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对影:是平平建议我贴在这里的。我喜欢这样的文风。觉得这里也会有人喜欢。谢谢你的鼓励啊!

水笺:请转贴到这里吧,我只在猫眼里收集到了这些。当然啦,还在补充中。
《多瑙河之波》

     蓝得让人心碎的天穹。天边,是参差起伏城堡一样的层积云。
     蓝色的多瑙河,全世界谁都知道,既然斯特劳斯如是说,那多瑙河一定是蓝色的。河两岸是绵延不断的黑榉树森林,河面宽阔,水气升腾,黑森林就被雾气笼罩得隐隐约约。
     200英尺的驳船顺流而下,无需动力,河水就是动力。
     安娜在洗甲板,赤脚,白色的连衣裙,头上扎着白色的三角头巾。轻轻摇曳着,哼着什么曲子,拖把左右擦拭。水是从多瑙河里打上来的,打水的婀娜身姿曼妙无比。
     忽然在阳光下抬起头来,睫毛在蓝色的眼睛上投下阴影。安娜,这个健康美丽的罗马尼亚姑娘不知道迷倒了多少中国男孩,至今不忘。当时的中国男孩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姑娘,不迷上她迷上谁呢?不迷上她就奇怪了,或者简直就是一个Gay。
     船上装的是枪支弹药,有一个德国士兵押运。这个德国士兵还是个没有完成发育的金发少年,小胳膊细腿,身不离一根步枪,没事就吹口琴,吹口琴的时候把枪夹在两腿间。
     船长米哈依是个穿着海魂衫的壮汉,胸大肌像两个铁饼,米哈依是安娜的丈夫。米哈依和安娜是一对幸福得像蜜糖一样的夫妇。
     还有一个托玛,托玛比较精悍,一看就是一个革命者或者爱国者的样子,所以有些神秘兮兮,有些鬼头鬼脑、心怀叵测。托玛是混到船上来的,来干什么?对了,自然是打武器的主意。托玛希望劝说米哈依和他一起干,米哈依如果不同意,托玛就干不成了。
     好像还有一个孩子,一个战争孤儿,米哈依和安娜收养了他。这个孩子吹了一下德国士兵的口琴,这个德国士兵是个小气鬼,急忙拿过来。米哈依朝他说:你把孩子吃了吧。
     于是故事就这样顺着多瑙河展开了。谁管它什么故事呢,大家都专心致志盯着安娜,一举一动,一笑一颦,安娜的颧骨高高的,两只大眼睛,一头黑色卷发在风中飘拂。纤细的腰肢牵动着每个男孩子的目光和幻想。
     后来的情节不记得了,只知道托玛成功了,把一些枪支偷走了。米哈依中弹死了,临终的时候把安娜托付给了托玛。革命或者爱国的故事一般都是这样的,好人死了,英雄则是赢者通吃,一概笑纳。然后银幕上推出一个“完”字,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电影完了,安娜看不见了,要想再见这靓丽的姑娘,必须再买一张电影票。或者梦中。
     也许这才是托玛真正想要的吧?那时的中国男孩还没有像现在这么爱国主义凛然,总而言之,托玛很讨厌。

     2009-4-24


《西施》

      湖光山色,几千年的精华滋养出的尤物,像珍珠一样。
      女人本是水做的,柔若无骨,再加上一口吴侬软语,说起话来彷佛唱绍兴戏,尹派或者袁派,水一般的曲折缠绵,骨子里的妩媚。
      生不逢时,战乱四起。群雄们一个个乌眼鸡似的,穷兵黩武,不是你吃了我,就是我吃了你。终于就有一个越国打不过人家,皇上都给人家一把胸脯抓起来扔在稻草上,而且没有荤腥,只有猪苦胆吃,这日子怎么过。
      这种抢江山或者偷江山的事情,其实就是中国的几千年文明史总纲,说穿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难道除此还有别的什么?
      不料却有一个爱国愤青范先生,脑子里的阴谋诡计不是一眼眼,时时刻刻都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忽然想到,送一个绝色少女给战胜国君主以示雌伏。其实呢,心里想的是,红颜祸水,让这个胜利者祸一祸。说不定自己就能重新翻盘,再度崛起。
      弱者总是向更弱者肆虐,送小姑娘这种事情也能做得出来?臭不要脸。然而少女有什么办法呢?于是就进行了一番谆谆爱国主义教育,终于被送出去了,像是推出一枚棋子。
      据说,后来果然胜利者被美色迷住,酒池肉林,夜夜笙歌,低帏昵枕,殢云尤雨,君王从此不早朝。国内贪腐得一塌糊涂,上行下效,你贪我贪大家贪。大家都找二奶、三奶、N奶啊,日脚好过得像万恶的资本主义旧社会似的。
      再后来呢,范先生计谋得逞,终于重新复国,而且把这绝代佳人也一并收回。
      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爱人是我的牵挂-----范先生对美人说,脸都不带红一下的,并且抱住啧的亲了一口。美人经过这一番风霜,却是更加美得无以复加,像一朵花似的盛开了。当然也懂事了,并不多说什么,好像很低调、很谦虚。心里自然清楚,这都是男人们的卑鄙龌龊,一个国家的兴亡,和自己是完全不搭界的。
      再再后来呢,范先生和美女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一叶扁舟,荡漾碧波间,一阵熟悉的歌声: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水中鱼儿望着我们,悄悄地听我们愉快地歌唱,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凉爽的风。
      范先生唱绍兴戏,徐派:这真是,从古到今,天上人间,第一件称心满意的事啊-啊-啊。
      真有这么称心满意吗?

     2009-4-24
《貂禅》
  
  双眉入鬓,美目流盼,煞是英武。
  颧骨有一些高,鼻梁笔挺,薄薄的嘴唇红得滴血,嘴比较大。笑起来更大,露出一颗虎牙。一头浓密秀发绾在脑后,前额洁白, 稍稍有一点窄。  
  十五岁,背井离乡出来打工,在司徒王府做了礼宾小姐。一个小姑娘出门在外,处处察言观色、小心谨慎,心里压抑,想的就比较多。  
  恰逢中秋,月华似水。人说山西好地方,思乡。看着一轮明月,想起了小时候唱的蓝蓝天上夜空里,有只小白船――一团云飘过,挡了月亮,心也随着黯然。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肩膀。回头一看,
  这一回首,就把自己推进了臭男人们的蝇营狗苟,血雨腥风。先是死了董卓,接着死了吕布,白门楼吕布死的时候真是让人伤心欲绝,魂牵梦萦的少年帅哥啊。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该来的终归要来。出来混早晚要还,接下来就是轮到自己被一个红脸男人砍了脑袋。一颗多么千娇百媚、勾魂摄魄的脑袋啊,而且又是同乡,怎么下得去手?
  也是有些下不了手,量好尺寸,转过脸去,以袍遮面。然后举起大刀画了一个弧形,双蝶罗裙呼地飙上去一缕美人血。鲜红。
  红脸男人可能是高血压,高血压的人做起事情来总是被热血冲昏了头脑。戆头戆脑稀里糊涂拎不清,自己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杀一个女孩子也算英雄?
  所以这红脸男人后来也遭人割了首级,血压太高了,一只头颅装在盒子里大睁着眼,居然还能喊一声:
  还我头来!
  偈云:红颜多薄命,丑丑夫人相;关灯都一样,当作如是想。
  
   2009-4-23


《 One   night   in   Beijing 》

         黑压压城门楼子遮住了半截天,新月如钩。
         新月如钩,勾起一汪情愫,像箭垛起起伏伏。还有深秋寒夜缕缕不绝的风,以及梦中的几声乌啼,今夜睡得可好?
         榆树叶掉光了,在午夜风中簌簌瑟瑟私语,说什么呢?嚓!是最后一片叶子?
         影影绰绰石板路,影影绰绰的白,石板一半埋进土,道道车辙。寂寞的步履声,有一些趿拉。一个单薄的身子,斜背着行囊。行囊,瘪瘪的,一双鞋、一件棉袍、几个馒首。而腰间的鸳鸯戏水荷包里,几两散碎银子。手里还有一把桐油纸伞。
         亲了又亲、揉了又揉、搂了又搂温暖的身体,把这良人镌刻在心里。淡淡的眉,困酣娇眼,肥嘟嘟的嘴唇,吹灭了灯盏,掩上了门。咿呀,掩上了门,隔断了这良夜,却立即织起了相思。从此就是踽踽游子,天南地北独行。
         为什么要成为天南地北流浪的人?生活就是这样的啊。
         身影沿着城墙浓黑的影子走,一会暗,一会明。有一些寒意吧,不然为何耸着肩?彷佛孤魂野鬼,渐渐消融在不可预知的远处。
         身影在远处又渐渐显现,却是已经十数年了。还乡,两鬓如霜。还是趿拉着,发间沾着天南地北的土,心底藏着无数的酸甜苦辣,回家了。抛下一切,咽一口唾沫,怯怯的嗅着这少年时的记忆。城楼、女墙、石板依旧,只是车辙更深。
         身子却有些伛偻了呢,岁月就是如此慢慢刻下印记的,生活就是如此的。一代一代人都是这样的,人生只是一个单行旅程。
         唯一变了的是那月亮,抬眼望去,一钩残月。然而,眼睛是不会湿润的,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干涸了。

     2009-4-10



     《雪山》

         湛蓝湛蓝天,灿烂灿烂金太阳,高耸的洁白雪山,一座接着一座看不见尽头。积雪在阳光下很刺眼。
         青灰色的山崖上,一个马队,像蚂蚁似的缓缓而来。人马拖沓,七零八落拉得很开,看起来很疲惫了。然而还是走,在这雪域高原上。
         渐渐近了,原来是一队僧侣。风卷起地上的雪,红色的僧袍在风中飘拂,脖子上搭着白色哈达,哈达欲乘风归去。老老少少的僧人。也有俗家人,也是老老少少,焦黑的脸,两团高原红,背上背着背篓,腰带上挂着一把银鞘藏刀。
         马驮着的,当然是一些捆扎好的行囊,里面当然少不了青稞糌粑、酸奶酪和酥油。后面跟着十几头牦牛,牦牛从一身长毛中探出头,长着周杰伦似的面目,耸着肩胛往前挣扎。
         马蹄、牛蹄、藏靴踩在积雪上,一步一步。不说话,只有咯嗤咯嗤的脚步声。
         唯一在马背上,一个少年僧人,宽宽的额头,眉眼还很稚嫩。少年颌首,于是有人递上扁扁的牛皮水壶,喝水。大家看着少年,少年看着前方,前方没有别的,还是皑皑雪山。绕过一座山,翻过一座山,再绕过一座山,再翻过一座山,前面是什么呢?也许还是险峻的无边无涯的山,还有未卜的命运。
         走过,身后留下蜿蜒的浅浅脚印,脚印很快就给风吹没了。但是只要继续走,山总会有尽头的,尽头是尼连禅河畔的菩提树。
         两只山鹰在蓝天下盘旋,像两个静止的黑点。转了半天,忽然一折身子看不见了,是飞进云层了吗?只剩下了无语的雪山,还有这个沉默的马队,以及脏兮兮的红色僧衣。
         走。雪山尖锐的顶还有夕阳照耀,恰似佛光普照,而前方,暮霭升起了。

     2009-4-9

[ 本帖最后由 德方 于 2009-4-27 22:14 编辑 ]
《山间铃响马帮来》

      参天的树,缠绕的藤,阴湿而且灰暗。凄厉的猿啼,还有蛇。
      顺着山涧走,马铃叮当、叮、叮当。头上裹着布帕,褴褛的衣衫,笋壳叶草鞋,土布的袜子一直拉到膝盖扎紧。山涧里躺着忽大忽小溪水,溪水边长着一片菖蒲和鱼腥草。
      一只鸱鸺在树丛间睁开一只眼,漫不经心。又换了一只眼,没劲,什么没见过?
      十七、八匹马,矮矮的,特别能爬山。马背上驮袋里什么都有,布匹、烟草、针线、铁钉、砍刀、药材、火燧、胭脂花粉、纸墨笔砚,主要是盐。
      累了吧,歇一会脚。挑了一个比较开阔处,仰头看得见几块零零碎碎天,天很好看。解开蓝花布包袱,撕下坚硬得像牛皮一样的玉米煎饼,陶罐里两勺辣椒酱,腌透的大蒜瓣。胃口很好,唾沫从舌下飙出。咬得咯嗤咯嗤,舌头搅拌得甜丝丝的,伸伸脖子,咕咚咽下。
      吃饱了吗?把煎饼仍然卷起,包袱扎紧。这一卷煎饼是娘亲手烙的,偶的亲娘啊。这辣椒酱是媳妇熬的,好辣,偶的亲亲啊。
      一只坑坑洼洼的铜吊,烧开了泉水,放进去一角茶砖,煮得如墨汁,扑扑的翻着泡,茶香一浪一浪漫出来。粗瓷碗啜着滚烫的茶,浑身暖洋洋的返过魂来,说了不少很荤的荤话。揉揉肚子,打一个嗝,冒出不少大蒜味。顺便脱了鞋,烘烤一下潮湿的脚底。或者烧一锅旱烟,嘶的一口吸进去,憋住,悠悠地从鼻子里呼出。
      走吧,还要走好几天呢。踩灭了火,系紧草鞋和袜带,捶捶腰,牵起马缰。
      牵什么牵?马很听话,路一遍一遍走熟了,走了好几年了。拂开头顶的枝叶,小心看着脚下,叮当,叮当。声音渐远,叮当――叮――当――叮――
      两只短尾鹘鸼在树影里飞下来,啄食着煎饼屑。也尝了尝马粪,看起来像是热气腾腾的栗子,呸。

     2009-4-15


《丝绸之路》

      一线晨曦,血丝一样从黑暗里缓缓渗出。
      横亘的沙漠,比无垠更无垠,比古老更古老,比死寂更死寂。忽然一阵旋风,劈头盖脸,撕心裂肺,卷起了灰蒙蒙的白太阳。白太阳裹在黄沙里,啊,于是看见了沙丘、沙丘、还是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的沙丘,以及沙丘巨大的蜿蜒阴影。
      那是什么?在浓黑阴影里虫子一般蠕动的,那被自然压迫得卑微的生命,像从沙丘上泻落的砂砾一样,一点一点近了,听见了苍凉干涩的驼铃。
      一个驮队,二、三十个人,几十匹骆驼。跋涉在这无边无沿、无穷无尽的黄沙里,没有一棵胡杨、没有一株仙人掌。有的只是黄沙。
      骆驼驮着一包包、一袋袋的丝绸。丝绸,一捆捆薄如蝉翼、滑不留手的丝绸,织着大朵的牡丹、嶙峋的梅花、如眉的杨柳、飞翔的仙鹤、还有戏水的鸳鸯和鲤鱼。背囊里有本来就粉碎的炒面和干得粉碎的馍,还有几十斤像锈蚀铁块一样的褐色肉干。没有水,最后一滴水昨天就喝光了。干渴摧毁了生存的意志,无助的眼睛向着远处祈求。
      太阳上来了,猛然就烧炙似的滚烫。在太阳周围是五色光晕的环,光芒穿过光晕肆无其惮烘烤着驮队。没有汗水了,泪水也没有,有的只是最后的血液和血液中的盐。
      巨大的沙丘还嫌不够,无意地悄悄移动了一下。于是,一个驮队无影无踪了。在被黄沙淹没之前,有人看到了红得发紫的桑葚、青青的麦苗、一望无际的菜花,菜花倒映在碧波荡漾的水中。在水边,还有浣女、莲舟。青绿的水草间游过几条小鱼,像箭一般射开。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有的只是幻像和错觉。也许一个月,也许几年,另一支驮队会发现焦干的木乃伊或者一架架白骨,哪又怎么样呢?日升日落,沙漠依然。只有白骨被风吹日晒,遭沙尘敲打碾磨,最后,也成了粉末。
      而这粉末等待随风而起,不管如何也要梦回江南,万里之外的丝绸故乡。

     2009-4-12


《夜深沉》

     什么是黑?黑是没有光明还是没有希望?
     是夜,像死亡一般的黑,黑得像死亡一般。满世界的狂风,飞砂走石。
     风不冷,风简直就是滚烫炽热的,滚烫炽热的风就如没有光的火,满世界的烧炙着。黑色的风,如果穿越对流层往下看,就是一大团模糊墨黑的气旋。
     风在咆哮肆虐,尤其在这深夜。是不是深夜呢?不知道。只知道到处都是黑,到处都是风。就认为是深夜吧,这给人一点点侥幸的希望,因为只有夜才会过去,才会天亮。
     慢着,这是什么?在黑夜中忽然闪现一点转瞬即逝的寒光,这里一点,那里一点,影影绰绰,就如孔雀翎放出的一蓬毒针,然而倏然不见了。这一定是绝望的恐惧使得肾上腺素剧烈分泌,血脉贲张,眼冒金星。还有,仔细听,还有什么?
     脚步,肯定是脚步,几乎无声。但是密密茫茫,隐藏在夜里,倚仗在风中。终于,真的是脚步,密集而且整齐,来去匆匆,在黑暗中格外鬼魅。有一个什么阴谋在进行,有一个罪恶在实现?那是什么呢?隐隐有一声闷住的喊,又有隐约的扑击声,似乎是。忽左忽右,若前若后,是什么?屏息,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吊诡幻觉。斯蒂芬金的恐怖小说?
     夜,黑得像罪恶一般,像罪恶一般的黑。还有那没有光的火,呼呼扑面而来,一旋身凄厉掠过。有人说,地狱里的火就是黑色的。谁见过呢?
     地面震动了,沉重地震动。有什么爬行过来了?听得见残忍的喘息,感觉着有什么在狰狞逼近。本来应该闻到什么的,可是风把一切都吹走了。况且,也许一切都没有,只是心在疯狂跳动。运动总是相对的。
     风突然停止了,时间也停止了,连续的时间变成了一张张模糊照片。
     一丝粘稠的灿烂刹那挣扎出来,似乎是未干的血在闪烁。一闪,竟像红宝石一样。

     2009-4-20


《黄水谣》

     黄河之水天上来?不会吧?天上来的怎会这般浑浊?只会是地上来。
     洪水雷霆一般无情地劈开千山万壑,却更是浩浩荡荡、一泻千里。哪里会有这么恢宏磅礴的泥浆呢?水、天、地,汪洋一色,很黄、很暴力。从壶口那里高高跃起,突然跌落,数里路以外就震得耳朵轰轰作响。
     一望无边的湍急,波涛滚滚。卷了一个漩涡,又一个漩涡。无数白色鸟在水面上起落。
     黄水倒映着黄天,黄天被牵拉得一波一波往下游走。
     在黄土地上像几只尺蠖一样微微拱动的是人吗?焦黄的须发,焦干的身子,须发和身子落满了黄土。瞪大的眼睛,眼珠黑白分明,汗水在脸上和身上淌出道道印迹,露出黄皮肤。
     裸着上身,两根锁骨一前一后,肋骨在鼓起又瘪下,在肋骨间,扁扁的肚子上汪着一滩汗。脖子拼命伸长着往前挣扎,胸锁乳突肌如牛筋一般绷紧,颈动脉在急促弹跳。
     身子已经和地面几乎平行了,两只手无助地耷拉在身前。当然赤脚,每一个脚趾都分开抠在黄土中,紧紧地抓住。力量从脚趾开始,经胫骨、腓骨、肱骨、骨盆、脊椎、一直传递到锁骨,臀大肌收缩、伸展,腓肠肌收缩,伸展,往前挪了一步。
     身后,一根弯弯的纤绳。胳膊一般粗的纤绳磨毛了,呈现了沉重的弧度。
     纤夫,这就是黄河纤夫吧,他们在牵拉着什么呢?一步,一步,一步又一步,一天,一天,一天又一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像历史一样旷古了呢。在前面,还是苍茫的黄天,粘稠的黄水,看不到远方,看不到尽头,也不可能看到尽头。有没有尽头呢?
     就这样吧,一步又一步,拉着他们无解的宿命,拉着他们的冥顽不化,拉着他们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永远不会获得的将来,拖沓着行走在黄土地上。腰间挂着水壶、汗巾、酒囊和烟袋。
     有一个少年穿着红兜肚,红兜肚湿透了,像血一样的颜色。

     2009-4-17


《精卫》

     体重20-22克,左右26根蓝色大羽,阳光下金光闪闪有如缎子。肉不好吃,腥而且老,塞牙缝也不够,根本不补肾壮阳;这种羽毛没用,拔下来不好做羽毛球,也不好灌羽绒服。
     喙,橘红色,爪,橘红色。
     哎哟哟,看看看看,好白相煞了。还不自量力,衔一小粒砂子,箭一般从天际飞来,剥笃一声扔在海里,涟漪都懒得起来,泡沫一个也无。有时候海风一吹,不知道歪到什么地方去了,也许就吹回了原处。
     到底在干什么啊?几万年来就这么瞎忙。每天上班、下班似的,一线晨曦,刚刚弱弱地撕开铅灰的叆霴云层,天还没亮,就扇着翅膀来了。几十、几百、或者几千、或者几万,一声不吭。像一片乌云、像一个鬼魅、像一个不醒的恶梦一样。
     因为衔石子和沙粒,声带退化了,从来听不见它们鸣叫和啾啁。喙却特别坚硬,而翅膀和心脏,也格外有力。虽然是死心眼,虽然头子不活络,而且不好吃。
     从岩石上、从海滩上、从珊瑚礁上,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劈头盖脸地扑来,唰,下了一阵砂子雨。把嘴里的砂砾掷了,掷了在海里。然后看也不看,调头便走。第二批又来了,唰!
     搞啥末事?做游戏、晨练?围海造田?不像啊。
     还有的就过份了吧,居然衔着一颗卵石来了,自己才多大啊?于是精疲力竭了,一个倒栽葱坠落了,把翅膀一收,连同自己一起笔直地掼在泛着白沫的水中。
     无济于事啊,海洋完全不在乎,海洋无边无际。轻轻一个波浪,把一切,把几倍的一切拂到了沙滩上。首先冲上岸的是它们的尸体,看看,像什么?一团垃圾。又一个波浪,就把它们埋了,影踪全无。

