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有解放军(也许是武装警察)站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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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警部队是1983年4月5号成立的。
本帖最后由 北极豪客 于 2010-8-26 00:03 编辑

  八十七、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这是我对命运的又一次搏击,能不能有希望,全在于大队书记是否高抬贵手。
  过去的大队书记,就相当于现在的村委会主任,一个连行政级别都没有的小小村官儿。这等人物,你不要小瞧,当你的前途命运掌控在这样的人手里时,你就会知道“村官儿”有多厉害。
  对于推荐谁去上大学,大队开了两天会,据说争论得很激烈。
  我静等消息。
  结局是毫无悬念的——我在大队就被“刷”下来了。
  我去见贫协主任,那汉子满脸很受伤的样子,不愿意细说,只是说:“孩子,让你家里想想办法,送个礼什么的。我是尽了力了,不行啊。”
  事后,有好心人告诉我细节。我们队的贫协主任,那一回是使足了力气,准备得很充分,明确提出上大学应该让我去。他说:“这孩子政治表现不错,啥运动都出了力,在这儿干了这么多年了,今年该让人家走了。你看他……”
  刚说到这儿,大队书记不动声色地插了半句话:“可是他这出身……”
  贫协主任被呛住,一时无语,全场顿时哑然。
  僵局持续了几分钟,这才继续讨论下一个。
  我的命运,又是原野上的肃杀之秋。世界上本来无路可走,你就是再怎么走,也走不出一条路来。
  我默默翻看在县城古塔下一群年轻人的照片,无限伤感。我们究竟是时代的战士呢,还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9月初,又掀起了一场“评水浒”的小运动,来势汹汹,仿佛要进行第二次批林批孔的样子。媒体上大肆炒作,关键点集中在“宋江是个投降派,要架空晁盖”上。
  谁是宋江?谁是晁盖?
  四人帮又在敲山震虎了——他们后来败就败在这种虚张声势上。
  江青带着马桶,跑到山西大寨,在全国学大寨会议上,就“评水浒”大放厥词,惹怒了毛泽东。毛批示“放屁,文不对题”,这才压住了这场来势不小的舆论鼓噪。
  不过,正因为有了这场运动,一百回本和一百二十回本的《水浒》才得以普及于世,人民文学出版社大量印行,一时洛阳纸贵。我们小时候看的连环画,都是金圣叹“腰斩”过的七十回本,只写到梁山好汉大聚会。
  我要是不看一百二十回本,还真不知道梁山好汉有那么凄凉的结局。
  1975,是逆向而动的两股潮流在较量,文艺界相当之热闹。
  这年,还出了一部唯美电影《海霞》,大为轰动。它原本是一个反特片,题材上并无突出之处,但女主角吴海燕是个大美人,这就构成了一种别样的语境。
  美女居然也触怒了四人帮,他们扣住《海霞》不放,也是经过毛泽东的批示,才得以放行。
  《海霞》如今已经没人感兴趣了,可是它有两点影响及于后世,一是插曲《渔家姑娘在海边》非常曼妙,传唱至今;二是,饰演童年海霞的小演员,因此片进入了演艺界,就是如今著名的笑星蔡明女士。
  电影方面,也有根据老作家浩然的同名小说改编的《金光大道》。这故事假得很,演员演技也平平,大家也就是看看而已。唯一可圈可点的,是饰演小媳妇“钱彩凤”的女演员,光彩照人。后来我在某个场合曾近距离撞见过她,惊为天人,当时我差点儿把提着的暖壶给掉地上了。可惜,文革结束后,“钱彩凤”就只能演些中年大嫂的角色了。
  这一年的电影生产出现井喷,也标志着社会生活多少在恢复正常。
  秋风起时,我意外地接到Z的一封报喜信:她被推荐上大学了。
  拿着信纸,我的手在微微颤抖。山不转哪水在转——好友王兄,已经当了一年大学生了;新结交的Z,眨眼之间也入了大学。
  Z的出身在当时相当成问题,算是“可教育好的子女”。允许这样的人上大学,分配到一个县的名额,顶多有一个。可见她在当地的“群众评价”有多好,可想而知是实打实干出来的。
  她在来信中,没忘记对我一如既往地鼓励。
  ——要不负青春,要不负时代啊。
  我?能行吗?
  眼见得“白露为霜”,我又能往哪儿走?
  
    (待续)
    
  
本帖最后由 北极豪客 于 2010-8-26 00:41 编辑

门口有解放军(也许是武装警察)站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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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警部队是1983年4月5号成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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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我的表述有误,已经改过来了,应是“公安部队”。
本帖最后由 北极豪客 于 2010-8-26 11:38 编辑

八十八、让我哭瞎了眼睛?

      严冬来临,我再次陷入困顿。比我晚下乡5年的大弟,今年也招工回城了。我大弟插队的地方,恰是我春天去开会的那个县,万老师就在他们县的知青办。夏天,万老师到我家来拜访,认了老乡。
      我家大弟原本被招进一个街道的钣金厂,集体企业。万老师得知消息,马上写信告诉我妈,我妈觉得这集体企业太不靠谱,当机立断,动身去了我大弟的公社,要阻止我大弟办上调手续。
      在公社,核实了万老师传递的消息千真万确。我妈更加焦急,就想徒步赶到大队去。在公社小镇街头,她忽见有一群知青在闲逛。我妈灵机一动,便向他们打听,他们居然都认识我大弟,说我大弟已经随生产队的大车,前往镇粮库卖粮去了。
      我妈连忙托付他们,如果见到我大弟,赶紧告诉他不要卖粮,回大队退掉招工表。
      我妈就风尘仆仆,赶往大队交涉。
      这事以后,万老师打了包票:“我们县招工机会多的是,下一批有好的机会,再让他走。”
      果然数月之后,省城一个研究所食堂招大师傅,我大弟顺利通过,进了研究所。虽然干的是揉面团的活儿,但毕竟沾了一点儿仙气,有较好的氛围自学英语。这对他后来考上名校物理系以及出国留学,都大有裨益。
      我的情况,比他复杂多了。我插队的地区,工业不发达,招工名额原本就少,又存在着地区本位主义,企业不大愿意招省城知青;再加上大队欠了我们家钱,根本就不想放人。几个因素叠加,我就成了受困的蛟龙。
      从我大弟招工的顺利程度来看,我的出身问题,对招工来说,根本就不是个问题。
      我的困境,家里也想了办法。我父母他们一批“五七战士”在我们公社下放时,多蒙原魏书记关照,现在魏书记高升至县委书记,又进一步升至地委要职。
      能拯救我的,非他莫属。
      我父母单位的一帮前“五七战士”,就联合在省城请魏书记“撮”了一顿,以示感谢他当年的关照。席间顺便带出一个重要话题,就是关于我的前途。我父母倒还没说什么,其他人则把问题说得很迫切。
      “酒杯一端,政策放宽”,是不是这样呢?魏书记当年见过我,对我有点儿印象。不过他有原则,其答复与领袖的一模一样:“容当统筹解决。”
      这个承诺,到底算不算数?谁也没有底。只算是尽了人事吧,最后还得听天命。
      入冬以后,大概是国民经济有所好转,我地区的招工指标也多了起来。又一批招工过后,连72、73年下乡的小崽子都有走的了,还是没有我。
      这就是明明白白的羞辱了。
      一个青年农民同情我,晚上摸到我们集体户,找我出去谈心:“他们说你的话,太不好听了,说你将来连老婆都娶不上。”
      我很感激他,但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这一位,是土话中叫做“二百五”的那种人。难道只有智障者,才有正常的怜悯心吗?
      我们集体户去年新插进来两个省城知青,一男一女,大概在大队有什么关系。他们是草根出身,对我尤其仇视,扬言要是我通过了招工,他们就到县知青办去告。
      集体户几个女生同样是草根出身,但也看不过眼去,偷偷告诉我:那两位曾经密谋,以后如何如何到大队去打小报告,“让他一辈子出不去农村,让他哭瞎了眼睛”。
      人心险恶,何至于此?
      我当时确实极为烦恼,一股急火攻心,视力急剧下降,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我眼睛近视,原本不戴眼镜也能对付,现在,非得戴上眼镜不可了。
      我在寒风中颤抖——是他们的诅咒灵验了?



