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时间:2006-10-06 发表人:碧娃 本文已被阅读过:46 <网吧少年之死> 我被人刺了一刀。 在胸口。 我不认识他。他更不认识我。 认识我的人很少。 我认识的人很少。 可我明了他的眼神。 他跟我一样,孤独,不耐烦。 他想杀我,或者别的人,就象我想杀他,或者杀别人。 他无意中帮了我的大忙。知已。 警察眼里的犯罪嫌疑人。 不对,他不是嫌疑犯,他就是罪犯。 我是教唆犯,我诱惑了他。 好玩,如果我们全死了,这犯那犯的名谓谁来承担?那游戏角色将怎样分配? 他粗鲁地拍我的肩:“让!” 我和不认识的女人说着同生共死的鬼话,正无聊,就一下站起来,正面他,准备打一架。 他拔刀的那一瞬间,我脑子轰然一片空白,我知道,我终于遇到跟我一样的人了。 这世界上有跟我一样的人!我知道他,太知道他了。 他紧抿着嘴,手笨拙地抽出刀,紧握着,又换了换握力的位置,看着我。那眼神不是威胁,而是跃跃欲试,是兴奋,甚至有点象爱。 我看出他是第一次拔刀,没经验,我暗中演练了好几次,刀一入手,不会再换握力的位置,直送出去。 我几乎是欣喜近乎是鼓励地看着他。 他也丝毫不奇怪我的眼神。 真是知已。 我们象演戏,表演给一个人看,那个人,就是命运,或者是别的什么不是东西的玩意儿,不是玩意儿的东西。 他抽动一下面皮,很斯文地把利刃往我左胸一送,极快地拔出。 和想象过的巨痛一样,我先是感到一凉,麻木了一下,勉强笑道:“偏了一点儿。”就极快地捂住左胸,忍着骨肉生离的巨痛,往网吧外面走去。 他坐了下去。 我知道,他还会玩下去,直到被不相干的人发现,被警察抓住,才会漫不经心地停止这游戏。 反正都是游戏。 我出网吧前一瞬,视线的末梢看见他坐在我刚才的位置,二郎腿跷到桌上,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屏幕,并没有多看我一眼,好象我很礼貌地心甘情愿地给他让了座,他呢,不过掸了掸灰尘。 那位置上还有我的热度,可能会烙上他的屁股,夏天嘛。 我的QQ还开着,视频里的女网友“解语花”看见换了一个人会不会关掉?我希望她不要关,继续跟杀手调情,不然我的死因中有一部分就冤了。他会不会告诉她说:我刚才杀了他。她会不会说开什么玩笑。他会不会……她会不会…… 我可以不死,我很明白呼救一声或者拨一下120,我的呼吸还会持续很久。 很犹豫,我要想一想要不要求救。 死掉,是我早想要的,却迟迟没有完成,我不知活有什么好,也不知死有什么不好,忽然有人送死给我,我难道要拒绝吗?当然,如果有人送活给我,我也顺其自然。 我在阳光里走着,光线太强,几乎睁不开眼睛,我就看见一片黑暗。 我在流血,多,而且快,不过都流进我的衣服,裤子,鞋子,街面上还没有痕迹。 我象一个被割破的水袋,血象水一样漫过全身。 不过,看见我的人不知道我在流血,他们只看见我捂着胸口,脚步踉跄。我的黑T恤衫黑长裤把血色藏得很好,看起来只不过是汗湿了一块。 有辆卡车走过,平时没感觉的声音现在震荡得我的心抖擞不已。 我感到冷,太阳象冰一样热。暑假还没有结束,夏天还没有结束。 夏天的东西腐烂得最快。 张雪梅正站在她铺子门口,嘴红得象喝了我的血,看我慢慢走过,冲我嚷嚷:“杰娃子,又去上网了?还不走快一点,你妈快从李厂长家回来了。” 我从记事起就不理她,现在更不理。但也不恨她。 我不恨任何人。 我慢慢地走过芳芳理发店,几个花红叶绿的女人往门口看了看,又进去了。 我走过李大爷的烟摊,还欠他两包红梅的钱,他看见我就生气,因为我从没有用一句感恩的话来付利息。我正走向另外一个世界,他装作没有看见我。 我看见梧桐树延伸得很远,都蒙着厚厚的灰,还有漂浮的灰尘在往上堆积。 树都是活的,也都显得陈旧。 我不得不扶着墙,闭了闭眼睛。 我顺着墙蹲了下去,然后坐了下去。 我看见邻居段老两口买菜回来,他们看了我一眼,毫无表情地走过去了。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不良少年的活版注解。 不过,我很尊敬他们,我尊敬所有活得幸福的人,从不打扰他们。敬而远之。 血从我屁股流到地板上了,我伸直了右腿遮掩着,左腿屈在胸前,已经不疼了,血流过皮肤,还有微微的麻痒。 我看到宋伟志骑着自行车很快地滑过。他在街对面忽然停下,认出我了,一脚支住地,扭回头看我一眼,想了想,憎恶地皱皱眉,一语不发,又蹬车走了。他一定以为我又玩累了,随地而坐。我是玩累了。宋伟志先生。 班上两个女生挽着手从我脚前走过,她们认出是我,恐惧而厌恶地赶紧扭过头,走不远就交头接耳起来。 有个三轮车夫在我前面逡巡,他似乎看出我有些不妥,满脸关切之色,我直直地看着他,不一会儿,他就吓跑了。 我最不想看见的陈云漫也经过这条街了,在一辆略显破败的桑塔那车里摇下车窗冲我喊:“阿杰!快回去做作业,要开校了,不要让你的班主任再打电话给我。”我无力地扭过头,不理她。她叹着气,和开车的胖大男人说着话,一溜烟走了。 我的生父叫宋伟志,生母叫陈云漫。我跟陈云漫住一套大房子。 我忽然很想念补鞋匠老王,我经常在他摊子里坐几个小时,看他手脚奇快地粘鞋底上鞋线,一边和人发表着自以为高明的见解。皮革的臭味象我的故乡。很后悔没有跟他说一声,来不及了。 谁若在这个时候和我说句话,我就告诉他这个秘密。 我已经陷入晕眩的幸福症状,原来人体没有血后,灵魂也不再喧嚣。 三分钟后,来了个110巡警,走到离我三米远的地方喊道:“喂!小孩,不要老坐在那里,快回家。” 我就把秘密泄漏给了他:“不麻烦了。就死。” ——2006-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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