     2009-3-30
《镜花缘之大人国》

     各位看官,大家都懂,有些古典小说是不大可以拍电视剧的,譬如《老残游记》、《儒林外史》、《官场现形记》,最多挑一点点出来重新演义。中国的大小文化人头脑活络,彻底拎得清,不然中国就不是中国了。
      一部《镜花缘》当然也在其中,就连动漫都不大可以。虽然这是典型的魔幻现实主义的鼻祖,拍成动画片好看得要命,奥斯卡都能乒呤乓啷获几个奖。
     宁可把那《红楼梦》、《三国》拍了一遍又一遍,每个导演都言之凿凿,说是演绎得如何独具匠心,出人意表,其实那都是卖大力丸,骨子里大概是比较容易洗钱。
     这等闲话却按下不表,表了也是白表。
     却说全球经济一体化,唐敖、林之洋等一干人飘洋过海,不一日来到了一个叫做亚丁湾的洋面。艄公多九公放目远眺,忽然道,大事不妙!只见远远的浪尖上却来了一干强人,个个手持AK47,其所乘之电动舢板来势汹汹,靠上来就把船给劫了。
     不消片刻,强人把一船货物搬个精光,向天涯海角去。单撇下一船男女老少,米也没剩一粒,水也没有几口,这倒是如何是好?放眼望去,但见海天茫茫一色,而且一丝东南西北风也没有,只能任由这船在海上飘飘荡荡。
     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这等日子没过两天,竟然来到了一块大陆。登上岸来,有一块广告牌子写得明白:大人国欢迎您。
     大人国?什么大人国?一行人进得城来,眼见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极是热闹。多九公边走边解说道:却原来这大人国之人身材其实也并不特别高大,只是个个从小便觉得自己了不得的伟大,有数千年的文化传承,而且又是罕见的聪明机智勇敢,故有此国名。
     几人消消停停逛街,商铺林立。只见尤为稀奇的是,这大人国人脚下个个用布匹绫罗做了一个罩子,直径大约五尺左右。
     唐敖不解,这等绊手绊脚如何行动?多九公解释道:这大人国人的奇异之处,脚下都能生出雾气云霓,行走甚便。倘若是行善忠厚诚信之人,则脚下之气清澈透明;如果是作恶奸邪贪婪之人,则足下之雾浑浊不堪;若是大奸大恶劣迹累累之人,则脚底之云色黑如墨。
     林之洋道:如此看来,也是掩耳盗铃、昭然若揭的事情,只要小心谨慎不做坏事,或者知错即改,树立正确的荣辱观,又何须遮掩?
     多九公道:先生这就是书生之见了,这大人国之人虽然也知道脚下的颜色不好看,倘若要他改恶从善,却是难上加难。盖因这诚信坦荡之人,往往是命运多蹇、三餐不饱;而这昧心作恶之人,反而是大富大贵、亿万身家或者位极人臣。时间长了,人人都想富贵,谁还去管什么云雾的颜色,于是人人心存歹念,个个胸怀恶意,个个脚下都不干不净,索性就做了一顶帐幔盖住,代代相传就成了一种传统,而且用料考究、缝纫精致、设计花梢,彷佛咱们穿的唐装一般了。
     于是仔细打量,果然款色各异,有各式绫罗绸缎、金银刺绣的重磅真丝、蜡染怀旧的土布、进口纯羊绒、香云纱、蕾丝花边、百分之一百纯棉,还有新潮牛仔布石磨的。
     多九公道,这是一般寻常百姓,倘若是那达官贵人,豪商巨贾,则是进口的钛合金或者各式镀金防弹材料,带倒车雷达。警卫森严、严丝合缝,一丝消息也不会走漏出来的。
     多九公又道:据说还在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网上已经征集签名了。
     唐敖笑道,这也是一种特色,天地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只是这等地方恐不能久留,说不得你我脚下也生出黑云来,倒在人前现丑。
     好在几人身边还有一些散碎银两,于是买了一些吃食、淡水回船上去。不料这大人国之人虽然下半截身子遮在幔子里,做生意却是笑脸相迎,精明得极。一番讨价还价,买一送一,回到船上一看,这食物全是三无产品、净水都是过了保质期的,找回的零钱竟是几张假币。
     唐敖想返身理论,多九公劝道:这大人国的人从小目空一切,以为天下第一,又极喜欢听奉承话,自己给自己戴高帽子。如果这等事情认真理论,是要伤害大人国人感情的,万万使不得。
     几个人只得苦笑道,看起来这绫幔罩得大有道理,就由其遮下去吧。

     2009-4-22


《镜花缘之豕啄国》

     这一日途经豕啄国。
     豕啄,就是猪嘴。八戒就是如此,从鼻子开始,忽然往前伸出,不大好看,所以经常用袖子遮住。豕啄国,何等难听,谅来必是个古怪所在。
     不料一见之下,才知道名不副实,一副嘴脸其实并无什么两样。有些须眉男儿是相貌堂堂,有些妩媚女子更是天生丽质,一张嘴更是端端正正,唇红齿白。
     唐敖和林之洋便有些不以为然,对多九公道,看来这豕啄两字却是十分不妥,也是以讹传讹。多九公笑道:两位有所不知,这豕啄两字其实倒是十分妥贴。盖因这国之人,能骗则骗,能诓则诓,从来没有一句实实在在的真话。尤其善于吹法螺、拍马屁,拍起马屁来一般人都吃不消。
     唐敖道,这马屁只要不穿帮,落一个心情舒畅,你好我好大家好,也是人之常情。
     多九公道,倘若一般的应酬,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国的人却是心里门清,但凡遇见那权贵,或者是公众场合,则胁肩谄笑,一概表白得像是真人君子,什么信誓旦旦的话也说得出来。调转头来,则随便什么弄虚作假之事也做得出来。
     唐敖奇怪道,难道这国之人有两副脑子?多九公道,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若要他们说一句真话,那是比死都难。暗中则是尔虞我诈、钩心斗角、贪污掠夺、敲诈勒索、各级官吏无有不贪,偏偏厚着脸皮以说假话、空话、套话为荣;各类商家昧尽良心,各式货物无不造假,吃食里面无不下毒;诸多小民奋发进取、各出奇招、迎头赶上,一种草莓竟会有十余种毒物。吃下去,肠子都要烂穿。
     唐敖道,那这等你骗我、我骗你,最后吃亏送命的还不是自己。
     林之洋笑道,哪里会有这种害己害人的世界?难道这里的人会想不明白?难道没有王法?多九公道,也不是想不明白,世上事情只要是人做,王法也一样好弄虚作假的。不过反过来,如果一个人说老实话、做老实事,在这里就只能活活饿死了。
     唐敖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这一路过去,倘若遇见三人,都是满口谎言,则便是真的了。林之洋道:此言甚是。
     眼见得城廓渐近,已是黄昏。路边尚有一人在卖拐。多久公道,这是第一人。
     唐敖、林之洋两人上前搭讪考证,不一刻便每人买了一副双拐。说是听君一席话,果然路也不会走了,非得撑着这拐才能行动。多九公笑煞:这是雕虫小技,下三滥得极,此地方言称为hu you。即使遇到二、三流的手段,管保把你们两个大活人卖了。
     又见一黄毛垂髫小女孩远远而来,笑吟吟开口道:今夜阳光明媚。
     三人打量一番,才知豕啄两字大约不虚,心想,这等古怪地方不去也罢。正欲转身,后面却又驱车过来一列着红袍,戴官翅之人,只听他们一路振振大喊道:此乃当今最幸福、最特色之和谐社会,所有一切都比别处好五倍的。
     三人面面相觑,发一声喊,落荒而逃。
《镜花缘之两面国》

     顺风顺水,波涛不惊,跟着大洋环流走,不一日到了两面国。
     唐敖问道,这两面国又有什么稀罕不同之处?多九公回答道,按照西学达尔文氏进化理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知道这里的人为何竟前后长出两张脸来。
     唐敖笑道,这倒有趣,难道后面也有两只眼睛、一根鼻子?多九公道:正是。
     唐敖道,如此说来,一张嘴吃菜,一张嘴喝酒倒是极其方便。林之洋也笑道:一张嘴抽菟巴古,一张嘴喝咖啡,也是两不耽搁。
     多九公道,两位有所不知,虽然是两张脸,但是前面一张脸寻常,后面一张脸却是十分丑陋凶狠、狰狞龌龊,轻易不能露出的。而且尤为奇怪的是,越是前面那脸正气凛然、相貌堂堂、慈眉善目或者天真烂漫,背面那张脸越是猥琐奸邪、恶形恶状。所以,一概都戴一顶特制帽子遮盖,这顶帽子名称尤其好听,叫做浩然巾。
     多九公又关照道,到得此地,万万不能掀开浩然巾去窥视的,切记切记。
     唐敖、林之洋连连道:晓得,客随主便的道理还是懂的。
     三人迤逦而行,城池街道也是平常风景。街上来来往往之人也是平常相貌,或者须眉小生,或者忠厚长者,或者笑容可掬唱喏,或者视而不见昂首赳赳直行,只是头上果然都戴了一块方巾,将一个后脑勺遮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照不进。至于这坐轿乘辇之人,想来也是一概如此。
     林之洋便悄悄道:恐怕大伏天脖子上的痱子要长得像锅巴一样。唐敖笑道,倘若贩些美利坚出产的强生爽身粉来,一定获利不菲。
     三人既存了这份心,不免就有些回头回脑,一心希翼哪怕忽然来场狂风,把这浩然巾揭走一两顶,也好开开眼界,两面之人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也是合当有事,说话间听到前面鸣锣开道,来了一乘八抬大轿。唐敖等三人靠边立在檐下瘪着身子回避,这轿子刚刚行动到三人面前,咔嚓一声,轿杠竟折成了两截。只见一人骨噜噜从轿内翻出,一顶乌纱滚落尘埃,一顶浩然巾也转到面前去了。
     三人立即弹大眼睛用力看去,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只见这官员后脑勺上皮毛俱无,只是粉红肉上另有颧骨高耸,全套隼鼻鼠目、血盆大口,更有一口白森森獠牙,吐出如蛇信一般长舌伸伸缩缩。
     这里出了交通事故,立即有数百兵丁赶到。好一番手忙脚乱,轿夫脸都白了。这跌倒之人出手将浩然巾戴正,这才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却本是浓眉大眼、方面阔口,一张大富大贵国字脸、官仪威严。
     待得人马开发,轿子走远,尘埃落定。多九公至此才回过神来哎呀一声,吓死我也。林之洋悄声道:原来这人却是没有脸皮的。唐敖忍俊不禁道:绝倒。

     2009-4-29


《镜花缘之翼民国》

     翼民国人皮肤焦黑,长得异相,身高不满五尺,一颗头颅却有两尺长。
     多九公到底航海多年,这翼民国也是来过三数次了。唐敖、林之洋却见得稀罕,一路上回头回脑,迈不开步去。林之洋道:这等模样,探索频道DISCOVERY竟也没有做过介绍。
     多九公连忙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唐敖道,这又有何使不得,世间万物本是各有其面目,造物神功自有其道理,说不得孰好孰坏、孰丑孰美的。譬如我等唐人,自以为自己这般模样才是正宗,安知别人不在肚子里笑煞呢?
     多九公道,先生有所不知,这翼民国之人,本来也和咱们一般模样,只因不知从何朝何代开始,忽然变得喜欢戴高帽,阿谀之词不嫌其多,颂扬之句不厌其烦,自己觉得个个都是圣人一般,其国则自然是世上唯一礼仪上邦。倘若外人不知详情,忽然忘了奉承,言语间实事求是或者略有微词品评,则暴跳如雷,认为是抹黑,认为是唱衰、认为是污蔑、认为是歧视,认为是不可告人之别有用心,动辄口诛笔伐,黑人网站,游行抗议,围攻超市,群情汹汹,叫嚣虽远必诛,乃至誓言要飞弹将对方核平。
      唐敖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这种人到处都有,也不是翼民国特产,真正能闻过则喜的坦荡君子又有几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地尤烈,以至头都大了?
     多九公道,这翼民国人一天听不到褒奖,心里便难受,即使褒奖言音量稍小,亦是十分不快。于是就想方设法贬抑他人,专门看低、踩踏他国,自己表扬自己,自己奉承自己,吹法螺、灌米汤、自己给自己高帽子戴,这帽子越来越高,不知不觉这头颅也自作主张向上伸长,于是变成了如今这模样。
     林之洋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种事还是亲自考察为好。唐敖道,正是。
     说话间,忽然有数个翼民笑嘻嘻作揖,说道:WELCOME!多九公翻译道,他们对各位的光临表示欢迎。
     众翼民道,各位来此旅游观光,不知道有何感想?林之洋道:初来咋到,还没有来得及感而想之。翼民闻之满脸不悦,道:翼民国乃数千年文化大国,积淀深厚,举世无双,谅来化外小国也从来未曾见得,也从来不懂。多久公道:这是自然。
     众翼民又道:不消三五载,翼民国必将崛起成为全世界最强之超一流强国,诸位意下如何?唐敖笑道,这个事情到时再说好不好?我们三个也不是算命的。是不是最强国也不是我们三人说了算的。多九公连忙打断道:大有可能,大大有可能,简直一定太有可能。
     众翼民这才面露喜色,道,这位老丈真知灼见,确是友好人士,是翼民国的老朋友,一起喝两杯如何?这个酒文化是别国听都没有听见过的。多九公推辞道:久闻大国的菜肴烹饪乃是世界瑰宝,垂涎已久,而且饮食文化深不可测,全宇宙也是一致公认的。只是今日还有琐事,不便叨扰。
     众翼民听得多九公如此说,一再坚邀:先生能说出如此懂道理的话来,愈见这位老丈卓识不凡,可见天下之大,除了咱们泱泱大国全体都是出类拔萃的精英以外,还是能找出一两个差不多的有识之士来的。当然,终归还是差一点的。
     唐敖对多九公挤眉弄眼道,巧言令色,投桃报李,看起来多老丈的脑袋也在长起来。
     林之洋笑道:似乎已经长了一寸,帽子都高出了一截了。

     2009-5-1
《镜花缘之犬封国》

      未曾靠岸,却已经听到油锅嗤啦嗤啦,闻到奇香扑鼻,好似到了饭馆里。只是这派头比百十万个饭店更大,香味也浓郁得粘稠,飘都飘不动了。
      多九公道,这就是犬封国了,这犬封国的特色就是吃,食不厌精,烩不厌细,仿佛前世没有吃过,都是饿煞鬼投胎,所以今生一定要补足。
      上得岸来,却果然是大好景致。沿途高楼大厦,装修得金碧辉煌,十之八九不是酒楼就是菜馆,不是饭庄便是食苑。还有无数小吃排挡锦上添花、熟食烧烤拾遗补缺,生意着实兴隆,真是山阴道上,目不暇接,更见人头攒动,犹如过江之鲫。男女老少,进进出出。进去的急急忙忙三步并做两步,出来的则  脚步踉跄,酒气冲天,顺便打一个饱嗝,冲出来的也是蒜茸或者麻辣,好闻得紧。
      三人一路观望,多九公又娓娓绍介道:此国之民,但凡有翅膀的除了苍蝇,有腿的除了板凳,其余只要能塞到肚里去的,那是一定要吃一吃的。立国数千年来,变着样子,想着法儿,只在吃喝上用功,除了吃喝,一无长处。不知道多少飞禽走兽,山珍海味变着法地进了五脏庙。而且,越吃越想吃,越吃越能吃,倘若天上的月亮太阳能捉到,那一定也早就吃得精光,把一切吃到嘴里才算是真的。
      唐敖道,像这等吃法,难道不腻?多九公道:哪里能腻?吃有吃的道理,天冷天热,花开花落,一概是搓一顿的理由。开心了当然要吃,郁闷了不得不吃,不开心不郁闷难道就不能吃?吃了就开心且不郁闷了。结婚要吃,离婚要吃,生日要吃,忌日要吃,亲朋好友聚会要吃,寻个小妾又怎能不吃?报仇雪恨前要吃,报仇雪恨后要吃,仇人和解也要吃;做生意要吃,生意做成了更要吃,生意做不成更更要吃,既然生孩子添丁要吃,死了人岂不一定也要吃。长久以来,这吃就成了活在世上的主要目的,三天不进馆子,那简直了无生趣,三天没人请吃,那是人生完全失败。
      林之洋道,哪来介许多银子吃喝?多九公笑道,饕餮之人总有办法,开会。三天两头没事就弄几个会议开开,或者一天弄几个大小会议开开,然后几十、几百桌地大吃。哪里会找不出理由呢,上峰下来视察,同级相互取经,下级拜见上级,迎往送来,理所应当。这吃吃喝喝才能增进了解,融洽感情,上传下达,贪贿索要,溜须舔沟,官商勾结,卖官鬻爵。实在没有新意,还好开几个会议专门研究吃文化和文化吃,搞搞新意思,岂不又是大吃而且特吃?大喝而且特喝?
      林之洋道,吃来吃去,总要银子的,只是这银子从何而来?多九公道,哈哈,先生真是实在人,这件事想想也就明白了。有人多吃,自然有人少吃或者没得吃。有人天天吃、顿顿吃,自然有人天天愁,没得吃。好在这等事也轮不到咱们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弄得人家举国不高兴。
      唐敖、林之洋到底是没见过世面,又是读书人的底子,不免就有些不理解,有些正义冲动的叽里咕噜,压低嗓子说了一些富家一席酒、穷汉半年两,朱门酒肉臭、穷奢极侈、天下寒士、民脂民膏、精兵简政等等不着边际的酸话。
      多九公见两人如此这般模样,打趣道:上次经过,学了一段报菜名贯口,说给两位听着消遣;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炉猪、炉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酱肉、香肠、什锦酥盘儿、熏鸡白脸儿------红丸子、白丸子、南煎丸子、四喜丸子、三鲜丸子、金丸子、鲜虾丸子、鱼铺丸子、饸饹丸子、豆腐丸子、炸弹丸子、富士丸子、阿波丸子、煤球丸子、药丸子、正气藿香丸子、樟脑丸子、樱桃小丸子------
      二人听他说得乱七八糟有趣,这才眉头稍展,去了几分杞人之忧。

     2009-4-29


《镜花缘之劳民国》

      浊浪排空,红色预警。就近找了一个港口避风,顺便上岸采购淡水、粮食和蔬果。
      这里的风土人情却又是不同,多九公介绍道:这劳民国虽然人口众多,却纯粹是个瞎来腔之国,至今犹在咱们大唐贫困线以下度日。
      唐敖道,大约这里物产欠丰,所出不敷;或者是民风淡泊,视金钱为粪土;又或者是天生慵懒,好吃不如饺子,好过不如躺着,情愿苦粥苦饭、忙时吃干、闲时吃稀,瓜菜代过日子,这些不能强求统一的。
      多九公道,先生这话原是不错的,只是离题万里。多说无益,只要见到了便知端的。
      三人洋洋洒洒进得城来,但见这里街景平常,来往之人长身墨面,忙忙碌碌,举止不宁,走几步路也是左右摇晃,手舞足蹈,无片刻之停,倒像是一概发了羊角风一般。
      唐敖喜道:原来劳民两字说的是举动浮躁,躁扰不定,终日劳动筋骨。林之洋道:本来生命在于运动,像这般成天活动筋骨,不知疲乏,看起来必定长寿,倒也是好事。
      多九公道:像这般动动筋骨到也罢了。只是这劳民国虽然历史悠久,但是每隔百十年就觉得要兜底动一动,重新来过。于是把先前盖的楼宇、积的银子、写的文章。画的字画统统一把火烧了。如此这般,这劳民国就战乱不断,日渐一日地穷,日渐一日地白,变成了一穷二白。慢慢地成了习惯,形成了文化,横竖横,反正也是弄不好了。最近这百来年更是越演越烈,每隔几年就要劳动一下,几年一个新道道,倒说是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
      多九公又道,要说这古人所谓人无恒产,必无恒心,只要到此看看就能明白大概。近来已是迹近发疯,凡是事关造桥铺路,筑屋盖楼,各类器具制造,各式食物生产,能搭浆便搭浆,能拆烂污就拆烂污。偷工减料、粗制滥造、贪污挪用、中饱私囊,那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龌龊。官员忽然要经营城市了,拆了建、建了拆,唏哩哗啦,看起来忙得不得了,其实真不知道忙个什么,白白倒贴了多少劳工,糟蹋了无数银两。
      唐敖道:这等有趣的事情倒是第一次听说,哪怕不是自己折腾自己?
      多九公道,正是如此。个个自己觉得是少有的精明能干,骗到一个是一个,雷到两个算一双,如果自己被别人骗了就自认倒霉。人人乘机赚昧心钱,赚到了就想法设法溜走,把这一个烂污摊子丢给溜不走的。弄得无山不荒、无水不污,无官不贪、无人不奸。这就是此地一句名言,百年之后,管他洪水滔天。
      林之洋道:这种人溜到哪里去呢?多九公道:当然是去君子国啊,这点是拎得清的。
      唐敖道,看起来这个劳民国是病入膏肓,越穷越折腾,越折腾越穷。难道不能到咱们大唐或者君子国去看看,取点真经?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多九公道,倘若肯如此,也不会有这个劳民国了。说是要坚持摸着石头过河,然后便东摸一把,西捞一把,上下其手、浑水摸鱼,水是越搅越浑,连河对岸也看不见了,这河是一生一世过不去了。
      林之洋道:幸亏咱们不生在这里,不然也是劳碌一生,不知其何。
      多九公说道,老夫向有头目眩晕之症,今见这些摇摆样子,只觉头晕眼花,浑身折腾得不自在。来时仓促,脑白金也没带上,快要脑充血了,只好失陪,先走一步。你们二位各处走走,随后来罢。
      唐敖道:此处街市既小,又无可观,九公既伯头晕,莫若一同回去。

     2009-5-5


《外婆》-----致母亲节

  外婆八十八岁了,个子小,很清癯,其实是很瘦。
  眼不花、耳不聋,背倒是弯了。早就满头白发,近年却又渐渐长出黑发了。每天清晨去小区的花园锻炼,活络手脚。锻炼什么呢?曾经是香功,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功。估计有九成甚至十成功力了,上三、四楼如履平地。周围千里以内的佛教名山一概登临,所以,
  反应不要太快啊,随便给她说个笑话,马上就笑,露出一口雪白假牙,煞是可爱。因为是假牙,刷牙就十分方便,可以放在杯子里定定心心清洗,一般人谁能做得到?
  每天两顿酒,华佗牌十全大补酒,上海产。每顿一杯半,一杯尽边尽沿,半杯就靠感觉即兴掌控了,感觉好的时候,看起来似乎是大半杯。但是不承认。
  下午呢,不睡午觉,和邻居打麻将。因为有一张自动麻将桌,邻居们没吃完午饭就在探头探脑了。小赌怡兴,限额十元。因为手脚麻利,所以赢多输少。有的邻居输不起,也就让着不认真。打麻将一坐半天,很累的。大家为她制订规定只准一、三、五打麻将,于是就悄悄出去征战,打遍左邻右舍无敌手。于是阿姨、舅舅要她交罚款,缴了还是屡教不改,而且笑得咯哩咯哩。现在似乎连双休日也没有了,算了,随她吧。
  本来不识字,后来要念经,慢慢认识了不少字。心经背得烂熟,不带一个咯噔。几个舅舅故意乱七八糟瞎背,外婆就抗议。每到天黑,读一会经,然后早早睡了。
  在院子里盖了极小的一间佛堂,中间供了一尊观音。其余不认识的菩萨也是有的,因为不认识,都靠边。每天上午要去佛堂一个人坐一会,不知道冥思苦想什么般若。
  年轻时当然很艰苦,生了八个孩子,不容易拉扯大的。有两个没有拉扯大,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上班下班,全家下放,洗衣做饭,种菜养猪。老了生活就比较好了,高高兴兴,嘻嘻哈哈,从来不问钱的事情,逢年过节还要拿出几千压岁钱。
  自己编了一个养生之道:一天两顿酒,活到九十九;若要身体好,每天八粒枣;若要身体强,天天打麻将。
  最近又创作了一个:人到老,莫烦恼;穷富不比较,小事不计较;一日三餐吃得饱,每天活动身体好,欢欢乐乐度到老。
  几个舅舅认为外婆太有才了,简直就是诗人。又七嘴八舌逗她说:小事要计较,夫妻要吵闹,乒零碰朗斗到老--
  外婆不理他们,露出一口白牙灿烂笑。谁都有外婆,但是难得这么有趣的外婆。

