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要赞美 该诅咒的是制造英雄的时代

    应当说，是比较认真地读了沈睿女士贴在自己的博客“萧萧落木：沈睿空间”中《还是别当英雄了吧》一文。沈睿在此文中谈到了许多曾经出现在“英雄辈出”时代的英雄，像刘胡兰、黄继光、董存瑞、雷锋、焦裕禄、王杰、邱少云、向秀丽、欧阳海、麦贤得、张思德、白求恩、赵一曼……。这些英雄在今天要么被颠覆，要么被放弃，要么失去了光辉。小时候曾经很想当英雄的沈睿，长大后被孩子的一番话点醒，“开始怀疑英雄”。
   
  真正让我开始怀疑英雄的人是我的孩子。他六七岁的时候，我教他读诗歌，读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给孩子讲文天祥宁死不为元朝服务的故事，就是宋朝的皇帝请他投降元朝他都不听。我的孩子听了，回答我说，“妈妈，我觉得他是白死了。元朝的中国不是比宋朝强大得多吗？为什么一个人不为更好的皇帝和朝代工作？却非要死不可？还是别当英雄吧。我长大了，才不做文天祥呢。”我听了大吃一惊，书从我的手中掉在地下。我吃惊于一个六七岁孩子对历史的解释，想，这个孩子说的竟有道理。文天祥真的对中国有什么贡献吗？仔细看看历史，文天祥竟什么都没做。古人评论他，“事业虽无所成，大节亦已无愧。”可是这大节，是什么大节呢？

  从此，我再也没给我的孩子讲英雄的故事。（沈睿：《还是别当英雄了吧》（http://www.unicornblog.cn/user1/65/14153.html））

    当然，孩子的话不过是一个引子，在怀疑的彻悟中，“英雄”们的形象就如同摇摇欲坠的米其诺骨牌，顿时全倒了。“英雄辈出”时代的英雄们的倒掉虽不能一言蔽之，但速生者必速朽，这些“英雄”的倒掉也比较自然，它们有种种先天不足的基因。但骨牌碰到了近一千年前的“民族英雄”文天祥，要把它碰倒。到这里，我却觉得不是一倒了之那么简单。关于英雄和英雄的诞生，以及英雄与我们的关系还有许多东西要考量辨析。

    文天祥英雄不英雄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到底有没有英雄？什么环境条件下出现英雄？一个人成为英雄的根据是什么？这个英雄得以成立的依据会随着时间而失效吗？有没有永恒的英雄和永恒的英雄的标准？问题还有另一个方面，文天祥为什么过去是英雄，现在不是英雄了？或者文天祥这个英雄的形象为什么被怀疑了？是怀疑某一个人不配英雄？还是干脆“英雄”这个概念本身值得怀疑？英雄是意识形态宣传的结果？还是一种山无陵江水为竭而不移的天地正气？其它还有，文天祥为什么不投降？文天祥的死意味着什么，到底值不值？还有，英雄何以成为狗熊，乃至成为笑料？英雄成为狗熊成为笑料是英雄自身的原因，还是人心的原因，还是英雄卷轴本身藏着吊诡的逻辑？

    先从沈睿女士“怀疑英雄”的那个单纯直接的引子问题开始：为什么一个人不为更好的皇帝和朝代工作？却非要死不可？

    关于宋元两朝孰优孰劣、谁是谁非，一言难尽。的确有评价说：“元朝是中国历史上科学技术与国家力量唯一领先于世界的辉煌时期”，“元帝国在世界上的影响力远远胜过足以引起我们自豪的汉、唐。”（佚名：《元朝——中国唯一领先于世界的辉煌时期》（http://www.1history.cn/redirect.php?tid=57201&goto=newpost））但也有评价说：“中国封建王朝的顶峰是宋朝而不是唐朝。宋朝是中国历史上经济最繁荣、科技最发达、文化最昌盛、艺术最高深、人民生活水平最富裕的朝代。”又例举美国学者斯塔夫里阿诺斯在著作《全球通史》中一段话：“宋朝值得注意的是，发生了一场名副其实的商业革命……根源在于中国经济的生产率显著提高。技术的稳步发展提高了传统工业的产量……经济活动的迅速发展还增加了贸易量，中国首次出现了主要以商业，而不是以行政为中心的大城市。”还认为马可.波罗虽是元代来到中国游历的，他笔下的城市，却是宋代留下来的繁华、富裕，那才是他认为的天堂。（谭元亨：《为什么富裕的宋朝反而强盛不起来呢》（http://bbs.guoxue.com/archiver/?tid-456310.html））所以，从今天返回沉沉的历史，从史料史实来筛选、辨析谁是“更好的皇帝和朝代”是很难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很难辨出个子丑寅卯。好在，“为什么一个人不为更好的皇帝和朝代工作”提问中“谁”是更好的这一层意思，不是沈睿的主旨，也不是这里要讨论的内容。