(待续)
本帖最后由 北极豪客 于 2010-8-27 07:53 编辑

八十八、“甘默兰”又开始磨刀了

      1975年的11月。东北的初冬,有一种近乎无限透明的清寒。夏日的繁华全消,所有的生机都已停滞。
      我母亲又从单位图书馆给我借到了几本书。
      一本是法郎士的长篇小说《诸神渴了》。这是60年代初的老版本,里面还夹杂着许多繁体字,封面是淡青色的,有一大朵刺目的红花,保存得很好。
      这类书,各单位工会图书馆都有收藏,但借阅的人几乎等于零。在封三用手工粘上去的小纸口袋里,借阅卡上是一片空白。
      时代是急景凋年,行色匆匆。鲜花虽有,但人们皆已无心看花。
     《诸神渴了》以法国大革命为背景,主角是一个雅各宾党人,青年审判官,姓氏我到现在还记得,叫做“甘默兰”。
      雅各宾党人当年以鲜血维持专政,对盟友吉伦特派都不能相容,斩杀无论。甘默兰是狂热分子,日日把人送上断头台,却也有私下里的恐惧:“万一失败……”
      他有一个情妇,原是妓女一类,两人日日说恩爱。“热月政变”后,轮到甘默兰自己被送上断头台,赴刑的时候,受到愤怒民众的辱骂。甘默兰尚未就戮之时,那情妇便又投入了“复辟派”青年的怀中。
      这书,看得我脊梁发冷,想起了陆天明的剧本《扬帆万里》——难道激进分子真的自感朝不保夕?
      那时候,商务印书馆出过一套《法国革命史》,上下两卷,作者是马迪厄。嗜书的青年大抵都要买一本,对那一段历史并不陌生。再看文学演绎的法国大革命史,分外有感受。
      法郎士是法国作家,《诸神渴了》是他获诺贝尔奖的主要凭依。据说,“甘默兰”的身上有罗伯斯庇尔的影子。可惜,这书一直不在中国“评论家”的视野内。
      后来我回想,像江青这类浅薄的“政治家”,只知道读《红与黑》、《基督山恩仇记》,她若看看《诸神渴了》,也不至于敢疯狂到那个程度。
      我母亲借来的另一本书,是版本很早的苏俄散文选,封面已然失踪,里面有苏俄作家普里什文的《林中水滴》节选,行文空灵之至。
      就在我读书读得“陶然忘机”只是,政局又起了大风暴——“反击右倾翻案风”狂飙突起,矛头所向,是邓小平。
      听广播里日日在吼叫,我知道,短暂的“75之春”又该结束了。现代“甘默兰”又要拿人来祭刀了。
      12月初,我回到省城,Z忽然找到我家,跟我激动地谈起:“我看了一本《斯巴达克斯》。”
      《斯巴达克斯》不算入流的小说,无非是“英雄加爱情”。也许是,正面人物有爱情,在我们这里是不允许的,所以涉世未深的姑娘看了,分外激动。
      Z念的是大学化学系。Z的父亲是右派,怕女儿重蹈覆辙,坚决不同意她进中文系。
      过了两天,晚上我去了她的宿舍,看看她的环境,见识见识大学。Z并没有多大变化,仍是淡淡的忧郁,那样的环境,可以想见并非她的乐土。
      Z对我说:“你有一个中学同学,跟我是同班,那天偶然聊起了你,我去找他来。”
      这位同学,自打文革起我就没见过。据说他的父辈是天津的大资本家,就是那个著名的“三条石”之类的,因此他没有参加学校的任何运动。这次见面,他风貌大为不同,简直是神采飞扬。
      我又想起了在地区勘探队的小Y,也曾是这样地说笑不止。
      这毛病我后来也犯过。
      见到Z,我心中又宽慰、又感到刺痛。
      她送我出来,那一片清寒的阔大校园,只有我和她踏雪而行。“沙沙”的脚步声,又显得很不真实。







(待续)
后来我回想,像江青这类浅薄的“政治家”,只知道读《红与黑》、《基督山恩仇记》,她若看看《诸神渴了》,也不至于疯狂到那个程度。
      、、、、、、、、、、、、、
《红与黑》、《基督山恩仇记》怎能担当如此罪名?
上天可陪玉皇大帝,下地可伴田舍乞儿
门口有解放军(也许是武装警察)站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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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警部队是1983年4月5号成立的。
zoufeng_1234 发表于 2010-8-25 23:11
这么了解!打过交道?
上天可陪玉皇大帝,下地可伴田舍乞儿
本帖最后由 北极豪客 于 2010-8-27 08:02 编辑