  2009-3-8
看来,到是我最不知道作者的根底了。因为喜欢,继续收集,继续贴帖。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想当年,百晓生兵器排行榜上,小李飞刀、例不虚发,独步天下。更加难得的是李寻欢一门三进士,父子双探花,那简直是遗传学或者教育学上的千古美谈。
      惭愧,外婆祖上没有这么风光,也就是大清朝出了两个进士,中间还隔了不少年。再往前,大明朝或者大宋朝有过什么,不晓得。至于武功,大概最多也就是打打太极拳,来个白鹤亮翅或者左右揽雀尾什么的。
      飞刀?那是听也没有听说过,又不是天桥练把式的。你有怀宝剑,我有笔如刀,平时接触最多的金属制品是水烟筒,白铜的。吐气开声,掷出去也能权充暗器吧?吓人一跳!
      年代久远,沧海桑田,一概不记得了。更因了六十年来革命大潮一浪高过一浪,就是记得也是梦里都咬紧牙关不敢说,当然就小心翼翼地任其湮没了。
      唯一留下一些印记的就是一个宅子,大学士第。
      什么大学士第啊,除了大门门楣上一个石刻的匾额,一片破旧房子而已。但是很大,一定认真考古,还是有些收获的。
      先是两扇斑驳的对开大门,红海样的年月是大红的,红旗一样,后来就难以界定是什么颜色了。进门有三间门房,住了一户人家,就把交通和风水全部改变了。所以要把大门常打开是办不到了。围墙上另外开了一个小闼,油漆也无,所有的人都从此进入。
      排闼而入,一个石皮天井,怕不有三百平米。这么大的面积怎么可以不利用呢?于是红砖盖了两排厢屋,胡乱抹些石灰,作住房或者厨房。住了四对小夫妻,住进来的时候是小夫妻,新婚燕尔,卿卿我我。后来当然是老夫妻了,生儿育女,人丁兴旺,又挤不下了。
      朝着天井的是厅屋,极其闳大高敞,一人抱不过来的柱子,罗砖地。拾级而上,原来是雕花长窗的吧,但是全部砌了墙。石灰颜色新旧不同,说明是不断经营持续发展的。经营改建了做什么?当然是住人,房子终归是住人的。隔成一小间、一小间、还是一小间。
      本来东西各有一个小院,每个小院都有相向而对的六间房,外婆就是在东面的小院里长大的。外婆说,好大一棵天竹,还有好大两只金鱼缸,专门出产壁虎和蚊子。
      厅屋后面是三进房子,各有天井隔开。天井里有梧桐树,秋天可以有梧桐籽炒着吃。天井里当然也搭满了各式厨房。外婆说,曾经住过一个患痨病的青年革命家,这个革命家潜心革命,天天煎中药,药渣倒在石板路上。不小心把房子烧了两间,人不要紧,所以后来革命就成功了。如果不吃中药,说不定革命就比较难成功,所以这里是革命的红色摇篮。再后来一点劫后痕迹也看不出了,又有人把房子盖起来了,和原来当然不大一样,但是谁管它呢。
      东边小院和西边小院什么地方各有一口水井,记不起来了,大概上面也盖了房子。
      三进房子后面就是后花园了,后花园,多么旖旎的名字。栽满了各式花草树木,筑了回廊亭子,还有一座太湖石假山,还有山洞、池塘,池塘里有荷花。但是看起来不像,亭台楼阁影子全无,树木一棵也不见,只有假山基本还健在。太湖石玲珑剔透,没什么用处,不能用来压腌菜。旁边都搭建高高低低房子,几十户人家开门见山,活得绕有情趣。
      这都是十几年前的面貌了,现在这个大学士第已经整体搬迁,搬到一个休闲文化广场上做了一道人文景观。搬迁以后的样子比较像个府第了,干干净净,焕然一新。弄来了不少仿明式家具,不少镜框字画,通了自来水,挂了几只监控探头和很多大红灯笼,装修得仿佛丽春院。旁边还有卖油炸臭豆腐。
      旧社会的官宦人家,一定是大红灯笼高高挂的,一定妻妾成群,这个想也不要想。不然算什么旧社会?新社会尚且妻妾成群呢。对伐?
      还扩建了花园,垒了一座土山,种了很多的树,栽了更多的竹子。当然不可居无竹,夜雨潇潇,疑是民间疾苦声?竹林里还用彩色水泥块铺了迷宫似的小径,大概想来以前的进士夫人和小姐们没事就在这里躲猫猫?
      大学士第门口新立了一块石碑,看不懂上面镌刻的什么文绉绉,肯定是一派好话。于是慢慢又出名了,有人认为此乃庙宇,偷偷来烧香跪拜,保佑子孙考上大学或者公务员。
      有一群住在意大利国的海外华人爱国得紧,万里以外回来寻根,旅居番邦好几代,搞不清了。想来想去,随便怎样想,自己一脉的祖先故居找不到。因为和外婆家同姓,于是一定也要到这大学士第来祭祖,这就有些乱七八糟了。

     2009-4-13


《镜框里的字画》

      如今的人有文化。
      房子装修完毕,当然要挂些字画。新婚小夫妻挂照片,相看两不厌,甜蜜得要命。
      尤其新娘子,一袭洁白婚纱,明眸皓齿,眉毛像弯弯的柳叶;蓝色、绿色或者粉色的眼影;睫毛膏拉得眼睫毛有一寸长;梳了发髻,头发像弹簧一样一圈圈乌黑着挂下。新娘子或者红色露肩旗袍,新郎官则匹配成长袍马褂,三十年代一对璧人,仿佛徐志摩和陆小曼。化妆师手段高强,能把每一个新娘子打扮得一模一样,标准化生产,弄不好就要搞浑。新郎倌可能比较喜欢搞浑,浑水摸鱼。
      平常人家其它挂什么呢?一个镜框。字比较简单:“难得糊涂”、“学海无涯”、“吃亏是福”、“厚德载物”、“为人民服务”、“好人一生平安”,看起来都是比较内敛,心平气和、与世无争的假话。其实谁都明白,骗骗别人的。总算还好,一本正经敬书八荣八耻的也没有看见。
      曾经见过一张字,“大雨落幽燕  白浪滔滔”,乃是林散之老先生的墨宝,虽然写错了字作废,但那是错版,可能更加宝贝,所以也裱出来挂着。
      挂画的人家比较少,要挂也是国画,梅兰竹菊,几块石头、几只虫子。或者就是大大的一蓬大朵牡丹,花团锦簇、姹紫嫣红。至于其它传统的鹏程万里、一帆风顺、吉庆有余、富贵有余、金玉满堂、花好月圆、喜上眉梢、紫气东来,大好河山、旭日东升,一般现在也觉得比较俗,影响文化品味。与时具进,都挂一些绿色环保的风景,蓝天、白云、大江、大河、瀑布、海浪沙滩、西洋房子。平时看不到,看着养眼。
      有一位老朋友,大文化人,后来弃文经商,几年下来是亿万富翁了,旗下公司大大小小有了几十家,正准备创业板上市。办公桌后面挂了四张油画条屏,是八匹高头大马。因为其生肖属马,生日的时候有人送的。看着他脑袋上面全是马蹄飞奔,总有些担心哪一匹呆马不慎踏空失足。
      另一个好朋友比较潮,镜框里是马蒂斯的大作印刷品,所有来的客人都奇怪,这是你家公子画的吧?解释要解释半天,后来就不挂了,烦煞脱了!
      还有一个教授朋友,家里挂满了大小油画,都是后现代或者后后现代的作品。他说,夫妇两人没事的时候就仰着头端详遐想,创造性或者发散性思维。神游八极,这到底画的是什么呢?据说每一次看到的都不一样,移步换景,那就像是万花筒了。

     2009-4-28
《怡红院》

      地点、地点、还是地点,地点当然是偌大一个大观园里的精华。
      粉墙黛瓦,怡红快绿,花影阑干,莺声门径,却住了一个小祖宗,一个混世魔王,一个男孩子。其余呢,全是女孩子,漂亮女生。
      而且全是善解人意、服服贴贴,不是丫鬟、姑娘,便是姐姐妹妹。水做的女孩子哪个不是冰雪聪明乖巧伶俐?知道这个小祖宗后面有一个老祖宗,于是格外服服帖帖。
      男孩子长得眉清目秀,肌肤如雪,极是爱煞人的标致。读了几天书,有了文化,自称绛花洞主、富贵闲人。富贵闲人是肯定的,怡红院里有什么洞呢?根本没有。所以,只能是天生一个仙人洞的意思。
      《水浒》中总结泡妞必杀技谓之:潘、驴、邓、小、闲。绛花洞主起码占了四项,除了第二项比较可疑。好在女孩子们一般也不曾见过尺寸大小,没有参照对比,见过了也只能装作没见过,羞死人,心都怦怦跳。
      这个五字箴言到了如今和谐社会已经简化为一个字了:邓。有此一字,所向披靡,不过那女孩子就不全是水做的了,有了些铜钿味道。
      脖子上挂了一块玉,整天无所事事,在女孩子堆中厮混。稍有不如意,做足腔势,把那块劳什子玉往地上一摔,吓得女孩子们尖叫起来,脸都白了,还有什么是不肯的?不要太肯啊。不但肯,而且有些争先恐后,争强好胜,争奇斗妍、争风吃醋。
      娘肚子里会有什么通灵宝玉?还刻着字?牛黄马宝,最多可能是大块结石,不然就是瞎说八道。存疑。
      营养好,人参鹿茸什么的激素催着,绝对早熟,十岁就初试了云雨情。初试了以后终归要再三复试的,欲罢不能。有瘾头的。
      得陇望蜀,男人天性,小男生也不例外。金玉良缘、木石良缘,实在是多多益善。于是整天扭股糖似的粘着,吵着要舔吃姐姐妹妹嘴上香香的胭脂。这种胭脂谁不想舔吃呢?可怜一干红学家们戴着道学面具,分析来分析去,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学术,难道自己不想去舔一舔、吃一吃?小红学家怎么生出来的?难道都是同志?怪伐啦?
      扭股糖似的粘着,亲密接触,身体是要有反映的,再小也有体积的。有诗为证:一山飞峙大江边,刺破青天锷未残。碰碰撞撞,磨磨蹭蹭,女孩子哪里会没有感觉?
      于是大观园里很热闹。

     2009-5-6


《快活林》

      好一个快活林生态园!

      快活林依山而建,周遭都是黑森森的参天古木。没有树的地方,是裸露的黑岩石。有一条瀑布挂前川,瀑布下面是一条大河波浪宽,再往下,就是风吹稻花香两岸了。
      驱车出东门二十余里,半个时辰可到。偌大一个停车场,怕不能停下几百辆车子,还有马匹。一人高栅栏围着,半尺直径的松木钉在地里,交叉着搭上拇指粗的铁搭,栅栏也可以系马,栅栏旁边就散落着零碎马粪。停车场管理员有十几个,打扮和皂吏并无两样,戴着大红袖套,嘴里很得劲地吹着哨子,竹哨。
      进门有两列迎宾小姐候着,满脸堆笑地导引着往各处去。迎宾小姐个个仪态万方,腰肢款款,男人们盯着她们翘翘的屁股看,心里不知道转的什么念头,不就是那种鬼念头吗?
      人生在世吃喝当然是第一位的,所以一个大堂金碧辉煌、气势恢宏,两人合抱的柱子是楠木的。大堂可容百、八十张圆桌,外带四十个包厢和十个VIP贵宾厅。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树上挂的、地里长的,只要是能入口咽下的,应有尽有。还有酒,当然各式好酒,国窖或者巴拿马金奖。
      于是高声喧哗,豪气干云,飞扬跋扈,猜拳划枚,敬酒罚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杯壁下流、歪门斜倒,慢慢便脸红脖子粗,酒足饭饱。不胜酒力的就趴到桌子下面或者踉跄着往茅房去了。那里也是很热闹的,不过不能吃喝。
      一边推杯换盏,另一边还有一个大舞台,舞台上仿佛在唱堂会。老少艺人云集,天桥变戏法的、京城说相声的、天津说快板书的、关外说唱二人转的;更有各位德艺双馨的劳动模范伶人唱昆曲、京剧、美声、民族、通俗;外加公孙大娘嫡传的演出班子,二八佳人,英俊少年,手舞足蹈,身姿曼妙。空中劈叉,一条腿能径直踢到后脑勺上。
      有人天生艺术细菌缺乏,不喜欢亲和、不会凑闹忙。吃喝甫歇,那就泡一杯香茗。自己找人捉对子去蹴鞠、投壶、掷骰子、推牌九、打桥牌、搓麻将、赌罗宋。
      或者找个地方放倒消食,打鼾打得风生水起,任凭这血脂一点点高起来。
      吃累了,乐疲了,接下来干点什么呢?哈哈,洗澡。洗澡好玩吗?当然。此洗澡非彼洗澡,其中的内容不要忒丰富,就是有三、四个身子也消受不过来。
      热水将身子泡软,忽然又用凉水一激,此谓之冰火两重天。如是者三,则浑身的毛孔搞不清到底是要收缩还是膨胀,于是彻底放开,身体里积郁的浊色毒素缕缕排出。再施以正宗武林绝学分筋错骨手搓背,少林易筋经敲背拉抻,大理段氏一阳指足底按摩。浑身奇经八脉全部兜底打通,欲仙欲死、酣畅淋漓,感谢你八辈祖宗。
      对了,这敲背按摩足浴,全是正当韶华的女孩子来操作。皓腕如雪,吐气若兰,独门小巧功夫。这也只能一般大而化之说说,倘若细究下去,那单单一个足浴,就有一百零八个门类,七十二种独门秘方。其间又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生出诸种变化,那是皓首穷经,一本专著,上、中、下三卷也是说不尽的。
      说到女孩子,事情恐怕不会到此为止吧?男人都是花拆拆,酒后乱性,摇身一变就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据说现在女人也不得了,那就是来自华南的一只虎。虎狼的事情,属于动物世界,不说了。要说也是赵宗祥老师的强项。
      食色性也,男欢女爱,这个自然不消细说。细说了比较低俗,侬哪能介勿要面孔?当心请侬吃钎脚刀!
      银子像水似的哗哗流淌,内需拉动得一塌糊涂。当然,一概都有人买单的,最不济也是要不要开文房四宝办公用品?

      快活林,好一个喷薄盛世之相。

      2009-5-5
这几天高兴,再接着贴吧。

《栊翠庵》

       庵门里透着一丝光,庵前的几块青石皮像被刀劈出了一线笔直窄痕。
       却还有几许香火味不明所以地钻出,被夜风赶到,伶仃一抖,袅袅地散开。两株弱柳似乎呛着了,挣了一挣,没有咳出来,习惯了。
       佛前的长明灯有些累了,似醒非醒地打着盹,两根灯草头上发黑发烧,油汪汪地纠结着,交股叠胸睡了。菩萨呢?还是双目微睁,风帽长巾,站着,手里握住一只净瓶。长明灯光投下一些闪闪烁烁浓密影子,还有几点反光。
       两旁是八个尊者,躲在暗处不甚分明,估计是睡着了。反正他们就是一以贯之如此这般站着,每天专心一致看着脚下的功德箱,里面的银子不多、盘算得很清楚。有几只蜘蛛在他们背后结了八角的网,上上下下地吊着忙碌。
       隔了一个天井,天井里栽了两株梅花,中间一条甬道。冬天里下雪了,这梅花上的雪要小心掸下来,专门用一只青釉磁罐装好。待到来年清明以后新茶上市,用这雪水沏茶。绿玉斗浅浅半盏,入口即有沁人心脾的梅香,据说一个伏天百毒不侵。不然穿着一身僧袍是要生痱子和毒癤的,不管是五衣还是七衣。
       一只促织在天井里作声,结玲玲,结玲玲。露水下来了,鸣叫便透了些生命的凉意。
       又是一盏长明灯,菩萨结珈趺坐。长明灯一圈照着木鱼铜磬、一卷佛经,可怜还有一只青布蒲团,青布已经起毛了。是谁天天在这蒲团上打坐?想来一定清瘦苗条,窄窄肩膀,莹莹如影子一样飘零。一头青丝被僧帽束缚,女孩子的身姿被僧衣遮盖,曲起柔嫩腰肢趴下礼拜,细腰不盈一握的槛外人。
       左右大概是禅房吧?隐隐约约却听得少女梦中的吴侬软语。
       极远处传来梆声,笃——笃——笃,三更了。一只蟾蜍贴着地皮爬过甬道,留下一点苍苔。

      2009-5-4

《丽春院》

      腰缠三千贯,跨鹤下扬州。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扬州好地方啊!丽春院尤其是好地方。丽春院都不知道?老师你OUT啦!
      临瘦西湖而建,一条两丈宽的石板路。一路过来,半里路以外行道树就挂着红灯笼,灯笼上写着楷书“丽春院”,这是路标,指引着男人们前进的方向。当然,男人们哪里会走错呢?闭上眼睛闻都闻得出来。红灯笼倒映在瘦西湖里,有了两排红灯笼。波光粼粼,下面一排有一些飘忽涟漪,红得朦朦胧胧、闪闪烁烁,仙境似的美。
      最热闹当是傍晚时分,辇毂如云,三三两两的男人驾舆而来,互相握手寒暄;鸨母和迎宾在门口笑吟吟招呼接入;十几名小厮出出进进停车饮马,早早将灯笼点着。
      有少年不好意思,迟迟疑疑,低着头被鸨母牵着手拉进去了。周围一片哄笑,笑得脖子都红了。少年丰朗俊逸,眼睛明亮,着一身簇新的衣衫,荷包里鼓鼓的。
      也有那等好玩耍的,在湖边码头上了画舫,欸乃一声,往湖中无人处去逍遥。一盏盏红灯笼你来我往,摇曳辉映,真是天上人间。
      不一会,就有琵琶扬琴洞箫竹笛细吹细打,更有咿咿呀呀的南北小曲,还有就是菜肴和美酒的香味缠绕在一起,随风飘扬,直至月亮之上。划拳猜枚、插科打诨、吵吵闹闹、争风吃醋,男人们开心得哈哈哈哈、嘎嘎嘎嘎。从古到今,男人都是这样鲜嘎嘎。
      然后是切切的笑声和窃窃私语、戏骂、撒娇,渐渐安静下去。应该轮到锦屏后面、鸳鸯被里的节目开始了吧。枕上欢娱,连鬟并暖,被翻红浪,同心共结。过眼滔滔云共雨,算人间知己吾与汝。
      半夜里,月残星暗,有怒马赶来,一股汗味飘过,石板上火星直冒。
      一声长嘶,马人立而起。马蹄顿住,翻身下马。心里恋的是,一大桶的热水、一斤好酒、两斤牛肉、半只风鸡、然后是一个温香软玉的身子。
      同是天涯沦落人,难得这一晚的慰藉-------何日君再来?

     2009-5-3

《潇湘馆》

      一带粉垣,三两房舍,却被数千株修竹遮住了。
      凡是竹子茂密处,太阳一概照不进去,草都长不出来的。想要阳光,只能是梦想照进现实。于是便阴凄凄地终日昏暗着,兼且有了雕栏画廊茜纱窗,更是连天光都档得差不多了。
      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小姑娘也是一样的,这种潮湿阴冷的地方非常不宜居。缺钙是肯定的,又不擅运动,于是夜里盗汗多梦。晚上睡不好,睡前又服了一大把人参养荣丸。死人头上的珍珠粉倒是没吃,想想都恶心,偷偷扔在了马子里。
      却听见紫鹃睡得正香,小妮子吧嗒着嘴巴,傻丫头。觉得口渴,想想还是罢了,于是翻来覆去地更是睡不着。睡不着,听着远远的梆子一更一更敲,后院的水声咕噜咕噜淌。东想西想,殚精竭虑。日积月累,就有了肺结核,把自己想成了一个骨感美人。
      身体不好,骨蒸潮热,心思就不大阳光,变得敏感多疑、多愁善感。一天一天拖着,终于开始咯血。那时候没有青霉素或者链霉素,肺结核全靠自求多福,过得一天是一天。倘若心胸豁达,把药罐子打破,放开肚子吃饱饭,大鱼大肉,小姑娘的生命力是何等旺盛,大太阳底下跳跳蹦蹦,几个月过去,说不定就病灶钙化,好了。
      但是没有,反而伤春悲秋,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也要思量半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淌眼泪。哪里有这么多眼泪?估计是沙眼也有可能。
      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于是咯血日甚一日。扛着一把锄头去葬花,又没有下放劳动过,纤纤十指捏着花锄。挖一个土坑已经浑身湿透,手都打颤抽筋了。
      后来外感风寒,三焦滞塞,再加上失恋,五脏具焚,咯血不止。硬撑起身子把一摞文稿化成灰烬,就一去不返了。唉。纵有千年铁门槛,难逃一个土馒头。
      想不通中国文人为什么那么喜欢竹子,虚心?有节?难道一个人的道德品质要依赖一种植物来体现?如果种了玫瑰就是有刺,花心?不搭界的。梅兰竹菊,都不是那种欣欣向荣焕发出蓬勃生命的植物,都有些怪异病态。反过来,中国文人自身就一直比较病态,而且也最不梅兰竹菊。
      且说这位潇湘妃子,真的让你讨回家去做太太,重又重不得,轻又轻不得,整天拿药当饭吃,没事就耍心眼、淌眼泪。就算会写几句诗,不知道又有几个人吃得消?
      真的有人喜欢?不相信,那一定也是病态。

      2009-5-16
谢谢tian295的鼓励啊,觉得这作者想的别致,写的有趣……分量不轻!