    但“为什么一个人不为更好的皇帝和朝代工作”话里面有一个视角取向与立场选择。说“更好的”是谁，就有比权量力、比较权衡的意味；问“为什么……不……”，就有后来者诘难过去人不随物附形、顺势变化的意味。的确，从当时来看，不死的“好”处是明摆着的。家眷团圆、官位可保、性命无虞……这些对文天祥而言都是实实在在明显的好处，是实质利益的东西，是一件一件可见可计算、看得见数得着的东西。从今天来看，不死也顺应了历史发展总是走向“更好”的进步逻辑，当然有理由“为更好的皇帝和朝代工作”。然而，在“为什么一个人不为更好的皇帝和朝代工作”的问话里面，到底的抉择标准还是比较多地流于算术和统计上。因为至少，我们还可以有另外一些超然独立的东西可以追究。比如，文天祥那时的内心情感怎样？他于己于人于世的价值体认如何？他的处境是否还反映了更多更深层次的东西，比如道德的、法律的、政治的，乃至文化的。毕竟，文天祥从被俘到枭首，这中间有近五年漫长的牢狱时间。选择死，绝不是神色粲然的一搏。

    据有关资料介绍，文天祥谈到了自己为什么非要死不可。的确，他谈到的非要死的分辨，都是看起来抽象而玄虚的东西。他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又说“天下事有兴有衰。国亡受戮，历代皆有。我为宋尽忠，只愿早死！”，还说“我愿为正义而死，关押我也不怕！” 文天祥在监狱关了三年，曾收到女儿柳娘的来信，得知妻子和两个女儿都在宫中为奴，过着囚徒般的生活。他写信说：“收柳女信，痛割肠胃。人谁无妻儿骨肉之情？但今日事到这里，于义当死，乃是命也。奈何？奈何！”

    可见，尽忠取义信命这些东西，乃使文天祥抱定求死决心，是“不为更好的皇帝和朝代工作”的根本原因。

    尽忠取义信命这些词，今天看来有太多的传统文化色彩，古典却僵化、崇高而模糊；也从来糊弄过多少人，也被多少人拿来糊弄过。其实，剖开这些词的硬壳，进入作为一个有家有室的父亲、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原人、一个源远流长的文化人、一个有地位和尊严的官员、一个去国怀家的囚徒……进入他的内心，去小心触摸他在持守一介臣民背后，那一种独立文化人格身份的情感、意志和认知，可以有别样的感受。他不会比此时正在轻松地指点他文天祥的当下的我们更没有鲜活的力量，只会是较人格上位于庸众的我们更为具有生命力。所以，拿我们的所想来参考文天祥的内心，可以说是远远不够格的——无论是人格、品格、才格、智格，或者其它的什么格。

    就好像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方能显出英雄的本色一样，我们可以拿一个英雄的言行来比照另一个英雄，透过今天大家都比较认同的美国南北战争中的英雄罗伯特?李将军的选择和决断来了解中国宋末元初的英雄文天祥的情志。罗伯特?李的境遇与文天祥相仿，都是逆历史潮流而动，高举抗争大旗，最后兵败成囚。过程相仿，结果不同，一个枭首，一个善终，原因后边再谈。为了把握文天祥说“不”的深层脉搏，先看看罗伯特?李决断高举与北方抗争义旗背后的细腻动机——

  1861年美国南北战争爆发。林肯接受了德高望重的75岁的老将军司各特的建议，任命罗伯特?李将军为统帅10万大军的少将，指挥联邦军队作战。4月17日，弗吉尼亚加入南方分离阵营的消息传到阿灵顿。弗吉尼亚是他的家乡，在阿灵顿那幢二层楼老宅屋里，罗伯特?李面临政治、法律和道德的抉择。抉择的结果是罗伯特?李在4月21日写了三封信。