  八十九、死而复生
  
  12月,我们县冬修水利,拉了十多万人上辽河,把弯弯的河道裁弯取直,把河堤修整出漂亮的斜坡来。
  冬修水利,本是农业集体化的一大优势,不过,这辽河工程纯粹是“面子工程”。工地的技术员敢怒不敢言,私底下发牢骚:“好好的河道,又没有洪涝发生,‘裁弯取直’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大冬天的修河堤,把斜坡做好,来年春天一化冻,稀里哗啦。所有的工,全白费。
  ——这样简单的真理,掌握真理的人却不知道。
  辽河工地上,红旗飘飘,大喇叭里歌声嘹亮,工地上人潮如蚁。
  执政者们要的就是这股劲头儿。大寨,当年是实干;而“学大寨”,多半就是这种花架子。
  我当时不知道,在解放了的兄弟之邦柬埔寨,也是同样的一幅盛大情景。只不过他们把“缩小三大差别”做得更彻底,清空了整个金边市。
  辽河工程,有当年大跃进的架势,挑灯夜战。大喇叭里,天天在播放中央台关于“反击右倾翻案风”的重要新闻。
  邓小平,又面临灭顶之灾了。
  我也随社员上了工地,背着铺盖卷,来到这当年金日成秘密工作的地方,天天被这舆论轰炸,不到一个月,精神彻底崩溃。
  我在文革前,活了13年。如果没有那13年,也就罢了。既然有那13年的和平生活,为何上苍又要罚我来忍受这永世的喧嚣。
  那时候,我国曾经引进过罗马尼亚电影《爆炸》、《多瑙河三角洲警报》等等,看后的感觉,非常奇异。罗马尼亚不也是社会主义国家么?为什么他们的人民就可以在草坪上跳舞?
  在我们的电影里,任何对美的追求,都是邪恶的象征。忘了是哪部影片里,一个隐蔽的阶级敌人,拉拢年轻人的手段,居然是用唱机放一支外国曲子。
  坏人:“你要不要听一段音乐?”(放上唱片)
  年轻人:“这是什么曲子?”
  坏人:“《孤独的手风琴》。”(乐声起,两秒钟)
  为了这两秒钟,我当年把这烂电影又看了一遍。直到30年后,我才偶然地知道,《孤独的手风琴》原来是一支苏联名曲。
  如此生涯,生之何益?
  我觉得自己的大脑开始僵化,像有一个铅做的头盔,死死地压在了脑袋上。
  我不想再活了。
  生,还是死,这对我不是个问题。我的问题是,死,也许要更愉悦一些。
  我从工地逃回,一天也不想再干了。
  回到家里,恍惚状态仍然存在。我去找Z,直截了当地跟她说:“邓小平要下台了,我们国家,没有希望了。我想去死……”
  Z是单纯的,为我着起急来:“那怎么行?你妈妈能承受得了么?”
  她当时劝了我一些什么,我完全忘了,不外是“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一类。她不是哲学家。
  可是,神奇的是,就在她娓娓动人的声音中,我的大脑皮层好像一点点儿复苏了。那个沉重的铅头盔,消失了。这种经历,在我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校园之夜,仍是清寒。
  Z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袄罩,围着乳白色的拉毛围巾,端庄圣洁。此刻,她就是我的林道静。
  她也有苦恼。她周边的同学,多是以张铁生为楷模的,很难容得下一个读过《安娜-卡列琳娜》的人。
  我告诉她,不要怕,那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要学会适者生存,掩盖自己,像他人一样喜怒哀乐。
  当别人在倾诉时,你自然而然就成了神父。可是我劝她的,我却做不到。
  自从那天以后,我和Z,似乎是确定了一种特定的关系。高尔基说过:“一日能与此人生活在相同的地球上,我就不是孤儿。”我当时的感觉,就是这样。
  我复苏过来以后,继续呆在家里没有走。过了几天,一大清早,广播里哀乐响起,周总理逝世了。
  一个伟人走了,他所代表的那个无限美好的“十七年”,也跟着永远地走了。
  全城不知从哪里,一下子涌出了那么多的黑纱和白花。
  我家那时已经有了一台9吋的黑白电视。在告别仪式上,江青没摘帽子,张春桥假惺惺地扶住邓颖超。
  我的小弟是13岁小儿,看了忍不住攘臂大骂。
  国殇日,人们别有伤心怀抱。
  
  
  
  (待续)
  
后来我回想,像江青这类浅薄的“政治家”,只知道读《红与黑》、《基督山恩仇记》,她若看看《诸神渴了》,也不至于疯狂到那个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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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基督山恩仇记》怎能担当如此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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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您指出的不妥,这里是容易造成歧义。我加了一个“敢”字,就比较符合我的本意了。


——后来我回想,像江青这类浅薄的“政治家”,只知道读《红与黑》、《基督山恩仇记》,她若看看《诸神渴了》,也不至于敢疯狂到那个程度了。
本帖最后由 北极豪客 于 2010-8-27 09:04 编辑