《雨打芭蕉》

      不寐夜,燠热。茫然地盯着什么地方,键盘?显示器?或者是左眼盯着右眼。
      不想什么,真的不想什么,有什么可以想的呢?为什么要想有什么可以想的呢?一个人呆坐着,时间照样流逝,不想什么。
      不黑不白的天,没有星月,现在的夜里星月是不存在的,只有路灯和霓虹灯的光在贴着屋顶漫出。亮化工程,夜晚就如白昼,但是现在大约已是深夜,所以只有五分之一或者十分之一的亮了,半夜里不会有上级官员来视察的。半夜里一般是鸡叫或者叫鸡。
      远远地有摩托车开过,油门轰得足,70码?120码?呼的一声飚过去了。还没睡啊?
      有一辆汽车警报器嘀嘀响了,没人理它,就不响了。倒是有几只越冬复出的老青蛙在无所事事地哇哇鸣叫,很有耐心。为什么是老青蛙?今年的青蛙还是蝌蚪,像精子一样在排着队伍游来游去呢,能不能变成青蛙还比较难说。而且,那叫声也比较沧桑,小青蛙哪里懂得生活的艰难。哪里懂得爱上层楼的无奈。
      夜其实不寂静,是嘈杂的无声和听不见的喧嚣罢了,像深郊野外那种天然的身心宁静是不可能再现的了。然而听得见的只有电脑散热风扇轻微的嗡嗡声,还有各个词汇和影像在自己的脑神经里嗖嗖飞速流过。什么词汇呢,不知道,反正是它们自己冒出来的。而影像则非常模糊,上下多少年、五大洲、四大洋、亲人、朋友、还有从来不曾记起的故人,一瞬间兜了几个来回。不想停下来,也不想抓住一个什么念头,就这样吧,呆坐也蛮好。
      忽然觉得有了什么异样,是什么呢?犹豫了半天才侧耳细听,听了半天才去思量,思考了半天才想明白:下雨了。那就随它下吧。
      雨似乎不大,淅沥落在屋顶上,落在窗户玻璃上,落在院子里宽宽的芭蕉叶上。今年那两株芭蕉透青早,两枝新叶也已经蛮大了。这雨下过,应当又要长大许多吧。
      过了多长时间,檐头水开始滴滴答答落下,在青石皮上噼噼啪啪溅开。
      终于找到了一丝静谧,这雨不会马上停歇吧。

      2009-5-17


《小放牛》

       碧云天,桃李芳菲。油菜花忽然铺天盖地,苜蓿花再嚣张着参差进来,一天世界都任意泼了黄色和紫色。柳丝飘柔着淡淡的粉绿,雾霭纱幕一般。
       牛,原来有三头。去年一只牛倒霉,一脚踩在水坑里,硕大的胃压在心脏上,死了。死的时候把眼闭上等待,滚落下大滴眼泪。死了以后就被分得七零八落,吃掉了,牛肉啊。
       温柔得逆来顺受的眼睛很漂亮,长长的眼睫毛,漂亮得让人心疼,不敢直视。有苍蝇在眼眵周围盘旋,闭一下眼,抖动耳朵,还是逆来顺受。磨着下颚,嘴角冒着白沫,白沫和鼻涕滴滴拉拉,总是不停地翻来覆去咀嚼,不然干什么呢?它又不会说话。
       牵着鼻绳,很听话地眨眼看着。大概给牛虻叮着了,牛虻死命地抓住吸血,无可奈何侧过脖子擦擦,又抖一抖脖子。两只弧形大犄角一点没用,看起来很壮观雄健,除了和同类争风吃醋,只能将来给人雕公章或者图章。
      爬上去,一前一后沿着田埂走。半宿淅淅沥沥的雨还没有干透,草叶上挂着水珠。宽硕的两爿屁股扭来扭去,人也随着摇来摇去。边走边摆动尾巴,赶走虫蚋。尾巴太短了,设计得不合理。但是很高兴,心情说不出来的好。和煦的天色,新鲜的空气,满眼的生机,牛也是懂的。虽然背上坐了一个小姑娘。扭头偷偷拉了一把苜蓿吃,不料挨了一声斥责。
      新绿小池塘,池塘里有青色浮萍。水是浑的,春天的池塘都是浑的。池塘里有穿鲦,一群一群,搅动着浮萍。前面是一个矮矮的土坡,坡上栽了几百棵桑树。坡下一片荒地,长着今年窜出的各种嫩草。草已经有一拃半高了,用舌头卷着,从容地吃,吃得白唾沫滴下来。
       这里已经有七、八条牛了,必须把鼻绳握在手里了。不知不觉,两条牛就会互相看着不顺眼,默默地下了战书。一不小心,就低着额头冲过去了,咯噔,撞在一起。毫无理由。
       牛脾气,红了眼,喘着粗气,犄角搅在一起。刚刚拉开,咯噔,又牴到一起了,真是戆劲十足。虽然一般不会你死我活,但是动了真气、很伤身体,卵泡几天都要拖着。于是用柳条抽、凶声骂、使劲拉,隔得远远地不再撒手。
       如果有母牛发情,那就热闹壮观了。最后是一只老资格公牛大半身趴上去了,偌大的身子居然能碰碰撞撞爬上去,而且不掉下来,说明爱情的力量是不能低估的。
       小男孩和小姑娘围着看,嘴里发出不明所以的暧昧欢呼。
       远远看见村里白色炊烟升起,差不多要吃饭了,牛也吃饱了吧?于是骑在牛背上一扭一扭各自回家。时令将至,马上是春耕大忙,就靠这几天好草好料养精蓄锐。
       至于牧童短笛什么,那是艺术家的浪漫遐想。最多拿片树叶卷成一个哨子,另外就是对其他孩子比赛着嚷嚷大人们低俗的俚语粗话,有时也对牛说。

      2009-5-15


《旱天雷》

       电光火石,忽然拱开阴霾,牵丝攀藤、曲曲折折地一分为三。天地刹那的亮,瞳孔来不及收缩,仿佛电影中的黑白格。隔了半日,天边传来一声叹息似的轰隆,泄气了。
       已经旱了多久了,不记得了。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差不多吧。三十年还是五十年还是一百年,谁去管它,反正都一样。旱得已经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记住了有用吗?
       东边或者西边,也许是南边或者北边,靠近天际线的上方,像灯光开开关关,不明不白地闪闪烁烁已经多长时间了,这个不算什么闪电的,这个只是回光返照、虚张声势,完全不是闪电,还不如霓虹灯。谚云:东嚯嚯,西嚯嚯,一夜过来干哔剥。
       那种惊天动地的电闪雷鸣,那种八千里长风、十万个雷霆是见不到的。那是这样的:
       陡然间便呼啦啦起风了,大块的风从天边来,呜呜嚣叫着吹得天地失色,睁不开眼,斗大的石块像是气球一样飞扬。集结号,乌云闻声立即从埋伏处扶摇直上,急速游走,一层一层跋扈着屏蔽了天地。像是粘稠的墨泼洒了,一丝光也透不过,彷佛是黎明前的夜。疾风一阵紧过一阵,草全部伏倒,树也站不住,卡嚓,树干吹裂了,从中间劈开。一半也被吹走了,像一支飞行的箭。嗖!河面汹涌了,白亮的浪花砰砰撞在崖上,欢呼着扑向天空。
       静,等待着,万物都在屏心静气地等待着。果然,忽然豁啦啦一亮,把天地照得惨白无颜色,还有很黑很黑的吊诡的影子。立即便是一声巨响在耳边爆炸,心都要震裂了。不容间发,又是一个霹雳,直接击中世界,差不多就要把这世界砸碎。一声巨雷尚未到高潮,又一个轰然而起,滚滚而过,互不相让。巨雷在上往返巡视,劈头盖脸,直指人心,惊天地泣鬼神,贪官佞臣、奸人贼子肝胆俱裂。
       无须耽搁,于是噼里啪啦,雨点整齐地从那边过来了,所到之处立即就是瀑布一般。拳头大的雨滴打得地上冒烟,打得水塘起泡。暴雨仗着风势密密扫射,哗哗哗哗。而天上仍旧不依不饶,又是无数个闪电,就在头顶上同时轰隆隆炸开,明灭之间,看到的是白茫茫的一片。激荡磅礴,荡涤着所有尘埃,冲刷去一切龌龊,干净了大千世界。
      一个时辰,说停便停住了。空山新雨,一弯斑斓彩虹,万物都清清爽爽,河水满上来了三尺。一条青鱼兴奋至极,咚的一声窜出水面一人高,反曲着银白的肚子翻了一个滚。
        这才是旱天雷,这种情景早已不见。如今下雨都委婉甚至猥琐了。

      2009-5-12
《小桃红》

       桃红柳绿,很俗的风景。然而却是很有生命张力的,由此开始,一年又周而复始了。
       柳树自然是很野贱的树种,一般临水而居,一岁一枯荣。到了伏天,树叶上爬满了棕黑色、青色或者大红大绿色彩斑斓浑身长毛的毛毛虫,一曲一折地爬来爬去。波浪状地起伏着前进,像是唯物主义者眼中的历史。
       有的爬着就晒干了,有的给蚂蚁围攻,成了食物链的一环。剩下的吓坏了,就坚持守在树上成长。到了秋天,自己用枯叶造了一个壳,躲在里面。上面一端留一个孔,仅凭一根丝吊着,长长短短随风飘荡,仿佛秋千,很享受的样子。
       还有知了,顾名思义,知了比较睿智。从夏到秋,吃住就在这树上。吃得有劲了,一片蝉鸣,各自发表着对于世界的看法。蝉鸣是不厌其烦,绵延不绝着占领了话语空间。
       柳树给咬得不像样子,没有一片树叶不遭蚕食,斑斑驳驳、黄绿相间。渐渐缺了半边或者大半边树干,一天天朝着河面倾斜。然而依然活着,把乱七八糟柳丝飘柔到水面上。柳荫下浮着几盘菱角,引来一群窜鲦,噏动着嘴啄食。一有动静,像箭一般四射。
       桃树,粉色的花,说开就开了,一大片雾蒙蒙的。等到遍地落红,碧绿的桃叶才露出尖尖角。于是树上已经挂了小毛桃了,像豆子般一粒,不注意看不见。
       这种桃子很难长大,风吹雨打掉了,给各种虫子或者各种飞鸟吃掉了。就是长大了,也是酸涩,不能算是水果的。孕妇有时候喜欢吃,那是非常时期准妈妈们吃的非常东西。那时候没有什么东西吃,杀杀馋,现在是看也没人看了。
       《小桃红》,听起来觉得很美。用粤胡、秦琴、琵琶、扬琴、洞箫、喉管、笙、木鱼和响铃演奏,曲折盘绕,很有些靡靡的堂会味道。然而仔细品味,总免不了一丝生活的悲凉和凄楚。中国的民间音乐大抵如此,这是生活的本质还是艺术家的感悟呢?
       如果小桃红是一个小姑娘呢?大概也是如此。

      2009-5-20


《饿马摇铃》

       黄骠马?不对。赤兔马?不对。雪花騘,不对。卷毛青鬃马?更不对了,那是许大马棒许旅长的坐骑,许旅长两件心爱之物,好马快刀,刀是日本指挥刀。
       就是一匹饿马,马瘦毛长,就看不清楚什么颜色了,估计是黄褐色,鬃毛黑色,或者额头上还有一块白斑。眼睛是很漂亮的,眼神明亮忧郁,无可奈何。倘若它们会写诗,一定渗透了生命的悲哀。有个天才的发现: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比较一下动物的眼睛,真是昭然若揭。比如同是哺乳动物,狮子的眼睛和马的眼睛怎么会一样呢?人的眼睛看不出来,经过多年教育和练历,人会装。
       一匹饿马,为什么饿呢?没有草料吃。如果不是冬天,那一定是在乱石山岗上,或者是在废弃的矿渣中,毒水四溢,寸草不生。
       四野是没有生命迹象的死寂,盛宴后的狼藉。天空也是黑呼呼的,或者是黄沙蔽日,遭人遗弃的热风吹过来一只红色塑料袋,在一块石头上绊了一下,飘过去,又绊了一下,瘪下去瘫在地上。
       未见身影,先闻马铃。叮当,隐隐约约,叮当。然后探出一只马头,很没有信心,迟迟疑疑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有一条小径,于是顺着走,而且饿。
       很寂寞地踽踽独行,脖子上系着一根皮带,皮带上一只拳头大的马铃,鎏金的。还有红色缨络流苏,不知道当年是那只纤手系上的,不过已经很脏,也褪色了。马铃儿响来玉鸟儿唱,我送阿诗玛回家乡------阿诗玛回家了吗?后来不知道怎样就流落江湖了。是它吗?
       很轻很慢地,完全没有节奏,叮当,叮,叮当。抖着耳朵,躲避着几只苍蝇。苍蝇飞离半尺,兜一个圈子,又落下去了。愤怒地摇脖子,叮叮当当,叮叮当当。马尾甩过来,臀部的肌肉抽搐着,打了半个响鼻,还有半个不高兴打了。
       确实是饿马,肋骨根根凸显了,皮毛早没有了缎子般的光泽,鬃毛圪结,一绺鬃毛挡了半边眼睛。肚子凹下去,纤细的脚踝抖抖索索。
       绕过了一个泥石流形成的滑坡,马看不见了,马铃声还在,伊停在那里干什么呢?终于连铃声也渐渐远了,终于没有了。不会饿煞脱了吧?生存老残酷。
       《饿马摇铃》就是这么个景象吧?想来应该是的。

      2009-5-14


《海派清口》

       就是独脚戏,一个人吧唧吧唧说两个钟头,上海话脱口秀。中间喝几口水。
       原来呢?可能是卖梨膏糖的吧。夜里,路口、空场或者弄堂口,汽灯雪亮,小铴锣当当当当一敲,敲出了花头,看到男女老少四面围拢来,大约四、五十人了。还有不少虫蚋,围着汽灯翩翩飞。当然数量比人多,成了一个漏斗状漩涡。
       于是作一个团团揖,开说,几个段子下来。就开始卖糖,梨膏糖。糖是自己做的,用油纸包着,四角见方,边长大概十五公分,厚度半公分。打开来,其实是已经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可能是纵横都是六块。梨膏糖,治咳嗽多痰、喉咙发痒的。倒也不瞎讲八讲、夸大疗效,只说能稍稍清热润肺,辅助治疗。真的是痨病,还是请上医院。诗云:
       小小梨膏药性浓,孔明用计借东风;
       张飞喝断灞陵桥,百万军中赵子龙;
       一包冰雪调梨膏,二用药味重香料;
       山楂麦芽能消食,四君子防童子痨.;
       五味肉桂都用到,六加人参三积草.;
       七星炉中炭火旺,八面生风梨膏糖;
       九制玫瑰香味重,十全大补有功效.;
       吃我一块梨膏糖,祛痰止咳又防老。
       凡是有人买糖,就鞠躬致谢。而且是有优惠的,买得多。另外赠送一块、两块。
       一个推销周期过去,继续说笑话段子,或者唱几段小曲,沪剧、滩簧或者金陵塔,唱是唱得不好听的,唱得好听就是艺术家或者德高望劭的人民艺术家,不来卖糖了。
       除了梨膏糖,后来又开发出橄榄糖、玫瑰糖、桂花糖、肉松糖,价格还是一样,包装也是一样。
       有时候生意不好,就有些乞求了:大家晚上呒事,听听笑话、吃吃糖。我也是要养家糊口的,都竖在那里无介事,我就变成神经病夜夜游了。大家帮帮忙,帮衬一把。再卖掉几块好不好?我也是体面叫花子,我叫你一声爷叔!
       有时候就有几个人慷慨解囊,在下面喊一声,算我的!有时候生意实在不好,就叹一口气,明天换场子。把汽灯熄了,拎在手里,夹着铴锣收拾走人。留下一个昏暗的夜晚以及忽然失去光明、没有了头绪的虫蚋。
       生活乃是艺术的源泉,多年未见,似乎现在就忽然发展成了海派清口,喝着咖啡、西装笔挺、头势清爽地进了大剧院。一张门票要几百元,而且场场爆满,一票难求,一夜门票收入几十万。砖头瓦片也有翻身日脚,风水轮流转啊。
       当年有一个著名卖糖的,艺名小噱头。倘若看见如今的腔势,一定是要发噱的。
       但是到底被北方强势文化和官方书面语言压了多少年,有的意思用地道上海话已经难以表达。《笑侃三十年》、《笑侃大上海》,一个“侃”字纯属北京土话,是被王朔书面化的。
       上海话里面夹了太多普通话,听起来就不大适意,像是烧了夹生饭。“笑侃三十年”这五个字,用上海话怎么说呢?观众要求台上演员全部讲上海话,其实比较为难,有些单词或者句子别不过来,不信自己可以试试。
       单凭周立波一人之力,恐怕也只能这样了,海派清口到底还不算扬名立万,还缺少江湖练历和时间的积淀,比较稚嫩、非常青涩、势单力薄、前途未卜。当然,也没什么不好,文化就是这样互相慢慢渗透改变的吧。
       有人总喜欢挑唆别人打擂台,非要把海派清口和东北那圪垯的二人转PK比较,让周立波和郭德纲或者小沈阳一决雌雄,那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有点瞎来腔了。

      2009-5-19
《雨打芭蕉》

      不寐夜,燠热。茫然地盯着什么地方,键盘?显示器?或者是左眼盯着右眼。
      不想什么,真的不想什么,有什么可以想的呢?为什么要想有什么可以想的呢?一个人呆坐着,时间照样流逝,不想什么。
      不黑不白的天,没有星月,现在的夜里星月是不存在的,只有路灯和霓虹灯的光在贴着屋顶漫出。亮化工程,夜晚就如白昼,但是现在大约已是深夜,所以只有五分之一或者十分之一的亮了,半夜里不会有上级官员来视察的。半夜里一般是鸡叫或者叫鸡。
      远远地有摩托车开过,油门轰得足,70码?120码?呼的一声飚过去了。还没睡啊?
      有一辆汽车警报器嘀嘀响了,没人理它,就不响了。倒是有几只越冬复出的老青蛙在无所事事地哇哇鸣叫,很有耐心。为什么是老青蛙?今年的青蛙还是蝌蚪,像精子一样在排着队伍游来游去呢,能不能变成青蛙还比较难说。而且,那叫声也比较沧桑,小青蛙哪里懂得生活的艰难。哪里懂得爱上层楼的无奈。
      夜其实不寂静,是嘈杂的无声和听不见的喧嚣罢了,像深郊野外那种天然的身心宁静是不可能再现的了。然而听得见的只有电脑散热风扇轻微的嗡嗡声,还有各个词汇和影像在自己的脑神经里嗖嗖飞速流过。什么词汇呢,不知道,反正是它们自己冒出来的。而影像则非常模糊,上下多少年、五大洲、四大洋、亲人、朋友、还有从来不曾记起的故人,一瞬间兜了几个来回。不想停下来,也不想抓住一个什么念头,就这样吧,呆坐也蛮好。
      忽然觉得有了什么异样,是什么呢?犹豫了半天才侧耳细听,听了半天才去思量,思考了半天才想明白:下雨了。那就随它下吧。
      雨似乎不大,淅沥落在屋顶上,落在窗户玻璃上,落在院子里宽宽的芭蕉叶上。今年那两株芭蕉透青早,两枝新叶也已经蛮大了。这雨下过,应当又要长大许多吧。
      过了多长时间,檐头水开始滴滴答答落下,在青石皮上噼噼啪啪溅开。
      终于找到了一丝静谧,这雨不会马上停歇吧。

      2009-5-17


《小放牛》

       碧云天,桃李芳菲。油菜花忽然铺天盖地,苜蓿花再嚣张着参差进来,一天世界都任意泼了黄色和紫色。柳丝飘柔着淡淡的粉绿,雾霭纱幕一般。
       牛,原来有三头。去年一只牛倒霉,一脚踩在水坑里,硕大的胃压在心脏上,死了。死的时候把眼闭上等待,滚落下大滴眼泪。死了以后就被分得七零八落,吃掉了,牛肉啊。
       温柔得逆来顺受的眼睛很漂亮,长长的眼睫毛,漂亮得让人心疼,不敢直视。有苍蝇在眼眵周围盘旋,闭一下眼,抖动耳朵,还是逆来顺受。磨着下颚,嘴角冒着白沫,白沫和鼻涕滴滴拉拉,总是不停地翻来覆去咀嚼,不然干什么呢?它又不会说话。
       牵着鼻绳,很听话地眨眼看着。大概给牛虻叮着了,牛虻死命地抓住吸血,无可奈何侧过脖子擦擦,又抖一抖脖子。两只弧形大犄角一点没用,看起来很壮观雄健,除了和同类争风吃醋,只能将来给人雕公章或者图章。
      爬上去,一前一后沿着田埂走。半宿淅淅沥沥的雨还没有干透,草叶上挂着水珠。宽硕的两爿屁股扭来扭去,人也随着摇来摇去。边走边摆动尾巴,赶走虫蚋。尾巴太短了,设计得不合理。但是很高兴,心情说不出来的好。和煦的天色,新鲜的空气,满眼的生机,牛也是懂的。虽然背上坐了一个小姑娘。扭头偷偷拉了一把苜蓿吃,不料挨了一声斥责。
      新绿小池塘,池塘里有青色浮萍。水是浑的,春天的池塘都是浑的。池塘里有穿鲦,一群一群,搅动着浮萍。前面是一个矮矮的土坡,坡上栽了几百棵桑树。坡下一片荒地,长着今年窜出的各种嫩草。草已经有一拃半高了,用舌头卷着,从容地吃,吃得白唾沫滴下来。
       这里已经有七、八条牛了,必须把鼻绳握在手里了。不知不觉,两条牛就会互相看着不顺眼,默默地下了战书。一不小心,就低着额头冲过去了,咯噔,撞在一起。毫无理由。
       牛脾气,红了眼,喘着粗气,犄角搅在一起。刚刚拉开,咯噔,又牴到一起了,真是戆劲十足。虽然一般不会你死我活,但是动了真气、很伤身体,卵泡几天都要拖着。于是用柳条抽、凶声骂、使劲拉,隔得远远地不再撒手。
       如果有母牛发情,那就热闹壮观了。最后是一只老资格公牛大半身趴上去了,偌大的身子居然能碰碰撞撞爬上去,而且不掉下来,说明爱情的力量是不能低估的。
       小男孩和小姑娘围着看,嘴里发出不明所以的暧昧欢呼。
       远远看见村里白色炊烟升起,差不多要吃饭了,牛也吃饱了吧?于是骑在牛背上一扭一扭各自回家。时令将至,马上是春耕大忙,就靠这几天好草好料养精蓄锐。
       至于牧童短笛什么,那是艺术家的浪漫遐想。最多拿片树叶卷成一个哨子,另外就是对其他孩子比赛着嚷嚷大人们低俗的俚语粗话,有时也对牛说。

      2009-5-15


《旱天雷》

       电光火石,忽然拱开阴霾,牵丝攀藤、曲曲折折地一分为三。天地刹那的亮,瞳孔来不及收缩,仿佛电影中的黑白格。隔了半日,天边传来一声叹息似的轰隆,泄气了。
       已经旱了多久了,不记得了。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差不多吧。三十年还是五十年还是一百年,谁去管它,反正都一样。旱得已经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记住了有用吗?
       东边或者西边,也许是南边或者北边,靠近天际线的上方,像灯光开开关关,不明不白地闪闪烁烁已经多长时间了,这个不算什么闪电的,这个只是回光返照、虚张声势,完全不是闪电,还不如霓虹灯。谚云:东嚯嚯,西嚯嚯,一夜过来干哔剥。
       那种惊天动地的电闪雷鸣,那种八千里长风、十万个雷霆是见不到的。那是这样的:
       陡然间便呼啦啦起风了,大块的风从天边来,呜呜嚣叫着吹得天地失色,睁不开眼,斗大的石块像是气球一样飞扬。集结号,乌云闻声立即从埋伏处扶摇直上,急速游走,一层一层跋扈着屏蔽了天地。像是粘稠的墨泼洒了,一丝光也透不过,彷佛是黎明前的夜。疾风一阵紧过一阵,草全部伏倒,树也站不住,卡嚓,树干吹裂了,从中间劈开。一半也被吹走了,像一支飞行的箭。嗖!河面汹涌了,白亮的浪花砰砰撞在崖上,欢呼着扑向天空。
       静,等待着,万物都在屏心静气地等待着。果然,忽然豁啦啦一亮,把天地照得惨白无颜色,还有很黑很黑的吊诡的影子。立即便是一声巨响在耳边爆炸,心都要震裂了。不容间发,又是一个霹雳,直接击中世界,差不多就要把这世界砸碎。一声巨雷尚未到高潮,又一个轰然而起,滚滚而过,互不相让。巨雷在上往返巡视,劈头盖脸,直指人心,惊天地泣鬼神,贪官佞臣、奸人贼子肝胆俱裂。
       无须耽搁,于是噼里啪啦,雨点整齐地从那边过来了,所到之处立即就是瀑布一般。拳头大的雨滴打得地上冒烟,打得水塘起泡。暴雨仗着风势密密扫射,哗哗哗哗。而天上仍旧不依不饶,又是无数个闪电,就在头顶上同时轰隆隆炸开,明灭之间,看到的是白茫茫的一片。激荡磅礴,荡涤着所有尘埃,冲刷去一切龌龊,干净了大千世界。
      一个时辰,说停便停住了。空山新雨,一弯斑斓彩虹,万物都清清爽爽,河水满上来了三尺。一条青鱼兴奋至极,咚的一声窜出水面一人高,反曲着银白的肚子翻了一个滚。
        这才是旱天雷,这种情景早已不见。如今下雨都委婉甚至猥琐了。

      2009-5-12
本帖最后由 德方 于 2009-8-29 18:35 编辑

谢谢酒苗的夸赞,得意一哈!

