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过天地,却未曾放下过你 (全文完)

本帖最后由 桦树 于 2011-7-1 23:28 编辑

放下过天地,却未曾放下过你(全文完)





(看了周泽雄先生的关于仓央嘉措的文字,我就也赶时髦取这么个题目)





     “放下过天与地,却未曾放下过你。”而你又是谁?-- 你是我心中无法释怀的种种纠结,每一想起,就脾胃抽搐。


      今天阴雨绵绵,天真得又要冷了,风儿一吹树叶就黄,鸟儿的叫声就凄厉,老鸹嘎……地一声抖起,散落满地的毛羽。我车开到家门口,却不想进去,熄火呆坐,刚才开在高速公路上,突然记起了很多年前的这个时节。


     那是段紧张的日子,为赶论文我已经熬了一个星期的夜,疲惫到了极点。那天回到宿舍已是清晨5点,眯了两个小时,被闹钟叫醒,一骨碌爬起来又往外走,门口碰到晨跑回来的室友,她说昨天晚饭后有个男子电话找我,有要事,说“窗户的玻璃被捅破了”,听口音是北京来的。我微侧脑袋想了一下,除了阿城,谁会找我?可我昨晚刚见过他,什么叫窗户的玻璃被捅破了?无厘头的。


     到了录音棚,录音师托尼已经在那里等我,他把双层厚门紧闭,以防外人鲁莽闯入,然后聚精会神地进行最后混录。我们当时如此投入,分分秒秒地计算,一丝不敢大意。突然我一抬头,看见齐头高的小玻璃窗户外面,一个熟识的女同学疯了一般地在捶打挥舞,示意开门,我给她打手势说万万不行,托尼也转头瞥了一眼,睬也不睬,我们当时系里有明文规定,混录时谁也不许打扰。十分钟过去了,女同学还在捶打;半小时过去了,还在捶打。。。还在捶打。。。


      托尼寡言,是个暴脾气,尽管他背对着窗口,根本看不见那个女生,并不像我还时不时瞟一眼,可是他好像什么都知道。突然,他把片盘狠狠“啪”地一摔,惊得我颤抖了一下,他什么都没说,拿起香烟,站起身,去开门,我看他的眼神就知道大事不妙。


     哪晓得,门开后女同学完全没注意托尼的愤怒,只见她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大声喊着我的名字跑过来,惊恐万状,我突然也觉得呼吸不畅。“桦树,桦树,你的朋友黄暮秋昨天傍晚杀人了,杀人了,杀了两个人!!!”


     我一口气抽到底,头皮触电一样麻到脚。

(未完待续)
本帖最后由 傻瓜也快乐 于 2011-6-30 23:39 编辑

先沙发后欣赏
赶紧赶紧续,俺在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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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地狱,也要把它变成天堂
本帖最后由 桦树 于 2011-6-30 23:49 编辑

托尼金发碧眼,是看起来极为冷漠的男人,有时安静得让别人觉得发渗,他对声音敏锐之极,有非凡的才能,是我们学院出名的混音师。此时他伸出手扶了我一把儿,温和地:“你没事儿吧?”估计当时我脸色煞白。

     我瘫痪一样地坐下,女同学叽叽喳喳的话语,一概没听见。过了好一会儿,我问她要过报纸,看对昨天晚饭前后事件的详细报道。

     “黄暮秋在他和女友租的studio里,拿着一把以色列人的乌兹冲锋枪,射杀了两个人,一个是住在同一栋公寓的白人女士,另一个是过路的黑人男子。警察到达时,黄用桌子顶住房门,拒绝就范,警察将公寓团团围住,扩音器劝戒其放下武器。双方僵持了几个小时,黄终于放弃。”

      我突然想起了早上的话:“窗户玻璃被捅破了”,原来是他?于是身上一阵寒栗。

     其实我觉得认识黄才几个月的时间。那学期,我想找个英文出色的中国人,翻译点儿文字,就在国内来的访问学者和留学生中打听,很多人推荐一个叫黄暮秋的,说英文极好。

     一天午餐时分,我在北校园餐厅要了一碗浓汤,端着来到花园里的用餐处,有个上海来的建筑系访问学者招呼我,让和他们坐在一起。餐桌旁还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是语言系的,与我有点头之交,另一个青年,不认识,介绍说他叫黄暮秋,刚从哈佛大学转来。我一听名字,迟疑了一下,目光停留在他脸上,此人面白眼大,相当英俊,看着面善。我们四目交接,他突然咧嘴一笑,连名带姓地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一惊。