  一封给国防部长辞去联邦军队职务。一封给司各特将军，“我将永远记取对你的感激，直到我的坟墓。”信中他说自己听到了“职责”的召唤，“‘职责’是我们语言中最高贵的词，你要尽责，不能多一分，更不能少一分。”这段名言现在就镌刻在阿灵顿国家公墓的廊柱上。第三封信给他的姐姐，“我无法举手来反对我的亲友，我的家园，因此我辞去了军职。我真诚地希望：除非为了保卫我的弗吉尼亚州，我将永远不必拔出我的剑。”

  两天以后的1861年的4月22日，罗伯特?李离开阿灵顿去参加组建中的南军。当他走出老宅屋骑马下山，正是满山春花烂漫的时候,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阿灵顿迷人的景色。后来，他曾经在给侄子的信中写道，阿灵顿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钟爱、最依恋不舍的地方。”罗伯特?李此后没有能象约翰?丹佛歌中唱的：西弗吉尼亚的小路，把我带回家。

  罗伯特?李反叛后，阿灵顿这幢二层老宅屋连同他的庄园被国家没收。（阿兰尼斯：《宽容和解和尊重——罗伯特.李将军从战时统帅到大学校长》（http://www.cat898.com）；佚名：《大理石人——罗伯特?李将军》（http://www.hanhuncn.com/Html/Zlkc/20061026222021451.html））

    阿灵顿那幢二层楼老宅屋对罗伯特?李有着特别的记忆，曾成就了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罗伯特?李说：“我无法下决心举起拳头去打我的亲戚、我的孩子、我的家。”“一个人不能将自己的剑指向自己的家乡。”罗伯特?李的伦理认同决定了他的政治立场；罗伯特?李的道德判断改变了他的法律选择。类似的这些乡情亲情的东西恐怕与罗伯特?李当时的抉择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从根本上讲，正如康德提出的，与其是一个政治的和法律的事情，不如说是一个道德的事情。正是依据这些“道德上的事情”，罗伯特?李在1861年4月22日，动身南下至弗吉尼亚州首府里奇蒙，被任命为少将，统帅弗吉尼亚州的军队，践履着《美国国内战争史》里所称赞的“伟大的军事天才”的事迹；又在1865年4月，率头带领“只能用野洋葱、野草、去年的烂土豆和所有只要能吃的东西充饥”的士兵，来到弗吉尼亚州的阿波马托克斯镇，在一个二层红砖楼里签署了投降协议书。

    俗话说“英雄所见略同”，从罗伯特?李逆流而上的动机，可以想见文天祥宁死不屈的心结。

    1278年，文天祥兵败被俘，服毒自杀未遂，被元将张弘范押往厓山，让他写信招降宋张世杰。文天祥说：“我不能保护父母，难道还能教别人背叛父母吗？”在大都同文会馆，元世祖让降元的宋恭帝赵显来劝降。文天祥北跪于地，痛哭流涕，对赵显说：“圣驾请回！”赵显无话可说，怏怏而去。1282年，文天祥被押解到柴市刑场，向监斩官询问南方，刑前向南方跪拜。文天祥这些痛父母、回降帝和跪南方的言行举止，这里面透露的与父母亲的人伦正义，与君绝离的独立原则，与南方的纽带力量，恐怕不是简单一般地说说“忠君爱国”能囊括净尽的。应当说，文天祥在公元1283年所做出的这种尽忠取义信命之选择，600年后在罗伯特?李将军公元1865年的选择中得到了一脉传承。

    罗伯特?李否认联邦、脱离联邦限制，这个道德来源不仅仅是个人承诺或同意，也就是说不是政治考量，不是法律考量，也不是对单个人所得到的好处和所承担的代价的计算。他一定还有某个别的东西使得这个选择具有道德上的合法性。那是什么呢？那就是罗伯特?李要用军队保卫他和弗吉尼亚乡里亲情们共同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保卫“自己的家乡”，“我的亲戚、我的孩子、我的家。”这就是罗伯特?李与弗吉尼亚乡里亲情们的共同性，就是把他和分裂者南方绑在一起的纽带。