《金陵塔》

      
金陵塔,塔金陵,金陵宝塔第一层,一层宝塔四只角,四只角上有金铃,风吹金铃汪汪响,雨打金铃,金铃又金铃--------
      
金陵塔其实没有,只是南方的一只绕口令,相当于天桥相声里的贯口吧。嘴皮子是否活泛,舌头是否调得过来,口齿清楚,吐字准确,越说越快,后面是显功力的:苏州城内四秀才,一个姓郭一个姓陆, 一个姓卜一个姓粟, 郭卜粟陆陆卜郭粟,卜陆粟郭郭卜粟陆, 四秀才吃菱肉、剥菱壳, 菱壳掉在壁角落------天上七颗星树上七只鹰,墙上七根钉台上七盏灯, 河里七块冰,啊哟, 天上乌云遮没天上七颗星,  噢嘘,赶脱树上七只鹰, 叮当,拔脱墙上七根钉, 扑脱,吹脱台上七盏灯,  叽叽骨骨,踏碎河里七块冰,  冰灯钉鹰星星鹰钉灯冰,  灯星鹰冰钉星鹰钉灯冰,  钉星灯鹰冰冰星灯鹰--------

      
郭卜粟陆陆卜郭粟”、“  冰灯钉鹰星星鹰钉灯冰”,其实是没有语文意思的,纯粹是韵母相近的几个字在绕口令而已。
        
但是,这里头还有一个乘法口诀在里面,一层宝塔四只角,两层宝塔就是八只角,依此类推,不带算错的。十三层宝塔就有了五十二只角以及五十二只金铃,五十二只金铃响起来还是汪汪响,还是雨打金铃金铃又金铃。
      
一层一层宝塔往上面唱,每一层宝塔的金铃交代清楚,后面就是一段绕口令。绝对有难度的,不信来一段试试好不好?
        
苏州城内玄妙观,
        
东西两判官,

        
东判官姓潘潘判官,

        
西判官姓管管判官,

        
东判官那个潘判官,

        
手里有个萝卜干,

        
西判官那个管判官,

        
手里有块豆腐干,

        
东判官潘判官,

        
萝卜干那个要问,

        
西判官管判官,

        
萝卜干调豆腐干,

        
西判官管判官,

        
那个豆腐干不肯调,

        
东判官那个潘判官,

        
那个豆腐干调萝卜干,

        
东判官潘判官萝卜干,

        
定归要问西判官管判官,

        
萝卜干调豆腐干,

        
西判官管判官,

        
豆腐干不调,

        
东判官潘判官,

        
豆腐干调萝卜干,

        
东判官西判官,

        
潘判官管判官,

        
萝卜干啦豆腐干,

        
豆腐干不调萝卜干,

        
萝卜干定归要调豆腐干
---------
      
一般来说,一口气说到这里,掌声响起来。为什么要鼓掌?除了领导们全无信息量的重要讲话,世界上有不少东西值得鼓掌的。老百姓一直靠这些寻开心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2009-5-15




《梁祝》

      
梁山伯,祝英台。小男生和小女生装成的小男生。
      
一个女生,混在男生中间同窗共读,吵吵闹闹、嘻嘻哈哈三载,不露出娘娘腔,绝对不容易。所以后来主动向高才学兄暗送秋波,小男生完全拎不清,戆头鹅一只,最后只得草桥结拜、长亭惜别了事。
      
小提琴拉得情深意切,缠绵悱恻,居然听不出。等到男生顿悟,悔之晚矣。机会只给准备好了的人。
      
当然是后人杜撰。文化人没事情,心里意淫的尽是这些好事,不好意思明说。最想的是夜半无人时,天寒地冻、锥股悬梁,两碗泡饭早已消耗殆尽,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忽然冒出来一个绝色佳人。虽然是狐精,而且几千岁了,但是漂亮是绝对漂亮,油灯盏下看起来肌肤如雪,明眸皓齿。罗带暗解,投怀送抱,温香软玉,胡天胡地,不亦快哉。
      
这种事情多想了就会神经衰弱,面黄肌瘦,于是出来一个老道或者其他高人,撩起第三只眼一瞧,说是面带妖气。于是故事就绵延开展下去了。
      
说到哪里去了?还是回头说梁祝。五十年前,就有音乐人采风绍兴戏的曲调写了一个小提琴协奏曲,向国庆十周年献礼。一炮走红,成为经典。
      
其实说来说去,还是绍兴戏本身袅袅地糯得好听。《梁祝》展开部抗婚,哭灵、投坟就和其它部分有些分离,锣鼓家什轰隆轰隆不大协调。为什么不大协调?因为是婚姻法自由恋爱的主题先行,不是绍兴戏。
      
一晃五十年过去了,有人忽然发现,《梁祝》之后再无佳曲。
      
这个当然如此,这三十年改革开放以来来尤其如此。所有的器乐曲:譬如笛子的、二胡的、琵琶的、钢琴的、大小提琴的、小号的、交响乐的,一片空白,毫无建树。
      
除了器乐,别的也是一样的。电影、卡通、小说、歌剧、舞剧、话剧、戏曲------十三亿人三十年来有什么拿得出来?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完全没有。除了逗人一乐的恶俗小品,譬如“卖拐”、“不差钱”。哦,还有一大把辫子戏,票房二、三十万的获奖影片以及“军旅歌曲”。
      
对了,说的就是小说、电影,起码要有故事,起码能站得出来人物,譬如杨子荣、高大泉、林道静、座山雕、许云峰、甫志高、李双双、英雄儿女、小兵张嘎、刘三姐、韩英、江竹筠、三毛、女篮五号、大李小李和老李、兰兰和冬冬、骄傲的将军、鱼童、哪吒、孙悟空------肯定有人说,那是假大空的,是为政治服务的。这话当然对,如今是不是更加卖身政治什么的先放下不说,但是,假大空的能站出来至今不倒,真实的为什么三十年站不出一个来?
      
看起来工作的重心真的是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了。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戏没唱出什么名堂来,文化倒自觉转变成搭台子的工友了,顺便也可怜兮兮分一杯贪渎的羹。
      
这种样子还说想崛起,那是想女生装男生、半夜盼狐仙一样荒诞的,空心念头罢了。

      2009-5-23




《九连环》

      
潮汕丝弦乐,手头弦、月琴、曲笛、扬琴、木鱼,绕来绕去,一环套一环,袅袅不绝。差不多的音高,差不多的节奏,耐心不好的人要被它烦煞,套在里面,幽禁恐惧症发作。
      
九连环,其实是传统民间游戏,铁丝作环,环环相扣连环扣,解不开来。不知道是谁发明的,居然有如此智慧。
      
解不开来,烦煞,越烦越解不开。心理承受能力蹩脚的人心脏病都要急出来,救心丸也救不过来。最好拿把钢丝钳,咔嚓、咔嚓。快刀斩乱麻,一了百了,一劳永逸。
      
也有人殚精竭虑一日到夜白相这个游戏,单手也能解开,乒乒乓乓,眼花缭乱,创造了吉尼斯世界记录,三分五十七秒,这个记录不断被打破。吉尼斯就有不少事情做。
      
环这个东西比较有趣,周而复始,始即是终,终即是始,无始无终,到处是始,到处是终。这就有了一些道家玄学或者什么功大法的意思。
      
这个问题提升到形而上的哲学高度,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这个问题如果上升到政治层面,就是到底是文化决定还是体制决定了这个烂地方的一副烂样子?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从生物层面说应该是先有鸡,起码蛋也是一种形式的鸡,或者说蛋是鸡的卵细胞。有人不同意:若夫说先有鸡,这鸡从何而来?岂不让人喷饭乎?
      
这个事情可以暂时放一放,反正鸡也好、蛋也好,终归是吃的,现在不差钱,吃的事情就不要多考虑了。
      
政论的话题,轮不到草民多想,多想了会想出神经毛病来的。
      
不过稍微想想也不要紧,可能还是文化决定了一切。不信换一个人来当老板,还是一模一样,虽然现在完全想象不出有什么力量可以接任新老板。再好的制度,你相信这一地的烂人或者烂人的后人会制度得像模像样不拆烂污吗?这个烂地方就是泥淖、酱缸,每一次挣扎后越陷越深。最后没顶,淹死拉倒。这个环是解不开的了。
      
《新推背图》云:他们希望的就是他们拒绝的;他们祈求的正是他们抛弃的;他们说出来的永远不是心里想的;他们奴役着的就是被奴役着的自己;他们不知道需要什么,也不知道失去了什么;他们没有了自我救赎的能力,在沉沦中互相踩踏难逃灭顶之灾。
      
仔细想想,到底是谁在控制着中国?其实还是数千年形成的政治宗教文化,即使中南海出了一个圣人,也是束手无策的。当然,他也进不了中南海,最多到海南中。
      
还有一只环比较发人深省——莫比乌斯环。很多事情、说法,看起来针尖对麦芒,势不两立,其实恰恰是一模一样的。譬如网络上的所谓左右,许多人想不明白的,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
      
实在闲得难受,还是去解九连环吧。

      2009-5-22

是啊,发现了,赶快纠正。再补发点儿吧!

《紫竹调》

       曲笛,紫竹,竹节一节节凸起。
       膜孔贴了一层薄薄的芦膜,古代称为葭莩,用白芨沾了唾沫贴上去的。芦膜透明的为上乘,贴之前还要搓揉一番,要贴出一些和笛身垂直的皱纹。贴笛膜是很讲究的事情,笛声是否明亮清脆,大半取决于这小小的一张笛膜,相当于歌手的声带。张雨生还是杨坤。
       紫竹调,五声,没有半音,一首可以回来回去永远演奏不完的小调。民间小调一般都是如此,可以无穷无尽绕来绕去地连续演奏,哀乐也是如此。
       竹笛、二胡、扬琴,其它什么民族乐器加进去也可以,竖琴、萨克斯、小提琴或者大提琴也不要紧。合奏,或者分开来,扬琴敲一遍,二胡拉一遍,琵琶弹一遍,但是只有竹笛加进去,才有真正《紫竹调》的味道。热闹、高亢、好听。
       一直弄不明白的是《茉莉花》,这几乎是另一只国歌了。只要搭到什么国事,总归要拉出来演奏一番,几乎成了一定之规。
       《茉莉花》其实有两个版本,一个是活泼江南小调: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看花的人将我骂。
       还有一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好一朵美丽茉莉花,好一朵美丽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让我来把你摘下,送给别人瞧,茉莉花啊茉莉花。
       两者相比,后面一首肯定是生造的伪民歌,“好一朵美丽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中国话有这么说的吗?而且不押韵,民歌不带这样的。劣币淘汰良币,现在是这一首吃香,专门牵丝攀藤、死样怪气、温吞水似的唱把外国人听,外国人是洋盘。
       但是前面一首也有问题,可能当年民歌采风的时候弄错了?茉莉花是很小的,茉莉花不是栀子花或者白兰花,采一朵是没有办法戴的。喝过茉莉花茶的人都知道,比小指甲还要小一半,忒精致了,怎么戴?
       还以为是什么呢,哇塞,介大一块头皮屑?

      2009-5-19


《黄鹂词》

      两只黄鹂鸣翠柳,黄鹂且鸣,那一定是好听的。于是便发挥想象力,作了一个曲子。当然是小调,乒乒乓乓命运敲门的交响乐是要吓死人的。
      民间音乐,细吹细打。不外乎是胡琴、琵琶、扬琴、三弦、曲笛以及锣鼓家什等等。没有什么恢宏主题,就是图一个好听、开心,哩哩啦啦,绕来绕去,可以无限次重复,永远不完。什么时候完呢?要看主奏的意思,一个眼色抛过去,节奏放慢,板鼓提醒一下,翻上去八度,于是结束。然后休息一歇,喝茶、调音、放水、咳嗽,或者就结算工钱走人。
      黄鹂词,当然要模仿黄鹂的叫声,黄鹂出谷,声音很脆,就用笛子模仿。指头很快地一放一按一揉,其实是一个上滑音再加上一个下滑音。二胡也可以模仿,不过不是很清脆,好像是黄鹂的回音。演奏时间长了,笛子里的口水会滴滴答答流出来,那就不大好看了。所以必须掌握住时间分寸,差不多了就要停止,把口水甩掉。
      演奏者应该是乐师了,青布大褂,白内衣的袖口翻出来。年轻者梳分头,年龄稍长者剃平头,头发有几许花白。拉二胡的腿上要搁一块毛巾,免得裤子上全是松香,黏糊糊脏兮兮的。
      就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至于黄鹂是不是这样鸣的,反而不知道了,有多少人亲耳听过呢?事情总是如此,一旦大家都认可了,那么黄鹂就是如此这般鸣叫的,不会错的。
      老爷,请点曲子。唔,来一个《黄鹂词》吧。老爷说。
      既然老爷都认可了,那么黄鹂鸣得更加不会错了,于是千年不变。即使叫得完全走调也不要紧,继续传承下去吧,难道是麻雀?这样子。

      2009-5-25


《行路调》

       行路难,行路有什么调呢?有的。
       当然是戏台上的,老古话说:天地大舞台,舞台小天地。既然是小天地,三步两步就走到头了,走到头就下台了,所以只能跑圆场。表示千山万水、韶华流逝都在这方寸之间。
       紧拉慢唱,两只手斜伸在一边,兰花指和腰等高,迈着碎步窸窸窣窣地走。走得好的就像水上飘一般,身子一动不动,裙子也一动不动,好像脚底踩了轮滑。
       一圈一圈走,生活就是这样兜圈子的。一圈是多少路?这就看情节需要了,艺术高于生活,有时候从京城到山海关也只要两、三圈,有时候从李家村到王家庄却要四、五圈。边走边唱,交代行程:一路走来一路望,前面已到王家庄。(白):让我上前打听一番。
       传统戏曲中间有很多抽象的表演理念和模式,行路调就是之一。
       事情只要程式化了,那就简单了,老调重弹,不要动脑筋的。谁愿意来动脑筋呢?吃饱了没有事情做?就像国人的思维惯性以及行为习惯。
       程式化的好处就是把一件复杂的事情分解成一个又一个不变的环节,比如开会,那么先要确定名单,排好座次,谁先谁后,无关紧要的按姓字笔画排列。然后是安排掌声,安排吃饭和娱乐,预先写好新闻通稿,胜利的大会、团结的大会等等------多好,一点不要烦心。
       再然后呢,就是组织学习领会,各等专家粉墨登场,逐字逐句解读,每个标点符号都放大成无限深刻以及独到之精神,把一块馒头嚼了又嚼,就是不肯咽下去。
       如果有人别出心裁,那是万万不可的。时间长了,习惯成自然,就像是规矩、纪律或者法律了。人就在这老调中重复老调。
       于是很多事情就这样延续下来了。曾经有一个戏曲大师出外讲课,言传身教,讲到精彩处连唱带比划,忽然来了一只蚊子停在脸颊上,于是顺手一拍。
       后来这个曲目每演到此,演员必定自己打自己一个大嘴巴。文艺评论家一致认为,这是神来之笔,到底是大师亲授,大师不愧是大师。
       大师不由得也糊涂了,于是后来登台演出,也必定自己狠扁自己一下。大师打出来当然功力非同一般,眼前一黑,七、八颗金星都打出来了。

      2009-5-25
《汉宫秋月》

       飞檐重楼,秋蛩声声,飞檐勾住了一轮明月。几株丹桂幽幽地香,扶疏的影子斜倚在如镜的日晷上。一只夜鸟扑棱着飞过,弦响,嗖,中箭,应声而落,笔直地跌落于丹墀。
       这终归是要发生一些什么的,烛影斧声,在这黑黑白白的夜里。寒光一闪,是杀气?还是带刀侍卫或者大内高手的潜伏呢?
       一个偌大院子,还有一些光隐约透过窗帘,从密密的窗户缝罅里,什么也看不到。然而动静是有的,里面的人没睡。忽然就出现一个高大伟岸的影子,移了几步,像是皮影戏。
       就有窸窸窣窣的脚步传来,训练有素,几乎无声。几条身影飘忽而至,一闪进了内院。
       又是窸窸窣窣的碎语声,依稀听得:兵部尚书------通敌------出逃------正阳门------山海关------番邦------罗刹国------天要下雨------
       不一刻,几条身影又飘忽而出,像是鬼魅、像是幻觉、像是看花了眼。
       俄顷,宫门外若有若无踢踢踏踏步履声,似有似无兵刃撞击声,还有一声马嘶,然而又猛地制住了。窗户里钻出一丝烟味,是菟巴古。一缕云彩飘来,牵牵拉拉遮了半个月亮。却又迅速如水一般流淌走了,皓月光华依旧。
       一阵午夜秋风从青萍之末好不容易吹来,重门内却只是摇曳了三两片树叶,连影子都没动。丹桂的香依然浓郁成一团,离地不过三丈。
       忽然,像是暴风骤雨,马蹄声起,不知道多少人马。极远极远,大概正阳门外,号角吹出凄厉长音,三长两短,集结号?此起彼伏,渐渐地远。马蹄声碎,画角声残,一切沉寂了。
       这一长夜,灯火未灭,菟巴古也未灭。一直到满天灿烂朝霞,第一缕晨曦悄然抹上了飞檐屋脊,灯火依旧亮着。不过已经日夜交替,看不出了。

      2009-5-27


《步步高》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也有人往低处走,一种是刻意低调,一种是堕落下流。刻意低调是假的,不算。
       其实有什么高低呢?参照物不同,人为设定的方向不同。但是,习惯成了自然,把人上人的那一端设置为高端,皇上、官员、官员后裔、公务员、CEO、专家、学者,另一端。譬如农民工、环卫工人、小商小贩、黑窑工、洗脚妹、就算是低端。
       于是就有了高低之分,按照不成文的规矩,你就必须从低端向高端努力,步步高。如果你甘心一辈子做个小商小贩或者煤矿工人,那绝对是有病。抑郁症。不想做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于是不择手段。不要脸就不要脸,舔屁沟就舔屁沟,拼命往上爬啊,弄不好就背后一枪把元帅崩了。
       中国的任何东西是一定要用心分成三六九等的,大如山脉,有五岳和五岳之首;再如城市,则有京城、直辖市、省会城市、省辖市、计划单列市------人呢,则更加详加区别,譬如出身成分、譬如职业、譬如出身地、譬如出生年代等等。单一个电影导演,已经到了第五第六代,正在向第七第八代蔓延。就是感谢祖宗,一般也只重视八辈,第九辈就属于等外了。
       出生年代有什么分的呢?这个最起劲了,因为出生年份赖不了,一般也改变不了。70后、80后、90后,然后统一贴上一个标签,70后如何如何,80后则如何如何,90后则又是如何如何。如何呢?终归是不大满意,终归是不如自己,终归需要说三道四。有没有什么统计数据或者大样本的调查呢?从来没有。有心思做这种研究就不是中国人了。
       为什么要这么分呢?省事,国人最喜欢省事了。不要动脑子多适意!你是上海人,则一定就是如何上海;你是河南人,则一定河南得如何。你是80后,则一定是如何如何;你是独生子女,那当然是如何如何,谁来管你到底如何呢?
       反过来,后来者也是一样,这叫做上代传下世,就是文化传承。你是50后,则一定是好吃懒做,吃惯了大锅饭,下岗活该。而且一定完全没有脑子,革命革得神经撘错,一定打砸抢,一定在农场被书记睡过,一定是个毛派。
       曾经有人写了一本《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这种大而化之、用心叵测的东西不知道送了多少人的命。国人最喜欢这种东西了,于是借着由头,七斗八斗,市忠邀宠,至今仍旧阴魂未散。这也是正常的,国人如果不这样倒是奇怪了。
       现在的高低排列就更加简单清晰了,将钞票多少作为一根坐标竖起来,一切按照财富多少排行。钞票多就是高端,钞票少就在低端,低端被高端吃煞。
    当官的呢?当然也是如此,不是为了钞票当什么官呢?只要官职往上一级一级升,钞票自然会成几何级数地增加。如果太心急,关系摆不平,弄不好就要双规吐出来,倒霉煞了。
       步步高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2009-5-26