     “我早就认识你,北京的时候就认识。”他说。

     “我不认识你”。我仔细回忆,还是摇了摇头。

     “你来过我们燕大的宿舍,也在我们班听过课,韩村,他是我们班长。”

     “哦。。。你是韩村的同学?没想到。”

      我们彼此都快乐了起来,能在太平洋的彼岸遇到和自己相近的人,实在不易。我又问他能帮我一点儿忙吗?答那还用说,太小意思了。那天我们聊了不少,知道他在读博士,唯一拿校长奖学金的中国人,研究中国现代的鸳鸯蝴蝶,恰巧也是我熟悉的范畴。唯一他略有忧思的事儿是他女友陪教授回国讲座,返美时签证被拒,现还在努力中。

     他说刚来认识的朋友很少,又对我们学院充满了好奇,执意要跟我去系里看看。他一站起来,我惊奇他个子还挺高大,看脸庞清秀像南方人,看体型又觉得像北方人。我带他摄影棚录音棚剪接室放映室的参观一边,又把他介绍给了个别熟识的同学。其实当时我很忙很忙,每分钟都对我至关紧要,他看得出,说不必客气,我做什么他就跟着看看,反正回家也是无聊,他是仅有的几个不必为钱操心的幸运中国学生。那天正好刚才这个拍门的女同学从廊子走过,我叫住她并请她带着黄暮秋去大放映间看电影,黄睁大眼睛,兴高采烈,说等会儿还要回来找我。

(未完待续)
继续沙发,
紧张期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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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地狱,也要把它变成天堂
本帖最后由 桦树 于 2011-7-1 13:24 编辑

几天后,黄暮秋说他有时间了,问我要翻译什么?我说两件事情请他帮忙:第一,中央电视台委托我在好莱坞连续聘请著名的电视广告人为他们讲课,如我有时间,一般会与之同行,并充当翻译。但那一年我无法抽身,就让他们自己去,临行前我需要把所有携带的作品翻译成中文。广告语的翻译很艰难,因为多有言外之意和潜台词,Copy-writer本身就已是个极具挑战的高薪工作,短短几个字,就可能让人一个星期磨白了头发。国内的翻译如果不是专业人,往往将意思曲改成牛头马面,听者听完冒名奇妙。第二,钟阿城为我写了小小一段解说词,表面平淡无比,但是用心很深,我需要翻译成英文,不但要文字准确,还要翻出看不见的东西。

      他看着我,若有所思。“你要求很高”。

     我闭了一下眼睛,表示不否认。

     “那我试试。”

     “有些用语,比如说 dry idea,你知道怎么翻吗?”我问。

    “干点子?”

    “嗯,国内现在有这个时髦用语了吗?”

    “有了。”

      从下午开始,他就一个人坐在我剪接室的另一张桌子上工作,我出去给他买了一杯新鲜的热咖啡,还带了下午新出炉的巧克力cookies,放在桌上,他头都没抬。

    吃晚饭时,他带着一部分草稿,给我念,念着念着自己也兴奋了起来,说未有这种体验,很好玩的。有些词汇我跟他商榷,说我的理解应该是另一层意思,他一点就通,绝顶聪明,我发现他天赋异禀。
   
      我们坐在一家日本餐厅的院子里吃饭,地上铺着大块的青石板,天儿冷了,风吹过,觉得深深的寒意。我穿上外套,并把领子竖了起来,说你快回家吧,这些稿子不急,我还要赶回学校。他说因天黑,所以要送我,到了楼上,他居然也坐下来,继续翻译他的稿件,一眼也没看我。
   
      那天晚上我们工作到凌晨4点,他最后把所有的文稿整整齐齐地摞好,摆在了我的案头。

     我说很感激,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说出门靠朋友嘛。
本帖最后由 傻瓜也快乐 于 2011-7-1 18:52 编辑

这么一个看起来不错的人儿怎么会杀人呢
桦树别吊胃口了,一口气兜底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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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地狱,也要把它变成天堂
本帖最后由 邱晓云 于 2011-7-1 17:56 编辑

圣人说中庸可以称为德,过于敏感,则容易受伤;好走极端,则是精神疾病,不过通常大家认为是别人的私人问题,不便多劝。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桦树厉害,早知道你应该和这些人有些联系,果然如此。
44737这么一个看起来不错的人儿怎么会杀人呢
桦树别吊胃口了,一口气兜底翻了吧
傻瓜也快乐 发表于 2011-7-1 16:35
那好,我就一气贴完了。
本帖最后由 桦树 于 2011-7-1 22:49 编辑

从那以后,我们常常来往,他很喜欢打电话,可是因为我时间太紧张,总是跟他说不了几句就挂断了。有一个周日,我已经再不能坚持工作,决定要彻底地睡一觉,没想到上午9点左右,电话铃响了,是黄暮秋。