 
九十、迈进公社大门
  
  在那个年代,知青的身份很奇特。知青,尤其是下乡久不能返城的知青,是遭人歧视的,起码说明家里没有“门子”(门路、背景)。可是另一方面,知青是“革命的新生事物”,代表着正确方向,在主流媒体上,这又是个很光荣的身份。
  那时凡有运动和大的宣传攻势,都要拉“工农兵”代表人物来陪绑,摇旗呐喊。农民,从整体上说,识字儿的没几个,于是知青人物往往就成了农民的代表。
  1976年元旦,复刊后的《诗刊》公开发表毛泽东的词二首,全国媒体广为宣传。其中《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中有“到处莺歌燕舞”之句,这首词是1965年5月所写,当年风暴尚未起,这样写也无不可。可是四人帮掌控的宣传机器却直接把这话移过来,大谈当前形势是“到处莺歌燕舞”。
  自“反击右倾翻案风”以来,全国万马齐喑,一片肃杀,居然能说成是“到处莺歌燕舞”。这种吹擂术,古今罕见。
  省文艺刊物不敢落后,紧急组织一批“工农兵”赞颂“莺歌燕舞”的稿件。编辑向我约稿,字数不要求多。我心里对“知青下乡”痛恨已极,却索性说假话,高调写上“不负伟大时代,坚决扎根农村”。
  吹吧,到处都是谎言,不多我这一个。
  而面对现实,我只有痛下决心离开那个大队了。6年的努力,只能忍痛付之东流,一切从头开始。
  我给万老师写信求助,请他帮我转户到他们县。
  万老师回信应允,说只要转到他们那里一年,打包票可让我回城,随信还寄来了他们县一个大队盖了章的接收函。
  拿到接收函,我就要去公社办手续了。我妈说:“不能就这样就算了。我跟你一起去,见公社书记,告大队一状!”
  母亲在旧时也算大家闺秀,经过20多年的磨砺,性格已非常强悍。之所以不敢向大队讨还债务,是因为顾忌被扣上“破坏农业学大寨”的帽子,对我也不利。大队正是抓住了我们投鼠忌器的心理,准备永久赖账。
  到了公社,通报以后,书记出面接见。那时,对我持否定看法的原书记已经调走,新来的关书记,是从县机械工业局局长的任上调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关书记。关书记面目和善,静静地听我陈述。我说到最后,气愤已极,眼泪夺眶而出,拿出接收函要求办手续。
  关书记接过接收函,略看一眼,把接收函递还给我,不疾不徐地说了一番话:“你的情况,公社党委已经掌握。你们大队这样对待你,是错误的。我看你还是不要转户,这样对我们公社影响不好。这样,你先回大队,一个礼拜内,我们会给你一个答复。”
  母亲不相信这种承诺。
  关书记说:“请您相信我,一个礼拜以内,你们一定会听到满意的答复。”
  出来后,母亲和我商量,就先等一个礼拜吧。有万老师的关系在,不怕这里落空。
  我回到集体户,过了3天,大队果然来人通知我:“公社要借调你,叫你马上去公社党委报到。”
  我收拾好行装,赶到公社,见到关书记。关书记郑重地对我说:“经公社党委研究决定,你从今天起,调到公社暂时做秘书工作。”
  我问:“是不是过一段还要回去?”
  关书记说:“你放心,是长期的,不会回去了。”
  从这一天起,我虽然还是知青,但身份在实质上已经发生了变化。
  这是非常奇特的一件事。事后我和家人谈起,都认为是地委的魏书记发了话,公社处理问题才能如此迅速。
  我经过权衡,决定还是在公社暂栖身。万老师知道我的情况后,回复说:“也好。如果仍然不行,随时可以来。”
  关书记叫来了常委之一、组织委员老王,交代说:“他就跟着你,尽快熟悉情况。”
  就这样,我一个非党员,却跟了一个分管组织的常委,要经常列席常委会了。
  这位老王其实只有28岁,豪爽、乐观,是个很有个性的年轻干部。他一见我,就很对脾气,拍了我肩膀一下:“小伙子,跟我走吧。”
  
  (待续)
  
孤独的手风琴(中俄文字幕)

视频出处: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tkx4Op7wQac/
这个我要收藏下:)
前几年曾在网上看到一篇长文,是一位当时长春的中学生1967年夏到北京躲避武斗的经历,因写得精彩留下很深的印象。根据本文五十七的内容和行文风格推测,那篇文章也应是豪客兄的大作。本文快要连载完,大家颇有意犹未尽之感,豪客兄何不将那篇文章作为此文前篇拿来在此展露?
这个帖子相当好看。
一条往西去的路,就是一条往东去的路
推荐两个帖子:
1,《上山下乡运动ABC》(欢迎补充)
http://club.kdnet.net/dispbbs.as ... names=&userids=
2,杨健:《中国知青文学史》
http://www.yantan.cc/BBS/viewthr ... p;extra=&page=1
作为一个通过升学达到农转非的80后,看到豪客先生的这些文章,有很多共鸣。
楼主提到的两本书:

《诸神渴了》:http://ishare.iask.sina.com.cn/f/9685092.html

《山泉集》:http://ishare.iask.sina.com.cn/f/9685091.html
本帖最后由 北极豪客 于 2010-8-31 20:19 编辑

九十一、“正义之声”又响起来了

      我二次踏进官场,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再不敢任性,将个性全部收敛,潜心下来适应“官场”规则。
      那时的公社干部,不是集中在公社开会,就是下乡蹲点,几乎没有正常办公的时候,我一去,就遇上公社党委班子集中学习“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文件。
      党委全体常委集中住在公社招待所,每个书记、主任都要拿出一篇学习体会来。
      老王叮嘱我说:“好好写,第一篇材料一定要写好,人家都看着呢。”
      我负责给一位副书记写稿,有报纸和学习材料做参考。那个时代的八股文,不仅枯燥无味,而且满纸胡言,写这类东西实在是精神苦役,我内心对邓小平充满感激,现在却要写批判他的文章,每写一句,都有如在“自首书”上签自己的名字。
      当一个庞大而又无空隙的机制压在你的头上,你若不想窒息,就只有低头。
      正在我精神遭受百般折磨时,北京爆发了借清明节纪念周恩来、声讨四人帮的“四五”运动,百万人走上天安门广场献花圈、演讲、书写诗词。
      这是在政治高压下的一次壮举,也是人民再也无法忍受四人帮统治的一次总爆发。
      事情是有起因的。四人帮为了压制人民悼念周恩来,故意压低媒体上的悼念规格,周总理去世后时间不长,就在报纸上登出“北大、清华师生关注教育革命大辩论”的昏话报道,骤然激化了形势。
      1976年3月5日,“四人帮”直接控制的上海《文汇报》,在一篇纪念毛泽东发表“向雷锋同志学习”题词的报道中,公然删去周恩来关于雷锋的题词。紧接着,3 月 25 日,《文汇报》又在《走资派还在走,我们就要同他斗》一文中,悍然抛出“党内那个走资派要把被打倒的至今不肯改悔的走资派扶上台”的提法。这种丧心病狂的小伎俩,一下引燃了人民的怒火。
      “走资派”,大约是1974年以后,上海四人帮传媒创造的一个缩略词,是指“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在反击右倾翻案风中。媒体一贯使用“死不改悔的走资派”指代邓小平,那么扶邓小平上台的“那个走资派”是指谁呢?
      不言而喻,是指周总理。
      在4月5日之前,南京的市民就已经闹了起来,队伍上街,大标语贴满交通要道。在这次运动中,主力是工人和大学的“工农兵学员”。这两类人,在当时都是被界定为“革命主力军”的,连“主力军”都采取了反叛行动,可见四人帮丧失人心到了何等程度。
      3月下旬,我小弟曾随父亲到南京探亲,亲眼目睹民意沸腾。他回来后向我描述,声音高昂,激动不已。我在3月底回到公社写批邓材料时,忽然一天广播里传来“天安门爆发反革命暴乱”的新闻报道。
      广播员虽然声音激昂,充满“正义感”,但我知道前情,立刻意识到,是北京也闹起来了,且声势浩大。当时的报道稿件不知是什么人草就的,因为太紧张而语无伦次。
      从中央广播电台的声音中,我听到了“异端之声”——

          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

      这一首诗的第一句,“闻鬼叫”被新闻撰稿人误写成了“闹鬼叫”,就更具有讽刺色彩。
      撰稿人还把另一首诗词的一句,移到了这首诗的后面,做了拼接,其结果更是震撼人心——

          秦皇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人民也不是愚不可及!