《四季歌》

       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华亭宾馆后面一条横马路,开牢一只小饭店:“工薪阶层、随意小酌、家常风味、物美价廉”。幽幽地放着这《四季歌》。颤巍巍地细声细气,是那种老胶木唱片的味道。唱片有一些起伏,唱针有一些走调,夹杂了很多时光的磨损,听起来就不知今夕何夕,一夜回到了三十年代旧社会。一只白铜喇叭头像一朵牵牛花一样,忽高忽低沙拉沙拉地跑出许多六朝旧事的感慨来。
       其实不是的,只是把声音做旧了。或者就是老唱片翻录过来的,追求的就是这种沧桑荏苒的感觉。电子时代,什么做不到呢?
       宾馆后面,被高楼挡了方向,日照时间短,所以可能还停留在老早以前。弹格路,落寞的法国梧桐,一只墨绿色铸铁邮筒,石库门弄堂房子,亭子间,老虎窗,窗口伸出竹竿晾晒着衣服,一辆脚踏车叮呤叮呤从前面过去。
       大上海,从来没有春季到来绿满窗,也很少大姑娘窗下绣鸳鸯,可是这首曾经脍炙人口的歌,那个身世凄凉的歌女就是属于上海。不然你把她搬一个地方,北京?广州?成都?沈阳?拉萨或者乌鲁木齐?戆伐,完全不像的,那里的人不会唱四季歌的。
       当然不再会有这个幽怨的旗袍女人,世界已经天翻地覆慨而慷了。上海小姑娘一样是前面露脐,后面露出散热沟。
       歌曲是依靠旋律流传的,歌词唱的什么内容不搭界。歌词可以忘记,旋律一生一世不会忘记。这就有如现在的人忽然唱红色经典,其实是回顾少年时,而旋律里记录着青春,人终归喜欢回忆大好青春的,和红色、橙色或者黄色是无关的。“冬季到来雪茫茫,寒衣做好送情郎。血肉筑出长城长,奴愿做当年小孟姜。”这种歌词多少革命,多少英勇,而且随便怎样也不是上海的。只有旋律才是上海的。
       除了外滩还有几幢老房子留在那里扎台型,老上海已经拆得差不多了,然而《四季歌》还是牢牢地盘踞在这里,人鬼情未了。现在的人顶顶欢喜拆房子,再过二、三十年,等到现在新造的高楼大厦重新拆脱,大概还有《四季歌》在余韵缥缈,这就是文化吧。

      2009-5-11
《疯狂的世界》

       “鸟儿拼命地唱,花儿任性地开,你们太痛快太痛快呀太痛快,鸟儿为什么唱,花儿为什么开,你们太奇怪太奇怪呀太奇怪------”
       天涯歌女,一支萨克斯高高低低如影随形地钉牢伴奏,一只钢琴叮叮咚咚敲得心肝儿都颤,小号忽然翻出悲凉的八度高音,长号伸伸缩缩又稳住了爵士的节奏。竟然如此咿咿呀呀唱,小女子好大的胆子,还有什么稳定和谐可言?来人哪!
       女孩子总是头发长、见识短,没有前瞻性,不懂科学发展观,不知道历史是波浪式地前进的,倘若看见今日之世界,只怕吓得一声也唱不出。或者就索性学习那商女,参加了快乐女生海选,等到进入决赛,也就差不多进入了主流,当然不会再乱七八糟瞎唱,牙缝里半个不字,电视台早就将你踢出。况且,文化发展公司也来签约了,什么骗子影视公司的星探也来寻找猎物了,前途一片梦幻辉煌,先把自己的饭碗打理好了再说。
       也许呢,根本就没有这个金嗓子女生。没有也好,免得跨省追捕什么的麻烦。
       还在娘肚子里,B超一做,女的,打掉了再说。不打掉,计生办就把你娘老子饭碗打掉。
       然后呢,生出来,就可能长成一个大头娃娃,娘老子看得喜欢,胖得可爱啊,像个阿福似的。或者是三聚氰胺出事情了,从小嘘嘘不出,几块结石堵住了,省了不少尿不湿。娘老子暗自庆幸,总算没有被拐走,放在塑料旅行包里,不知道卖到天南地北。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现在是义务教育了。学校,那是户口决定的,不在学区,明的暗的赞助费就让校长大人富起来了。如果娘老子不是公务员,有的学校门槛也不要想跨进去。
       上课坐着务必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豆腐渣校舍说不定就磕下来了,说不定的。走在路上要当心,脚底下大桥会塌,头上立交桥会坍。终于四下看清,头上脚下没有什么,正是一条大路,想不到斑马线上横飞出去二十米远。从此真的成了马路天使。
       下课了也要当心,躲着别出门。现在流行买处,特别要当心怪叔叔,还有男老师,防不胜防啊。
      好不容易九死一生、福大命大、长大了,总要自己养活自己吧,外出打工去。幸亏不是男的,黑砖窑轮不到,煤矿也不要女生,当然也不会融化在铁水里,凝成一个铁坨坨。
       去打工,千万不要去做烟花爆竹,那里时不时地会出些安全生产小事故,手脚分离或者一命呜呼。牢记随身带着暂住证,最好万能胶贴在额头上,进了收容所,那就生死未卜后果难料。一年辛辛苦苦做到了头,工钱没有,于是爬到大桥上鸣冤叫屈,想不到会上来一个身手不凡的老头,老人家贼忒嘻嘻,一招把你劈下半空。充气救护垫是骗人的,于是半身不遂。
       好吧,好吧,放你一条生路。总算吉星高照、菩萨保佑,拿到了工钱,合家团聚,欢欢喜喜过个年,车票买不到了。后来车票买到了,铁路不通了。不但铁路、公路不通,电话线路也不通了,什么路都堵死了,咫尺天涯。
       总算回家了,田被征用了,房子拆掉了,拆了房子盖了个化工厂。大工厂,一年的GDP不得了,只是有些漏气。毒气一熏,头晕脑胀。专家说,没事,只是几千人心因性疾病发作了。
       忽然金融风暴,被辞工了。进了娱乐城当个服务员,服务员这碗饭不好吃,每时每刻要提高警惕,保卫自己。男人的器官像一把枪一样指着你,被男人一逼,跳楼还是不跳楼,跳吧,融化在蓝天里。不跳吧,拿起钎脚刀闭着眼睛一挥,一个革命同志挂了,血呼呼地飙。
       于是被带到精神病医院去了,纤细的手腕、脚踝被捆在床架子上,只得仰天躺着,你哭诉说,他们打我。律师陪着掉眼泪,不知道终于是你疯了还是这个世界早就疯了。
       世界就是不断疯狂的,只是指数大小不一样,不过像这般夺命疯狂,恐怕也算登峰造极了。不是人疯了就是世界疯了,或者人和世界都疯了。想要飞越疯人院,办不到。
       七十多年前的歌哀哀怨怨唱:鸟儿从此不许唱,花儿从此不许开,我不要这疯狂的世界!
      唉唉,你不要又怎么啦?小孩子不懂事,真是的。你疯了吧?

      2009-5-26


《平湖秋月》

       上下天光,一碧万顷。眼看着这太阳就渐渐淹下去,煮得湖面绯红,一半是水,一半是火。远远地,一只渔船似箭一般射过,上面蹲着七、八只黑色鱼鹰。几千只白色沙鸥从头顶飞过没入芦苇,还有一群群乌鸦,哇哇吵闹着投入湖边朦胧林子,铅灰色暮霭就被它们从身后拉了起来。
       于是便看见了白花花的月亮,其实是早挂在那里了吧。
       用两根竹篙插入湖底,将船停住,开始烧晚饭,船上也是要烧饭吃的。晚饭有猪肉和青菜,肉是途经一个村镇时买的,三斤半,基本是肥肉。青菜是在岸边偷的,偷的时候船还没有进到湖里。其实也不能算是偷,顺手拔几棵,种在河边,没人在乎的。
       五个男人动手,一只锅子,先炒了肉,加些酱油就是红烧肉。又炒了青菜,然后淘米烧饭。一大碗青菜,两碗红烧肉。肉切得方方的,刚刚烧熟。酱油放得少,不算太红烧。
       有个青年说,这点肉一个人也能吃掉。其他人不相信:吹牛。于是打赌,如果吃不了明天双倍返还。好不好?好。但是不准呕吐,呕吐了三倍返还。
       好了,青年便喜滋滋地将筷子对齐,认真夹着开始吃,一块、一块、一块,其余三个人陪着咽口水,还有一个不看,好像也不咽唾沫。第一碗当然是风卷残云,不要嚼,没有喉咙的,舌头一抬,直接一记滑进了肚子,舒服噻。第二碗虽然放慢了速度,但是咽下去的信心还是很坚决。终于,还剩白呼呼的七、八块,胜利在望。忽然就停住了,把脖子伸伸,抚着胃部说是要稍微休息一下。当然不同意,休息到明天?不带这样的,那就算输了。
       好吧,好吧,那就再吃。这就艰苦卓绝并且比较受罪了,八只眼睛弹出来盯牢伊,一眨不眨。还剩最后两块,干脆夹住一并放入口中。在嘴里嚼了半天,左边搅到右边,右边盘到左边,越嚼越咽不下去啊。
       这个青年个子不大,面黄肌瘦,脖子能一掐两段。不料忽然站起来,抿紧嘴巴,把脖子一挺,咕咚一声就吃完了,脸色都变了。
       皓月千里,浮光跃金。吃了三斤半红烧肉的青年坐不住、睡不着,在船头抽烟吐痰。其他人也有些懊恼,监视着是不是呕吐了。打赌还没有最后决出输赢呢,也睡不着。青年睡不着就去摇橹,船里装的是一船氨水。那一晚,一轮大月亮照着一船氨水臭烘烘地摇过了湖。
       第二天清晨,看见青年吐在船头的痰全是一滩一滩白色猪油,冻得结结实实。

      2009-5-21


《雁南飞》

       一叶知秋,一叶知秋以后又四、五十天了。
       忽然就觉得秋之将至,固然太阳减了三分半毒辣。而且早晨已经有薄霜了。
       满池塘清澈见底的水,池塘里是蓝天白云,以及墨绿的树荫,柚树、槐树、泡桐、柳树都是倒长着的。树荫抖抖索索晃动,风总是有的,鱼也总是有的。
       村口两棵银杏,一棵旷古杨树。银杏一人围抱,笔笔直,忽然一夜间鎏金了一般,黄得金光灿烂。而杨树,当然是落叶纷纷了。杨树上一只喜鹊窝,清朝建筑了吧?大小看起来堪比洗澡盆,喜鹊一门老少没来由地高兴,聒噪得全村喜气洋洋。
       稻子已经收割完毕,脱粒也已经过半。掼桶在稻田里推来推去。掼桶,木制的,状如四方形的升箩,口大底小,比一张八仙桌还大。稻子就在掼桶帮上掼打,稻子沙沙沙沙落入桶中,不断地用箩筐挑走,挑到稻场上摊开晒干。
       吃口饭不容易的,撒谷、拔秧、莳秧、耨草、耥稻、割稻、打稻,耨草要三遍,耥稻也要三遍。老人常常说,一棵稻子不知道要磕多少个头呢。
       就是稻子到了稻场上,还是有不少劳动的。看见天色不好要下雨,赶紧要收拢,用稻草草把盖上。稻子淋了雨会出芽,那就重新变成秧苗了,人不是牛,秧苗吃不下去,虽然是绿色环保食品。
       等到雨过天晴,再摊开来晒。晒干了,竹扒扒去乱草,风车吹走草屑。堆在家里。用土墼砌一个稻仓, 一担一担晒得热乎乎的焦干稻子倒进去,一年到头,一家人的命全在这里了。
       要吃米,用土礱碾、石臼舂。碾好了、舂好了,先要用竹筛筛出细糠,细糠是喂猪的精饲料。再用风车分离出粗糠,风车是手摇的,木制。米比较重,落在箩筐里,粗糠则飘得比较远,扫起来,竹篾簸箕装着,粗糠也是喂猪的。
       一担一担,挑过来,挑过去,总是肩膀出力,肩膀上压出一个肉疙瘩,刀枪不入。
       到这一步,箩筐里才是白白的大米了。河浜里淘干净以后,在灶头上铁锅里烧饭,等到饭锅开了,搁一个竹制井字状蒸架,一碗咸菜、一碗辣椒酱、几块咸肉或者几块咸鱼。
       饭锅开了就熄火,灶膛里余热闷着,等一会回一把火。回一把火,只听得哧啦哧啦,锅沿蒸汽噗噗直冒。饭香、菜香全部带出来了。多回半把火,就添了锅巴的焦香。
       吃新米饭了!新米饭油光闪显,一粒是一粒。用粗磁蓝花山海碗盛了,夹一筷子菜,端着饭碗满村游走,东家走到西家,说说张家长、李家短、今年的年成以及说不出的满足。
       听见雁鸣,一抬头,好不高旷,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从来不排成S或者B,说这话的自己是SB。
       雁南飞,天气真的凉了。

      2009-5-28
《金蛇狂舞》

      惊蛰。
      平地一声雷,豁剌剌。蛇虫百脚震得浑身一抖,又是一抖,再想躺着睡是睡不着了,肚子好饿。不是弄白相的,几个月潜伏着不吃不喝了,又没学会辟谷。
      转过头来借着闪电光打量,原来圆滚滚的身子似乎苗条了许多,肚子白如凝脂,似乎减肥增白了。光线不好,看得也不是十分清楚。
      但是还是先躺着,等电闪雷鸣止了再说。雷公的精确制导武器有时候也瞄不准,说不定就误炸了。虽然瞄准的是妖孽精怪、奸人贼子,但是误炸了也不会赔偿,死蛇一条。死蛇是很惨的,给人囫囵剥了皮去糊琴筒,一点反抗能力也没有。
      继续盘绕着,想想外面的世界。去年蜕了一层白花花的皮,不知道遗留在哪里了。
      好了,听起来外面声音忽然小了,一缕冰凉雨水灌进来了,出去还是不出去?不出去不是饿死就是淹死。出去。
      探出头去,将信子伸出闪闪烁烁感觉,哎呀,好清新的空气。于是把身子像弹簧一样一曲一折,窜出去了。自己赞一声:轻功好生了得!
      哇塞,还有几滴残雨,地上都是积水,白亮如银。经小风一吹,就像服了排毒养颜胶囊一样,一个冬天的毒气荡涤无存。昂起脖子看,春风吹又生的草已经碧绿,地毯似的。
      嗖,试试身手,身体成了几个S,滑溜无比,自己觉得在飙车一般。看见几条蚯蚓在泥水里打滚,打个招呼:新年好。蚯蚓回答:How  it  rains !
      三五只麻雀在天上掠过,带过去一路啁啾,看起来仍然是话唠,积习难改。一只疙疙瘩瘩蟾蜍蹒跚着,忽然止步,一只前肢停在半途,进退两难、举棋不定,警惕地注视动静。它以为自己是什么?土疙瘩一块。
      在碧草上游走,还是有些隔年的下床气。盘曲着过了一个苦秋寒冬,筋脉滞塞,尚未来得及打开,且洗个澡先。池塘,忽然宽阔了一倍。紫色、黄色的几片浮萍,浮萍上积着珠子似的晶莹雨滴,一片上面还有一只初生田螺,螺壳几乎是透明的,小家伙。
      两只虾在浮萍下进进退退,几十条小腿前前后后划水,好不容易夹住了什么,立即急吼吼往嘴里送。一条鲫鱼摆动着鳍稳稳地来了,虾子弓身撤退,躲到岸边。
      昂头从池塘里游过,一池塘三角形的涟漪跟在身后,好凉的水,爽,但是脖子都要冻僵了。颈椎炎、骨质增生、腰间盘突出就是这么来的,年轻时不注意啊。不管它!
      游过了池塘,一颗老柳树横卧在水面上,枯黄的柳枝依然枯黄,仔细看,已经透出一些芥子大小的绿芽,春天悄然来了,然后就是生命搏动的夏天,闯荡江湖的大好时机。缠曲而上,故意东绕西绕,忽快忽慢,此乃太极功夫之要义,在残枝败叶中擦干水迹。
      终于到了柳梢头,缠住了湿漉漉的枝条。向着雨后的迷蒙天空,乌云已经散尽,在最高端扭来扭去,把头翘起泼风似的绕着圆圈;又勾住柔嫩柳枝,兀自像风扇一般大回环,肆意癫狂。猛然屏住,笔直地剑指上方,这一招叫做天外飞仙,信子伸伸缩缩几乎直接亲吻苍穹。

      2009-5-28


《梅花三弄》

  梅花怎么弄呢?还要三弄。因为没有办法弄,所以只好用音乐表现之。
  想来当是一树枯瘦嶙峋梅花,一人高。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到底是什么梅花,是黄色的还是粉色的?搞不清。画家笔下有黄的、有红的,新中国画家喜欢红梅。新中国音乐家也喜欢红梅,一首《红梅赞》唱道: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啊啊啊,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啊啊啊------如此看来,红梅的花蕊也是通红的。
  对了,还有一首词: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这首词比较革命的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虽然有些空洞,有些打油。后来被谱曲成了苏州评弹,纤纤玉指在琵琶上滚来滚去,轻拢慢撚抹复挑,大珠小珠落玉盘,轻启朱唇,唱得好听得来,像是全糯米的糯。
  香不香?香。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哪难道还有白梅花?看起来要谷歌一次,谷歌的结果是:粉红,大红,纯白,桃红,黄色,淡粉色-----这就长学问了,虽然还是比较怀疑,怎么区分粉红、桃红、淡粉色?
  梅花怎么弄?这是一个问题。观之、嗅之、抚之、采之、踩之、碾之?皆非弄之。而且还要一弄、二弄、三弄。
  歌云:梅花一弄断人肠,梅花二弄费思量,梅花三弄风波起。云烟深处水茫茫。
  这就厉害了,一弄就盲肠炎,二弄就抑郁症,三弄热带风暴来了。兹事体大,云烟深处还是不要随便弄的好。
  歌者姜育恒又唱道:红尘自有痴情在,莫笑痴情太痴狂,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这话就有些费思量了,因为附加了很多社会意义。老古话常常教导说,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从苦寒来。宝剑和梅花的事情一定要牵扯到人生哲理上来,就不大对头了。
  人生下来不是为了吃苦的。莫名吃了苦头,有的人一世人生兜底翻转,有的人至今浑身痛则不通,有的人吃苦过了头就夭折了,扑鼻香一点也没有。九死一生活下来的人呢,就有些得意,有些庆幸、自我膨胀、自欺欺人:革命战争考验了我,立场更坚定。
  最看不明白一批鸟人,遭人褫夺了居住、学习和择业的基本人权,被国家机器不情不愿赶到乡下去种了十年田。现在回顾,还洋洋自得,觉得当年的屁滚尿流、走投无路、缺衣少食倒将自己百炼成钢了。仿佛无意间得了武学秘诀,被人拳打脚踢海扁数年,俨然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外家功夫,而且大有心得。指手画脚、说三道四,稀里糊涂人云亦云、毫无数理根据地批评70后、80后、90后,岂不叫人笑掉大牙乎?
  至于当年眼看着一天天老去的惶恐,曾经为了逃出生天所做的一切小动作,齐刷刷为了返城跪倒祈求的无奈悲凉,干脆就装作忘记了。哪有这回事啊?
  看人间多少故事,最奇怪的就是这批人了,以为自己是一树梅花?好白相煞了。被人三日两头七荤八素弄了又弄,反过来赞一声弄得有理,还杜撰出来一个什么知青精神。套一句网络上的常用语,不说这些假话会死啊?拜托!

  2009-5-25


《喜相逢》

       笛子独奏,曲笛。
       先是蓦然回首,远远的见到了,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吧?不是做梦吧?梦里是经常相思的,醒着是从来没有见到的,怎么这么巧呢。揉一揉眼睛,老花了吗?
       迟迟疑疑走近,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于是便激动了。哎呀,真的是你,都认不出来了。
       认准了,接下来便是嘀嘀咕咕地一番平常套话,最近怎样?家住何地?身体如何?满脸笑吟吟,其实呢,却是一瞬间进入不了状态,先把说惯了的一套拿出来搪塞一番。
       然而记忆却是一点一点浮上来了,甚至有一些心跳。到底是哪一年?十七、八年,二十几年前了吧,竟然三十多年了。幼儿园的时候一起出演《太阳光,金亮亮》;同窗共读“开学了。我们上学。学校里同学很多”。一天天长大,忽然就有了一些少年钟情、少女怀春的意思。再后来,人生无常,世事多变,走投无路、各自夺命狂奔就走散了,音讯全无。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其实也许分隔得并不远,只是隔了几条马路,可是就是擦肩而过见不着,只离了一个街拐角,只差了一秒钟,造化就是这样弄人的,无缘。
       乐曲的华彩乐段:头发乌黑,眼睛明亮,脸颊光滑得像鸡蛋一样。激情燃烧的岁月,像一匹小马一样自由奔跑,我们像花儿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眼梢偷偷看过去,眼睛看见了眼睛。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就像花儿开在春风里,而春风吹过了我的脸。
       不料今日相逢,相逢的是染过的白发、纹过的眉毛、夸张的眼袋、鱼尾纹、老人斑、松弛的脸蛋和臀部、啤酒肚、胡子拉碴、鼻毛都探出来两公分了,还有廉价的衣服和邋遢的鞋子,手里还提着一只马夹袋。
       嘴里说着你一点没变,还是原来的样子。面对的其实是似曾相识、若隐若现的一张大约的脸,印象中应该和当年伯父、伯母何其相似乃尔。
       笛声就有了不少韶华易逝、时光荏苒的感慨。忽然想到:早知如此,不如不见。于是就变得尴尬起来,不知道如何结束这梦中企盼多年的重逢。
       再说什么呢?只能又回到社交套路上去,再联系,再联系吧。这是电话号码,好的。一定要联系啊。再见。再见,一定要联系啊!一定要联系啊!
       各自满脸堆笑地转身作别,走了几步收敛起笑容,再回头看看,却是一个伛偻人影。或者就是茫茫人海,早已无影无踪。然而知道这绝不是梦。
       其实是再也不会联系了,除非再相逢,就是今生诀别。
       笛子独奏《喜相逢》演奏完了。要不要再来一首?

      2009-6-4
《行街》

       当是黄昏,漫天的蝙蝠,像是被旋风卷起、翩翩抖动的纸灰。
       碎石路上有的是匆匆晚归的脚步,少有辇毂。辇毂都往丽春院方向去了,那里是休闲娱乐消费的好去处,灯笼把半边天都映红了,还有吹打声隐隐约约飘过来,很喜庆的样子。
       叮——笃——,这是报君知的声音。提前预告,一个盲人来了。叮——笃——,铁板声音却是格外的清脆,余音袅袅。借着暮霭,在这黄昏的小街上氽得老远。
       盲人算是民间乐手吧,体制外的,在街头或者茶馆演奏。天未央就在那里了,上茶馆的人都是很早的。大多数人还钻在被窝里抱着太太睡回笼觉,茶馆里已经人声鼎沸了,尤其了不得的是咳嗽声,都是老面孔。茶博士夹紧屁股在几张桌子间绕行,提着大铜炊。
       而盲人像是一个塑像,像是一个灰暗的影子,倚在门角落里。笑吟吟地抬着脸,辨认着声音和人打招呼。白皙细长的手指总是在摸摸索索,不知所措。
       很知趣地演奏着曲子,有时候就抱琴休息,在闹哄哄的世界里,不知道想着什么。有人点曲,也有人给几个小钱,于是对着每一个扔下铜板的人说谢谢。有时候就用琴声代替:谢——谢——侬——,大家都哈哈笑说很像。
       盲人自然无所谓黄昏,也无所谓白天,只有比黑更黑的黑。叮——督——盲人是告诉路人,各位当心。趿拉着木屐,穿了一身灰色直裰。无所事事的眼睛若有所思,而且脸上保持笑吟吟,这也是给别人看的。盲人自然也不知道别人穿了什么,从没见过别人的笑容,一切都是为了不盲的人。别人裸体或者满脸哀愁,完全和他无关,一切都是两样的。把他的世界和别人联系起来的唯有琴声。
       木屐声近了,又远了。已经拐到小木桥那里的巷子里了。
       忽然就有二胡响起,先是颤抖了一下,战战兢兢地拉了两个长音。然后就是幽幽的曲折琴声,渐行渐远。拉得很熟了,手指上都是茧子。
       二胡的声音总是那么昏暗悲凉,盲人怎么知道世人的心的呢?