      东聊西聊,其实没什么大事儿,我很想继续再睡,可是不好意思挂断。印象里我觉得黄是个话不多的人,可不知为何,他在电话里持续地讲话,就像是停不下来,令我十分诧异。大部分时间我在听,偶尔嗯一声,他完全没感觉,似乎就像喃喃自语。我把电话放在旁边,转头又睡,一觉醒来,发现话筒对方还在说话,而几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就在出事前三天的中午,我在学院楼上的小放映室里。一个教授开门进来,说楼道里的公用电话有人找你。我太吃惊了,连我都不知道公用电话的号码,谁会把电话打到这里?教授耸耸肩膀,也觉得莫名其妙。

      我跑出去,拿起电话问是谁?那边响起来黄暮秋的声音。他说:“我需要你帮忙,很重要的事情。我的车停在你们系的第三停车场,我在那里等你。”我急忙问发生了何事?他说见面再说吧。

     他把车开到学校附近的一家中餐馆,我记得名字叫“上海”,餐馆不大,挂着一幅广东人喜欢的那种金边大镜框,里面是数匹飞马,绛红色的屏风,俗气陈旧,弥漫着油腻的味道。我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黄坐在了我的对面。

   我安静地等待着他开始。他眼神游移地看着我,终于说:“有个同性恋组织在跟踪我,很长一段时间了,你要帮我。”

   瞬间,我的鸡皮疙瘩从耳后根蔓延了开来,呼吸顿时停住,眼珠睁圆地看着他。

(未完待续)




           向毛主席保证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离奇的事情,可是他给我讲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故事,时间地点细节,让我根本无从怀疑它们的真实性。他那么认真地看着我,眼神愤怒激动,我瞠目结舌,惊悚之感从头到尾控制着我的身体。

       “他们是如何盯上你的?”好不容易,我压制住了害怕的情绪。

      “不知道。这帮混蛋,真他妈的!”这个面孔如此斯文的白面书生一句又一句地骂着脏话。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冷静。
     
      “到这里后三个月”。

      “你怎么能证实呢?”

      “证实?举个小例子,隔三差五,我晚上洗澡时都会有人敲窗户。我公寓楼上有个白人女邻居,40岁左右,白天从没见过,可晚上9点半左右,只要我一开门,她就会出现在门口的附近,眼神萎缩地看着我。”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要帮我,现在没人能帮我。。。”黄暮秋的声音突然变得软弱无力。

     我不断地点头,其实心里也很无助。

     “搬家吧,我帮你问问同学,找找房子。”我说。

     “我已经搬了三次家了。他们很快就能找到我。”

     “那我和你去报警?找学校?找领事馆?。。。”我不知道还能给出什么样的建议。

     “没用的,都没有用。”他快速地答。

      我沉默了。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

     餐馆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就剩下我们一桌。要的饭菜摆在桌上,基本没动,早已经凉透,浓重的酱油色让我看着倒胃口。店里的小姐故意地在我们旁边走过来又走过去,一遍遍地给茶壶添加热水,暗示该结帐离开了。

     “你要帮我。。。”他又重复了一遍,眼睛期待地看着我。

     “一定会的,”我很笃定地对他微笑,“只要我能做的,告诉我怎么帮你”。

      他舒了一口气,垂下了眼睛,心情好象放松了一些。然后,他突然转变了话题,问我能不能介绍他结识阿城,说阿城曾为北大设计过校刊的标志,他很欣赏。我说当然,哪天忙完朋友们聚聚。


(未完待续)




      三天后,杀人事件就发生了。

    事隔那么久,这是我第一次坦露内心,此事至今我也未能放下,是藏在心底的磨折。

    回想事发隔天,当我知道消息时,只觉得大脑断电一般刷地变成了漆黑,转圈360度,伸手不见五指,完完全全丧失了思维的能力。内心很难过,什么原因说不清楚,总之是五味杂陈,翻江倒海,震惊恐惧。自责悔恨,怀疑虚弱,简直都不敢静下心想。

     我坐在混录间发愣,什么都不会做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担忧黄暮秋杀人后会被如何处置,更不解他为何要杀人。我一闭上眼,就想起他求助的眼神和他说的话:“你要帮我。。。”。

    托尼是冷漠而从不管闲事的人,但还是看不下去,就对我说:“振作起来,每个学生的混录时间只有一星期,排在你后面的人不会因为你的情绪而推迟。”

          我无表情地望着他。

         托尼没有丝毫怜悯,冷冷地说:“你的朋友是幻想症,你这个笨蛋。”