    这个纽带不能按照罗伯特?李与弗吉尼亚乡里亲情们之间的相互的实质利益来说明。我们必须把这个共同性看作是一个独立的价值，一个独立于和优先于这些人们之间的实质利益的价值。李将军和南方的人们需要军队，并不只是因为它给每个人带来实质利益，而是因为他们相信一个独立的价值——“他们社会的持存”——这是他的家园和土地，这里有他的人民，过去的、现在的和未来的，是值得他们的努力的。这就是罗伯特?李的“仁”、“义”、“信”、“命”。这就是南北战争时期一个弗吉尼亚美国人的“天地正气”，尽管从现代历史学来看，这个恋土念家的生在南方住在北方的美国人是在背历史的车轮而行。

    天同此理，人同此心。考量一个人的动机和意义，不仅要考量实质利益，还要考量独立价值——一个独立于和优先于这些人们之间的实质利益的价值。一个中国文官，一个美国武将，“独立价值”都是发自毛发肤体，存于信仰深处的，尽忠取义信命的底蕴是一样的。只是文天祥表达得古典一些，罗伯特?李作出的是现代的表现。所以，死于不死，抗争与不抗争，不是一个简单的得失利益问题，也是一个感情认同，文化取舍，信仰习惯这些独立于利益的价值渊源问题。

    另外，投降不仅意味着否定已有的情感积淀、文化氛围、生活习惯与安身立命的信仰根基，似乎还关乎一个生存的意义问题。试想，人生打拼，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那些精神积淀，终了全等于废纸，全无意义。投降意味着精神死了，由过去，现在未来组成的一个完整的“我”破碎了，顿地成埃，灰飞烟灭，消失了，只剩下行尸走肉，剩下苟活。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罗伯特?李不去为一个更好的制度和政府工作，文天祥也不“为更好的皇帝和朝代工作”，而“选择”了当“英雄”。为的是坚守能够保持一己生存不变样态的空间，坚守由政治、法律、文化等种种价值要素构成的生态空间，坚持生我养我的温馨家园这个共同体。

  如果要把政治社会理解为一个共同事业，这种共同性就不能按照相互的实质利益来说明。我们必须把共同体看作是一个独立的价值，一个独立于和优先于这些人们之间的实质利益的价值。人们需要国防，并不只是因为它给每个人带来实质利益，而是因为他们相信他们社会的持存是值得他们的努力的。他们用国防保卫他们共同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程炼：《公平游戏与政治义务》（http://www.unicornbbs.cn/dispbbs.asp?boardID=16&ID=19969&page=2）

    当然，无论李将军的愿望如何，都无法改变这样一个事实：他为之浴血奋战的土地是和奴隶制联系在一起的；正如无论文天祥如何舍生取义、杀身成仁，都无法改变他维护的是一个专制皇权社会、一个准自然状态的社会，而不是一个政治社会（公民社会）。“在每个君主专制政体中，被统治的人们依然生活在自然状态中。只要有人握有全部立法权和执行权，就不会有裁判者。当人们受到这样的人侵害时，就无处申诉，更不可能指望得到救济。”（洛克：《政府论》（http://book.ce.cn/read/culture/jdtdzfl/02/200801/22/t20080122_14318996.shtml））这些是罗伯特?李和文天祥英雄形象的软肋，或者说是英雄们在历史卷轴上出现吊诡的原因。

    虽然南方军队失败了，但北方军队总司令格兰特仍能给昔日兵戎相见的敌人以体面。罗伯特?李的军官们依然还可以保留自己的随身武器，没有绞刑，也没有押着俘虏举行胜利游行，还可以带走胯下的马匹作回家耕田种地之用。这里要说到第二个问题：罗伯特?李和文天祥同是英雄，结局迥然的原因。文天祥所处的宋元之间的战争，是一场自然状态下的战争。并没有现成的法庭可以做出具有法律效力的判断，只有战争的结局决定了正义是在哪一方的。元朝强大而获胜，表明的只是暴力的正义。文天祥拥有的只是通过死亡来获得的道德正义，依赖这种正义，在一个沙化的自然状态中生活的人们，才有生存下去的凝聚力量。这就是为什么文天祥被推崇为英雄的原因，社会秩序崩溃了才需要英雄。文天祥性命没了，这原本是个悲剧；生者追述他、刻画他、彰显他，他才成为英雄。不是英雄需要英雄，而是狗熊需要英雄。英雄的事迹是人写的，所以总是摇摆不定。