      2009-6-7


《二泉映月》

       二泉,两个月亮。一个天上,一个水中。
       曾经有猴子捞月亮的事情。月亮掉到水里去了,于是老猴子抓住大猴子,大猴子抓住小猴子,一长串猴子从树上挂下来,像是链条,小学语文课本上就是这么说的。动物世界的事情,孰真孰假,也许真的有过。
       还有一个诗人吟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错,杯子里还有一个月亮呢。也可能是空杯子,那就没有。或者他把杯子里的月亮喝下去了。
       《二泉映月》,二胡独奏。阿炳在无锡的大街小巷曲曲折折地走,琴声便在无锡的街头巷尾曲曲折折地悲凉着。后来阿炳死了就由别人接着继续悲凉,不过似乎总没有原来那种凄楚的江湖韵味。也许是过于追求十二平均律,也许只是心理作用吧。
       现在当然不能在马路上拉二胡了,那种遍布全国、徒有虚名的陶瓷盲道或者镜面花岗岩盲道,只是给不盲的人看的政绩工程。阿炳先生要是一路《二泉映月》行来,不是滑死,就是跌死,再不然就是矗在那里无路可走,等着七十码的车子来撞。
       忽然海外传来消息,声名显赫的所谓维也纳金色大厅,其实倒是商业演出场所。国人是何等的机灵,立即悟出了其中的商机,于是去引吭高歌,去民族音乐。民族过后呢,出口转内销,身价百倍。爱国主义宣传说,某某某金色大厅都演出过了,外国人听得如痴如醉。
       但是演出票是卖不出去的,空堂堂地演出有些神经病,只能送票。送票送给谁呢?送给厨子,维也纳有很多华人厨师。厨师晚上要开饭,没有时间的,那就提前两小时演出。于是很多厨师走进金色大厅,欣赏《二泉映月》、《十面埋伏》、《春江花月夜》,以及别的女声、男声民族唱法,比如《茉莉花》、《好日子》、《走进新时代》。
       世袭道士阿炳的《二泉映月》进了什么神圣殿堂,牵丝攀藤、绕梁三尺。当然,终归是西方人醍醐灌顶、掌声如雷,如痴如醉于伟大古老的东方文化,并且一并借光走进新时代。
       曲终人散,厨师听完了,回去烧宫爆鸡丁、鱼香肉丝、麻婆豆腐、咕咾肉和扬州炒饭。
       再后来呢,驻奥地利使馆的文化参赞叫苦连天,送票也没人要了。厨师不耐烦,送票找不到厨师或者跑堂愿意来了。参赞大人只得抱拳拜托:各位音乐家,你们别来了好不好?
       前几年,宋某某演出一场的租场费是二十万人民币,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涨价还是降价了。
       唉,二泉映月。呵呵。

      2009-6-9


《十面埋伏》

      霜、晨、月。
      天气预报:胡天八月即飞雪。今晚没有雪,但是凛冽寒气入骨。月亮冻得早早落下看不见了,恰是黎明前的黑暗,万籁无声。也不是无声,仔细听,风萧萧,潺潺流水、马打着响鼻,还有士兵睡着了打鼾以及恐惧心跳。蒿草、山岩、头盔、铠甲、弓箭、长矛、盾牌、马鬃、马睫毛,都沾了一层白霜。还有眉毛、胡子和鼻毛上也是。
      远远近近,高高低低起伏出一声声凄切狼嗥,战马吓得腿肚子簌簌抖,拉出一大滩一大滩的马粪。成千上万只螽斯臭得掩鼻而逃,成千上万的屎壳郎则闻风而至。
      哪十个面?东南西北?不是的。是一点钟方向,一直排列到十点钟方向,还有两个钟点方向是一条官道以及西凉河,官道直通大漠,诱敌深入。如果十二个钟点都围满了,那是开圆桌会议,是排排坐、吃果果,是小朋友丢手绢游戏,敌人就不能进来了。如果敌人不进入埋伏圈,十面埋伏在这里干什么呢?精忠报国不能弄白相的。
      十几门红衣大炮正对着来敌方向,大炮前筑了掩墙,搁置了拒马。在大炮的两侧,是木制的投石机,投石机旁边则是斗大的石块。这种石块从天而降,肯定腿残肢断,马脑袋一砸两半,像是敲核桃一般。大炮、炮弹和投石机都用衰草盖着,大纛、战鼓、号角也放置在蒿草里。没有中军帐,指挥部在大炮阵地后面的一个土丘下面。有百十棵半死不活的灌木,遮挡了来往人迹。
      已经偃旗息鼓等了两天了,白天大太阳毒辣,汗水湿透了战袍,背上一层盐霜。将士们都光着膀子吃干粮,露着根根肋骨,胸廓像是一只竹篾灯笼。干粮已经不多了,还勉强够两天。干粮是晒干的馒头和风干的羊肉,用匕首削开、戳着往嘴里放,咬肌一鼓一鼓,臼齿使劲咀嚼。每一支部队都从西凉河里打水喝,马也是。西凉河水面宽阔,是从雪山上下来的冰水,晶晶亮,透心凉。
      在最前面,距离中军帐二十里远,是派出的尖刀前哨。那是最精锐的侦察部队,侦察部队还没有发现敌踪,没有消息传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情况有变,也许已经喂了狼。
      细作三天前就有密报递来,敌酋近日必至。所以十面埋伏。
      有人说,刘德海的《十面埋伏》是描述刘项垓下之战。四弦琵琶六相二十四品,轮、滚、挑,弹、揉、扫、拂、勾、分、拨-----种种技法施展出来,很有兵戈杀伐之气、慷慨悲歌之声,大呼小叫、人仰马翻、尸横遍野、血光冲天。也许吧,这里说的是另一个十面埋伏,不是十面大战,后来可能由于情报失真,或者菩萨保佑,并没有打起来,历史上应该有不少次十面埋伏吧。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知道不?
      于是继续埋伏着。接下来或者厮杀、或者被杀、或者就鸣金收兵、安全班师,难道一直埋伏下去?维C缺乏,将士都牙龈出血了。

      四弦一声如裂帛,于是琵琶嘎然而止,鼓掌吧。

      2009-6-3
嘻嘻。看得心花怒放,果然好文章!
这边的朋友,给点掌声好不好!
刚刚收到短信,香港的一个什么出版社终于还是不愿意出版,惜乎哉!
70、71、72、73楼系山寨德方跟帖,哇呀呀呀呀,好一个燕谈,且待俺唏哩哗啦撒个野,拔根毫毛,大书:到此一游。
《将军令》

      两只介长的唢呐翘起来,像是肩扛的导弹发射器。
      他奶奶的,本将军来了!将军声若洪钟,简直就是第三支唢呐。将军很胖,将军都是很胖的,身大力不亏。就是绣像《说岳全传》上的岳飞元帅,也是一个很肥硕的啤酒肚,从腰带上挂下来,一看便是不能承受之重。
      将军不知道是不是都喜欢骂人,令狐冲装的将军开口一定是他奶奶的,把衡山派小尼姑仪琳吓得魂飞魄散、口称佛号。虽然后来得知是令狐大师兄,令狐哥哥,还是听不惯这种粗言俗语,菩萨要怪罪的,耐心劝他改了。
      将军大概一般会骂人,这叫做个性。指挥千军万马夺江山,一将功成万骨枯,终归要骂一骂的。他奶奶个熊!娘西皮!这都是坊间流传的革命和反革命用语,骂起来很爽吧。
      有时候开会也好破口大骂的,史载庐山会议就是用湖南话互相操娘的。结果呢,比较厉害的人赢了,骂到了最后。
      得胜回朝、奉旨探亲或者奉旨完婚,何等的得意。唢呐吹起来了,哔哩巴啦——哔哩巴啦——麦管做的哨子竟然会发出这么宏亮的声音。还有琴瑟锣鼓,六十四名吹鼓手。六十四面旌旗迎风飘扬,还有几名贴身亲信前呼后拥,亲信的太阳穴外凸,眼睛像鹰隼一样锐利。
      将军不穿铠甲了,一般穿红袍,文官打扮。如此有功之臣,途经之处如果不奏一奏《将军令》,那岂不是锦衣夜行,白白浪费了这光宗耀祖的风光。
      于是,《将军令》响彻大街小巷,听见的人都驻足观看。马背上挣来的功名,一个身高丈二的胖将军骑在马上满面红光、目不斜视,一般是白马。沿途的大小官员列队迎接,官员头上都打着累累垂垂的遮阳伞,伞掌握在妙龄女郎纤细的玉手中,我见尤怜。
      将军手握重兵,功高盖主,圣上都要不停地想方设法加禄进爵拉拢紧了,何况一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将军说不定哪一天干政,说不定哪一天一不留神就弑主篡位,自己坐了江山,所以这个关系必须事先搞好。旧臣殉主的念头从来没有,有这种念头就不是官员,尤其不是中国的官员了,千里做官是为人民服务的,或者只为人民的币是不是?
      《将军令》,好不威风!

      2009-6-8


《泽畔吟》

      好水!
      但见这水怎生了得?碧绿起伏,黏稠浓郁。真是浩浩荡荡,横无际涯;一碧万顷,波澜不惊。沙鸥翔集、锦鳞游泳、鹰击长空、鱼翔浅底?说说罢了。鱼是有的,大小死鱼一概死不瞑目瞪着眼,一片白花花,迹近酸菜鱼。
      沙鸥和鹰已经是忘却了的记忆。看看《动物世界》吧,蛮好看的。
      这水绿得前所未有的可爱、壮观,近视眼几乎就误以为是辽阔的青青草原。于是不由自以为是地唱道:蓝蓝的天空,洁白的羊群,奔驰的骏马,还有你姑娘,这是我的家,啊咿哟。
      其实天也不是蓝的,什么是蓝天?不知道,没见过,那是歌里唱唱的,高于生活的浪漫主义。灰蒙蒙的,好像有些蓝,就算是蓝色吧。如果有了沙尘暴,那就是黄黄的天空,青青的湖水,这是我的家,啊伊哟——。
      想这水也是好生奇怪,沿路各处排入的水是赤橙黄绿青蓝紫,酸性、碱性或者中性,到此汇拢成一大锅,竟然成了绿的,不亦怪哉。
      就有专家出来说,那是什么什么藻,富氧了,就长得茂盛葳蕤。总的来说,其实蛋白质含量还是蛮高的,说不定还解决了人类生存问题。
      这专家一定是吃多了藻类蛋白质,绿水童山枉自多,百姓无奈专家何。
      于是在泽畔徘徊,前前后后、绕来绕去地走。为什么走?当然是求古仁人之心。古仁人之心是什么呢?不明白。今人的心倒是有些明白,管它山穷水尽、管它断子绝孙,只要图得眼前荣华富贵,身后洪水滔天,自己是看不到的,人总有一死的。这是什么精神?这是改天换地画最新最美图画的穷棒子精神,这是大无畏的砸碎一切坛坛罐罐的唯物主义精神,这是不顾一切把钱捞到手的你死我活的现实主义精神。
      荒山不大好看吧,不太符合科学发展观,忽然心生一计,用油漆涂之,远远地看去,郁郁葱葱、生机盎然。这种智商,非公务员是望尘莫及的,岂不叫人愧煞。
      人在泽畔,一定要吟一些什么的。不然显得多没文化。于是吟道:
      临泽畔矣,则头晕脑胀、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臭烘烘薰薰然者矣。是进亦污,退亦臭,然则何时而不污不臭耶?其必曰:先污染然后方可治理,非如此不足以折腾也。噫,无山不秃、无土不污、无水不毒,微斯人,吾谁与归?
      乱七八糟、脏、乱、差,不高兴吟了。
《一枝花》

      一枝花蔡庆,专职行刑刽子手,水浒传中人物,梁山好汉排座次九十五位。
      不是的,这几十篇小品全是说民族音乐的,风月无边,音乐无国界,和刽子手完全不搭界。《一枝花》是民间乐曲,二胡或者唢呐演奏。
      没有听过?不妨搜索下载试听一下,如果听得心酸,听得眼泪婆娑,听得不想活了、不开心或者不喜欢就点击X,关脱。
      还有一首歌现在不大听到了,好美丽的歌词:“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儿吹向我们,我们像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鲜艳的红领巾,、美丽的衣裳,像许多花儿开放,跳啊跳啊跳啊,唱啊唱啊唱啊,亲爱的叔叔阿姨们,同我们一起过着快乐的节日。”
      还有一首歌,我们的祖国像花园,花园里花儿真鲜艳,哇哈哈啊哇哈哈,我们的脸上笑开颜,哇哈哈啊哇哈哈------后来就有了饮料“娃哈哈”,一个姓宗的做了老板,姓宗的是个爱国主义者兼企业家,和法国人打官司打得一塌糊涂。
      小孩子,少不更事,于是都觉得自己真是一朵花,祖国的花朵。祖国的花朵,用什么来浇灌呢?呵呵,化学牛奶三聚氰胺来也。不管怎样,后来有的就终归长大了。
      鲁迅比较煞风景,鲁迅偏偏要明白着说,花就是植物的性器官。并且打油曰:“野菊性管下,蟋蟀在悬肘”。这话简直翻译不出口,就是菊科类植物的花朵下,蟋蟀在做着不堪入目的事情。悬肘,就是吊膀子;吊膀子是沪语,就是花擦擦地调情、挑逗甚至前戏。
      千辛万苦,菩萨保佑,花朵终于一天一天长大了,成了蓓蕾。
      有诗为证: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有些花还没开呢,早就有人盯上了。什么人呢?当然是官员和老板。官员和老板其实是很难分清的,官员即老板,老板即官员,这叫做既得利益集团。权力和资本一结合,觉得世上随便什么都可以用钱买了,当然也包括小女生。官员和老板仗势欺人,掠夺诈骗了很多民脂民膏,不差钱,吃饱了没事干,什么都玩腻了,于是流行买处。革命者一贯很喜欢女学生的,现在不大革命的也喜欢上了,而且是小女学生,与时俱进了。
      于是女学生无处可逃,被嫖宿了。也有的处女初中生呢,据说也可以卖淫了。于是一枝花就这样凋零了,小女生遭此劫难,天理何在,夫复何言!
      诗人艾略特云:“没有一声轰隆,只有一声唏嘘,世界已经断裂成两半。”最后残留的一点羞耻和人性也在急速堕落、异化、消失,加速度越来越快。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改变,也无人可以幸免。落到哪里去呢?不知道,可能落到和谐社会。
      二胡曲《一枝花》不知道是不是表现的这个,反正听起来凄楚呜咽,悲悲切切、如泣如诉、哀鸣凝咽,简直是伤心欲绝、怆然涕下,江州司马青衫湿,长使英雄泪沾巾。
      顺便问一下,红色歌曲《快乐的节日》中“亲爱的叔叔阿姨们,和我们一起过呀过着快乐的节日”中的“叔叔阿姨”是后来改的,所以有些前后不搭,为什么是叔叔阿姨们呢?为什么不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伯伯婶婶、哥哥姐姐?没有道理的。以前的歌词是“敬爱的领袖某某某”,再以前是什么呢?还有谁记得?
      记忆力太好有时也是一种痛苦,还是听听民乐《一枝花》,忘了吧。

      2009-6-11


《江河水》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不废江河万古流,流过去的除了时间和流水,还有什么呢?还有千秋万代、无穷无尽、翻来覆去的苦难,且听这《江河水》的悲鸣呜咽:
       黑暗的旧中国、天是黑沉沉的天,地是黑沉沉的地,灾难深重的中国人民啊,你身上带着沉重的锁链,头上压着三座大山。你一次又一次的呼喊,一次又一次的战斗,可是啊,路漫漫,夜漫漫,长夜难明赤县天------
       聚光灯下,一袭素衣,一把二胡。
       二胡拉得曲折绵延,如泣如诉,幽怨凄凉,悲愤凝绝,这是何等的惊魂凄楚啊。杜鹃啼血,人生多蹇,这条生命长河流淌的全是苦难和羞辱,在苦难中挣扎出绝望的呻吟、在呻吟中渗透了无奈的哀鸣,难怪小泽征尔听罢伏案痛哭。
       《江河水》这种曲子,过于悲绝,天地动容。所以作者也在大革命中难逃一劫,英年早逝,享年三十二岁。他叫做黄海怀。
       有句描绘测不准原理的通俗讲解:“人不可能两次跨入同一条河流”。这句话,有些思辨能力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随便怎样还是不懂。
       时光更迭,岁月倥偬,但是江河依旧不舍千里,缠绕这块土地的噩梦依旧,人生无限的苦难和耻辱依旧,这个民族在同一条万古不变的河流中跋涉徘徊依旧。漫无头绪。
       俄罗斯有个诗人恰达耶夫如此咏叹:

       “我们这个民族从来没有令人激动的时刻,
       我们从来没有高尚的行为,
       我们从来没有激动人心地让崇高的道德发挥力量的这么一个时代,
       我们对人类的价值,人类的文明,没有任何重大的贡献,
       我们一直在玷污它们!
       我们给世界,给人类提供的仅仅是教训!
       我们的本事就是奴役自己和奴役他人。”

       这是生命本身的悲哀还是后天的不幸?是上天的注定还是人的咎由自取?
       上耶,难道一定要待到江河断流、滴水皆无、三更见日头,这个苦难才是尽头?
       《江河水》有如黄海怀的绝世魔咒,如今又在耳边哀鸣抽泣,情绪忽然悲恸低落,自己把自己套进去了。竟然显示屏看不清,以手掩面,搵英雄泪,写不下去了。

      2009-6-12 临晨
平平,忒喜欢你的图像!

《阳春白雪》

       冬曦如餳,然而却是融不了积了几天的雪。
       雪皑皑地不肯化成水,太阳照在上面,银子似的反光,眼睛都睁不开。并不是太冷,湖里仍旧是一波一波流水,水面阳光一荡一荡。几条牛在慢慢饮水,它们也怕冷吧。
       几条路是踩得不像样子了,几天了,人总要走来走去,雪就压结实了,脏了。给雪压劈了的竹子和乔木挡着路,依旧不肯站起来,它们难得躺下休歇。
       抬望眼,碧蓝的天,西北风缓缓推着几块白云徜徉,并不凛冽。谚云:前雪等后雪。这不化的雪是在等着继续下雪呢。民谚有道理的。
       向阳的屋檐下,人、鸡、狗和麻雀。人在吃早饭,端着山海碗,蹲着或者站着。一面假语村言说话、男女取笑调情,一面晒太阳取暖。鸡犬不宁,麻雀也很忙碌。
       门前一块场院冻得结实,鸡是没处觅食的,装着这里啄一下,那里啄一下,侧过脑袋,斜着眼睛把人瞧。于是撒了两把稻子,鸡们一拥而上,嘀嘀笃笃地啄。邻家的鸡也想偷偷混进来,到底不是太敢,缩着脖子一步步挨近,被一阵乱啄赶走了,掉了两根鸡毛。
       狗比较有意见,认为一碗水没有端平。悻悻地在喉咙口呜咽。看看没有反应,忽然朝着远处隐约的行人狂吠,表现出很强烈的治安责任心,忠勇可嘉吧?
       早饭是红薯稀饭,忽东忽西挑几块红薯皮出来,狗前赴后继、上窜下跳、吧嗒吧嗒在半空接住吃。鸡只能远远地看着,馋得不得过,就啄一粒砂子吞进去。总比没有好。
       几只麻雀在屋顶上飞来飞去,啁啾得厉害。有时也会朝着别的树端、竹梢、屋檐或者什么地方飞去,掸下几片积雪。这壁厢甫一起飞,就有麻雀耍流氓,趁机凌空追上一压,眼看要坠机,又急急分开,一飞冲天,各奔东西。
       有小孩在场院上蹲下,开裆裤分开,拉了一泡热气腾腾半干半稀的屎,黄灿灿地份量很足,缺一罚十。狗立即埋头舔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残渣余孽,顺便把屁眼也舔干净。
       完事了舔舔嘴,吧叽着,表示舔得很开心。然后不大好意思,独自踩着积雪到树下,翘起后腿撒了几滴尿。

      2009-6-12


《下里巴人》

       巴人就是巴子,土包子。属于鄙称,譬如愤青喜欢说台巴子。
       《下里巴人》是一首古曲,那是相当的古,听过的人不多,存活至今的更少。五声,琴瑟琵琶、笛箫唢呐,外加打击乐,锣鼓钹缶、钟钲磬铃,凡是能发出音响的都可以加入。实在找不到什么,拍手也可,跺足也可,放声也可。翻来覆去演奏,可以连续不断演出。DJ赤膊,桶状的胸廓上几十根胸毛,长发像是狮鬃;女DJ当然也是长发飘飘,衣衫不整,几乎也是赤膊,皮肤光滑得像缎子一样。像一条蛇一样扭动,只有巴掌大的几块遮了凹凹凸凸的几处无限风光。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皮肤焦黑、缺齿豁口,男女老少却是高兴得拍手跺足,差一点就疯了,人来疯。尤其演奏到高潮处,那是数万或者数十万人齐声打着榧子,喊着号子,山呼海啸,震耳欲聋。甚至就聋了,完全不知道曲子演奏的是什么。
       也许拍手跺足呼喊才是《下里巴人》的主旋律,其它倒只是陪衬,是点燃熊熊火焰的一点火星。没有下里巴人参与的《下里巴人》只是一堆干僵的狗屎。
       渔樵耕读、引车卖浆、鸡鸣狗盗、土豪劣绅之辈,还有他们的太太家人们,一天劳作下来,只要听见《下里巴人》音乐响起,屁股便像着了火一样。于是手舞足蹈,引吭高歌。
       特别是那些女人,丰乳肥臀一浪一浪颠簸得像要挣脱一切束缚飞出去。不太丰乳肥臀的呢,就把自己飞出去。男孩子女孩子们就不要说了,就是一些皓首老者,也仿佛突然回归少年,手脚扑腾着,瘪瘪的胸膛鼓起,从苍老的声带里重演出青春,忽然间还会抛个飞眼,恨不得连乱七八糟的眉毛和眼袋也一并抛出去。
       没有柴米油盐,没有理财计划;没有什么三高,没有腰间盘突出,原来有的也都忽然忘记了。巴人们的彻夜狂欢,癫狂到极致。有人不支倒下,倒下也是笑得满脸灿烂。
       下里巴人就是这样子的,或者勤劳怯懦、或者忠厚木讷、或者欺软怕硬、或者见利忘义、或者作恶多端、或者卑劣无良,但是他们今儿真高兴、真也真高兴,一直很高兴。吃饱了,还有女人,还有音乐,生活的本质就是这样子的,人类就是如此繁衍传代的。
       可能欢乐是一个恒量,百姓的欢乐多了,官员的就少了。官员们觉得吃了亏,有些不高兴,官员们总是不大高兴,一张不会笑的脸刀也砍不进。官员和巴人想的总是不大一样。官员蹙眉,马上就有伶俐人阐述中国不高兴;就有艺术评论家证明《下里巴人》很不好听:
       粗鄙不堪,吵吵闹闹,光怪陆离,还有一些男欢女爱、摸摸弄弄、眉来眼去、勾搭野合的色情,属于市井小调。不符合精神文明建设,少儿不宜,低俗。绿坝封杀!
       谁有资格这么说呢?当然是不巴的人,或者自以为不巴的人。低俗,他们说。他们认为应该唱“走进新时代”。
       所以后来这个曲子就封存起来了,不给你们听。后来就湮灭了,你们就听不到了。

