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城骁兄辩论金庸,文字存档(二)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8-10-29 11:14:09 / 个人分类:杠上开花

(2008/3/19)继续几点意见:

“金庸最拿手的是将江湖人物政治化,展开对政治人物的心理刻划,如对伪君子岳不群和野心家慕容复的心理描写,前者可谓入木三分,后者相当精彩;对爱情心理的传达也比较到位,还算细腻。但也仅此而已。”

——“金庸最拿手的”当然不会仅仅是“将江湖人物政治化”……如果真的“仅此而已”,楼主以及有刀、老童能把他的作品读到“上十遍”就太不可思议了。可以肯定的是,金庸的“入木三分”和“相当精彩”,无疑是其作品“好看且耐看”的重要依据,而文学作品的高下之分,往往也就在这里。

“总的来说,金庸小说对人性的刻划并不深入,有时浅薄,有时单调。金庸的叙事方式和故事编造明显地借鉴了西方小说传统,但金庸的思想境界和审美趣味,始终没有突破中国传统文化的樊篱,非但没有任何突破,甚至还陶醉其中,不可自拔。正是由于思想境界的根本局限,金庸对人性的认识,远未达到一般人性的超越层次,故而他笔下的人物大都没有超出‘忠义’之类世俗道德的更高精神需求,缺乏灵魂深度,有些甚至毫无灵魂。许多主要人物具有明显的‘类型化’倾向,乃至成为抽象概念的传声筒,如《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天龙八部》中的萧峰,《神雕侠侣》中的小龙女。最后一部长篇小说《鹿鼎记》还陷入不可救药的油滑——这或许正是金庸封笔的原因所在。”

——这一段是楼主“看低”金庸作品重点表达,当然在我看来也是楼主最大的失察之处。何谓“人性”?何谓“深入”?就以“伪君子岳不群和野心家慕容复”为例,当楼主承认作者对他们的“心理描写”“入木三分”、“相当精彩”的时候,难道没有发现这其中就必然包含着“深刻”的“人性刻划”?事实上,“伪君子”和“野心家”固然是一类人物,但“伪善”和“野心”却又同时是普遍的“人性”,我们反思自己,观察他人,从岳不群和慕容复的身上我们看到的又何尝不是对普遍人性的深刻发掘?
——世界不会存在一种“最好的”叙述方式,但一定存在着更适合自己作品的叙述方式,以金庸作品的实际来看,他找到的就是这个“更合适”的方式;故事令读者流连,感情让读者激动,人物形象成为了我们耳熟能详的典型,文学作品的成功,舍此岂有他哉!当我们强调“突破”的时候,必须是有条件的突破,否则“梨花体”固然是对中国所有诗歌的“突破”,却只能在“突破”之后成为垃圾。金庸是否“突破中国传统文化”,不能成为“看低”金庸的理由;金庸所面对的条件就是,孔子老庄以降,“中国传统文化”对人性的认识也自有其不可替代的深刻之处,宏扬和发掘又何尝不是与突破具有同等价值的探索呢?而且,金庸所描写刻画的是中国武侠世界中的人物,是生活在特定历史和特定社会中的人物,这样的特定条件决定了他们与“忠义”等世俗道德的必然联系,我们是无权要求其“超越”的。
——楼主认为《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天龙八部》中的萧峰、《神雕侠侣》中的小龙女都是“类型化”形象“乃至成为抽象概念的传声筒”。我不能理解这样的判断从何说起,如果我们中性地看待“类型化”这个词语,我们应该发现,文学史上所有典型形象,一旦确立其典型性就都可以被称为“类型化”人物,关键只要看他是否属于独创,哈姆雷特是“忧郁犹豫”类型的代表,葛郎台是“吝啬者”类型的代表,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无一不能找到与之密切对应的“概念”。郭靖、萧峰、小龙女并非金庸作品的全部,也难说是他笔下最精彩的人物,但他们无论属于“成长型”、“成熟型”还是“纯情型”人物,都是中国文学史(绝对不仅仅是武侠小说史)上自有个性且不可替代的形象。这还不够吗?
——楼主说金庸“最后一部长篇小说《鹿鼎记》还陷入不可救药的油滑”,这里的“不可救药”一词用得让人匪夷所思。文学理论从来没有这样的规定,说文学作品必须远离“油滑”,而且人物的“油滑”也并不意味着作品的“油滑”;与不可救药恰恰相反的是,金庸正是通过一个极尽油滑的人物形象让我们更充分地体味了江湖的复杂和性格的丰富,进而使韦小宝成为了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典型。顺便一句,金庸封笔只在时间上与《鹿鼎记》有关,而与“油滑”无关;他封笔的根本原因是,写不出更新鲜的故事和更独特的人物了。