        幻想症???我的心就被像电击了,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没感觉???我怎么看不出???难道我自己也有问题???如果我知道,如果我送他去看医生,如果吃几片药,如果我说了一句有用的话,那悲剧可能就不会发生,那两个无辜的生命就不会消失,黄暮秋的大好前途就不会嘎然而止。。。其实这就是一念之差。如果。。。如果。。。,可是没有如果,覆水难收。

     学过历史的人,总是时刻感受个体的卑微,像尘埃,灰尘的力量,那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只有精神,如果能够表达,如果能够感染客体,那种力是不可估量的。陌生人之间的感应是靠天的安排,如果有超意志的东西存在的话,不知道,我不信主,主要是不喜欢那种强迫信奉的方式,但冥冥中我感受到超大力的存在。我无法不自责,我恨自己没有足够的精神力量,去影响他人。黄暮秋如此高傲,万不得已,他不会把内心的隐秘告诉我,就像一个溺水的人,伸出求救的虚弱手臂,可我却没能拉住他。

     托尼说他要陪我去法院看黄暮秋出庭,我不相信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我从未见过这个冷面人的温和。

    回想起出庭那天的情景我现在心里也不舒服,我和托尼坐在角落,相信没被人注意。我看着黄暮秋,他极为平静地坐在那里,与其说平静,不如说安详,嘴角有一丝丝不察觉的笑意,嘲讽的笑意,当然,那可能只是我的感觉。从头至尾他都是沉默。

  后来,他被判精神不正常而杀人,关在监狱里的精神病院。

     两个月后的一天,导演谢晋从圣塔巴巴拉打电话给我,让我周末去在UCSB教书的白先勇家接他,并讨论一下《最后的贵族》的剧本,改编自白的小说《谪仙记》。我开车到达圣塔巴巴拉时已过了晚餐时间,但他们还在等我,所以寒暄之后就直接去了一家牛排馆。那次是我和白先勇第一次见面,我对他的文字景仰,见面当然愉悦。谢白二人都喜欢喝酒,喝了几杯就兴奋了起来。万万没想到白先勇突然问我,说你们学校刚发生了一件学生杀人的事件,你听说了吗?那个学生可是聪明非凡,实在太太可惜了,怎么就没有朋友事先帮助和阻止呢?我一下子喉咙被卡住,什么也没有表示。于是他们就热烈地议论了起来,我那时的感觉,不瞒你们说,简直就像是个罪犯。我默默地听着他们惋惜感叹,突然鼓起勇气,挺起胸膛,说我认识他,他是我的朋友。他们俩儿很诧异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最后问了一句,难道你不知道他生病了?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当天夜里,聊到很晚,我就住在了圣塔巴巴拉。回到旅馆,想去洗个热水淋浴,突然我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经过几个月后,忽然情绪溃堤,连我自己也感到讶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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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后,又是这个季节,我早已毕业离开了学校。

       冷风里的一天,我想起了黄暮秋,就决定要去监狱看他。我开始探寻他的消息,好不容易找到了旧时的报纸,得知北加州的纳帕谷,有一个加州最大的精神病监狱,我有一个电影学院的同学,他姐姐就在那里当护士。于是,我买了一张机票,飞到了奥克兰机场,租了一辆福特车,独自往北开了2个多小时,到达了索诺玛。同学的姐姐把我引进监狱的接待室,狱警根据我提供的资料查找犯人,结果告知没有此人,我非常沮丧,孤独一人又开车返回旧金山,看着车窗外一层层金黄色的落叶,就像在寻找那落叶下的脚印。
  
     回来后,我仍不甘心,继续努力,八方搜寻,终于得到了他被关在圣伯纳汀监狱的确切消息。我打电话给阿城,说我曾答应过黄暮秋要介绍你们认识,一诺千斤,你要和我一起去,阿城说好。吴天明当时也在洛城,说一起去。

     那天早上,我一起床就先开车去了圣盖博市的一家叫做“妈妈家”的外卖小馆,还未开门营业,就坐在外面的停车场等候。终于店员小姐来开门,我就把冰箱里面的卤猪脚酱牛肉豆腐干等买了一大堆。接上阿城吴天明后我们就上了路,路上我说心里有点沉重,他们则说见到朋友时要神态明朗,万不可唉声叹气。

    两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了监狱,一切顺利。接待室的女士让我填写了一些表格,然后很快地找到了黄暮秋的资料,她让我们坐在旁边等候,还说几乎没有人来探望过黄。5分钟不到,有个腰上挂着枪的狱警从里面出来,叫我的名字,并让我们跟着他走。我经常看到电影里美国监狱的镜头,以为也会去一个幽暗的小窗口,拿着电话跟犯人讲话,想想要体会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我微微有点儿激动。