    英雄在中国大地上出现的特别多，境况也特别惨烈的原因有三个：一个是英雄的需求太强烈，英雄的市场太广博。因为乱世太多、太历久，乱世几乎成为一个常态。世道越乱，英雄越多，人们需要能够振臂一呼、云集响应的英雄赋予乱世以秩序。英雄成了稀缺资源，结果是一场又一场的造英雄运动。越是大灾大难，越是造就英雄。什么环节松弛，什么环节出英雄；那种类型稀缺，那种类型的英雄便辈出。“英雄辈出”又成为盛世的写照和证明。另一个是生存状态特别恶劣，只有强烈的闪电才能撕破强烈的黑暗。只有惊天地、泣鬼神的举动才能给人一悚。所以，英雄仅仅意味着死亡是不够振聋发聩的，而是意味着惨烈的死亡、悲剧性的死亡、向死而生的死亡；所以，当英雄的最低标准至少是非正常死亡、非普通人所能为的死亡。死亡越惨烈，越是大英雄。所谓“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意味着在一个政治崩塌、法律失效，社会颓陷自然状态的环境中，死亡越惨烈就越能绽放强大的人伦感召力量。还有一个是没有宗教寄托。人要安慰灵魂，流芳百世，唯有当英雄。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西方人的中心在天上太阳，东方人的中心在人间英雄。西方人上帝之外全是罪人，要想获得永恒，皈依上帝做天使。中国人既没有至高无上的神的看护，也没有来世可以寄托，要想获得永恒，“唯留英名满人间”。武死战，文死谏，博得“留取丹心照汗青”。名垂青史，才是获得永恒的途径。

    那么，有没有不死亡仍然可以当英雄？或者说不需要用生命为代价来彰显道德的正义的呢？

    有。罗伯特?李便是，不过是有政治社会这个条件的。李将军陷入的美国南北战争，不是一个没有现成法庭的战争。战争双方都服从那一部独立于双方的法律，都认可“合众国”。这个法庭具有判决效力，判定南方是不义的。所以，美国南北战争是一个大家遵守公平游戏规则的战争。所以，判定南方不义，追究战争之责，也仅只是追究法律意义上的不义之责，而非道德上的不义之责。所以，才没有“清算”，才没有出现认为“缺乏人性，十分可恶，不仅应当予以提防，而且必须彻底加以消灭”的清算。美国也没有来一次彻底干净肃清南部残余的斩草除根运动，美国始终是一个“不彻底”的国家。

  格兰特胜利了，但他能给昔日兵戎相见的敌人以体面。李的军官们依然还可以保留自己的随身武器。没有绞刑，也没有押着俘虏举行胜利游行。

  硝烟在散去。但仇恨并没有随着战争一起结束。在有些人眼里，叛乱者应该受到严惩。要知道，在这场战争中，共有62万人丧生。大约每60个美国人里，就有一个死于战火。照常理来说，总得有人为这场残酷的战争负责。

  当总统约翰逊问格兰特什么时候能审判罗伯特?李和杰斐逊?戴维斯这些人时，格兰特认为决不能审判，除非他们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他说他宁可辞去司令之职，也不愿去执行要他逮捕李的命令。从此，一个联邦大团以叛国罪对李提出起诉的事，也就没有了下文。

  毕竟政治问题和法律问题不是一回事。一个知道区分政治问题和法律问题的国家是幸福的，一个理解政治问题和法律问题不同的民族是理智的。（阿兰尼斯：《宽容和解和尊重--罗伯特.李将军从战时统帅到大学校长》（http://www.cat898.com））

    一个悲剧英雄，一个正剧英雄。悲剧英雄诞生在自然状态的社会之中，他是给予离乱臣民以慰藉、希望、凝聚力和勇气；正剧英雄产生在政治社会之中，他是推进和修正社会不足的标杆和坐标，给人提示、警醒、观照和反思。英雄当然要赞美，可以给人性以信心；要诅咒的却是产生英雄的那些险恶环境和动乱时代，尤其“英雄辈出”恰恰证明我们所处的环境很失常、很失望、很变态。英雄毕竟都是非常之物，是社会处于自然状态、无序状态，或失范状态下结果，所以我但愿有一天新的英雄永远后继无人。英雄要赞美，该诅咒的是产生英雄的时代。这是我读了沈睿《还是别当英雄吧》一文最终的感想。这个感想也是在我们在迥异于沈睿女士的当下生存环境下，一个关于“英雄”的做人做事的分寸。

    有了这个分寸，既可以保全我们的性命，也可以避免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