      在中央台报道“四五”事件时,镇压已经结束。我听到这个报道时,感到惊心动魄,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我感叹,在北京竟有这么多人慷慨赴国难,但热血被浇灭后,寒凝大地何时能再发春华?难道,我们命定了就要活在这乏味时代?
      从这个事件之后,邓小平下台,“批邓”公开化,四人帮在各大城市组织“人民游行”,欢呼打倒邓小平。我在公社招待所的电视机上看到,“批邓”游行居然也是声势浩大,人们攘臂高呼,似也有不共戴天之意。
     “群众”就是这样被“运动”的。
      材料写好并通过后,我急忙赶回省城,去见在大学的王兄。早春已略有暖意,我们漫步在街头,纵论形势,都感到迷茫无主。
      正在其时,忽然碰见他们学校的“批邓”游行队伍,王兄与同学们打了个招呼,就与队伍擦肩而过。我们身边,一排排的人群,手执小旗,口号声此起彼落。
      王兄忽然感叹:“何其像五四的情景啊!难道,我们真的脱离时代了?”




(待续)
本帖最后由 北极豪客 于 2010-9-1 16:26 编辑

九十二、刀锋一样划过的歌声

      就在那时候,有一部电影上演了,就是大名鼎鼎的《决裂》。
      这是一部关于“教育革命”的八股电影,但在所有的八股电影中,算是很冲的一部。故事大致的意思是说,只有“泥腿子”才配上大学,上了大学就要向工农学习有用的知识,而“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其实是一肚子没用的知识。
      扮演可怜的知识分子的演员,是葛优的爸爸葛存壮,当年的葛存壮还不算老,戴一副黑边眼镜,给“共大”的学员们讲课。这位葛教授的形象,被导演做了刻意丑化,酷似日军小队长,在讲台上只会讲“马尾巴的功能”。
      我绝不相信知识分子就这副德行。我出身于科学之家,知道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任何一点儿科技产品,都离不开科技知识分子付出的心血。早年,我母亲还是年轻人那会儿,就参与仿制出了日光灯管,打破了“帝国主义”的封锁,到60年代初期开始在全国推广。
      但在“革命”年代,这都不算数了,只要是“臭老九”,就是只会讲两句“马尾巴的功能”的废物。
      这电影,还有极其雷人的一幕,曾经饰演过“李向阳”的那位演员,在片中演了一位大学书记,他义正词严地举起一位农家子弟的手,对众人说:“只要这手上有老茧,就有资格上大学!”
      这话,要是抽去了当时的背景,也还可以商量。可是,在当时的前提下,就等于宣告:“上大学,就是要靠潜规则!”
      我没见哪个无权无势的农家子弟上得了大学的。
      我只见过无数渴望知识的知青,被“出身”或“表现”门槛挡在了校门之外。
      “李向阳”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我们做了宣判。
      我在看电影时,就像在听末日宣判。
      这表面上堂堂正正的电影,我听出了它的潜台词:“想上大学,做梦!”
      这部电影,诸位可能不大相信,竟然萦回在我生命中30多年。除了它的拙劣之外,还有一个难忘之处——它的主题歌和插曲非常好听。
      电影插曲由名家创作,带有浓厚的江西民歌元素,由当时的顶级歌唱家郭兰英和吕文科演唱。
      我从未听过如此高亢的歌曲。

          “共大花开分外红,教育革命起东风、起东风(啰)……”

      歌声是美丽的,但又像刀锋,划过我的心头。
      在沮丧中,我去校园找Z。以往我去找她,都是在晚间,她只有晚间才有时间。那一天,我忽然撑不住,等不到晚上了,我就想见一见她,见一见,哪怕什么也不说,我就回公社。
      “濒死之人想抓住一根稻草”,我那天中午,就是怀着这种心情。
      Z见到我,很惊异,放下了手中的事,陪我出了校园。
      我对她说:“看了《决裂》,心里很难受。”
      她也看了《决裂》,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永远断了回城的路,不能像她那样通过大学的通道,和她走到一起了。今后,就连我们之间的交往,也是极不平等的了。
      她不知该怎么安慰我,就只默默地陪着我走。我们一走,就走到了很远的湖边公园。公园没有什么人,大地仍是一片枯黄。很干的春风,猛烈地吹着。
      街头的喇叭里,正播放吕文科激昂的歌声:

          “激流滚滚——浪花翻,一架竹排过群山(啰)……”

      干燥的春风中,歌声又如刀锋划过我的心。
      我逃无可逃。
      我们很忧郁地走着,在整个中午。
      她下午有课,我送她回校园。在校园门口,我们分别。
      我告诉他:“下午,我就要回去了。”
      她迟疑地看了看我——这样的时刻,是幸福,还是苦难?
      她转身走了。我没动,望着她渐渐走远,最后,被干枯的树丛遮没,
      她没有回头。
      ——也许是不敢回头。



