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自由巷纪事之-----端官

 

端官有多大?这我不知道。记忆中的她白肤,丹凤眼,头发梳一个发髻在后脑上方。印象最深的是她眉心美人痣,鲜艳夺目,与众不同。

 

不记得端官有过笑脸,显然她是孤独的,也可能孤独是因为她一家子的傲慢造成的,为什么说一家子的傲慢?这是听外婆说,他们家的前辈是清朝的遗少,我得出来的推论。她家是正黄旗呢,还是正红旗呢,外婆她没有说,反正是满族没错。我清楚地记得端官的姥姥,着玄色丝绒长衫,琵琶襟缀有同色刺绣,裤腿扎得很细致,露一双小脚鞋,脸白得精致,端坐在堂屋,冲着我假笑。这与她家堂屋正中,饰有如意云纹的长条案几上摆放的流金牡丹花瓶很配,一切是那么的虚情假意。这样的场景,除了放在舅舅的木匣子里的影印本小人书上看到过外,自由巷谁家里也不曾有,因此我感到有点害怕。时光悠悠,现在我想得最多的是,这个曾经家世显赫的后人,为何流落至湘中一个破败小镇上,一个叫叫自由巷的地方。自由巷解放前是烟花女子聚散的地方,是没有什么大钱,又想找刺激的下力气人,如船工,拉人力车的常来的地方。

 

端官是第一个让我感到人有等级之分的人。她从不和别的小朋友说话,更不用说在一起玩。傍晚,当自由巷很多大朋友小孩子,在临我们家窗户下,一个不大的坪里又唱又跳时,她只是远远地看着。我觉得她也有渴望,不过这时她姥姥准会喊她回家,此时,她也会立马转身,没有怏怏不乐的神情。

 

端官的舅舅与我舅舅同龄,在一个学校读书,他们俩常在我舅舅的书房一起拉小提琴。那些曲子很忧伤。尤其是她舅舅拉那些曲子时,我多半会在翻舅舅木匣子里的小人书,端官她也会来,她说小人书的一些故事,告诉我谁是黛玉,宝玉,宝钗,读我听不懂的诗词,她讲的是普通话,音韵十足。端官的脸像黛玉的鹅蛋形,神情却像晴雯,有倔强气,眼眸甚至有一丝粗野。这个时候,我能准确地感到端官和她舅舅都不一般,显得很高贵,尽管她舅舅书读得不如我舅舅,琴却拉得比我舅舅好很多,他的琴时而飞扬,时而沉寂,忘我的样子。只有听她舅舅拉琴,我才会沉迷小人书,端官此时一付大家闺秀模样,眉心的美人痣突显她的美丽,婉转忧伤的小提琴声无意间培养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的情份。端官的妈妈,这个一天只会因为上下班会出入一次自由巷的女子,肩背着一个大红色的牛皮包,常常顺便在我们家窗口叫一声她女儿。我一抬头就能近距离看见站在窗外的高个女人,她光滑白皙的漂亮面容。

 

端官没有爸爸,听说他们举家南迁时,她爸爸就与她妈妈离了婚,可能的原因是怕自己牵累妻子女儿。也有可能是怕妻子一家牵累他,“夫妻本是同命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个事没有人能说得清。就像端官的姥爷被枪毙了,这个事也没有人能说得清是应该还是不应该。她家里没有男主人,南下还带了一个大辩子年轻佣人,一家开销自然不小。端官的妈妈是唯一出门挣钱的人,她妈不是在能挣很多钱的地方上班,而是在小镇上众多鞭炮的一家,据我所知,在鞭炮厂上班的女工,一般是临时工,而且报酬是按计件所得,多半是照顾家庭生活很困难的人家,显然端官一家不是,但她的确是受照顾,而且是受特殊照顾去的,这大约与她的身世有关,这也是听外婆说过。也可以想象,端官的妈妈,一个举止很得体的漂亮女人,在鞭炮厂同一群大字不识的家庭妇女一起,做很简单的手工劳动时,格格不入的情形。

 

