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现代启示录》

                                                          （一）

《现代启示录》是一部经典的反战影片。

片中的“我”奉命深入丛林去追杀一位前特种兵中校（马龙白兰度饰演），出行前他得到的信息很让人困惑：一方面，中校有着骄人的履历和战绩，但犹如战神的他却被指控背叛了自己的国家和军队，还接二连三地干掉追捕他的特工；另一方面，中校在战地电台的广播中，用苍老而恐惧的声音叙说自己的梦魇——“一只蜗牛在剃刀的边缘爬行”。

中校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为了抵达南部的目的地，“我”在几名美军士兵的护卫下深入丛林，一路上不断遭遇猛兽侵袭和越共伏击。在这段充满危难艰险的旅程中，“我”体验到了底层士兵对战争带来的伤残和死亡所引发的恐惧，体验到了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和对和平生活的眷恋、渴望。当然，“我”也遇到了视战争为游戏、喜欢在枪林弹雨中冲浪的直升机空降大队长——这个人物暗示，中校也曾经那样令人生畏。作为职业军人，他不关心政治和意识形态，他命令飞行员一边轰炸扫射一边播放瓦格纳，他甚至敬重勇敢的敌人。片子里有个细节是他命令副官把自己的水壶拿给一名奄奄一息的越共伤兵，他高声嚷着：“这样的勇士就配喝我的水”。

中校遁世却招致暗杀，他为了自保不断杀死前来行刺的特工。他以原始的武器对抗最现代化的敌人，依然战无不胜。当“我”出现在他面前时，同样没有逃脱中校布下的天罗地网。“我”被抓了，中校跟作为俘虏的“我”交谈，他知道“我”的使命，却故意把机会留给了“我”。部族举行了盛大的祭奠仪式，一头强悍的野牛被当场宰杀，成了牺牲品。祭奠的鼓乐声震耳欲聋时，中校背对着“我”，毫不设防，“我”出手刺出致命的一刀——在这场结尾戏中，中校形式上是被杀的，实际上是自杀的，他既是牺牲品（跟那头牛一样），又是殉道者。祭奠仪式成了中校命运的明喻！

那么“战神”中校为何要逃避现实世界的一切，转而遁入丛林，与原始部族为伍，甚至充当他们的头领呢？我看《现代启示录》，记得使中校精神发生蜕变的最重要的情节是通过人物话语来完成的。中校抓到“我”以后，支离破碎地向“我”讲述了他的经历，他说有一次美军为清剿越共而占领了一座村庄，发现村民患有某种常见的传染病，遂由军医为村民注射疫苗，后来美军撤走。数周后重返该村，竟发现许多村民的手臂被活生生砍去，因为他们接受过美国人注射的的疫苗。

这部影片有大量高度写实的战争场景。据资料称，科波拉为了拍出凝固汽油弹轰炸丛林的效果，专门出钱买下了太平洋中的一个小岛——那个空袭镜头是真的动用空军，使用越战武器拍成的。

影片中的许多艺术处理手法非常高妙，比如开头，“我”躺在一张床上，望着吊扇旋转的叶片，那叶片转动的声音渐变为直升机桨叶旋转的声音，“我”一下子置身于战场；结尾时则相反，直升机桨页旋转的画面渐变为屋内吊扇叶片转动，“我”远离战争。

                                                          （二）

科波拉在《现代启示录》里着重表现的，不是战争中的英雄，相反是战争中对战争本身深感恐惧的怯懦的常人，我以为那正是他的动人之处。片子里有个美国兵突然遭遇猛虎，吓得屁滚尿流，回到炮艇上后不住地狂喊“我讨厌打仗，我TMD的只想当个厨子”，那副怨极悔极的表情深深地印在我脑海中。跟我们中国人以塑造大无畏英雄为习惯的战争作品相比，科波拉抛开一切伪装，展现了真实的力量——也因为这个原因，我确信《现代启示录》的艺术成就将永远是《第一滴血》之类难以企及的。记得李存葆的小说《高山下的花环》也曾改编过电影，那部小说开篇第一句话就是不折不扣的道德包装：“不知哪朝哪代哪位诗人说过：位卑未敢忘忧国”，它的艺术价值也就只能是那么回事了。

这没办法。

其实，战争不仅在宏观上残忍无情，在微观上也盲目无聊，除了喜欢拿他人的生命创建个人功业的政治家和战争狂人，战争中没有胜者。对每一个真正置身于战争之中的卑微生命而言，战争的意义几乎只能是负值。科波拉花重金买下小岛，用镜头全景式地再现美军战机用凝固汽油弹轰炸森林的场面（顺带提一下，那不是该片的“第一个镜头”），真叫把好钢用在了刀口上。许多年后大导演卡麦伦拍《真实的谎言》（此人还执导了《泰坦尼克号》）时，也曾用真的空对地导弹轰击著名的长桥，拍完后再斥资重建。在我看来，两位导演的表面上近似的大手笔人文价值却有霄壤之别。

前一阵，我看了美国人新拍的以伊拉克战争为题材的电视系列剧《OVER  HERE》，也很喜欢，那是一部从多名美国兵的视角出发探寻伊战意义的影片，不塑造英雄，情节性不强，但场面令人震撼，心理刻画细致入微，压迫观众的良知。

令人遗憾的是，咱中国没有这样的影片；令人痛苦的是，咱中国没有未来某一天能够拍出这号影片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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