(待续)
本帖最后由 北极豪客 于 2010-9-2 03:04 编辑

  
  九十三、思想缴械
  
  应该说,迄今为止,我还是没有走出那段历史。吕文科的歌声,至今仍会令我有突然的刺痛。
  即便是在近10年来,我也起码有3次,在梦中被人告知:“你虽然已经生活在城市,但你的户口是有问题的,并未迁入城市,你迟早还要回去。”当我在焦灼中醒来,每每需要两、三分钟时间,才能辨明自己身在何处。
  “只要手上有老茧,就有上大学的资格!”
  ——“李向阳”的宣判,是我们的历史中一个无法磨蚀掉的刺青。
  我们当年是有原罪感的,深为自己的父母早年没有“去延安”而愧疚。千千万万“出身不好”或“表现不好”的知青,没有谁,会想起来向“李向阳”质问:“难道我们手上没有老茧吗?”
  在那个春风猛烈的中午,我和Z在临别前约定,在一个时期内我们不要来往了,也不要再通信了。因为我们现在的状态,已不是在“抱团取暖”,而是互相攀扯着往下沉。
  我们恐惧没顶之灾。
  我和她相约,在一个我们都能像亚瑟(小说《牛虻》主人公)那样坚定地面对生活时,再相见。
  回到公社后,5月如期而至,从自然的意义上说,大地重光。我此时做了一个抉择——要想不被重压搞成精神分裂,我必须服膺目前的“主旋律”,搞清楚它的来龙去脉,否则,我将每天都在进行痛苦不堪的精神自杀。
  我跟了组织委员老王之后,有些非常微妙的感觉。因为笔头好,我迅速被党委班子认可,又因为跟的是实际上的公社“第三把手”,我的身份也随之提高。
  “组织”安排我住在公社办公室的一间空房里,有一铺炕,有办公桌椅,院中有水井、公厕,吃饭到与公社平行的镇机关食堂“借吃”。一切都不成问题了。
  我有了一个独自的空间。
  我把载有重头文章的报纸留下,买来上海四人帮理论刊物《学习与批判》,决心好好研究一下“继续革命”的理论,看它有何等的“金玉”在内。
  原来,这是根据列宁《国家与革命》的一句话中“创造”出来的一套体系,即“按劳分配”也有不合理之处,因为人的体能、天赋有差别,因此“按劳分配”就意味着对天生的弱者不公。这种小小的不平等,就有可能滋生出巨大的阶级差别。
  四人帮的理论说:目前所进行的一切喧嚣和折腾,就是要缩小“三大差别”,最终是要削平一切差别。
  但是这个理论的吊诡之处在于,他们闭口不谈如何提高弱者(乡村、农民、体力劳动者)的待遇水平,只说要拿掉高端人群的“资产阶级法权”。这个理论,后来被波尔布特进行了彻底的实践,将金边市民和其他一切有“原罪”的城市人口迁往荒山野岭,在监禁、驱赶和强体力劳动中,约有100万人非正常死亡。
  这一套理论从表面看,其源有自,是来自马列经典,其逻辑链环又堪称严密,只是,它根本无法拿来对应现实。
  他们指责“资产阶级民主派”——即“民主革命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干部,是维护资产阶级法权的祸首,而实际的情况是,恰恰是文革时保留下来的“十七年”干部(从上到下)在1975年曾苦心恢复经济秩序,为提高老百姓可怜的生活水平做了努力。四人帮则视人民基本的温饱和娱乐为“资产阶级法权”,一次次地摧毁人民对安康日子的期望。
  如果连工人的“苞米面肚子”也是“资产阶级法权”的话,中国人民的乌托邦,不知应该建在哪里?
  当一个人沉浸在纯粹的逻辑思辨中,会罔顾事实。我就是在无数静夜的阅读中,开始了“思想缴械”。
  夏天时,我收到了小N寄来的一个邮件。小N被借调到当地县知青办,办了一个知青小报。在寄来的一卷报纸中,我看到了小N的新作,文采略输,但“斗争精神”极强。我给她去了一封信,虚心讨教,问她:我的作品以及我本人的思想方式,究竟有什么问题。
  我们之间大概通了两三次信。小N是“根红苗壮”的人,没有思想负担,她对我说:你的问题,是过去的东西残留得太多,这样对你前进很不利。
  我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是她说:“我是不相信那些书本子们(大学教授们)的!”
  在反智主义的氛围中,这话掷地有声。我被深深震撼,诚恳地向她道了谢。
  那个春夏之交,我在“缴械”之后,获得了思想上的新生,沮丧之感渐渐消失。
  5月初,我又参加了一个剧本讨论会议,这大概是我最不应该参加的一次会。参会的人五花八门,其中有一个是工人业余作者。这个人,其实是“识俩字儿”的空疏之辈,他在多年以后,给我带来了一场无妄之灾。正如Z的父亲所担忧的那样,写作,会误闯命定的“白虎堂”。这件事,给我一个大教训:轻易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尤其是那些与自己差异过大的“识俩字儿”的人。
  我当时并不知人世会有如此险恶。夏之时,每天黎明即起,在朝暾初升中,到小镇郊外的原野上散步。
  镇内大喇叭放着激昂壮阔的合唱声:“东海扬波红日升,南岭起舞飘彩云,珠穆朗玛雪峰献哈达,草原上赞歌唱不尽……”
  大地清新,绿色无涯。
  青春,毕竟是值得留恋的。
  
  
  
  (待续)
  
本帖最后由 北极豪客 于 2010-9-1 16:59 编辑

1975年摄制电影《决裂》插曲: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Y8FmCruocWo/is


http://v.youku.com/v_show/id_XMTc0MDY2NDUy.html
通读了.那一代过来人,经历和心路历程大同小异,但很喜欢楼主的这种叙事方式包括结构.
1976年5月的《学习与批判》:

http://www.997788.com/mini/shops ... D6%BE&id=482314

《朝霞》文艺丛刊:

http://image.baidu.com/i?ct=5033 ... &se=1&sme=0
本帖最后由 北极豪客 于 2010-9-1 21:27 编辑

1974年4月的《青春颂》(《朝霞》文艺丛刊之一)

http://www.rq1970.com/book_detail.asp?id=664

1975年3月的《战地春秋》(《朝霞》文艺丛刊之一)

http://www.997788.com/pr/detail_3_320798.html

1973-1974年各省的文艺杂志:

http://www.997788.com/mini/shopstation/SHOP/detail.asp?table=%CA%E9%BF%AF&id=341019
一个关于灰皮书、黄皮书的帖子,内有索尔仁尼琴的《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日共左派的《苏联是社会主义国家?》的封面。

http://www.booyee.com.cn/bbs/thread.jsp?threadid=621160&get=1
本帖最后由 北极豪客 于 2010-9-2 23:44 编辑