(好像还是没把意见表达完。再说吧。)
 

(2008/3/20)继续说完:

“冰淇淋固然好吃,却没有多少营养。最吸引我们的东西,未必就是最好的东西。金庸的武侠小说只不过是文学的初级读物罢了。由于金庸的小说实在好看得很,所以我建议那些不爱读书的学生不妨通过金庸小说来培养阅读兴趣,有了兴趣,以后或许还能有望在文学方面登堂入室。但这可能只是我的个人方式,不具有普遍性,不能推广。然而,即便我们不能够将金庸小说作为跳板,不能够在阅读金庸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我们也尽可以从金庸武侠小说中获得消遣和娱乐。毛姆认为小说艺术的目的就是娱乐,就是使人愉悦,这一论断特别适合金庸的武侠小说。一种可以提供消遣和娱乐的读物,难道不是对我们很有吸引力吗?”

——将金庸的武侠小说定性为“文学的初级读物”,是楼主遭到质疑的一个重要观点。我觉得这个问题也要从两个方面来看。首先,楼主这样定性,显然本意上就是一种“看低”和轻视(“罢了”二字继续传神),那么根据我们上面已有的简单辨析可知,这种“看低”和轻视是没有充分理由的,即便从楼主个人的阅读经验说,一堆能让你读上十几遍的作品,无论如何都该跟“优秀”二字发生直接联系了,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初级读物”能让你如此百看不厌吗?其次,我并不认为“初级读物”就意味着缺少“文学性”和“文学价值”,安徒生、格林兄弟的作品既是公认的“初级读物”,但同时他们也是公认的文学大师;回顾中国古代文化发展历史,《论语》也长期被视为儿童的初级课本,但这“初级”二字同样无法掩盖它伟大和深刻的光芒,同样消磨着一代又一代大家硕儒宝贵的研究时光。
——“毛姆认为小说艺术的目的就是娱乐,就是使人愉悦。”作者说“这一论断特别适合金庸的武侠小说”。然而楼主跟我们一样明白,这论断并非仅仅针对金庸而来,它恰恰是对小说艺术的一种整体判断,因此,实际是毛姆预先肯定了金庸小说的成功,并为我们今天的判断提供了一个理论上的依据。以我的阅读经验看,世界上真正成功而伟大的小说,都必须有一个共同的特性,即“对我们很有吸引力”,如果这个“吸引力”还很长久的话,那么仅以此项作为判别标准也不会是卤莽之举了。金庸作品即如是。


“喜欢金庸、阅读金庸小说,这件事本身并不庸俗,然而把金庸当作文学大师,把金庸小说当作了不起的文学作品,满口高唱颂歌,那才是庸俗,才是俗不可耐。”

——评价作者和作品,好处说好,坏处说坏,这是我们应该遵循的原则。据此,“把金庸当作文学大师,把金庸小说当作了不起的文学作品”本身也不应该被当做“庸俗”,只要你能够罗列出他做“文学大师”的理由,阐明它成为“了不起的文学作品”的根据。陈墨先生把金庸作品与《红楼梦》等论,确实有拔高之嫌,但他的一系列论著也确实提供了这些小说之为“了不起的文学作品”的大量证明,能够让我们在普通的阅读乐趣之上,更理论性地明白了它们何以会有如此之大之久的“吸引力”。面对一部作品,缺乏根据地拔高或贬低,才是真正可以被称做“庸俗”和“俗不可耐”的。

在城、刀二兄已经充分各自陈述并自动存异之后,我无意挑起新的争端,只是觉得:1,如何评价金庸及其作品,实乃中国当代文学绕不开的一个重要话题,各方不同意见的充分陈述将有利于这一评价的公正、客观和准确。2,我本人喜欢并阅读金庸作品历四分之一个世纪,本有一些虽不成熟但已成型的看法,有必要参与进来略作陈述,以证有此一说。

我的意见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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