夏天的傍晚,端官来到我家,征求我外婆的意见,要带我上街。我知道,肯定又是去冷饮店喝牛奶,我不喜欢牛奶的味道。她便会对我讲牛奶如何营养,没有办法,我只好喝一口,但坚决拒绝第二口。而我们只要一离开桌子,便会有衣裳褴缕的人抢剩下的牛奶。这时,我会回头看哪个流浪儿,身手敏捷抢到牛奶,端官昂着头,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仿佛根本没有这回事。这等于告诉我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是分了等级的,或可分等级的。而下次去冷饮店的时候,我也从不拒绝她再给我买牛奶喝,结果自然只是重复上一次的情形。奇怪的是,我一直不肯喝牛奶,她为什么一直要给我买呢?她知道我中意的是走出店子时,那一支果露冰棒。

 

这时,街道办事处的人,经常来我家,大声对我外婆指指点点。我看见我舅舅和端官的舅舅有些激愤在一起小声议论,肯定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不然不会所有的人好象都很紧张,不然我外婆不会一个劲的唯唯喏喏,端官的妈妈也不出门上班了,我上她家去的时候,只看见女佣人在忙乎晾衣服,扫地,没有看见她姥姥一贯的假笑,她家放在长条案几上的大大的流金牡丹花瓶也不见了。她家佣人小声转告我,端官的妈妈和姥姥不让她出门。我看她家院子,野生洋姜已长得老高,只是石榴树花依然红红的宝石般开着,这是五月,多雨的季节,草和野洋姜一起长得很快。

 

有一天,有人看见她家院子蹿出一条一米多长带花纹的蛇,沿着墙角爬进了我舅舅和她舅舅拉琴的那间书房,有人说蛇进屋是吉兆,有人说是凶兆。这时我舅舅已经响应号照上山下乡,出于恐惧,我外婆索性就把那间书房锁了,从此我再也没有看过舅舅那一木盒子的小人书,再也没有听过舒伯特的《小夜曲》,端官再也没有带我去冷饮店喝牛奶。

 

我不再喜欢记事,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离开外婆家。直到很久,我舅舅已两鬓斑白,他说起端官祖上曾藏有一幅唐伯虎的真迹,那幅国画是虎下山时威风凛凛的神态,唐伯虎的虎举世闻名,这谁都知道,其真迹据说是超过三幅。解放后她家前辈,为了让传家宝免受灭顶之灾,把画寄在有生死之交的朋友家,后来谁知当初最信任的朋友家死活不认此事。无奈,端官的舅舅只好把画以献给国家的名义,将此事报告给了中国博物馆。一幅唐伯虎真迹去向的悬念就这样诞生了。我才记起一个眉心长着美人痣的,第一个让我懂得人与人有贵贱之分,眼眸里有一丝粗野的端官。

 

端官一家要到哪儿去,自由巷从哪儿来,一幅唐伯虎的虎的真迹在哪儿,谜一般我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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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自由港是什么地方?

菜农
这故事很含蓄。端官司的妈妈是怎么不见的?变成大花蛇了?
已是残花落池塘   教人魂梦逐荷香

不知道她一家子什么迁走了,那时我舅舅下了乡,一去就是好几年,他说他不清楚。

以下是引用黄剑峰在2007-09-02 19:53:09的发言:

沙发。

自由港是什么地方?

自由巷纪事——〈自由巷〉

 