  九十四、小G妹妹来去匆匆
  
  电影《决裂》的主题歌里,有一句振聋发聩的歌词,是“啊呀勒,啊呀勒耶——人望幸福(耶)树望春(勒),解放挖掉了咱穷命根(勒)”。
  “解放挖掉咱穷命根”,是一个庄严的承诺。可是——做到了没有,是怎么做的,究竟还打不打算做?这些,在那个年代,是没有答案的。
  四人帮故意用苦行主义来遮蔽这个承诺,他们的公式,大约就是“越穷越苦越革命”。连农民抠鸡屁眼的那点儿钱,都要被诬为“产生资产阶级的土壤”,其他的,可以想见。
  人民,不是抽象的圣徒,是要过日子的,要油盐柴米,要多几尺棉布。自从1963年经济复苏后,我记得,我省的猪肉一直是敞开供应的,到了1967年两派大武斗,物资供应开始紧张,此后就是凭票供应,城市居民每人每月四两油、半斤肉地对付,一直延续到四人帮垮台后的一段时期。
  “革命”,为什么越革越穷?
  人为什么没有奔头?
  在这样的悖谬之下,人们怎么会“精神饱满”?又何来动力“忘我苦干”?
  1976年夏季的农民,还是那样默默地生存着。我跟随老王下乡蹲点,都是吃派饭、住老乡家。各处的农民,一如既往地贫寒,但家家都还收拾得挺干净。吃派饭的时候,房东大婶总要苦心炒两个鸡蛋,以示尊重。
  我有时也被派去和其他公社干部蹲点,“抓路线”,“抓方向”。夏末,老王派我去公社南部一个大队,配合那里的工作组开展工作。我到了地方一看,原来工作组的领队,就是那个“摸手”干部。
  他大概不知内情,对我毫无敌意,反而有几分恭敬。在大队部开会时,他讲完了话,还特别请我也讲一讲。他对大队书记和大队长等人介绍说:“这是咱公社下来的,请他给你们讲讲。”
  我讲了些什么,完全记不得了,只记得大队干部们全都在洗耳恭听,若有所悟。
  我的感觉,很奇特。在我们大队,大队书记是压在我头上的大山,而在这个大队,大队书记对我毕恭毕敬,有如下属。这个反差,是怎样发生的?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有一个东西,叫做“体制”。
  在南部大队蹲点的时候,我忽然接到公社妇联主任的电话,妇联主任有家室之累,一向担任留守,她对我说:“你的一个什么同学,女的,姓G,跟一帮人来咱们公社参观,打听你。我告诉她了,你在南部大队。你等等啊。”
  片刻功夫,小G在电话里说:“是我啊,我们地区组织知青参观团,来你们县参观学习,你们不是全省知青工作的典型吗?我们一会儿就去南边公社,你在路边等着吧。”
  是小G妹妹来了!
  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上了公路,在路边张望。等了一个多小时,路过的大卡车倒是有几辆,但没见有车停下,也没见车上有人跟我打招呼。
  我失望而归。
  当晚我赶回公社,在招待所里等。小G妹妹从南边回来后,我们终于见了面。
  我问她:“上午在公路边,怎么没等到你?”
  小G妹妹说:“嗐,你那个样儿,头发老长,被风刮得那个乱,跟狂人似的,我还敢叫车停下吗?”
  小G妹妹对我近期的思想变化很满意,觉得我有了进步。
  我叹口气说:“我还是怀念邓小平在台上的时候……”
  小G脸色一变,急忙打断我:“嘘,你说什么呢?你这人,还是那么乱讲话,这是什么时候了!”
  我把话咽了下去,心想:这不就我们两个人吗?小G这人,还是俗。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小G妹妹是对的,太对了。
  第二天,小G妹妹一行人走了。在公社办公室,妇联主任一见我就问:“那是你什么同学呀?一接你电话,那眼泪,刷刷的!我看得真亮的(清清楚楚的)。哎呀,看你们这同学感情!”
  我“嘿嘿”两声,应付了过去。
  就这样,我这公社“秘书”,当得渐入佳境。
  我吃饭的那个镇公社食堂,有一位卖票姑娘,容貌端庄,时间一久就熟了,见面都要打个招呼。后来,忽然觉得她有点儿过分热情,想了想,才明白是什么道理——我们公社有县里派驻的几个青年干部,他是把我当成县干部了。
  且不说我不能接受她的任何暗示,就我这知青身份,一旦戳穿,那该有多尴尬?
  我只有装看不见。
  每天早上,我还是要漫步阡陌间,看原野一片葱茏,飘着一层夏末的雾气,心里很是敞亮。
  大喇叭里的歌声,也正应和着我的开朗心境:
  
  “江山万里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待续)
  
  
“江山万里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http://video.baidu.com/p?word=%C ... 4&pos=4&s=3
本帖最后由 北极豪客 于 2010-9-2 23:38 编辑

作者:北极豪客  回复日期:2010-09-02 23:13:42
  
  九十五、唐山大地震那个月
  
  7月盛夏,公社班子全体拉到一个水库边,住在老乡家,关起门来办“爬坡学习班”。
  所谓“爬坡”,就是指提高思想。那年头上面下来的精神,全是违背常识的,连干部也很难理解,因此需要“爬坡”。
  这次爬坡,是爬“基本路线”的坡,也就是,要深刻领会“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
  书记和主任,每人配一个秘书写心得材料。领导先给秘书讲,自己的思想有哪些落伍之处,后来是怎么通过学文件提高的。其实全是空话,思想本是没影儿的东西,落伍了怎样,提高了又怎样?都是“糊弄鬼子”吧。
  我们公社原有3个专职秘书,加上我一个临时的,是4个,专给排名前四把手写。其中一个比较老成的秘书,叮嘱我:“你负责的书记,我看讲得不怎么样,到时候过不了关,你就要沾包。你必须跟他说清楚,他讲得深度不够。”
  这是经验之谈,我很感激,马上照办了,还给老王也打了招呼。
  于是,这位副书记的稿子不过硬,在他还没念的时候,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爬坡”开始后,那场面相当严肃,有军宣队、工宣队、县里派驻的干部等等,一圈人压阵,一位一位过筛子,讲评。
  我负责的那个副书记磕磕巴巴把稿子念完,果然,众人通不过。那位副书记也没法儿责备我,因为我已经有言在先——你提供的素材原本就不行。
  副书记只好认栽,红着脸说下次再提高,也就这么过了。
  轮到一把手关书记做发言,说得还不错,条理清晰。
  关书记没做过基层一把手,跟前任书记比起来,有点儿“面”。公社的中层干部背地里都叫他“关老太太”,意谓“处理事情不利索”。
  在场的军宣队老F,是个营级干部,说话水平不太高,平时做正式发言时,老是词不达意。这在平时没什么,毕竟他算是个老好人,可是这次却捅了篓子。
  他咳嗽一下,对关书记的发言发表看法:“我看老关的斗争性不够,公社班子软、懒、散,很严重,可以说,那个那个……登峰造极了。”
  大伙鸦雀无声,气氛骤然紧张,老F毫无察觉,啰里啰嗦又说了不少。
  他话音刚落,关书记在炕上坐直了身板儿,也咳嗽了一下,说:“我要讲两句。我们公社的班子,我认为是团结的、是坚强的,革命生产各项工作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不是哪个人说不行就不行的!各位同志,要发扬成绩,不能听风就是雨!我的话完了,散会!”
  关书记平时脾气和善,这次脸色都变了。老F一听这话,脸涨得通红,啥也说不出。
  下午,一个干事对我说:“这老F,嘴上没个把门儿的,瞎说!关书记一发话,他懊糟了吧,连晌午饭都没吃。”
  这个过程,我看得目瞪口呆,似乎立刻领略了某种规则。
  权威是不可挑战的,哪怕他一脸慈祥。
  公社秘书中,有一位胖子,戴个眼镜,眼睛老从镜片上面往外看,像电影《小兵张嘎》里的胖翻译官。他大我一岁,文革前应该是念到初二了,但我跟他接触多了,觉得他的水平就只像 “识俩字儿”的。
  我没事儿跟他聊聊天文地理,他啥也不懂。我一说,他就惊讶得眼珠溜圆。我那时候年轻,不懂得尊重人,就想捉弄他。我估摸着,哥伦布是谁,他一定不知道。
  一天会间休息,我问他:“你能把鸡蛋竖起来吗?”
  胖翻译说:“那哪能?”
  我说:“我能。”
  他眼珠瞪得溜圆:“你吹牛吧?”
  我坚持说:“我能。”
  他狡黠地眨眨圆眼睛:“不许用别的东西支撑,也不能用胶水儿粘。”
  “那当然,直接竖。嘎个东(打个赌)怎么样?你输了,给我五块钱,我输了我给你。拿个鸡蛋来吧。”
  一旁看热闹的房东,赶紧从鸡窝里掏了个生鸡蛋出来。
  胖翻译说:“等等,我看看。”
  他从眼镜片上面,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会儿,递给我:“你弄吧。”
  几个主要领导不在,满屋子的干部都在看着我俩。我拿起鸡蛋,“咔嚓”一声就墩在了炕沿上。
  鸡蛋直直地竖在那儿,蛋清从下面流了出来。
  满屋子人,笑得前仰后合。
  胖翻译急红了脸:“你这不耍赖吗?都破了。”
  “你也没说蛋壳不能破呀。”
  事后,老王对我说:“你对胖子,要尊重一点儿啊,毕竟是老同志了。你这小子!”
  7月28日,唐山大地震,我们毫无感觉。第二天,消息传开,晚上关书记下令,今后半个月,全部睡到院子里去,不准在屋里睡。
  老乡帮我们在小院的臭李子树下,铺上秫秸,打了一宿地铺。7月底了,晚上还真是有点儿凉意,早上起来摸被子,好像潮潮的。我心想:像这么在外面睡半个月,那可糟了。
  第三天,禁令自动解除,谁也不肯再在外面睡了。
  这次“爬坡学习班”,思想虽然紧张,身体可是享福了。水库给我们派了做饭师傅,最后一天,是“全鱼宴”,都是从水库里打来的活鱼。伙房连高粱米饭都没准备,整整一桌的鱼,可劲儿造!
  不吃饭,光吃鱼就吃饱了,我人生中就这么一次。
  学习班结束时,后勤给每个人分了一条大鱼,有七、八斤重。我请假回家,拎着大鱼进家门的时候,姥姥差点儿没吓着:“这是什么呀?这是鱼吗?”
  
