽量避免那些言不由衷的批评,尽量坚持自己的阅读原则,所以我读的作品是有限的。

   我很抱歉,特别要跟很多朋友说一声,他们给我的作品,他们很希望我看的作品,我都没有时间看,我想他们应该能理解,人生有限,时间有限,我只能尽量按照自己的阅读和写作计划来规划自己的时间,能看多少算多少,能写多少算多少。任何人的阅读和写作都是有选择的,我个人会选择更切合自己内心的部分来作文学研究。同时,我需要留出很大的时间来读自己想读的那些伟大著作。

  

五一长假在这里停留多多,收获多多。今天读到周斑竹的关于批评的文章。

突然就想到了,不如把这篇访谈贴在这里。或许有朋友感兴趣看一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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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不少谢有顺先生的批评文章,真是难得的批评人才,尤其难得的,是对批评的执着和敬业。在他的文学批评里,既有文学,也有批评。这事原本天经地义,谁知今天竟显得格外珍贵。大量冠以“文学批评”的文章,往往既没有文学,也谈不上批评的。
呵呵,非常同意啊。[em04]

呵呵,我也来了

呵呵,我也来了[em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