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青山林)
“吃完之后抹抹嘴鼓腹而游,像这样的乐事并不常见”,梁实秋不常见的乐事,我今天算是撞上了。霭霭云雾趁着我们吃饭的当口悠然散开,水墨画换成了水粉画,我的眼睛亮了亮。
酱香嫂子因为盛装,不宜参加我们的爬山活动;陆兄也决定明日再会,于是在酒家门前挥挥手,我们在老范和他快上高中的公子陪同下开拔,前往龙王山探黄浦江源去。
阿箭见着盘山小路就发怵,酱香老范预先请了熟悉山路的驾驶员蜿蜒而行,先去今晚住宿的深溪报福村农家探看一番。女店主是纯朴的山里人,跟丈夫坐在门前空地一个刀削、一个手剥,打理一大堆笋。暗褐色的笋壳里亮出尺许长的碧玉,阿箭的儿子拿了一支当剑舞将起来,嘴里“呵呵”不休,店主黑黝黝的小孙子则捧着个热水瓶壳玩得起劲。我们问:“这是晚上给我们吃的笋么?”“是用来晒笋干的”,男主人说,他每天都去自己的山上挖笋。我心里一动,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该有多么踏实,如果我也有这样一块土地,紧挨着一处山坡,一条小溪……
(店主剥笋忙)
新旧两栋小楼依水傍山而建,新楼三层,每层五间;老楼二层,楼上自己住,底层兼做厨房餐室。每一间客房都是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女店主跟老范挺熟的样子,张罗着倒茶递水,茶是新茶。阿箭阿春担心的孙二娘夜半惊魂恐怕不会上演。
从二楼的客房放下简单的行囊出来,老范和公子已经拾级而下,在水边小憇。一条清澈的小溪哗哗淌过,正好有个小小的落差,水流分外欢快地往下一跳,顿了顿,溅出白色的水花,又追逐着去了。水里有大大小小的灰白色石块,水石相激,经年累月。我猜想,以前的水应该是深的,现在凸显在水面上没有棱角的石块,在过往漫长的岁月里曾经静卧水底,它知道这里的历史,不说而已。
我并不在乎景点,每次去到农家,就爱在农居门前的竹椅或小板凳上闲坐,看四周的青山碧水,生出无限的羡慕之情;坐够了,再捧一杯展着绿叶的清茶,去水边走走,寻找家的感觉。
一只飞禽扑动着翅膀从我背后飞过,我转身望去,它正收翼站到了树丛上,呀,是一只鸡哎!当真是“鸡鸣桑树巅”。那只鸡远远地回望我一眼,还不知道我在转着什么伤天害理的念头。我有点愧疚,自己怎么像鬼子进村一样?控制不住口舌生津地想像着晚上的农家菜。我悄悄地遛走,生怕它发现我长着坏心眼,飞过来狠劲儿啄我眼睛。
(哈,看见没,树林里有个鸡棚)
大家赏够这里的小景,继续驱车往山的深处行去。
安吉是竹乡,据说竹子的根系十分发达,极具扩张性,凡是长满竹子的地方,其它植物难以生存,但龙王山的植被却非常丰富。驾驶员告诉我,早在80年代初,他就来此植过树,主要是移植一些稀缺的树种。
到了龙王山自然保护区,淡淡的阳光抹在了山的阳面,昨晚雨水洗过的叶子被照得透亮,一缕小风细细吹来,看得见绿色叶片上风的走向:这片叶子附身向着那片叶子,呵一口小风,那片叶子又把风送给了前面的叶子,它们种族各异,终日耳鬓厮磨,交头接耳,相安无事。左面一道山涧瀑布从高达一千多米的山上折叠而下,就在山涧近旁,是攀岩运动的首选场地。
正循着山路慢行,一位小伙子一路小跑过来,原来是老范的学生,他在自然保护区办公,特意从家里赶来,充当临时导游。小伙子姓张,估计是被酱香迷醉过的学生之一。
脚边是一个碧绿的水潭,当地人唤作“龙潭”。隔水丈把远的潭中,有相叠的石块,诱惑不安分的游客跨跳过去,坐在石头上留影。阿箭虽然害怕爬山,可是性喜亲近水流,正犹豫间,某人已经坐到了那边,阿箭跳过去跟他合影,回来时脚下打滑,一个趔趄,双脚泡在水里,大家一叠连声替他叫苦。听小张介绍,水潭深达七米,当然是指最深处。阿箭狼狈不堪地拖着一双沉重透湿的旅游鞋,“水这样深啊”,他嘟囔着,背脊一定止不住颤了好几颤。他的相机从此落在了我手中,一直由我妥善保管。
(阿箭濯足处)
过了桥,就是黄浦江源,苍翠青山中,一道至清的涧水舞动着巨大透明的神笔,撇捺有致地泼洒下来,汇入刚才肇事的碧水潭。老范面有得色地告诉我,安吉人说,你们上海人用的是我们的洗脚水。我只能报之以傻笑。
(绿森林的小桥)
(黄浦江源:飞瀑泻碧潭)
我们没有上龙王山主峰,其实,浙江一带的山水大多风格相近,去到山里,便能享茂林修竹,观涧水飞瀑。也听说有珍禽异兽,只是它们往往昼伏夜出,无法得以亲见。于我而言,只要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季节里,跑到蓄满绿色汁液的青山深处,让风吹拂让太阳轻抚让细雨濡湿,最好再毫无戒备地做一个梦,这时,不管我的肺里是否存有一丁点天地之精气,我都心满意足了。
回到住处,讲究生活品质的老范取出自带的安吉白茶,让大家细品。透明玻璃杯中,莹薄的叶片微微舒展,一茎叶脉翠绿,细窄的嫩叶缓缓降落杯底,如芭蕾的足尖轻点。心急也是喝不了好茶的,我的嘴被烫着了~~
晚餐是地道的农家菜,够我回味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