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住在一个叫文化宫的院子里。有了记忆的那天起，我和孩童伙伴都叫一个叔叔作“疯子二”。听大人讲，疯子二的家人是坏蛋，统统枪毙了，他要是没疯，也应该被枪毙，疯子二是那个年代我们院子里惟一读过大学的人，但他是疯子，别跟他玩，大人这样告诫我们。 疯子二很疯。常常看到他在院子里边走边笑，自言自语。有时我们人多势众，会远远地骂他“疯子！疯子！”，他听到后，仰天大笑。疯子二更多的时候是安静，象模样地在院子的石头凳上坐着，看着报纸，摇头晃脑。我不记得疯子二再多的情况了，虽然现在回忆他是那么特别，院子里惟一的大学生还是坏蛋家庭惟一的存活者，但对于儿童的我，邻居养的乖乖狗，远比他好记。不过，他留给我淡淡记忆的四件事，就如我第一块口香糖一样，难以忘怀。 一、国庆节的疯子二 童年时的国庆节最容易记住，满院的喜气灯笼和缤纷彩旗。最有印象的是有回国庆节我被疯子二吓住了。那天，疯子二点着两根蜡烛，在院子里裸走，不断喊毛主席万岁，不断哈哈大笑。我非常害怕，我不仅注意到他的下面跟我的不一样，他的大我的小、他的黑我的白，而且还看到他全身伤痕累累。他很快乐和亢奋，不断喊万岁不断大笑。直到有个叔叔对他怒喝，再这样抓你去治疗！很奇怪，他马上消失了。当时5岁的我便以为，疯子怕治疗。 二、疯子二想像鸟儿一样飞 我们幼年最骄傲的事，莫过于把停在树上的麻雀打下来。有一天，我们几个用自制的橡皮弓全神贯注地打麻雀。突然背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鸟多好啊，能自由自在地飞。我们回头一看，啊！疯子二！我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继续说，如果我是鸟儿，我就飞、飞到很远的地方去……我们拨腿就跑，惊呼疯子二来啦！疯子二来啦！我们跑老远了，疯子二还在原地，哈哈地笑。 三、疯子二想抱一下我 我这辈子最害怕的，是疯子二想抱一下我的那天……那天黄昏，我在院子里玩着，疯子二悄悄靠近我说，小孩，我有十年没有和小孩说过话也没抱过小孩了，让我抱一下你可以吗？说实话，5岁的我长得白白又胖胖，不少阿姨姐姐都喜欢抱我，我也从来不拒绝。但对于疯子二的要求，我的反应非常敏捷，我拔腿就跑！拼命地跑！除了跑我还能干什么？还能哭！我一路狂跑一路狂哭！我向你们保证，我跑得很快！我哭得很猛！别问为什么，那年我5岁！多年以后，当我获得全校初中组200米冠军时，我依然相信，我跑得最快的是5岁那年，我敢打赌，那一跑比麻雀飞的还要快。 四、疯子二跳楼自杀 疯子二怎么活的我不知道。记得一次一个小姐姐在院里吃饭时不小心打掉了碗，哇哇大哭跑回家找妈妈，我看到破碎碗里还有一块肉，便想捡起来给邻家狗狗吃。正当我向那块肉迈出第一步，疯子二不知从哪飙出来，捡起肉就往嘴里放，还小心翼翼地用双手盛起地上的米饭……疯子二怎么死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他的死有三个版本。一说用刀割了脉，一说用绳套脖子，一说从院里最高的四楼跳下（当场没死，还嘻嘻疯笑）。有的大人说，他死前喊了很多疯话，打倒这个打倒那个、什么自由什么民主什么万岁，彻底疯了，跟他父母一样彻底疯了……我更相信疯子二是跳楼死的，因为他说他想象鸟一样自由自在地飞。我能感觉到，他喊完口号，站在楼的巅峰，那些强壮的叔叔冲着他跑过来，他面临一场更深度的治疗──但这次疯子二无所畏惧。他高高跃起，在空中到地上的那一瞬间，在我还是孩儿的那个年代，用生命彻底地体会了那种我到现在还憧憬还梦想的自由自在的飞翔…… 小时候一想到疯子二就害怕，现在一想到这个叫阿二的叔叔就黯然神伤。我所以害怕是因为我是小孩、我所以黯然神伤是因为我已经长大。疯子二没有死在疾病上，没有死在治疗上，他死在想象鸟儿一样自由自在地飞翔的梦想上。没有理由不尊敬这样的疯子，他是国产知识分子、是一个时代的悲惨。然而更大的悲惨是他死后的第二天，没有人在记住他。 一个落后的国家，当有人成了太阳充满光芒和温暖时，一定有成千上万的人象疯子二一样黯淡和凄凉。看看今天的朝鲜、看看昨天的棕国、看看前天的苏联，你就知道。如今，有人怀念毛主席，我便想起疯子二。毛主席只有一个，不会再回来，疯子二有成千上万个，他们的悲惨但愿已经结束和过去。我的很多同胞疯狂地爱戴某些人，仅仅因为并不真正了解这些人，虽然我很卑微，但有的时候，我会为同胞和祖国祈祷。 （我系椰子 | 
发表于 2006-9-30 05:40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