   湘中一个小县城有一条叫绿江的河,清澈如蓝绕县而过。

   自由巷就是这个小县城一个普通的巷子。去自由巷的路,只有一条一米见宽,几乎全是鹅卵石铺就,中间镶嵌了麻石的路。两旁的房子或院落或独户,是那种基石由石头垒成,上面砌以土坯砖,屋椽微微跷起,上盖一种乌色的瓦,墙体刷上白色石灰浆的,散发着江南风韵的房子,不管是店铺还是民宅,都是透着茶叶色的厚重的木门,开关时,门枢会发出女中音浑厚圆润的原声,比起防盗门的电子铃声,悠远而温情。房子因为年代久远,墙壁白色石灰一块一块地剥离,墙脚就滋生出一层薄薄的青苔,在我看来,这并不影响这巷子的美丽,反而与褚色的卵石和月白的麻石相互映衬,显得苍凉古朴,充满书生味。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安静地排在一起,如从巷子曲弯的麻石路上走进来,又走出去的印记,无论时局发生什么,他们的淡泊让人感觉电影里激荡人心的情景永远不发生在自己现实生活中。巷子里的人会因为你借给他一个针头线老,彼此的心情会如一点点的红石榴那么明快,或一抹抹翠竹绿,屋顶上冒出的一缕缕炊烟,使自由巷如同一首歌,一支曲子,一幅画。

    可听大人们说,解放前的自由巷是烟花女子聚散的地方,这蜚声人海的古老,使自由巷始终是这小小县城灸手可热可啖可嚼的地方,难怪你越往巷子深入走,就越感到这里的房子门深似海,青砖碧瓦透着似泪痕如血渍的灰色。解放后妓女被政府遣散,然而当年的喧哗早已是一层层浮在青砖上的尘土,风一吹,随院子一纵纵的竹子迷蒙人的眼珠
  
大概为了模糊历史印迹,政府大举入迁市井良民,于是乎无依无靠的孤老寡人,流落街头的乞丐,还有被没收房产土地的资本家纷至沓来。我外公便是不顾太婆的阻挠,举家入住自由巷,让全家成为鱼龙混杂的一员,也让我这个随后生长在自由巷的女孩魂牵梦绕。

有些个神神秘秘的感觉,好。[em55][em85]
原来有深厚的历史背景。
参加交流

感觉端官真像晴雯,希望她的命运比晴雯好一点。

轻听夜雨 水绵绵 琴隐隐  
仰望星空 光灿灿 月悠悠
  自由巷,在我印象中一直是那么悠长、神秘、梦幻,如一张压在箱底暗旧的照片,不知那里究竟隐藏了多少故事。
心无尘埃,人自清华
以下是引用无尘在2007-09-04 14:47:10的发言:
  自由巷,在我印象中一直是那么悠长、神秘、梦幻,如一张压在箱底暗旧的照片,不知那里究竟隐藏了多少故事。

自由巷对我来讲多是片断,像皮影戏中的皮影,它在做什么,会做什么,你只能凭你的感受力去理解它,我看不清它的五官.

 

很多错别字,那天写了这段就发了,我去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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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儿这两段,好像暗示端官的妈妈死了,还发生了一点别的事 :

这时,街道办事处上的人,经常有人来我家,大声对我外婆指指点点。我看见我舅舅和端官的舅舅有些激愤在一起小声议论,肯定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不然不会所有的人好象都很紧张,不然我外婆不会一个劲的唯唯喏喏,端官的妈妈也不出门上班了,我上她家去的时候,只看见女佣人在忙乎晾衣服,扫地,没有看见她姥姥一贯的假笑,她家放在长条案几上的大大的流金牡丹花瓶也不见了。她家佣人小声转告我,端官的妈妈和姥姥不让她出门。我看她家院子,野生洋姜已长得老高,只是石榴树花依然红红的宝石般开着,这是五月,多雨的季节,草和野洋姜一起和得很快。

 

有一天,有人看见她家院子窜出一条一米多长带花纹的蛇,沿着墙角爬进了我舅舅和她舅舅拉琴的那间书房,有人说蛇进屋是吉兆,有人说是凶兆。这时我舅舅已经响应号照上山下乡,出于无奈恐惧,我外婆索性就把那间书房锁了,从此我再也没有看过舅舅那一木盒子的小人书,再也没有听过舒伯特的《小夜曲》,端官再也没有带我去冷饮店喝牛奶。
已是残花落池塘   教人魂梦逐荷香

回花间美M:

自由巷是社会裂变的一个细胞,它的呼吸随社会潮流起伏,它没有自我,它的体温被时代控制,高烧时你,民间没有药治。你可想象这儿能发生任何事情。

不妨写成自由港系列

风吹掉了我的帽子,太阳却照样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