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

Doat

河

　　她八点下了班，在顺德路口转了一个弯，走进了建西路。
　　小腿以下忽然有了流动的冰凉的感觉。河水，她想起了河水的感觉。她想起了小时候，在离家五公里的一处河边。她在星期六或者星期天一个人骑自行车到那里，把鞋丢在河滩上，她一个人跑到河水里，踢水，看着脚下的水，想象自己在往前或者往后飘动。她在上了初中后搬了家，就再也没去过那里，也不记得自己还有过那么快乐的时候。
　　流动的，冰凉的感觉消失了。她往脚下看去：灰色的街砖，灰黄色的盲道。没有水，当然，她想，当然，这只是幻觉。
　　幻觉却从此反复的出现。
　　她是在一个编辑部工作的，每天大部分时间只是坐在一个地方。在后来（大概是三天后）她坐在，然后脚下又感觉到了流动的冰凉。她一下站了起来，椅子往身后滑动。然而当她向下看的时候，流动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第三次是在下公交的时候，她一脚踩进了河水里，“扑通”沉闷的声响。水花溅射到她的裙子上。然而这一切都是幻觉，她往下看，不出所料，看到的不过是人行道和黑色沥青混凝土的交界。后面的人推了她一下，“走不走啊你！”她向前走了，心中满怀疑惑。
　　然后是在家里。正在洗着碗，然后脚下又变得冰凉，流动地冰凉。她向后转身，踢动水，她感觉到了水。她知道，自己去看的话，这水就会消失。她闭上了眼睛，弓下腰，她把自己的双手伸下去，清凉而洁净的水。清凉而洁净的水，不是充满氯味的自来水，不是空无一物的山泉水，不是一切的伪善的现代的，而是来自那肮脏的工业和商人尚未统治的地方……这是清凉而洁净的河水，水里一定有鱼，水里还有摇曳着的水草，当你用菜篮装着内脏放下去，就会抓起来一大堆的鱼或者螃蟹。
　　没有忍住，她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捧着的双手。不知道为什么，她流泪了。
　　她等待着下一次回到那河水里。她想要在那清凉的河水里踢水花。水花会打湿她的衣服，回到家后，父母会骂，说她又把衣服弄脏了。她现在没有和父母住在一起，父母不会来责骂她了。谁也不会来责骂她。她可以随意的在那河水里游玩。
　　终于来了。在一次深夜回家的途中，她有感觉到了河水。终于来了，满心的喜悦控制了她，她发誓自己不会睁开眼睛。她在踩着水，踩着水。踢掉了自己的靴子。往河水的深处走去。反正这回衣服弄多脏都行，她想。她就向着河水的深处走去。
　　我要游泳！她高兴地想。河水冰凉，洁净而冰凉，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身体，从没有人这么轻柔的对待过她。水打湿了裙子和衣服，她不在乎，她在尝试一件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情，当时的自己不敢，现在自己终于有机会在这河水里畅游了。
　　也许，自己会撞上一条鱼。也许……
　　慢慢的，她发现自己闭上的眼睛能看到了。
　　好大，好美的河！远方是几座山顶圆滑的山……
　　我终于回来了，她眼里含着泪水，这么想到。


　　人们在第二天早晨发现了她的尸体。一个大卡车撞到了她，她的头被撞碎了。
　　“至少她死去的时候没有痛苦。”她的母亲前来认尸体的时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