  
  
  
  
  (待续)
  
本帖最后由 北极豪客 于 2010-9-4 11:32 编辑

  九十六、红日西沉
  
  
  “放排正逢(勒)春江水(耶),劳动大学办在了(喂)咱们心坎上(勒)……”
  这就是《决裂》的插曲,我听了不下100遍。我上不了真的大学,只能继续呆在“劳动大学”里。
  1976年8月中旬,几乎跟秋收一块儿开始,县里的冬修水利就提前上马了。10万人马重上辽河,继续弄“美丽工程”。
  公社的领导,除了一、二把手留家坐镇外,全都到工地上督战,成立了“会战指挥部”。我在指挥部里,负责给广播站写稿和编辑稿件。
  深秋的辽河畔,又是人喊马嘶、红旗招展——这根本不是水利工程,而是政治工程。我在写到这两段时,搜索网上视频,偶然看见了1975年拍摄的故事片《红雨》。电影一开头,就是经典的水利大会战场面:人们像打了鸡血一样,不要命地干,领导干部脖子上搭着白毛巾,跟群众一块打石、挑土、推车。
  人们都笑脸绽放。一个农民还说:“路线对了,干劲就大!现在人人都恨不能多长出两只手、两条腿来,把一天变成两天。”
  “革命”年代的上级,就爱看这幅场面。
  可是它有两处不真——
  一是,我自从下乡第二天起,就被“贫下中农”教育,干重体力劳动,根本不能像吸了毒一样地玩命地干,那样干不了一个小时,就得累趴下。干活儿,要“抻悠着来”,放缓节奏,才能持久。因此在真正的工地上,人们的劳动节奏并不快。
  那种推着小车飞跑、赶着马车狂奔的,都是演戏,否则的话,连牲畜也受不了。干那么重的活儿,对谁都不轻松,人们怎么可能像做爱一样狂喜?
  二是,工地上是有领导干部,但都是去督战的,从来不摸锹把子。文艺作品与当时的现实,就这么一点儿差别,但这点儿差别,就是问题的实质。
  最该带头拼命劳动的,偏就不劳动。
  我也不劳动,整天在工地上跑,四处催稿子。各大队都有宣传组、通讯员,我找他们接头,要来 “识俩字儿”的通讯员写的稿子,还要动笔润色。
  当时各大队分了段,公社干部天天下去检查进度,白昼越来越短,工时不够用,只能挑灯夜战。
  一天半夜,忽然有人跑来指挥部报告:“塌方了,压死人了!”
  我们立马跑到工地,只见一圈人围着,中间一个社员躺在地上,脸色灰白,一点儿血色没有。
  遗体是才挖出来的,是个中年人。夜里视线不太好,立壁已经挖得很陡了,人们还没注意到,结果“哗啦”一下,几立方的黄土把他压在了底下。
  现场气氛凝重,但没有人哭,也没人吵闹。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抚恤的,记得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儿。也就是说,死了,就死了。
  9月9日下午,电线杆上的大喇叭忽然不断播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下午4点正,将播出重要新闻,请注意收听。”
  声音很凝重,我听了心头一凛。
  10万民工,放下了工具,黑压压地坐在两岸大堤上。
  4点钟,大喇叭里一个无比沉痛的声音响起,播送《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我立即意识到:毛主席逝世了!
  仿佛没有尽头的哀乐声,又在回荡。
  我站在辽河大堤上,看见红日西沉,无限苍茫。这位离去的伟人,我感觉自己是很理解他的。暮色中的大地,辽阔得无法想象,向看不见的地方延伸而去。霎时,心中涌起悲壮感,很深、很彻骨。
  密密麻麻的黑棉袄人群,面无表情地坐着,光线渐渐在暗淡。
  我的思绪近乎麻木:一个时代,注定要过去了。将来,怎么办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