      2009-6-1
《广陵散》

       广陵散,好曲子。古筝演奏。
       沐浴焚香,峨冠博带,然后择一高旷之处席地而坐。如果周围有芝兰或者修竹,那当然是极好的氛围。最好呢,七天不食荤腥,半月不行房事,甚至连肾都要洗得干干净净。肾怎么洗呢?请看晚间各电视台专家、教授卖药广告。
       应该是全裸出演,以天地为宅舍,以屋室为衣裤;冬以被发自覆,夏则编草为裳。要不要服一点散呢?就是磕药。大麻、可卡因、冰毒、摇头丸、联邦止咳露?有的艺术圈的人好这一口,不然没有激情和张力,没有激情的音乐就打了折扣。服了太多五食散,有了太多激情呢,也不好,弄不好又要被抓起来,拘留十四天。
       还是喝酒比较好,酒喝多了,神之乎之。叫演出公司的人拿把铁锹跟着,醉死便埋。
       好琴。精选上好梧桐木由名家制成,这棵梧桐是经常有凤来仪的,是棵吉祥梧桐,质量保证书上有十几个大红印章。找了一块河轮佩玉,截成薄片镶嵌在琴面上作琴徽。琴徽是一只凤凰,有两个头分别朝着左右。琴囊则是用玉帘巾单、缩丝制成。此琴可谓天下独一无二,确实好琴。而且价值不菲,如果置业,三环以内能买一千平米以上。
       十三根弦还是二十五根弦,酒喝多了,不知道了。先坐下再说,坐下,甫一抚弦,便是一个海豚音,清洌尖锐得把神经立即绷紧。
       《广陵散》,有人说是表现的聂政刺秦王。怎么可能呢?后人牵强附会吧?邋里邋遢穿着宽袍大袖,脚拖木屐,吸毒吸得嘴唇发黑、骨瘦如柴,风都吹得走,刺什么秦王?
       而且,这个曲子根本没人听见过,只有鬼听见过。《太平广记》记载,魑魅魍魉们一致认为雅声逸奏,音曲清和。鬼乃手击其头曰:“闻之奏琴,不觉心开神悟,况若暂生。”看看,死人都几乎活过来了,足见这《广陵散》能起死回生,好听得无与伦比。
       怎么会是聂政刺秦王这种斩首行动呢?酒喝高了,说说大话、胡话也是免不了的。
       不明真相,以讹传讹,所以后来就引出恶果来了,司马氏要将乐者枭首。乐者倒镇静,服了不少寒食散,顺手胳肢窝里扪了几个虱子放在嘴里。嚷道:把琴拿来!围观群众一片喝彩:好!
       临刑一曲,奏得荡气回肠,天地失色。后来就死了,《广陵散》从此成为绝唱。
       据说,还有三千个太学士跪下来求情,愿意拜师学艺。这个是不大可能的,国人从来没有这种勇气。三千人,跪下来是黑压压一大片了。

      2009-6-8


《笑傲江湖》

       这个曲子有些妖孽,开始是不男不女呼喊一声:咿——呀——。
       然后是听不清楚的哼哼唧唧,像是许多许多人在喊着号子。然后呢,就有人唱:“传一曲天荒地老,共一生水远山高,,正义不倒,会盟天下英豪,无招胜有招 ——”这个唱歌的人,据上海周立波考证,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脖子。世上有没有脖子的人吗?存疑。
       搞错了,这个怎么会是《笑傲江湖》呢?肯定不对。于是谷歌,谷歌出来更加不对,《笑傲江湖》竟然有不少版本,什么许冠杰版、黄沾版、吕颂贤版、央视版,有没有搞错?有没有桃谷六仙版?有没有addans版?搞七廿三。
       《笑傲江湖》只有一个版,金庸版,这个版本谁也听不到,金庸也听不到。《笑傲江湖》是那两个武林高手谁谁,对了,魔教长老曲阳和刘正风,琴箫合奏。惺惺相惜,最后以死明志。
       琴和箫,这两件乐器有些古怪。首先是文化的象征,没文化的人不会吹箫弹琴,没文化的只会两把板斧一路抡将过去,砍西瓜一般。江湖上的人物只要会吹两下子,弹几个音,那一定属于武林知识分子,功夫大有来历,千万不得小觑。试想,如果不是武功上乘,又哪来闲情逸致弄这些玩意?举石锁、绑沙袋、看拳经、练套路还来不及呢。
       其次,会吹箫弹琴的,往往就有些飘零、落寞,功夫也不能臻与化境,这都是心有旁骛的缘故。性格决定命运,由于知识分子革命的不彻底性,最终便不能号令武林,一统江湖。
       但是,武林中的文化人常常自以为了得,于是就只能借音乐来抒发内心的痛苦,抑郁不得志,终究不得善终,譬如俞伯牙、曲阳、刘正风。
       真正能修得正果的倒是一干泼皮,譬如,刘项从来不读书,肯定也不会乐器,最多只会击缶。击缶,就是拿一个饭钵敲敲,嘀嘀督督嘀嘀督。
       笑傲江湖,不容易的。人生最忌一个傲字,必须夹着尾巴做人。有的人不尊祖训,不听教导,一身傲气,几根傲骨,这种人肯定活得艰难、寂寞,网上发个帖子也没人跟帖。
       笑倒还容易一点,可以装出来的,国人谁不会装呢?讪笑、冷笑、谄笑、朗笑------,一百零八般套路,只要不搞错。尤其在官员、老板或者富豪面前,笑得任其自然,面部肌肉松弛,那就是真君子。或者就是装笑的心理素质得天独厚、锻炼有方、变化自如,这种人倘若身处仕途,那一定前途无量。
       最可怜现在的孩子,从小缺少欢乐。还没有踏入江湖,已经笑得像大人一样尴尬,这就是在为进入江湖做准备。时刻准备着!十余年后,摸打滚爬,人生的分界就出来了,有的做官员,有的是公务员,有的就只好去养猪。
       有人认为国人的表情和非国人不一样,怎么会一样呢?谁叫你生在中国?

      2009-6-10


《酒狂》

       酒是什么东西?有效成分乙醇,这么一说很无趣。
       似乎现在有的酒就不含酒精,啤爽什么的,那是弄白相。没有鸡鸡的男人罢了。
       全世界都有酒,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有的是拿粮食酿的,大麦、高粱;有的是拿水果酿的,葡萄、苹果。酿制的方法也不同,百年老窖的配方是国家机密,经典威士忌的酿制是家族的遗产,非洲原住民做啤酒就习惯往里面吐唾沫,唾沫啤酒有双倍泡沫。
       其实道理总是差不多的,碳水化合物经过发酵,培养出细菌,将其转变成乙醇吧。
       据说,首先喝酒的倒是猴子。哇塞,恰逢风调雨顺,水果丰收,烂在山谷里,甜蜜蜜地喷香。不知道哪一只馋痨猴子就率先尝了尝,于是一发不可收,酒文化自此起源。至于说酒是一位姓杜的先生发明的,不大符合常理。如果大家都这么说,认为这是附加值很高的一个科技发明,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是他发明的吧。
       全世界都有酒,但是有的宗教教义不准饮酒,因为酒能乱性。乱性了就会违背教规,亵渎教义和神灵。中国不要紧,随便什么和尚、道士和官员,酒是一定要喝的。尤其是各级官员皂吏,酒精考验。虽然一再装着三令五申不准,但是形同放屁。喝完了呢,兴高采烈,就去娱乐城找女服务员妹妹陪同洗浴,拿出一叠百元大钞指东打西,顺便把她按倒在沙发上。
       随便什么事情,终归要千方百计拉倒中国文化上去的,一拉到博大精深的文化,就一定要往玄幻方向发展。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不说也罢。
       数千年、数万年或者数十万年来,大家都喝酒。文化人也喜欢喝酒,喝了酒就创造了一些文化作品,诗歌、音乐、拳脚、笑话、打油什么的。这个也太多了,也是不说也罢。
       《酒狂》乃是一首古曲,早已失传,活着的没一个人听见过。古时候没有录音设备,不知道到底是如何的狂,不知道这曲子到底有没有。估计不大会多少优美、动听,就像醉拳一样,看起来打得虎虎生风、抑扬顿挫、怪招迭出,其实那是没醉的人在按部就班表演。
       如果真的大醉了就不大可能打拳,中枢神经系统都麻痹了,打什么打?杨子荣唱道:一连灌他八大碗,栾平他醉成泥一滩。
       泥一滩可能一个鲤鱼打挺跳出来飞脚踢人吗?

      2009-6-10
《渔樵问答》

       张老三,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
       搞七廿三!这是《黄河大合唱》第四乐章:黄河边的对唱。说的是山西张老三碰见了东北王老七唠嗑,都是有家不能回,仇和很,在心里,黄河边,定主意,为国家,当兵去,咱们一同打回去,咱们一同打回去!
       不懂不要瞎说好不好?《渔樵问答》是古琴曲,中国十大名曲。穿着大红缎子旗袍的小姑娘耐住性子,眼睫毛都不动一下。七根弦慢悠悠拨来拨去,东一声,西一声,高一声,低一声,可以催眠的。譬如棋圣就要闭目养神,随后率先打鼾,哈喇子挂下来。
       这个渔夫是个慢性子渔夫,这个樵夫也是个温吞水樵夫。或者两个人隔得比较远,声音传过来要半天,有一搭没一搭,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而且年龄也肯定高了,心情恬淡,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或者懂得说话其实没有多大的意义。
       年轻人闯荡江湖,都外出南方打工创业了,不会来打渔砍柴的。
       《渔樵问答》应该是《高山流水》的民生版本吧,比较低俗,比较形而下。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渔樵就靠着这高山流水吃饭活命,不知道有没有最低贫困线,有没有什么社保,就算是有,也是杯水车薪,皓首苍髯苟延残喘罢了。所以,只要腿脚还能动,还是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忙时吃干,闲时吃稀。老人家的教导不错的。
       《渔樵问答》问答什么呢?古琴曲,当然深奥不可测,凡是中国古代的东西一概深不可测。凡夫俗子竖起耳朵,坚持着不打瞌铳,牵丝攀藤地听不出来,只能胡乱猜测一番了。
       肯定是要互相询问身体情况、家人的现状;同时也要夸耀儿子和媳妇的孝顺、孙子孙女的聪明可爱;然后再说一说这青山绿水曾经的物产富饶以及如今穷山恶水的不富饶,认为简直就是一塌糊涂;或者也要议论一些物是人非,占地拆迁,骂几声贪官污吏;甚至可能说一句洋文:Where  is  my  vote? 当然免不了还要说几句粗话,譬如草泥马。
       樵夫一斧头劈下去,恨不得砍杀一名贪官;渔夫一网撒开,想要把污吏一网打尽。
       又瞎说了吧?不懂装懂。《渔樵问答》曲意深长,神情洒脱,所谓“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斤之丁丁,橹声之欸乃,隐隐现于指下,迨至问答之段,令人有山林之想。”此曲内中深意,当是“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及“千载得失是非,尽付渔樵一话而已。”
       是吗?那可能古时候比较清廉,不那么穷途末路地与民争利,所以这个渔樵无衣食之忧,放浪自然,胸襟宽阔,潇洒飘逸。于是渔樵可以定定心心谈谈江山风景、人生哲学,可以形而上说说空话。渔樵不过是身份伪托而已。
       今人吃饭不容易,难怪听不懂了,弄得鸡同鸭讲。

      2009-6-18


《夜夜游》

       秉烛夜游,本是极其浪漫的事情。夜夜游就有些不对头,听起来像个二流子。为什么晚上不躺下摆平休息?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如果大家都不会工作,那四个现代化怎么能在2000年实现呢?游什么游呢?肯定不做好事。
       明清俚曲《夜夜游》,听起来大概是一个青年后生,不正经,也不太泼皮。太泼皮就去打家劫寨,杀人放火或者王侯将相了。头戴瓜皮小帽,油光光一条辫子,弯腰曲背,腰间褡裢里装有一些零碎银子、火石、还有一只鼻烟壶以及一只蝈蝈笼。手里呢,一把折扇,打开来是画的工笔仕女图,也有可能是春宫。
       仕女螓首蛾眉,樱桃小嘴、长颈溜肩,或两或三,手持罗帕或者团扇,在芭蕉边的石凳上吃饱了饭没事情做。如果是春宫呢?那就不知道了,反正画得是奇妙古怪,手脚无措简直不像是人,女人的脚状如猪蹄,而且不知道从哪里奇怪穿插出来,那时候中国的画家从来不知道如何画两个人搂成一团的。那时候没有谷歌搜索引擎,画家都很纯洁的。
       对了,还有一副水晶墨镜,正宗洋货,不过晚上似乎用不着。晚上黑灯瞎火,没有亮化工程,戴墨镜那是和自己过不去。
       寂寞长夜,终归要有些夜生活吧,于是到处游走。两只脚倒是很活络,千层底的布鞋几乎脚不沾地。一边哼着最流行时尚的小曲:“蓝蓝天空银河里,有只小白船,船上有棵桂花树,白兔在游玩——”如今这当然是经典老歌,当年可是排行榜三周第一。
       游来游去,洗浴、洗头、头摩、足浴、足摩、藏密熏蒸、保健按摩、泰式按摩、敲小背、敲大背、卡拉OK、蹦迪、喝茶、喝酒、喝咖啡、打麻将、打罗宋、打台球、打游戏、QQ聊天、吃药吸粉、吃夜宵------
       古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如此花样百出,是不是如此拉动内需,想来大致差不多吧,不然哪来什么《夜夜游》呢?文化总是一脉相承的,尤其中华文化坚不可摧。
       奇珍异馐,南北佳丽,只恨上天造物欠考虑,为什么人只有一个胃,只有一根屌,倘若浑身是屌长得如刺猬,那是何等的快活?
       《夜夜游》,说来说去,游来游去,似乎也就是在财色中夜夜游。刺激多巴胺分泌,口腔快感,性器官快感,还有别的吗?没有了。食色性也,自古使然。
       也许还有,那就是轻易占有这一切的成就感。
       《夜夜游》游的一是银子、二是身份,其实身份就是银子。要紧的时候,要亮出一叠百元大钞抽打小姑娘:或者摆出京官外放的身份,那就可以把小女孩拉到卫生间里去。
       很热闹的夜,大家都来夜夜游啊。没有银子?那只好请一边歇着了。

      2009-6-18


《良宵》

       银釭高燃,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掀起你的盖头来,盖头不是头盖,头盖不能掀,头盖里面是糨糊一样的东西。红盖头看见过没有?用秤杆轻轻一挑,取个称心如意大吉大利的兆头。
       新娘子把秤杆一拨,紧紧捂着红盖头,一只手兰花着指了指窗外。卷起帘子,打开窗户一看,十几个孩子重重叠叠耳朵贴着墙壁,这还了得?听见开窗户声,小腿打着大腿,嘻嘻哈哈跑得一干二净。居然也有大人在暗处呵呵笑,慢慢散开。真不象话,不带这样的。
       桌子上搁着枣子、花生、栗子、石榴、红鸡蛋,还有一壶糖茶、几方云片糕。云片糕用洋红纸包着,喜气洋洋。两个磁缸里是蜜饯、果脯和寸金糖。
       窗户上贴着大红喜字,床上是两床大红的缎子棉被,床单上绣着百子图。
       于是干坐着,新娘子坐得一动不动,红盖头下的缨络抖抖索索、闪闪发光。新娘子的手白皙粉嫩,凤仙花汁染了指甲,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翡翠定情戒,手腕上一只翡翠镯子,手腕滚圆。就这么看过去,红袄红裙红鞋红盖头,红袄的门襟上绣着大朵的牡丹,鞋子上绣并蒂莲下鸳鸯戏水。新娘子胖胖的,红袄塞得鼓鼓囊囊,两条腿夹得紧紧的,榴花百裥裙下显出很丰腴结实的大腿。
       自鸣钟滴滴答答,每过半个小时敲一下,整点报时十一点,时近半夜了。
       忽然床下有叽叽咕咕声音,撩开床单一看,床下还躲着两个小屁孩。时间长了,小孩子憋不住,已经快惺忪睡着了。于是拖出来,在屁股上拍了两下,赶走。临走让小孩抓了一把花生和柿饼,孩子笑着跑了。
       门窗关好,再次检查一遍。放下帏幔,两只凤头帘钩铮琮作响。索性剔灭残灺,外面倒是一片金波,窗户上投下疏朗叶影。凑近耳边悄悄问一声:累了吧?新娘子缓缓低头,还是不言语。哎呀,新娘子真香!
       新娘子不言语是什么意思呢?你猜你猜你猜猜猜。
       玉绳低转,月光悄悄溜进偷觑,不大好意思吧,于是拉一片云彩挡了脸。

      2009-6-7
《出水莲》

       新绿小池塘,水浅浅的,一、两尺。
       多大面积?不大的,一百多平方吧。有几张浮萍、紫色、绿色、褐色或者黄色。还有几盘菱角,也是紫色、褐色或者绿色,菱角的叶子翘起来一点,摊得宽广,翻过来才能看见菱角,它把果实藏在水下,狡猾狡猾的。
       水看起来很清澈,其实水生植物多的水一定不是很干净。莲藕、菱角、浮萍、水草、水葫芦、水花生、绿萍、蓝藻,轻轻一搅,浑了,脏了。
       池边当然有一棵或者两棵柳树,柳树朝着河面偎依倾斜,把一蓬柳丝飘柔在水面。掉了几张黄叶在水面,一群鱼在唼喋。其实鱼太小,像一根针一般,吞不下树叶的,但是耐心很好,围着柳叶啄来啄去,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
       在柳树的旁边,靠近岸边或者沿着岸边,是一排黄绿的芦苇,一绺一绺菖蒲、野荸荠,是几十张荷叶。荷叶高高矮矮,大大小小,叶子上似乎敷有一层粉,看起来就不是十分的绿。如果有风吹过,荷叶就会翻卷,露出淡粉绿的背面。风吹过,仍然回归原样。
       荷叶中站出四、五枝莲花。莲花开了就开了,小小的,没有手掌大,不香,也不是特别的好看。村里人喜欢栀子花,喜欢月季,还有金银花。金银花是藤本,累累垂垂,开出来的时候雪白,后来就是金黄色。金银花晒干了可以泡茶喝,一般人家也不高兴去烦这件事。
       最不喜欢什么花呢,竹子开花。谚云:“竹子开花,重做人家”,这是败家之相。竹子的花也不像是花,乱七八糟细如米粒。竹子开花,就是最后的弥留了。
       莲花开败了,就是一个莲蓬。有几颗莲子,涩涩的,没有人去吃。不懂事的孩子会去采了来,尝一尝然后扔在池塘边,烂成一滩臭水。
       到了冬天,就是残荷,骚人墨客见到会感动一番,吟诗作画,抚琴一曲《水中莲》,可能眼泪鼻涕都会怆然掉下来。村里人不来这一套,过了几年,就把这河泥挖出来做肥料。有荷花的地方肯定河泥比较厚,有机肥料。挖河泥的时候就会挖出几段藕,拿回去做菜吃,切得藕断丝连一块一块,一般糖醋。
       出污泥而不染,不懂。随便什么从污泥里钻出来也不会顶着一头污泥的,戆大。至于染不染,谁知道呢?重金属什么是看不出来的,看得出就不会生水俣病了。

      2009-6-15


《绣荷包》

      荷包就是皮夹子。
      不大一样吧?皮夹子放的是钞票、银行卡、贵宾卡、照片、伟哥或者套套,荷包里装的是银子、铜钱、一块玉石、一绺香草或情人的青丝,想来大概这样吧。
      皮夹子是工业设计、生产,一层一层设计精妙,拉链拉开,这里是放百元大钞的,这里是放一摞银行卡的,这里是放照片的-------荷包就比较粗放简单,而且没有拉链。
      但是荷包有文化,承载了许多感情,丝线绣了鸳鸯戏水、刘海戏蟾、凤穿牡丹、麒麟送子、喜鹊登梅、榴生百子,岁寒三友、吉祥如意等等,等等。皮夹子没有感情的,电动缲边机、缝纫机有感情吗?
      绣荷包,多美的画面,多美的意境,直教人心驰神往。夏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所谓大姑娘,就是二八佳人。情窦初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显出凹凹凸凸了。拿着一块绫罗,托人找了花样来描,到底绣什么呢?这个好看,那个也好看。胖乎乎的手,手背上几个酒窝,凤仙花染了指甲。穿上七彩丝线,煞有介事。每一针下去都是对将来的向往,每一针上来都是对人生的预演。
      女孩子的心思你别猜,到底绣给谁,也许她自己也不确定。心里想的是谁,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难为情得绯红了脸,耳朵、脖子都红了,叽叽咕咕笑死人。只是人生这一条路大家就是这么走过的,终归有一个男孩子会把这个荷包藏在怀中的。
      藏在怀中一直到破旧,也有可能中途换一个或者换几个。男人花擦擦,一般有些喜新厌旧,新荷包,反正也是别的女孩子手里绣出来的。
      绣荷包,有些忸怩、有些害羞、有些装大人,音乐就缠绵得让人会心一笑。月琴一挑一拨,简直就是少女心跳。
      荷包绣好了,两只胖鸳鸯比较像五色鸭子,一只回眸暗送秋波,另一只则是羞答答芳心暗许的样子,还有两朵并蒂荷花以及三张硕大荷叶。如果是皮夹子,那和女孩子无关,谁见过皮夹子上有鸳鸯戏水的?真的想戏水,可以去湖北巴东异性洗浴服务,共浴兰汤。
      荷包绣好了,女孩子也成熟了。

      2009-5-23
山寨德方致正宗德方:
那边两个长篇暂不接龙好不好?嘻嘻,又有出版社来忽悠。
不好意思,终归还是贼心不死,想发到纸媒上去的,网络到底是过眼烟云,留不下来。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留不下名起码也要留下文字,不然岂不对不起各位喝彩的江湖弟兄。
这几日正在练习降龙十八掌,一招排山倒海似乎已臻化境,
过几日当和德方切磋切磋。呵呵,又搞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