     不过狱警并没有把我们带到那里,而是出门引导我们进入了一个露天的,四周围着铁丝网的空间,面积有20多平米,里面有一个钉死在地上的长条木凳。我必须承认当时有点儿紧张,但表面上好像很自然镇静,别人看不出来。我把吃的东西放在木凳子上,自己也坐下,吴天明阿城都站着,阿城还把胳膊交叉在一起。

     很快,黄暮秋就被带出来了,他身穿犯人的衣服,不过干干净净的,看不出丝毫的沧桑,他满脸笑容。表情那么自然,对我们的探望一点没表示出讶异,反而是我有点儿不太自然,我装的能力很差。我跟他说带来两位朋友,给他们互作介绍,看得出黄十分高兴,吴钟都是经历丰富之人,回应的很得体,就像是见到熟识的老朋友。吴天明还突然和黄说起了流利的方言,吓了我一跳,我对口音极为敏感,小小的一个特征都能迅速判断出背景,可是黄暮秋普通话说得实在太好,不像是个外地人。

   探望的时间只有30分钟,我主要是关心他狱中的生活,每天做什么,有无危险等。他说在学弹吉它和画油画,每星期固定有心理师来找他谈话,我问谈什么?他说就像是国内一帮一,一对红,那种政治思想工作,我们都乐了。阿城问狱友呢?黄答关在这里的都是精神病人,天天鬼哭狼嚎,他刚来时觉得惊心动魄,大多数犯人需要切身的帮助。我问什么意思?他笑笑说,比如说吃饭,如果没人管,有的犯人就会永远地吃下去,直到撑死,控制不了自己。

     时间过得好快,30分钟就像是3分钟,狱警走过来,说时间到了。黄暮秋有点儿不舍的样子,我把吃的东西给他,他也没表示什么,阿城拿出纸笔,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递给黄暮秋,说如果能出来,跟他联络。黄跟着狱警走了,回过一次头,我跟他招了招手。

   回洛杉矶的路上我开车,不想说话,他们两个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
   突然我问:“你们看得出黄暮秋有病吗?”

   他们静默了一会儿,阿城说:“完全看不出来”。

   这句话,让我心里释然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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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写下这个真实的故事,就是为了放下我自己,尽管至今为止弄不明白发生这件事的必要,但我已经不想再弄明白了。人的一生里,其实都是偶然,偶然就是必然,让我体会到了宿命。万事顺其自然,看见这座山,就看不见那座山,殊途同归。

   感谢叫叫星期四贴的那篇《天儿凉了。。。》的文章,让我又有了动笔的愿望;感谢梦男小兄弟提出的放下,让我今天写完就从此放下这件事情。
(全文完)
本帖最后由 桦树 于 2011-7-1 22:57 编辑

我的网络线很慢,贴重复了,删掉。
黄暮秋现在呢?
黄暮秋现在呢?
ironland 发表于 2011-7-1 22:49
我不知道。
今天出去昏天黑地了一通,来不及拜读,好像非常感人,先留个记号,明天来慢慢咀嚼~~~
已是残花落池塘   教人魂梦逐荷香
暮秋——一个宿命的名字
即使在地狱,也要把它变成天堂
这么轰轰烈烈的题目,寻常的故事可压不住,但黄暮秋却与它天衣无缝,好像一把钥匙开一把锁。
真是精神疾病,我该以为是激情杀人呢。打电话打得放不下手,有点陷在感情里的味道啊?居然是陷在妄想里。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本帖最后由 花间对影 于 2011-7-2 18:06 编辑

幻想症???我的心就被像电击了,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没感觉???我怎么看不出???难道我自己也有问题???如果我知道,如果我送他去看医生,如果吃几片药,如果我说了一句有用的话,那悲剧可能就不会发生,那两个无辜的生命就不会消失,黄暮秋的大好前途就不会嘎然而止。。。其实这就是一念之差。如果。。。如果。。。,可是没有如果,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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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一点没看出来,只觉得这人有点粘,可能是太寂寞了。桦树真的不必自责~~~
已是残花落池塘   教人魂梦逐荷香
这个病症很普遍的

我有个亲戚也是这样,老是说有人偷窥她。后来不得已搬家,仍然说那偷窥狂已经跟了过来。出去旅游,说是那个偷窥狂已经在旅馆里到处装了摄影头,连洗澡都不肯。

除了这件事情,平时她非常正常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人哪,真是没法说,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成为秋天的哪一片黄叶,就像我们同样不知道另外一个人来自哪一颗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